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畢業公演落幕,每場皆是精采萬分,撼動人心,深獲好評。

在準備畢業公演的這段時間內,除了每日參予排演之外,方若海還準備着各項的相關考試。

她把所有的心力投注在舞蹈上面,在各種舞蹈中,她選擇了最困難的芭蕾舞。

芭蕾舞是所有舞蹈中,最有組織的一種,是將人類的動作加以美化、整理與設計,並搭配音樂,以各種表現手法傳達內心感情。別人療情傷是盡情流淚,而她卻是選擇用舞蹈來沉澱心情。

礙於台灣並沒有專業的芭蕾舞學校,只有中小學裏的舞蹈班,和大專院校的舞蹈科系有將芭蕾舞列為必修技巧之一,為了能朝更專業的芭蕾領域發展,方若海報考英國皇家芭蕾分級鑒定考試。

除此之外,她還參加中華民國舞蹈學會所舉辦的“舞躍大地舞蹈創作比賽”。

舞蹈藝術是一種直接表現活力與美感的最佳代表,“舞躍大地舞蹈創作比賽”的最終目的,是在於讓舞蹈藝術文化多元發揮,進而創造出台灣最具特色的人文藝術,所以舞蹈學會提供一個激發創意的平台,讓台灣的舞蹈藝術者能夠自由發揮,併產生最大的創意能量。

方若海靠着自編的作品“情深若海”參賽,得到了藝術舞蹈創作組的金牌獎。同時間,她也以優等成績通過英國皇家芭蕾舞蹈學院專業一級考試合格認證。

畢業后的隔年,當英國皇家芭蕾舞團來台招選團員時,她亦以得獎的“情深若海”參加甄選。她曼妙的舞姿、她藉由各個細膩的動作所傳達出來的感情,讓在場由英國倫敦本部派遣來台的考官印象深刻,她便入選成為該團的正式團員。

然後,她跟着舞團開始了歐美各地巡迴演出的表演。

她沒繼續求學,沒去爭取博士學位,也沒參加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的團員甄選。雖沒完成心裏的夢想,但她在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卻也有了另一番成就。

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在世界芭蕾史上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不亞於匈牙利國家芭蕾舞團,加上她每場的演出表現很沉穩,毫無新人的生澀,尤其那部讓她甄選上團員的作品“情深若海”,每場演出皆是每場爆滿,讓她在短短的兩年內,就被推上了首席編舞家的地位,是以她對現況已經很滿足了。

兩年了,這樣到世界各地演出的生活,她已過了兩年。這兩年她學了很多舞蹈技巧,她走過很多國家,她認真流汗,她努力做好每一件事,該跳舞時,她努力跳;該玩樂時,她努力吃喝玩樂;該笑時,她努力哈哈大笑。

每件事,她都很努力,唯獨思念和遺忘她努力不來。

或許思念和遺忘本就是矛盾的、對立的。她在思念中,發覺遺忘很難;同樣,當她努力遺忘時,這也才發現思念一直都在。

因為會思念,所以很難遺忘。

因為想遺忘,所以捲入思念。

當她念着時,怎麼忘?

而當她想忘時,思念便出來招搖,張狂地讓她想起他的一切一切……

輕輕嘆息一聲,方若海瞪着柏油路上大雨沖刷后所留下的水痕,經過路燈的照射,折出亮麗的光彩,整個街道像是沾上金粉般晶亮。

今天是在台灣的最後一場演出,方才已圓滿結束。她更衣卸妝后,決定不參加舞團的慶功宴。她一直不知道不是只有當年的他們,才有在演出後有慶功的習慣,原來連國外的舞團也是這樣。

明天就要起程前往巡迴演出的下一站——香港,她想要利用今晚的時間,回去看看爸爸。

上次回來台灣是多久以前?忘了,她真忘了。不是不去記時間,而是怕記了之後,思念會泛濫成災。只要不記,她就當作自己剛離開台灣不久,然後要自己不要急着想念。

記得上上次……還是上上上次……還是上上上上次回台灣時,爸爸提起林凡曾找過他的事,也提了他們的對話內容,還知道爸爸感冒的那段時間,是林凡照顧他的。

她知道林凡已不再誤解她,也知道他對她的感情,但是,他為什麼不來找她呢?

爸爸的話燃起她的希望之火,可是她等啊等,還是沒等到他的隻字片語,火焰逐漸變小,就快滅了。

爸爸說他給了林凡她在英國的地址和電話,她卻什麼也沒等到,若不是爸爸在安慰她,那就是林凡根本對她已無情愛,只是不好在爸爸面前承認,即使他手中有她的聯絡方式,也不見他來找她。

她不敢記時間,就怕等待的日子愈來愈多。她會太想他啊!

方若海微抬螓首,看了看夜空,雲層灰灰紫紫的,看來很厚,也許等會兒又要下雨了。台灣現在是冬末,還是很冷,這兩年在國外不是沒遇過更糟的天氣、更低的氣溫,但也沒因此而讓她變得比較不怕冷。

她縮縮頸肩,兩手抱着化妝箱“取暖”,打算沿着馬路邊走,試着攔輛計程車。

她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鞋尖往前走,突然“咚”地一聲,撞上了某物體,沒有心理準備的她,倒退幾步后,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撲地——

一隻有力的手掌,先是扣住她的手臂,然後往前一帶,她便在某物體前站定。

“你走路還是這麼不小心。”

低沉的嗓音滑過耳際,熱熱的氣息噴在耳畔,撩撥了她的心。

她當然認得這聲音!

