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咧開的血盆大口剎那僵住,連滴汁液都沒能吸到,赫臭着一張臉,將蟠桃隨手一擲。

「哎呀!」好死不死的,蟠桃正中某人的髮髻,火大的怒問:「是誰在我的玉清宮作怪?我早就知道有人看我繼任不久,年資尚淺,在我的背後嚼舌根,沒想到這會兒連我的蟠桃都敢丟!」

「死了,死了……我又要被降職了……」

「護使,稍安勿躁,讓我先進去稟報娘娘……」

「慢着,先讓我去。」尹宸秋焦躁難安,無法再乾耗枯等。

雕鳳拱門垂掩的白紗驀地自內邊掀開,一張脫俗絕美的艷容驕蠻的豎眉,薄薄兩片鼻翼因為氣憤而張合,美目一瞥見赤紅色的龐大障礙物,立刻火大的飆罵。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這隻無惡不作的蠢魃在作怪!你呀,還真是不怕死,上回被我貶去當護使,這回還想讓我把你貶到哪裏?」

「王母娘娘恕罪,小的……小的不是有心的……」赫欲哭無淚,伏地拜請。

絲毫不顧他的討饒與哀號,也不等他說出奉承的話語,絕美女子已揪起他的一雙長耳,盡情的蹂躪、掐擰,藉以發泄一整晚的悶氣。

「蠢魃,惡魃,臭魃,我一定要把你發配邊疆,讓你知道本王母的厲害!」

鬧劇一般的情景,尹宸秋當場傻眼。這……這便是天界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西王母?!

傳聞西王母貌美端莊,身段秀雅從容,而眼前的姑娘不過十七、八歲模樣,貌若春櫻,身若裊枝,嬌眉媚眼,一副華貴驕蠻、得理不饒人的姿態……這便是位居三十六重天鳳首的王母娘娘?!

簡直是胡鬧!

「王母之位向來是一再挑選繼位,眼前這位是百年前方從三界輪迴中功德圓滿返回天界就任,年紀尚幼,定性不足。」判官好心的指點迷津。

尹宸秋忍不住,撫額失笑。世人揣測過度的美好假想,已經過度彌蓋天界也不過是變相的另一個世間的事實,未免太過可笑。

意識到一旁還有別株障礙物,絕美女子猛地兇狠一瞪,臉頰迅即霞暈密佈,上一刻仍在虐施暴行的纖纖玉手眨眼間已撩順散發,撣去系有碎玉點綴的袖袂上頭的幾顆塵埃,仰起精雕細琢的下巴,抿唇一笑,矜貴非凡。

判官拱手垂袖,頷首笑說:「恭祝王母娘娘生辰大壽。」

「噯,真難得,比閻羅還要忙的左判官居然能放下手邊的活,擺駕玉清宮,敢情今天陽間沒死人?還是該投胎的都去得差不多了?」

「今日天地人三界齊賀王母大壽,左某自然不能錯過。」

「人是到了,你的禮呢?」王母撇過螓首,左右飛覷,除了那枝系在錦帶、纏着紫金流穗的白玉筆桿永不離身外,垂拱的雙手空空如也,除非袖中暗藏玄機,否則照此研判,人來沒禮,有禮沒人──往年壽宴皆是如此,從無例外。

「其實我今年特別帶了一份大禮來拜壽,只是這份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王母微怔,芙蓉花頰微泛粉澤,故作毫不在意的問:「喔?是什麼樣了不得的禮?」

判官挺腰退開半步,讓始終按捺着焦急情緒的尹宸秋上前,揚唇笑道:「這便是我給王母娘娘帶來的賀禮。」

一口唾沫當場噎塞,王母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這個臭茅山道士就是你送我的大禮?!左判官,你幾時跟這隻蠢魃同個腦袋思考了?我要這個凡人做什麼?」

「我說過,這份禮只能意會,不能言傳,你得有足夠的耐心聽下去。」判官示意尹宸秋開口,說明原委。

「聽?聽啥?」美目流轉,興趣缺缺。

「我是來要回敏兒的。」尹宸秋劈頭便挑明來意。

「敏兒?玉清宮裏有絳兒、秀兒、水兒、菱兒……」嬌笑倏地凝結,纖指撩過雲鬢邊端的瑪瑙珠飾,舉止雍容大度,冰冷的說出結語,「就是沒聽過敏兒。」

「耐心。」判官溫聲叮囑。

尹宸秋眯起燃燒着赤焰的雙眸,天生傲骨的他從不願向誰低頭,縱使是面對排山倒海而來的羞辱,也不曾輕易……

先揉了揉疼痛的耳朵,赫愣着放下高舉的手臂,再揉了三次眼,證實所見屬實,判官釋然的微笑溫儒如常,至於那位堪稱天界三十六重天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母娘娘……

