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原來方立薇舉辦生日宴會那一天，就看出我對林曦有意思，於是在事後用錢收買她，要她假裝答應和我交往，再跟我分手，為的是要讓我嚐嚐被女人甩了的滋味，只是要報復我……」將杯子喀地一聲，用力放在吧枱上，梁振珖似嘲似諷地扯了下嘴角。「真是可笑，我和方立薇不過才吃過幾次飯，那也是因為兩家長輩多年的交情，根本不是在交往，偏偏她就是無法接受朋友這個說法。」

足足有十分鐘，這對堂兄弟都沒有開口。

「方家把這個女兒寵壞了，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加上她一向自我感覺良好，無法忍受被拒絕的難堪，也是可想而知的，只是沒想到心眼這麽惡毒……」梁振擎將酒一口乾掉。「既然知道真相，就該把那個叫林曦的女人忘了。」

聞言，梁振珖垂下眸光，盯着手中的杯子。

「如果是你，忘得掉嗎？」

梁振擎腦中浮起一張秀麗的女子面容，不禁咽下到了嘴邊的勸說。

「我要讓她知道，沒有人在耍了我之後，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梁振珖眼神透着犀利和冷意。「我不會就這麽放過她。」

「小心連自己都賠進去。」畢竟比堂弟虛長兩歲，戀愛的經驗也比他多，梁振擎語重心長地提出警告。

他自我解嘲地說：「有差嗎？」

「好了，先別想這麽多，回去睡個覺，等腦子清醒一點再說。」梁振擎結完了帳，抓住堂弟的手臂，離開這家酒廊。

「我很清醒……」梁振珖腳步有些不穩。

「你這叫清醒才怪。」因為兩人都喝了酒，便叫了計程車。

坐在後座，他緊閉着眼皮，想起林曦坦白承認對他根本沒有一點感覺，心就好痛，不過那也是憤怒和不甘心居多，梁振珖這麽告訴自己。

這一次，他不會讓她有機會逃走的。

過了一個星期——

「曦姐，那輛車又停在對面了。」耳朵上打了好幾個洞，手腕上還有刺青圖案的晚班工讀生阿偉揚聲說道。

林曦早就發現，因為連着好幾天，差不多六點半左右，那輛銀色座車就會停在對面已經關門歇業的服裝店外頭，一次、兩次之後，想不注意都很難，不過打烊時間一到就會離開，並沒有其他舉動。

「他不會怎麼樣的，我們做我們的生意。」她連看都沒看一眼，只顧着將垃圾打包。

他一臉訝異地問：「是曦姐認識的人嗎？」

「可以這麼說。」林曦洗了下手，隨口回答。

阿偉馬上擠到她身邊，嘿嘿地笑着。「該不會是想追曦姐吧？」

「答錯！」她曲起指節，用力敲了下他的頭，看着阿偉抱頭喊疼。「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早就分手了。」

「已經分手了？」阿偉有些錯愕。「那幹麼每天跑來這裏？」

這個問題連林曦都無法回答，只有當事人才知道。

不過她還是願意相信梁振珖的為人，就算有再大的怨氣，也不會使用暴力，儘管過了七年，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有所改變，但是一個人的本質是不會變的，所以林曦並不感到害怕，只是靜觀其變。

「曦姐，他該不會是不想分手，所以纏着你不放？」阿偉想到經常看到這類的新聞，男方死纏着女方，最後還把人殺死。「要不要我撂人去警告他？」

林曦挑了下纖長的眉毛。「撂人？我真的太小看你了，阿偉，反正現在店裏也沒人，不如我們來聊一聊你認識多少個大哥？」

「我、我哪有認識什麼大哥？」他縮了縮脖子。「只有一些朋友而已，你不要告訴我爸，我會被我爸打死的。」

她拍了拍阿偉的肩膀。「曦姐也不喜歡當報馬仔，只不過你要記住，「艋胛」裏頭的太子幫在戲中砍來砍去，下了戲還是活跳跳，而我們只是現實中的小人物，被刀子砍到真的會死人的。」

阿偉垮下肩頭。「我知道啦，曦姐。」

「其實我也不是想要阻止你去混黑道，只是教你想遠一點，你幫大哥去砍人，或者是被人家砍了，有得到什麼好處嗎？就算當上大哥，下場不是被關，就是讓你爸白髮人送黑髮人而已，我是不介意，反正他也不是我爸。」林曦一副事不關己地說道。

「我真的沒有去混黑道……」

「沒有最好，不過你也是因為擔心我，要不然我現在過去問他想要幹麼好了。」說著，她就裝了杯紅茶，封口之後，再拿一根吸管，便往店外走。

「小心一點！」阿偉緊張地喊道。

林曦揮了揮右手，像是在說別擔心。

一直以為和梁振珖之間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更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加上那天憤而離去的身影，並不像是不計前嫌，願意原諒她的樣子，難道他是想要報復？可是又不像是他會做的事，心裏不舒服倒是有可能……難道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每天跑來店裏守着，擔心又讓她跑了，如果他真是如此，那麼就真的想太多了。

來到銀色座車旁，她敲了敲駕駛座的玻璃，看着車窗慢慢降下。

梁振珖凜着俊臉直視前方，並沒有看她。

「你知道讓車子怠遠會製造多少二氧化碳？還是你想被開罰單？」林曦將手上的冰紅茶遞給他。「這是我好不容易才開的店，除非倒閉，否則我是跑不掉的，等你想好要做什麼再告訴我。」

他將冰紅茶隨手放進杯座。「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總不可能是想再續前緣吧，那麼就是在想怎樣報復我。」她列出最有可能的理由。

