第四章
赤龍反覆想着，覺得青龍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這大半年來，老悶在不可理解的情緒中，也該稍微紆解抒解了。
撇了撇嘴角，赤龍決定為自己尋點樂趣，知道影一定在屋內的某個角落，閑到翻閱周報的他，突然間淡地蹦出一句：“老實說，你真是個無趣的傢伙。”
空蕩蕩的屋內沒有任何響應。
想也知道不會有響應。那女人根本不會將這種‘恭維’當一回事。
“沒有睡着就出來和我說說話，我快悶死了。”將周報丟向一旁，他顯得有些不耐煩，並沒有尋找影會出現的方位，只是打了個呵欠，的確是夠無聊的模樣。
無聲無息，赤影領命而現，等着主子的吩咐。
主人又換種方式不正常了……可憐的她。
“說話別老像根楞木頭！”她能和青影聊天，和他就不行？赤龍就不信邪。
“我的職責是保護主人的安全，主人老要求我說些什麼，我不知從何說起。”
赤影重複不變的舊話，希望主人別老要她說話。
“你沒聽過‘無聊死人’四個字嗎？”瞧她一臉的茫然，的確有趣。“不知道？
那我現在告訴你，無聊……也、會、死、人。”坐在皮椅上的赤龍雙手大張，往後一攤，很悶的埋怨：“我現在就快無聊死了。”
不等她反應，赤龍挑起眉，頭枕在椅背上，以挑釁的目光瞧着她，決定以影向來職責在‘護主’的論調將她一軍。
他理所當然地道：“既然你得守護我的生命安全，當然不能讓我無聊死對吧？”
赤影愣了好一會兒，看着赤龍，她只是露出怪異的眸光，就是沒有開口。
不會吧！主人在……無理取鬧？敢情真的悶了太久，悶壞了。面對主人的強詞奪理，除了以莫名的眸光瞅着他，她真的不知該說什麼。話說回來，如果有人能無聊到死掉，就算得棄主不顧，她也想去看看那人長成啥天才樣。
“你就不能為我提供些‘樂趣’嗎？”他露出期待的表情。
他何不拿把刀，替她了卻殘生算了！儘管無措也只能隱藏，赤影硬着頭皮問：“主人要我怎麼做？”
樂趣、樂趣……赤影幾乎要懷疑自己短暫的人生字典里，是否有這兩個字的存在。對身為影的她來說，活着一天，就是為了守護主人的安危。
面對赤龍令人摸不着頭緒的要求，赤影實在不知如何響應。偏偏影子組織里的訓練，其中最需恪守的一條戒律就是——服從。
沒想到影會這麼問，赤龍一愣，看着她僵硬的表情，近日的無聊感大減，幽黑的眸光閃過一絲興味。青龍說對了，影子們的確可以排遣無聊。
“你笑一笑給我看好了。”想想，他幾乎沒看影笑過。
赤影並沒有立即露出笑容，臉色反而有些難看。“我笑不笑和主人的樂趣無關才對，請主人彆強人所難。”這可說是她從主人口中，聽過最怪的要求。
已多久沒笑過，她不記得了。
強人所難？這話從影口中說出來，新鮮得很！
“誰說無關的？看着你那張撲克臉，六年如一日，還不夠無聊嗎？”很好，影的臉色愈來愈像個‘正常人’，值得繼續努力。雖然手段有點陰險，但他想確定影也是個‘人’，畢竟她曾是他的……幾乎是一個世紀的沉默，在赤龍超乎平常的耐、心中，赤影終於啟齒，生硬地問：“主人，這是命令嗎？”
“你說是就是吧！”等太久的他隨口回答。
是不是不重要，他只要達到目的就好。想到能見到影的笑容，莫名地，他還真期待起來，心中被一種興奮的情緒所佔滿。
在令人窒息的幾秒之後，赤龍挑起眉，差點沒笑出口。
猶如曇花一現，若非錯覺……赤影從來沒有上揚的唇，以很快的速度上挑又落下……應該算是‘笑’了吧！
不過這抹笑容有點怪而已。
瞬息間，坐在皮椅上的赤龍，身體往前傾，竟扶着額際狂烈地爆笑出聲。
“你笑起來……竟然會比……面無表情還難看，真……真令人佩服！”不知是誇或貶，他笑到差點沒嗆到，還是一字不漏地說得很清楚。
赤影恢復淡漠的神情，僵硬地道：“是主人要我笑的。”
能讓主人心情轉好，或許她該鬆口氣；可是，主人有必要笑得如此誇張嗎？她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不熟練也是應該的才是。
看來主人受青龍主影響了，開始學會捉弄影。
