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頓下溫柔的傾訴,尹宸秋側過臉龐,有些睡意的雙眼微睜,含笑的凝睇圈在臂彎內逐漸膨脹、幻作纖裊形體的景象,姣好的身子蜷伏在道袍上,襯映那一身無瑕白皙,撩過袍衫一隅,覆掩旖旎風光。

秀麗的輪廓透着一股淡淡的霧光,若有似無的鼻息勻吐,夾着雅馥甜香,輕拂過他的頸窩,幾綹青絲滑落,垂在肩胛,閉緊的雙眸無聲的落下一顆晶瑩的淚珠,順着偎動的細微動作,沿着芳頰流下,蘊含著喜悅與悲傷的淚水滑至他的胸口,一點一滴讓帛衫吸干。

一顆黑暗的心埋藏着無底空洞,胸口的空洞讓她渡予的溫暖填滿烘熱,不再是鮮血淋漓的曝在蒼茫風雪中,無情冰凍,以為已經不可能再有的悸動宛若新生,心潮只為她澎湃。

伸長手臂,挽過側蜷的人兒,他把她圈進懷裏,納入心裏,用氤氳的雙眸詳細深刻的將她嘴角上翹、漾動酒窩的甜美笑靨描繪在腦海里,眷戀不忘。

「宸秋哥哥……你答應過的……不能反悔喔……」

耳畔回蕩着徐柔的哽咽呢喃,如此美好的天籟,他怎麼捨得拋卻?哪怕是只剩最後一口氣,他也要將這樣甜軟的嬌嗓聽得真切。

「我答應你,至死不渝。」

【第十章】

炊煙裊裊,一隻模樣逗趣的白蹄黑狗隨處蹓躂,不時垂涎的凝覷着小販大掀蒸簍、剛出籠的竹筍鮮肉包,索性盤據一方,伸長舌頭,仰起淚汪汪的狗眼,望着小販。

「又是你這隻『狗』賊,一天到晚偷我的包子……」

這是如同往昔一樣熱鬧非凡的京師,掌握天下生死命脈的重鎮,風調雨順,民心安泰,日益繁華,當然,能有如今盛世,自然要歸功於有京師第一貴公子美稱的辜家大少。

在辜靈譽的推波助瀾以及屢屢進諫之下,迂迴導正了許多無理法規,而他那位昏淫無度、高居二品的安穗公親爹也在他的影響下,趨於收斂,人人莫不讚賞辜家大少,他的魅力所向披靡,無所不包。

京師,安平樂居之地。

一隻金紫斑斕的紙鳶系在纖巧柔荑中,順風飛揚,拇指微彎,勾動長線拖曳,仰起的麗顏綻放甜笑,不顧擦肩而過的行人注目,步履雜沓搖晃,穿梭在紛亂市集中,險象環生。

「欸,姑娘,看路啊!」

逕自繞圈,扯弄紙鳶的嬌裊身影笑意盈盈,對沿街此起彼落的勸言和斥責置若罔聞,習慣毫無束縛的雙足難得的穿上綉梅絲履,腳步輕盈的凌躍數步,一個原地空轉,偏倚了方向,錯肩擦撞逆向而來的玲瓏身形。

「哎呀!疼死我了。」跌坐在石板上的灰裳女子皺丑俏臉,撒了一地冥紙。

一旁的大嬸啐了聲觸霉頭,趕緊繞道閃邊。

她扮了個鬼臉,搶寶貝似的收拾黃紙,冷不防的和另一雙柔荑疊觸,驚詫的抬眼。

好靈秀的姑娘!眉如春花,眼似秋月,膚白若玉……原諒她書讀得少,能想得到的詞就這些,要是能讓她以畫符的方式來形容,恐怕會強過言語形容。

「對不住、對不住,都是我不好,顧着放紙鳶,沒注意到……」敏兒窘紅雙頰,倉皇的幫着拾撿,在聞到熟悉的氣味時,惶惑的眨眼,端詳着灰衫女子。

辛芙兒率直的迎視,狐疑的撓腮,「我的臉上有芝麻還是有紫菜醬?」唔,方才在府里大啖過一場春宵美食宴,說是預備在喜宴上烹煮的菜色,該不會是沒擦乾淨?

「你……」敏兒偏斜螓首,雙眼迷惘,若有所思,方要開口,忽然被對方驟變的臉色嚇得怔住。

「當歸!你又偷包子,是不是?每天在辜家吃香喝辣,還不夠嗎?你怎麼就是改不掉這惡習?」辛芙兒沖向轉角的攤子,及時搶救險些慘遭亂棒毆扁的小黑犬,連忙低頭賠不是,順帶掏出荷包,付錢了事。

