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由於昨天父親要他今晚回家一趟，梁振珖在六點前處理完公事，下班之後，便開車來到淡水。

他才跨進大門，穿過玄關，就見父親正在客廳看報。

「爸……」

梁父放下報紙，也知道兒子想問什麼，於是淡淡地開口說：「你媽已經煮好晚飯，等吃過再談。」

梁振珖無法從父親臉上看出一絲端倪，只好按捺住忐忑的情緒，先去洗了手，一家三口安靜地吃着晚餐。

「振珖，這是你愛吃的糖醋排骨……」梁母笑容滿面的幫兒子挾菜。「下次要是有機會，把林小姐請到家裏來吧。」

他怔了一下，不過很快的會意過來，因為這就表示母親並不反對兩人交往，不禁跟着笑開。「好，我會跟林曦說的。」

梁母也挾了一塊給丈夫。「之前幫振珖安排那麼多次相親，結果他都看不對眼，果然還是要靠緣分。」

「或許吧。」梁父不置可否地回道。

跟母親喜形於色的態度相比，父親就顯得不太熱衷，讓梁振珖有些惴惴不安，只能默默地吃着飯菜。

就這樣，等全家人都吃過晚飯，他跟平常一樣來到廚房幫母親洗碗，這是從小就養成的習慣。

「剩下的媽來弄就好，你爸說有事要單獨跟你談……」梁母接過兒子手上剛衝過水的盤子，嘴裏咕噥。「到底是什麼事，連我都不能聽？」

他心中一動，把手擦乾之後，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梁父才開口。

「我們到樓下走一走。」

梁振珖二話不說，跟在父親身後踏出住處大門。

父子倆直接搭乘電梯下樓，一路上都沒有人說話。

當他們來到中庭花園，到處可見藝術造型路燈，就算在夜晚，也不會顯得昏暗，不僅有讓小孩子玩耍的娛樂設施，樹蔭下更擺設了提供休憩的石桌石椅，為整個社區帶來寧靜和悠閑。

而除了他們父子，還有不少住戶也在中庭花園內乘涼、散步，氣溫雖然悶熱，不過幸好有風，感覺比白天來得舒適多了。

「……你從小就很懂事，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只要認定了，就不會三心二意，雖說是固執，不過也是你的優點，所以我和你媽從來沒有想過去干涉和改變你的想法，要你照着我們的意思去做。」梁父將雙手背在腰后，把話起了個頭。

「我知道爸和媽一向很放任我，不管是念哪一間學校，甚至要不要跟其他堂哥一樣出國讀書，都由我自己決定。」他很幸運擁有一對觀念開放的父母，願意給孩子獨立思考的空間。

梁父依然直視前方，卻語重心長地提醒兒子。「可是並不代表你所做的每件事，我們都會無條件接受。」

「爸，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所作的決定，在你們眼中一定是對的，所以才需要溝通……」梁振珖目光透着堅毅，直接切入主題。「就算我真的愛林曦，可是並不表示你們就非要接受她不可，但是至少給她機會表現，再做最後的判斷，我也只有這麼一個請求。」

這番話讓梁父終於停下腳步，半側過身，睇著兒子。「就算她曾經傷害過你，你還是愛她？」

梁振珖有些驚愕。「爸……」

「她就是當年拿了立薇的錢，假裝跟你交往，最後故意甩了你的那個女孩子對不對？」兒子的表情已經給了答案。

「爸都知道了？」

「那天你媽提起立薇當年所做的事，你對那個女孩子的反應特彆強烈，維護她的口氣，一點都不像已經分開七年，所以我就懷疑你們是不是見過面，不過又不想當著你媽的面問，她一定會反對你再去見那個女孩子，依你的個性，也絕不會輕易妥協，所以就把這件事暫時先放在心裏……」

梁父重新邁開步伐，途中還跟幾位相識的住戶寒喧了幾句，才又往下說。

「也是到了跟林小姐吃飯那一天，聽她親口說你們早在幾年前就認識，後來分開了，是直到最近才又重逢，我就更加肯定。」

他也不再隱瞞。「爸猜得沒錯，林曦就是那個女孩子……大概是在一年前，她從高雄上來台北開了這家泡沫紅茶店，不過也是一直到前陣子她送飲料到公司來，才偶然遇到了。」

梁父找了一張石椅，坐下來歇腳。「你也坐……那麼對於當年她所做的事，你真的可以原諒嗎？」

「傷害已經造成，不能當作它沒有發生過，就好像林曦說的，不管為了什麼理由，再逼不得已，都無法抹去她確實為了錢，而選擇欺騙我的感情，那麼便不配得到原諒，甚至一再的把我推開，因為她認為沒有資格擁有我……」梁振珖低頭看着交握在膝上的十指。

「爸，你不覺得有時候自我懲罰，比去承受對方的怨恨還要來得痛苦？可是她所犯的錯真的又是那麼不可饒恕嗎？」

兒子這席話讓梁父陷入沉思之中。

「當年我確實受到傷害，也怨恨過林曦，不過兩人重逢之後，比過去更了解她的內心世界，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後，才又牽起她的手，決定一起走下去。」他沉吟一下，試着用言語來表達心境。「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原不原諒她，而是去理解她那麼做的原因……」

梁振珖偏頭望着身畔的父親，神情認真地說：「對才十八歲的她來說，選擇了最需要照顧和保護的母親，才會利用、傷害我，我又真的能怪她嗎？結果已經很明顯，換作是我，也會做出同樣取捨，等待了七年，我要的只是一個答案，便可以對當年的事完全釋懷了。」

聽完，梁父還是沒有開口，只是反覆咀嚼他話中的意思。

「也許在爸媽心中，她傷害了你們的兒子，所以無法原諒，可是沒有一個人是不會犯錯的，而這個錯又真的是個罪嗎？這麼說也未免太嚴重了。」他泛出淺淺的笑意，心裏的結打開，不再有疙瘩。