身為影，他們忠心賣命只換來這種下場；或許……真的很不值得。
“誰想到你會笑得這麼難看。”收了些笑意，他擦着眼角快要溢出的淚水。
“這就是主人要的樂趣，不是嗎？”不行，別生氣……赤影暗自調節氣息，不想將情緒表現出來。
赤龍聳聳肩，心情大好。“明天我們出去走走。”
“明天？”
“對，明天！我只是先告訴你一聲。”
赤影再也藏不住心中的怪異，直盯着主人俊酷異常的面容。
這種事需要向她報備嗎？向來是主人去哪，影都會如影隨形的呀！影不可能讓主人離開自己的視線，更不可能擅離職守。
所以說——主人，真是愈來愈奇怪了。
★★★
赤影不能否認，自己所跟隨的主子，在外人眼中是絕頂出色的人。
這點，從所有人——尤其從性別為‘雌性’者身上，就可以很清楚的發現。
雖然赤龍刻意以平常人的打扮出門，一身再簡單不過、隨性至極的休閑服，仍然很難讓外人以‘平常’看待之。
在美國，他高俊挺拔的身長並不稀奇。會引人注目，是因他那濃厚的東方氣質，加上那有如雕刻般的出眾輪廓教人讚嘆不已；再加上他本身渾然天成的逼人氣魄，讓他環繞在與眾不同的氣流中，所以十分吸引眾人的目光。
即使是外國人，也不禁懾服於赤龍外放的風采中。
在東方人的世界，赤龍根本不需要任何附加條件；光是讓眾人仰首翹望的身高，就已夠引人注目。光是錯身而過，人們自然就會順着他傲人身影回頭頻顧。
自身側打量，主人的確是好看得過分！赤影在心中如是想。
輪廓漂亮、身材出眾、不開口的話……氣質也吸引人。就好象世界頂級的名模，不躲在角落斂起光芒，竟跑到大街上招搖。簡直是……十足十的不應該。
不然，無辜的赤影此時也不會感到身體有如快穿孔的不適。
妒意、羨慕、嘆息、失望……主人讓赤影接收太多不該的憎恨目光。
主人要上街招搖是他的自由，赤影沒有任何異議。但是……何必牽着她的手？
在外人眼中，他們很理所當然地被視為一對，害她十分的不自在。
身為影，她應該藏於暗處保護主人，偏偏赤龍卻說：“要保護我，這樣比較方便吧！！而且沒多少人知道我在台灣，你不用怕我們的身分曝光。”
是啊！什麼都不用怕……但他硬是牽着她的手逛街，要是湊巧碰上身手嚇嚇叫的敵人，影剛好就可以見光死。
鮮少暴露於外頭的陽光底下，赤影就是不太習慣，就算被赤龍牽着手，也還是習慣退一步，躲在他的陰影下才覺得安全。
熙來攘往的華麗街道，讓赤影有種暈頭轉向的茫然。
“逛半天似乎該買些東西，我看……我就替你買些衣服好了。”一手牽着影的手，赤龍突然停下閑逛的腳步，轉頭朝她說道。
有影陪實在不錯，杜絕了對他有非分之想的花痴們上前糾纏，這是他拉着影的手之原因。光憑這一點，他覺得該對影有些回饋。
“不，我不需要更多的衣服。”要不是力持鎮定，赤影差點就顯露出驚慌。
祖宗保佑，打消主人替她購衣的念頭吧！誰知道近來性情不定的主人會替她選購些什麼驚人的服飾。要是那種系滿蝴蝶結、綴滿蕾絲花邊的泡泡袖、公主裝，她一定會當場暈倒，非怠忽護主的職守不可。
“又不要你付錢，緊張什麼？”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就算不要錢我也不要，主人不必為我費心！”她猛搖頭，忘了該掩飾情緒。
“就算是命令，你也不從？”他淡淡的笑問。
“命令？”理智猛然地炸回赤影失控的腦袋。
兩個見鬼要命的字眼，就這麼毀了赤影多年的心血；別說複雜的樣式，光是要她穿上一條簡單的裙子，她都會大感為難。
“我很想替你買衣服，好表示主人對下屬的大方，你實在不該辜負我的心意。”
“主人……饒了我吧！！”事到如今，赤影只能在心中默默祈求。
想到初抵台灣時，青影所穿的那一套可笑服裝……赤影自心底直打哆嗦，就怕主人的眼光比青龍好不到哪兒去。
顯而易見，主人真被青龍主帶壞，染上了要不得的壞習慣。
“饒了你？我是要買衣服送你，又不是要處罰你，你討哪門子的饒。”
要是處罰，赤影才不會在意。“那麼……可不可以不要試穿？”主人買給她的衣服可以供起來膜拜，未必真得穿上身。