「無緣無故的,你跪我做什麼?」攏好滑落腕間的披紗,嬌裊玉軀曼妙的滑步,隨侍仙子撥開薄金帷幔,讓聖潔無雙的王母拾玉階而上,優雅的落坐,支手托腮,橫睨隔着幾尺外、不畏膝下有黃金的跪在地上的軒昂身影。

「哼,又想耍蠻性子,真是一年比一年還要難搞。」赫斜嘴抱怨。

「天上天下,任誰見了我都搶着下跪,你一個區區凡人,攀親帶故的闖進玉清宮,向我討一個從未聽聞過的女子,當我這兒是賑濟災民的善心堂嗎?」

跪地之姿剛直不屈,炯炯目光不曾有過閃爍,清亮堅毅,如在幽冥中燃起的兩簇曙光,至死不滅。

他不多贅言,僅是跪着,毫不動搖。

「憑你這身凡人肉軀,也想在我面前逞勇?得了吧!了不起跪個三、五天就夠你印堂發黑,嘴唇泛紫,上地府游一圈,你確定要這樣跪下去?」王母頗是玩味的噘起嘴唇。

「只要王母肯把敏兒歸還給我,就算要我無止盡的跪下去也無所謂。」

「敏兒?」黛眉輕蹙,王母瞟向不必栽贓瞎猜,肯定就是詳知內情的罪魁禍首,沒好氣的開口,「底下那隻紅毛魃,還不快點解釋一下,究竟誰是敏兒?」

遭指名的赫無奈的俯身拱手,「稟王母,敏兒便是因為觸犯天條而被拔除靈犀,提前送來讓你滋補強身的那株仙參。」

「我的仙參又礙着誰了?」

「稟王母,沒礙着誰,只是……」赫支吾其詞,猶豫着該不該據實相告,畢竟地精開情竅這等事,恐怕是創世首例。

「只是什麼?」王母不耐煩的彈弄梅色蔻丹,要張大了嘴捕蠅的赫快些說明,無緣無故,一個凡人跑來她的寢宮要人蔘,這算哪門子的理?!

「敏兒她……」

「她什麼她?!她到底什麼樣啊?」王母的縴手重重拍落在蟠龍扶案上,震晃了綴以珍珠彩玉雕鑿千百隻瑞獸的玉座,彷佛依稀能聽到獸嘴如嘯。

「她……」

「她喜歡我。」烈焰烙鐵般的堅定宣示,響徹了幽杳的宮闕。「敏兒喜歡我,甚至願意為了我犧牲一切。」

須臾,嬌哼轉為大笑,王母捧腹揩去眼角擠下的幾顆淚,高雅形象全無,笑不可抑,「你說一株人蔘喜歡上你?你該不會是吃錯了丹藥,還是想成仙想瘋了頭?左判官,你送的這份大禮原來是逗我開心的大笑話。」

判官抿笑搖頭,「你得繼續聽下去。」

「我是在聽呀!」王母慵懶的托腮,銀鈴般的笑聲持續流泄,「那個叫做尹什麼的茅山小子,你繼續往下說。」

「是尹宸秋。」他凜聲答覆,睿朗的眉宇流露出森冷,苦澀的嘴角淡淡上彎,「敏兒不只是一株人蔘,對我而言,她是我僅剩的良知,是我心中最後一塊仍對這冷暖世間抱存最後一絲希望的樂土,是我縱使要歷經百世輪迴、萬遭劫數也誓死不放的緣分,是我……」

「那你為什麼要讓她傷透了心,自願離開崑侖?」看似不知半點內情的王母犀利的反詰,一語道破癥結。

赫錯愕之餘,不禁要拍案叫絕。果然,只要是發生在玉清宮內,無論大小瑣事,都瞞不過王母雪亮的雙眼,儘管掌職的天年尚淺,但是該有的聰智才慧絲毫不缺,那些質疑的老神老仙真該來瞧瞧……是說,某位頗諳王母性情的同袍似乎早已揣算到這一步,老神在在的取出懷內的朱冊,迅速翻閱,半刻不得閑散。

「說到底,一句話,你不懂得珍惜,辜負了她,是不是?你用你那自以為是的一身傲骨把她傷得徹底,讓她不得不鬆口放棄,是不是?她讓你喝了瑤池仙泉,助你修鍊,甚至還幫你找齊了七色靈玉……你沒說的,我都幫你說全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有,當然有。」

「我諒你也不敢……」王母涼涼的煽動素手,百無聊賴,正欲退駕。

「我有話要說,就算你不讓我說,我還是要說。」壓抑已久的昂軀悍然起身,緊握雙拳,下顎緊繃,如同負傷的野獸,大聲吼道:「這些年在崑侖,我恨過、痛過,嘗遍不同的恥辱與反叛,我放棄過、割捨過……沒錯,我確實因為一時的蒙蔽盲目,把她傷得遍體鱗傷,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沒有她在身邊,我孑然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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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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