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還未說完,她瞪圓的晶眸赫然迎上一輛舊款老爺車。她認得這個車款,一九七二年自美國福特出廠的GranTorino,但那漆得俗艷赤紅的復古車體不僅破了單邊車燈,車尾更似乎曾歷經過一場極速追撞,嚴重凹陷了大半。
駱紫蔓的下巴差點掉下來,揉揉雙眼再三確認,又左顧右盼,發現後頭還停着另一輛比較象話的舊款別克,這才鬆了口氣,連忙拍拍受驚過度的胸口。
「慢着,你走錯方向了。」突地,一根略有些歪斜的手指拎起她輕薄的洋裝后領,像揪小白兔一般輕輕鬆鬆將她拉回來。
她連別克的車門都還沒碰着就猝然被拖開,然後直接被塞進那輛報廢車的前座。
她就這麼傻在座位上,睜大的杏眸看着雪萊利落地將她的行李拋進後車廂,再探出單手撐在車門上,彎身探入前座,將粉色的行李袋塞進完全呆住的她懷裏。
「這、這是什麼?」駱紫蔓仍處於震驚狀態,偏首瞪着剛滑進駕駛座的昂藏身軀。
「車,讓你能舒服度過這個假期的交通工具。」雪萊淡淡瞥她一眼,拉起排檔桿,腳下一踩,刺耳的引擎聲嘎拉、嘎拉作響,立時引來周遭許多人側目。
駱紫蔓呆愣了許久,聞着車裏濃重刺鼻的怪異氣息,只覺渾身無力,眼前陡然一黑,險些暈厥。
這輛可以報廢的GranTorino會出現在機場已十分詭譎,更何況這輛車帶給人的印象向來是黑幫電影中火併的畫面……
她夢想中的完美假期呢?他方才那句「顧客至上,要求一律照辦」根本有說跟沒說一樣!
駱紫蔓硬擠開一抹僵笑,「你是開玩笑的吧?這輛車應該只是你臨時租來的吧?明天我應該可以坐到禮車……不然一般的轎車也可以……」
「不,我手邊就只有這輛車。」雪萊散漫淡然的態度比車外的熱浪還要能挑起人的怒火。
「什麼?!席德在電話中明明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她真是誤上賊船!
「這裏,我說了算。」半晌,他邊瞟向她邊撂下這一句,口吻聽似輕柔,實則蘊含駭人的嚴峻。
見狀,駱紫蔓倒抽一口氣,傾向駕駛座的身子連忙縮回去,直往車窗蹭,委屈的抿緊雙唇,垂首瞪着懷裏的行李袋,只敢用眼角餘光覷視身旁的人。
散發出一種教人不得不屈服的懾人氣息后,雪萊又迅速恢復淡漠慵懶的模樣,和方才撂話時的森冷判若兩人。
這……這傢伙簡直是雙面人!
天啊,不該是這樣的,她幻想中的完美假期不是這樣的!而且,她明明是顧客,為什麼必須像只綿羊乖乖聽他的話?
可惡,就知道外表完美的男人沒有完美的性格!
【第二章】
駱紫蔓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錢都花了,總不能白來這趟,況且這是她替自己精心策畫的畢業旅行,是為了慶祝終於能擺脫學生生活,意義重大,所以絕對要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睜大眼睛仰瞪着矗立面前的建築物,她腦海中迅速掠過席德在電話中所說的那些鬼話──
「保證給你超值的享受,全程都由禮車接送,至於住宿方面更是不必擔心,本旅行社特別優待你這位頭號顧客,絕對比希爾頓飯店還要高檔萬倍……」
高檔個鬼!優待個屁!