“沒想到你愈來愈會討價還價了。”這倒好玩，她總算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
“主人……”
“不行。”他狡猾一笑，從容地道：“不試穿，怎麼知道合不合適？”
“主人送的，我一定會喜歡，不用試了。”赤影欲作垂死掙扎。
要在服裝店裏穿穿脫脫試衣服，乾脆拿把槍斃了她比較快。死於槍下總比要她任由店員和主人擺佈、一件件試衣服、在主人面前羞愧而死來得幸福。
“沒得商量，一定得試。”他笑得像詭計得逞的惡魔。
眼前一片漆黑，赤影從腳底涼到心頭，全身進入僵硬狀態。要是現在有敵人出現，別說護主，她連要動起僵硬的四肢都很困難。
嗚呼哀哉！影的天……垮下來了。
★★★
“真是有趣。”隔着一條街，優閑地坐在車中，正使用望遠鏡遠窺的青龍，嘴裏大感有趣地逸出喃喃自語。
“主人，你的嗜好愈來愈低級了。”跟蹤、偷窺？不該是闕龍門的領導該做的事。
“可愛的影，你的勇氣則是愈來愈可嘉了哦！”放下望遠鏡，青龍笑得很詭譎。
大概是他這個主人太放縱，青影才會愈來愈沒大沒小……不過，話說回來，他並不在意他的改變。
要改造唐傲雨訓練出來的影子，花了他不少時間。如今的青影，雖不再像一開始那麼聽話，卻是他多年的努力才換來的成果。青龍已經十分滿意了。
像赤龍就沒這本事，都已經六年多了，赤影還是古板如初。
“小命一條，主人要就拿去。”好讓他早點超生，脫離這世間的苦難。
“你這樣說就不可愛了。”那得重新改造一個影，光想就不輕鬆。青龍覺得青影的小命還是先留着，等他玩膩了再說。
“我從來沒認為自已可愛過。”這話真是侮辱影，只有他家主人才說得出口。
“嘖嘖，更不可愛了。”得再教育才行。
無聊，他幹嘛和主人爭這個？浪費精神。“主人，要回去了嗎？”就他所知，無論是黑是白，還有一卡車的決策等着主人定案。誰教主人三天兩頭往外溜，需要處理的事才會堆積成山。
就以現在為例，要是主人肯將跟蹤赤龍和赤影的精神，挪一點用在正事上，下頭等着主子決策的人，也不會老是一個頭兩個大。
“天色還早，回去也沒事做。”再度拿起望遠鏡遠窺，青龍忽然興緻勃勃地道：“赤影的身材不錯嘛！老里着一身黑衣黑褲，真是浪費了。”
虧主子沒事做說得出口。
赤龍竟然要赤影穿……裙子？朝對街的服飾店望去，不用望遠鏡，青影也能感受到赤影一身的僵硬。縱使是女人，從拋棄過去成為影子，入籍影子組織開始，她們就不可能有機會再穿上會礙手礙腳的裙子。
算一算，赤影也有十一年沒穿過裙子了吧！瞧赤影一臉的欲哭無淚……可憐！
★★★
打量着赤影一身的淑女裝，無視於她一瞼抗議的鐵青，赤龍頻頻笑咧着嘴頷首。
沒想到白色和黑色一樣適合影。
“小姐穿這套衣服好美，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樣。”為他們服務的女店員在赤影着完裝后，頻頻讚不絕口。
從赤龍和赤影走進這家店開始，女店員貪戀的視線，總是忍不住流連在俊酷的赤龍身上，直到不太情願的赤影穿着她們店裏純白的雪紡洋裝從試衣間走出來，店員的注意力才被美麗如夢的她吸走……要是這美麗的女客人，俏瞼不要如此冷漠僵硬，玉拳還想動粗似的握得死緊，一定會更適合這件漂亮的洋裝。
溜一眼店裏難得出現帥氣、酷氣兼具，光看也養眼的男子，店員不禁有些羨慕。
要是自己穿起這衣服也有這種艷光四射，教男人轉不開視線的效果，她早買回家供進衣櫥了。
“主人，我可以把衣服換回來了嗎？”赤影很努力在控制想撕爛這件洋裝的衝動。店員的讚美，赤影一個字也沒聽進耳里。
失去‘保護色’，與別人讚歎的感覺大不相同，赤影感覺像迷失的羔羊，無措、也沒有足夠的安全感；就好象赤裸裸呈現在人們面前，只覺自己像可笑的小丑。
主仁？真怪的名字，算了，人帥名字也就不重要了。一旁的店員和其它店員交換一眼，仍臉紅地偷瞥眼前的俊男。
“把頭髮放下來。”沒有響應赤影的要求，赤龍又下命令。
赤影狐疑地望着主人，彷彿不太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話。