「你以為你值得我花費心思報復？」梁振珖下顎一緊。「不過既然建議了，也許我應該想辦法讓你的店關了。」

林曦低頭看着他冷淡的側臉。「如果這麼做會讓你覺得高興，那就儘管去做好了，只是把聰明的腦子用在我這個壞女人身上，未免暴殄天物。」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冷笑地回道。

對於這種程度的嘲諷，林曦根本不會放在心裏，只是忍不住笑嘆，他永遠當不了壞男人，也做不出真正傷害別人的事。

「所以你才更應該離我愈遠愈好，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說完，林曦便要返回店內。

不過當她聽到身後傳來車門打開的聲響，還是本能地回過頭，接着纖細的手腕被一把扣住，幾乎要將它折斷。

梁振珖俯視着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不會原諒你的。」

「我看得出來。」林曦仰起小臉，望進他盛滿怒意的黑瞳內，並沒有因此退縮。「那麼就永遠不要原諒我。」

他繃著臉孔。「為什麼？為什麼不肯請求我原諒？」

只要林曦說當年是真的萬不得已，因為真的需要用錢，才會答應和方立薇串通起來耍他，希望得到他的諒解，也許兩人之間還有轉圜的餘地。

「傷害了你，我確實感到抱歉，可是並不需要原諒，因為當年既然決定那麼做了，就該承擔一切後果……」她是真的這麼認為。「梁振珖，這世上最好的報復就是不在乎，你太在意我了，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聽起來你經驗很豐富？」梁振珖鬆開掌心的箝制，語帶挖苦。

這到底算什麼？居然還要這個女人教他怎麼做才是對的。

林曦揉着被抓痛的手腕。「豐富不敢說，只是有經驗而已，對於當年的事，我再次向你道歉，但是永遠不要原諒我，只要快點把我忘了，讓自己過得快樂就好。」

他真的不懂她。

或者該說他根本不曾真正認識這個女人，畢竟兩人才交往三個月，而且當年彼此都還很年輕，即使心動了、喜歡了，看到的也只有表面。

「我不需要你的建議。」他也有他的尊嚴。

「當然不是建議，只不過……」林曦擺出壞女人的架勢，嘲譫地笑說：「看你這麼在意，我真的會以為你到現在還喜歡我，忘不了我。」

梁振珖俊臉一冷。「不要自抬身價。」

聞言，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見梁振珖已經回到車內，接着駕車離去。

站在路邊，林曦不由得嘆了口氣。「我也是為你好……」

看他這麼難受，林曦又怎麼可能會好過，只希望梁振珖早一點想開，不要再糾結七年前的事，徹底把她遺忘。

見老闆回來，阿偉連忙關心。「曦姐，你沒事吧？剛剛看到那個男人抓着你，還在想要不要衝過去幫你……」

「我會有什麼事，當然沒事了。」她可是打不死的小強，不會那麼容易被擊倒的。「只是談一談，等他想通就好了。」

「要是他想不通，每天都來怎麼辦？」阿偉還是不太放心。

「這條馬路又不是我們開的，只要不妨礙做生意，就隨便他了。」林曦話說得輕鬆，卻也同樣不太肯定。

梁振珖回到位在淡水的家，嚴格來說應該是父母住的房子，整棟鄰近淡水河的大廈，他們梁家就買下三層，十樓住的是三房，也就是他的父母，十一樓是二伯父和二伯母，十二樓自然就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只不過平日大家各忙各的，國內國外到處跑，並不經常見面。

雖然他在公司附近有另外租了房子，省去不少塞車的時間，不過每個禮拜總會回來陪父母吃一、兩頓飯，如果只是吃飯還無所謂，最怕的就是催婚。

「媽，我回來了。」他脫下西裝外套，打了個招呼。

梁母知道兒子今天會回來吃飯，當然要親自下廚，做幾道他愛吃的菜。「肚子餓了吧？再等一下就開飯了。」

「沒關係，我還不是很餓，先去洗個手。」二十八年的母子可不是當假的，見母親兩眼發光，梁振珖心裏有不祥的預感。

「振珖，你聽媽說……」

來了！他伸手扯掉脖子上的領帶，不然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什麼事？」梁振珖走進房間，捲起襯衫袖口，進到浴室里洗手，順便把臉也洗一洗，藉由冷水將混亂的情緒壓制下來。

「媽的一個朋友從加拿大回來探親，前天跟她一起吃飯，就聊到你一直忙着工作，都沒有時間交女朋友，她就說想幫你介紹對象，還是她的外甥女，人家可是留美碩士，跟你同年，長得很漂亮……」梁母將事先準備好的照片遞到兒子面前。

「你要不要看一下？」

「媽。」梁振珖無力地喚了一聲。

「只是見個面、吃頓飯而已，她的外甥女是很難得回台灣，就當作是交朋友也好。」她在旁邊鼓吹地說。

把毛巾掛好，梁振珖走出浴室。「只是見個面、吃頓飯是無所謂……」

「這可是你說的，我現在就去打電話，安排一下時間。」還沒說完，梁母已經興沖沖地走開了。

他想開口叫住母親，卻也明白攔不住，這種情況只怕真的要持續到自己結婚才會停止。

梁振珖一直以來對相親就很反感，在半強迫的方式下和陌生女人見面吃飯，不只尷尬，事後還得找個不傷人的理由來拒絕對方，可是若非心甘情願，他是不可能輕易答應結婚的。

如果他有交往的對象，說不定可以暫時逃過被逼着相親的命運……

這個念頭一動，腦中陡地出現林曦娟秀的身影，旋即甩了甩頭，怎麼會聯想到她身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