父子倆都不再說話。

他靜靜地仰望着夜空，彷彿在數有幾顆星星，等待着父親的決定。

「有關林小姐的事，等有適當時機再跟你媽說。」梁父接受了兒子的說辭，願意試着去了解那個叫林曦的女孩子。

「謝謝爸。」能得到父親的支持，讓他懸在半空中的心可以放下一半。

梁父緩緩地起身。「上樓去吧。」

「好。」其他的就慢慢來。

半個月後——

就算已經進入九月，每天的氣溫依舊飆升到三十二度左右，所以泡沫紅茶店的生意還是很好。

因為店裏有小志和美惠在，還算忙得過來，也讓林曦有時間研究今年冬天要販賣的熱飲。

林曦端了兩個杯子，從後面的廚房出來。「你們喝喝看這個……」

「我不太喜歡。」小志喝了一口，吐了吐舌頭說。

倒是美惠猛點着頭。「這個桂圓茶很好喝，裏頭好像還加了什麼？」

「我加了一點蜂蜜……」她沉吟一下。「果然還是女生比較喜歡。」雖然是意料之中，但是總希望每個客人都能接受。

就在這時，店門外傳來有些可憐兮兮的孩童哭聲，讓原本在說話的三人不約而同地望出去。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只見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高大男人，身上背着大包小包，手上還抱了個穿着吊帶褲，正哇哇大哭的孩子，英俊的臉孔滿是無奈地走到櫃枱前。「寶寶快看！是小曦阿姨喔……」

見到他們，林曦滿臉驚喜地跑出去。「寶寶……」

「姨……姨……」彷彿認出她，馬上伸出兩隻小手要抱抱。

她一把接過孩子，在佈滿淚痕的小小臉蛋上磨蹭。「阿姨好想你……」

寶寶偎在林曦的胸口上，沒過多久，哭聲停止，只剩下微弱的抽噎。

「總算不哭了……」高大男人覺得好像打了一場仗，整個人快要虛脫了。

林曦一臉莞爾。「童大哥，你現在是當爸爸的人，要振作一點。」

「我知道，只是覺得養小孩真是不容易。」童之俊心想他可以應付各式各樣的女人，卻被一個還在牙牙學語的孩子打敗，手腳像是被捆綁住般，失去了自由，雖然很不習慣，可也因為寶寶的到來讓他學着負起責任。

「那是當然了……」她垂眸看着快要睡着的孩子。「寶寶是怎麼了？他平常不會哭得這麼厲害。」

他用手指扒了下短髮。「還不是我現在住的地方，隔壁剛好在重新裝潢，這幾天吵得寶寶都沒辦法午睡，所以就在鬧脾氣，本來要去找我妹妹，偏偏海霏和她老公又去度蜜月，實在是沒辦法，只好抱他來找你了。」

「那我把家裏的鑰匙給你，等一下你帶寶寶過去睡個午覺。」因為他之前去過家裏好幾次，已經很熟了。

而之所以能讓林曦如此信任，也是有原因的，因為當年就是童大哥的母親借錢給她們，把欠生父的債還清，還有今天能開這一家泡沫紅茶店，他也居中幫了不少忙，交情可見一斑。

童之俊看了正要出去外送的小志一眼。「最近生意還好嗎？」

「還可以，只要多用點心，一定可以撐下去的。」她始終認為只要努力，就會有收穫的。

他又將目光移到正在哄兒子睡覺的林曦身上，或許有着類似的成長背景，都因為父母的關係而不相信婚姻和愛情，自然而然產生像家人般的感情。

「昨天跟我媽通過電話，因為她前陣子把便利商店頂讓給別人了，有很多時間可以到處玩，所以才想跟你媽去日本北海道泡溫泉，還一直希望她早點退休，不要再做看護了。」他從背包里拿出一條棉布手帕，幫兒子擦汗。

她「嗯」了一聲。「其實我也勸過我媽好幾次，不過她擔心沒事可做，反而覺得無聊，說不定還會得老人痴呆症。」

「那就跟我媽四處走一走，有個伴，我們也可以放心，她們辛苦了大半輩子，以後要多為自己的健康着想。」因為母親多年前曾經輕微中風過，童之俊才會特別擔心她的身體。

林曦也很贊同。「我會再勸我媽的……寶寶總算是睡著了。」她低頭親了兩下粉嫩的小小臉蛋。

「我來抱他。」他伸手接過兒子。

「我去拿鑰匙給你……」說著，林曦便往店內走，沒過多久又出來了。「屋裏很悶，要記得開冷氣，不然寶寶中暑就不好了。」

他接過鑰匙。「我知道。」

「你沒開車來嗎？」

童之俊走到騎樓外面。「這裏不好停車，搭計程車會比較快。」

於是，林曦攔了一輛計程車，讓他們父子先到家裏。

美惠見老闆回到店內，有點羞赧地問：「他是曦姐的朋友？」

她瞄了一眼，心裏有數。「是我朋友沒錯，不過不要對他有太多幻想。」

「為什麼？因為他結婚了？」看他抱着小孩，才會這麼以為。

「他沒有結婚，只是有一個兒子，而且很有異性緣，女朋友從來沒間斷過，可是到現在還沒一個有辦法讓他定下來……」林曦輕拍一下她的頭。「總之他不適合你這種小女生。」

美惠小聲地抗議。「我已經快十八歲了。」

「好了，有客人來了。」現在的小女生總是認為她們夠大了，有資格品嘗愛情的滋味，卻忽略可能帶來的後果，是不是自己承擔得起，不過光用勸的沒用，有些事總要跌得頭破血流才會知道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