“聾了嗎？我要你把頭髮放下來。”他有些不耐煩地重複。
赤龍的不悅嚇着店員，她們立即識相地暫時退離。俊男美女的配對總容易起爭執，眼看火苗將起，恐怕是有得瞧了。
“主人，頭髮放下來會妨礙我的行動。”赤影的回答十分僵冷。
雖然在不遠處緊張兮兮的店員不會懂，但赤影確定，主人一定清楚她的意思。
嗯，竟然懂得反抗了。他瞥向外頭的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輕嘲：“怕頭髮礙事，又何必特意留長。”
店員們愕然，想不到那麼出色迷人的俊男，會對女友說出這麼過分的話——神經線太粗是嗎？頭髮可是女人的第二生命耶！
好感頓失一半，店員們這會兒都為赤影感到不平。
難怪人家都說，條件太好的男人，或許追女人太容易，就自大到不懂珍惜疼愛女人。這種酷到讓她們感受到霸氣的帥男人，純欣賞還不錯，當男朋友未必甜蜜。
男友是交來撒嬌依靠的，才不是交來惹自己受窩囊氣。
總之，她們再平凡也不過，就交那種十足平凡，偶爾可以拿來‘欺負’一下，好增加生活情趣的對象就好。
不知何故，認命多年的赤影，總覺得有大哭一場的衝動。就像許多對她來說會感到陌生的事一樣，她已不記得上回想哭是哪個世紀的鬼話。
頭髮會留過肩，只因身為影，沒有時間去修剪頭髮，並不是故意想留長。
一顆心彷彿沉至冰寒的湖底，心雖冷，但赤影並沒有真的掉出眼淚。
抽起藏在腿腹間的短刀，赤影將腦後的發束拉向前，在女店員的驚呼中，眼看她狠下心，一把就要劃去秀麗的長發……“住手！”赤龍的一聲冷斥，讓赤影的刀倏地停下。
再遲一秒，她的一頭長發就要落地。
好心情頓時消失殆盡，赤龍有幾分的猶豫，是不是自己逼影逼得太過火？看樣子，是有必要收斂一些，不能玩得太忘我。
赤龍拿下赤影手中的短刀，傾身於她的耳際低語：“你嚇壞那些店員了。”
隨身帶把短刀的女人可不多見，也難怪那些女店員全都一臉需要收驚的模樣。
赤影朝她們望去，發現自己的行為的確不恰當。“主人，我……”
“是我太過分了，不該逼你做不想做的事。”赤龍伸出修長的手指，抬起赤影低垂愧疚的粉臉，摸摸她的臉，寬大的響應一笑。
好好哦！拋卻驚嚇，店員們又開始羨慕起來。
忘了不久前的想法，她們開始覺得，有這麼一個‘不平凡’的男友，八成會幸福到死都笑得合不攏嘴。又帥又酷又體貼，唉，太完美了！
震撼於主人的撫觸，赤影不明白主人為什麼沒生氣，同時也發現一件事：自己犯了影子組織的戒律，就算主人要求再不合理，身為影還是該服從的。
不管主人怎麼想，赤影覺得自己愈來愈‘人性化’，這點很糟糕。
赤影在心底自我要求，不能再忘記自己的身分和職責。
“如果你不喜歡這套衣服，我就不買。”赤龍溫和地打量她，略感可惜。“不過你穿起來很好看，我真的很喜歡。”
主人幹嘛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赤影不習慣赤龍的態度，總覺得好象哪裏不對勁。不過……“主人喜歡……就買吧！”縱使她可能沒機會穿。
“你愈來愈可愛了。”赤龍寵愛的摸摸赤影的粉頰，羨煞一旁的店員們。
交男朋友，果然還是要這種才浪漫，夠個性、夠養眼、夠起伏，唉……真是夠了。輪也輪不到她們肖想是不？發春夢也無濟於事。
赤影呆住，斜睨主人一眼。“台灣的風水有點不對勁，主人來了以後，整個人變得更奇怪。”
以前的赤龍，絕不會欺負她，來到台灣……不，似乎是來台灣之前的半年，他就變得怪怪的。中邪……很有可能。
“我也這麼覺得。”會調侃了，有進步！他喜歡影有所反應。
再努力一陣子，影應該會變得更可愛；赤龍期待。
“主人，我去換回衣服好嗎？”赤影不想和他拌嘴，只是請求。
“去吧！”他沒有反對。
有許多事得慢慢來，不能急於一時，否則怕會弄巧成拙。
赤影還是覺得主人怪怪的，沒有多問，能換下這身可笑的洋裝比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