尚蹲在原地的敏兒噗哧一聲,摀嘴大笑。

辛芙兒一臉悻悻然,拎着當歸掉頭回來,小嘴頻頻叨絮。

當歸自知理虧,嗚咽一聲,默默的咬冥紙。

「請問……」敏兒鼓足勇氣,打斷了辛芙兒還不打算罷口的碎念。

「咦?你跟我說話?」辛芙兒納悶。

「你就是……酸酸姑娘?」她膽怯的問,深怕找錯人。

辛芙兒錯愕,「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

「我……我叫做敏兒,聰敏活潑的敏。我……我不是故意要來打擾你的,而是……」

「慢着,你先緩一下,喘口氣再接著說,啊?」她的這番話說得語無倫次,辛芙兒有聽沒有懂,看見她因為過分慌張而憋紅了小臉,險些岔氣,連忙提醒勸阻。

敏兒揪着衣襟,羞澀的開口,「我……我……」

半個時辰過去,場景自熱鬧市集轉換到寧靜茶樓,一壺龍井從沏到涮渣濾汁,從香暖甘甜到泛涼苦澀,宛若口吃,發聲始終串不成句。

辛芙兒勉強支肘撐額,打個盹,驀地驚醒時,那句「我……我……」仍在永無止境的輪迴中,若不是耐性足,加上今日她心神不寧,總覺得莫名的煩悶,才不可能陪這名貌殊少女閑耗。

不過呢,這位敏兒姑娘的身上縈繞一股仙靈之氣,其中又摻了些正邪參半的剛肅腥氣,怪怪,莫非她……

「是這樣的,」期期艾艾過久的嗓音終於換了詞,可喜可賀。「我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京師,希望能跟酸酸姑娘見上一面。」

「別這麼拗口,喊我酸酸就是了。」

「酸酸……」

「有什麼事,你直說無妨,雖然本姑娘收山已有一段時日,但是舉凡降妖除魔、小孩收驚、幫算良辰吉日,或是要驅邪祈壽、化解災厄、添福……」

「你能不能別再討厭宸秋哥哥?」壓抑在喉嚨,象是荊棘刺着的請求,翻越過群山萬嶺,終於送到京師,面對着讓她欣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小師妹,成功的脫口而出。

細數着收山之前的謀生能事,辛芙兒一時之間尚未定神,游移的目光驀地睜大,啊的一聲,拍桌起身,瞪着茶樓拱門下剛跨過門檻的熟悉身影。

「來了,終於等到你這個墮落魔道、背叛師門的……」

「不是!」敏兒一時心急,撞翻了整壺涼茶,亟欲替他辯白。「宸秋哥哥不是這樣的人,你錯怪他了!他是因為太過痛苦、太過孤單,所以才會……」

「敏兒。」矗立在她身後的頎軀冷然打斷她未竟的話語,刻意忽略辛芙兒滿懷憎恨的眼眸,逕自扯過手心泛涼的藕臂,沉聲喝令,「我不是告訴過你不準離開崑侖,你竟敢欺騙小曹,讓他幫着瞞騙我,你到底在想什麼?」

「我只是……想來見小師妹一眼,宸秋哥哥,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她搓了搓掌心,作勢討饒。

尹宸秋看似震怒的神色潛藏着焦躁不安,目光不再冷漠如冰,不着痕迹的將她渾身上下仔細梭巡一遍,確認這株不知世間險惡的小人蔘毫髮無傷,一路上彷佛遭受嚴峻烈焚的心總算放下。

這段日子以來,他將所有的心神全耗費在替她聚靈煉魄,幾乎是不眠不休,焚膏繼晷,放任偌大的太虛殿群龍無首,鎮日鑽研該如何安定她虛弱的靈識,一個晌午,他埋首於咒書的工夫,這株好不容易稍稍穩定下來的小人蔘竟然趁他不備之際,私自離開崑侖。

他數日未曾合眼休息,從崑侖直奔京師,大概也猜到了她重回京師的念頭是為了小師妹一事而來。

「宸秋哥哥,你別生氣了,你生氣的模樣好可怕……」敏兒軟聲的說。

他無聲的嘆息,寵溺的握住她扯袖的素手,不改舊習,冷聲警告,「下回不許你再這樣,聽見了嗎?無論上哪兒,你都要知會我一聲,絕對不能再獨自離開崑侖。」

「知道了,敏兒全聽宸秋哥哥的話。」嘻,宸秋哥哥只花了不到半個月的工夫便趕至京師,可見他必定是急煞了。

「走,我們回去。」他從頭到尾不曾瞄過呆立的故人,攬着心繫的人兒,轉身欲離開。

「我的紙鳶……」

陰晦的雙眼掃過沾染了茶漬的紙鳶,探手拿起鳶尾垂曳的綵帶,冷不防插出一隻皓手,壓上鳶首,形同拉鋸,濕了半身的紙鳶差點碎屍萬段。

人潮川流不息的茶樓,聲浪有雅有俗,他們這一桌卻是無聲勝有聲,驚濤拍岸般暗潮洶湧。

尹宸秋沉頷不語,任由嬉鬧笑聲淹過長年修斂而貪靜的耳朵,心若止水。

如今的他,不在乎世俗目光,更不在意曾經執着過的人會是如何看待他,他千瘡百孔的心已不再困囿、不再迷惘,也不需要再等待,因為他等的人一直在身後,始終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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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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