瞧瞧眼前這幢活似鬼屋的小古堡,沒錯,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鑿砌的石雕與羅馬柱雍容出色,再加上宏偉的馬賽克磁磚,確實是處處充滿藝術氣息,但優點說盡,缺點才是重點,這幢建築根本搖搖欲墜,昏暗無光,幾扇窗子還破了大洞,外頭的迴廊、花園不知已荒廢多久,攀滿綠苔的斑駁牆上更佈滿坑坑疤疤的小洞……
駱紫蔓還沒來得及「欣賞」完整幢建築的外觀,旋即讓一道推力催促着向前,害得她重心不穩,差點踉蹌。
「別杵在這裏,進去。」
她連影子都還沒看清楚,帶着行李的碩長身軀已率先走進門梁歪了一半的生鏽銅門裏。
「我……」
「別讓我把話重複第二次,很煩。」門內驀然傳來冷冷的一句喝斥。
駱紫蔓簡直是氣炸了,狠狠抬腿踹了石階數下,但踹完后旋即懊惱的彎身檢視粉藕色綴縫着小巧寶石的涼鞋是否仍然完好。房子不完美有罪,可是她腳上這雙完美的涼鞋無罪啊。
小手正忙着將鞋上鬆脫的細帶系好,赫然覺得耳邊一陣溫熱,她蹙眉轉過臉,還沒來得及凝神端詳,訝然微張的唇就這麼啄吻上剛毅雕鑿似的下頷。
她的心口霍然一窒,登時,那聲愕然的驚呼硬是卡在咽喉擠不出口。
逆風飛揚的發扎着她瞠圓的眸,刺刺痒痒的,仰高愣然的眼,一張側俯四十五度角的俊臉半掩雙睫淡淡看着她,絲毫不在乎自己的下頷仍被她的粉唇貼着。
只見雪萊徐緩伸手撩梳過飄飛的發,微彎着腿,左臂驟然一彎,橫過半蹲在地上的纖細身軀,深棕色的眉習慣性的半挑,依稀可聽見他極沒耐性的冷哼一聲。
「說過了,別老是要我把話重複。」修長但線條不甚漂亮的指頭戳開看傻了的麗顏,橫在纖腰上的大掌微微攏緊,邊說邊將她像扛大型行李般攔腰抱起。
「喂──」有沒有搞錯?她此刻竟然像件摺起的衣物掛在他臂彎里,就這樣被送進屋!
「席德沒告訴我,頭號顧客是個愛耍大牌的人。」雪萊稍感不耐煩的瞟過臂彎里的人兒,全然無視她滿臉錯愕。
「我哪裏耍大牌了?我這叫作合理的申訴!」駱紫蔓決心抗辯到底,覺得自己這趟真是狠狠被坑了。「明明是你們騙人,你們根本就是詐騙集團!當初說好,比希爾頓飯店還要高檔的住宿呢?我的加長型禮車呢?」
她嬌軟的身子霍地被拋在塌陷的舊沙發上,一隻溫熱的大掌迅速捂住她尖聲質問的小嘴,雪萊眯起的冷眸躍動着微怒的光芒。
「唔……」幹嘛?難不成他想殺人滅口?
「安靜點,我不喜歡家裏吵吵鬧鬧。」
「家?這是你家?」駱紫蔓順利掙脫大掌的桎梏,驚詫的環視着四周。
「所以安靜點。」雪萊眯眸下了結論後退開身,逕自轉入內廳。
駱紫蔓不安地矯正歪斜不雅的坐姿,沒有多餘時間消化分析方才的曖昧氛圍,不敢相信這看似荒廢許久的地方會有人住。
儘管歐洲處處可見到古堡,可是真正會將它當作棲身之所的人應該不多,畢竟誰住得慣歷史悠久又難清掃的古迹?
挑高的大廳,上方中央懸挂着結滿蜘蛛網的泛黃水晶燈,廳里擺着滿是蟲蛀痕迹的長桌,椅墊塌陷的古董椅,斑斕五彩的瓷磚除了刮傷還有一些奇怪的裂痕,而方才雪萊前去的地方似乎是廚房。
駱紫蔓湊近釘在牆上的玻璃櫥櫃,裏頭擺滿穿着蕾絲蓬蓬裙的洋娃娃,她隔着佈滿指痕的臟玻璃觀看,瞪着洋娃娃的晶瑩藍眼珠,心裏直發毛。
這些充滿恐怖片氛圍的洋娃娃真令人膽寒。
驀地,窗上倒映出另一張半挑眉梢的俊臉,她心口一慌,差點倒栽蔥。
雪萊眯細眸子,長臂隨性一伸,輕鬆便幫她穩住重心。她斜目一瞄,一罐不襯此人此地格調的可口可樂正握在他另一隻大掌中。
可口可樂?這個俊得宛如動作電影裏殺手的男人,竟然大剌剌地喝這種大眾化的碳酸飲料?真是詭異的對比。
雪萊橫睨她狐疑的目光,輕鬆自若地仰首飲一口可樂,讓刺激的氣泡滑過乾渴的喉嚨,飲畢,他性感的伸舌舔去殘留於薄唇上的泡沫,駱紫蔓看得目瞪口呆。
「你一定要用這麼……引人注目的喝法嗎?」她口乾舌燥的悄聲嘀咕。
為什麼那瓶易拉罐拿在他手裏一點也不拙,反倒象是什麼高級啤酒,罐身刺眼的鮮紅色一點也不適合他冷酷的氣質,但又矛盾得讓他看來帥得要命。
由於聽不清楚,雪萊的身軀俯低了些,眯眸仔細聆聽,揚唇道:「能不能用你一開始對我大吼的音量說話?這裏沒有蚊子,你是想說給誰聽?」
聞言,駱紫蔓腦海中的瑰麗幻想瞬間被戳破。「我、我幾時吼你了?!」
近在她眉際的俊臉勾起一笑,他涼涼的調侃,「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