低垂的雙眸始終定在自己的鞋尖上,教他看不清她的真實情緒,但她羽睫輕顫,似是緊張?還是不安?

……他比較希望是驚喜。

“你……你怎麼來了?”她仍被他溫暖的大掌鉗制住,他暖暖的體溫慢慢傳達至她皮膚,滲入心……有點疼。

“來收費呀!”林凡一派優閑,唯有瞳仁中那灼燦的光芒透露出他終於盼到她的喜悅。

“收費?”她不明所以的抬眸,而這一抬,便撞進了他幽深如海的深邃眸光中。

“是啊。”他目光纏繕,直直望進她眼底。“兩年多以前,有個女人要我吻她,她說她要用兩塊五買我一個吻,我後來算了算,我總共吻了她二十四次,她應該要付我六十元。但是直到現在,她還欠着沒還我。”

“喔……”她當然知道他口中那個欠他六十元的女人是誰。

盈盈水眸中閃過極淡的失落,方若海掙脫他的鉗制,把化妝箱夾抱在腋下,手掌滑進牛仔褲口袋,試着翻找零錢。

見她當真,林凡低笑幾聲,然後握住她翻找零錢的手,制止了她的舉動。

“咦咦?”她睜着圓眼。

“嗯?”

“我要拿錢還你啊。”她瞪着攫住她手腕的大掌。他的溫度,會令她想哭。

“你確定你身上的錢夠還我?”他帶着笑,看來溫文儒雅。

“當然夠,不過六十元而已。”話落,方若海又想自他掌里抽出自己的手。他的力道很大,雖不至於弄疼她,卻也讓她無法掙脫。“你放手,我要找錢啦!”

“誰說六十元而已?”他笑得溫煦,但肚子裏裝了壞水。

“你剛說的呀。”他愈不鬆手,她愈想哭,因為他暖暖的體溫,會讓她想奮不顧身地投進他懷裏,好好享用他胸膛的溫暖。

“呵……”他的胸膛起伏着,看得出來是被她的話逗笑。“六十元是兩年多以前的金額,隔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我不用收點利息嗎?”

她愕然地望着他,須臾,才訥訥開口:“利息多少?”

“嗯……我算算。”林凡微偏俊顏,裝模作樣地思考着,“一塊錢一秒的利息是一千元,兩年多的日子算下來,大概是要……”

“一塊錢一秒就要一千元的利息?!”她詫道。一秒?現在的利息不是以日計算,都改用秒數計算的?

“是啊,所以我才問你確定你身上的錢夠還我嗎?”微勾唇角,他的小烏龜上鉤了。

“是不夠……”

“何止不夠?就算讓你賺一輩子,你也還不起。”他低沉的嗓音像是加了迷香。

“那怎麼辦?”

“你……你可以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還。”他語氣更為低沉,卻也更魅惑着她。

“你……你是說……”再魯鈍的人,也能從他的語氣和他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

見她無辜的眼神,帶着不肯定,林凡心一個抽痛,將她圈抱進懷裏。“對不起,我無意傷害你,卻還是傷你這麼深。後來我才明白,因為我太在乎,所以無法容忍你犯錯。更嚴格來說,其實是我的自責心作怪,我自責沒能幫上殷昊和深深,所以將情緒轉而發泄在你身上,硬賴你犯了錯,硬是不願聽你解釋。”

當被擁進他懷抱,染上他的體溫時,方若海倏然閉上雙眼。多久了?這懷抱她暌違多久了?怎能不撼動她?

眼角輕輕掉出一顆淚,她在他懷裏偷偷抹去,沒教他發覺。

她懂,他說的她都懂,爸爸早已將那時他們的對話轉述給她知道。她沒怪、她沒怨,對他,她只有愛啊。

她想,終其一生,她都只懂得怎麼愛他,不懂得去怨他。

只是她不懂,為什麼他一直沒找她?

“林凡……”她想問,但不知怎麼開口。

“留在台灣好不?我知道那是你的夢想,所以我等,但已經兩年了,你這兩年也跑過不少國家,做過不少演出,是不是可以為了我,別再回去舞團了?”林凡擁着她,細碎的吻着她的髮絲。“我不去找你,是因為想讓你好好完成你的夢想。現在,可以回來我身邊了嗎?”

原來他一直在等她?原來他不是不願找她,而是在等待她完成夢想?

“你……不原諒我嗎?”等不到她的回應,他心急了。“舞蹈教室開了,招生情況很好,師資我有挑選過,都不錯,但若有你,那會更完美。”

他這是在利誘她?一個是繼續在英國皇家芭蕾舞團發展,一個是留在台灣教舞蹈,再笨的人也會選前者。這樣的誘因不足以讓她留下,但她……她卻想留下。

“若海?”他喚。

自他懷中仰起臉,她盯着他的下顎,“咚”地一聲,她任化妝箱落地,伸手捧住他的臉。

從他的唇,往上游移到他的鼻樑,再到他的眼、他的眉,她一雙小手輕柔撫過這張她日夜思念的俊臉,然後踮腳,她吻上他。

林凡先是被動地回應,但她淡淡的啄吻根本滿足不了他,於是他扣住她後腦,加深這遲來的吻。

他把熱燙的舌伸入她口中,恣意汲取她的芬芳,難分難捨……

當她喘息不已時,他才鬆開她,結束這火熱的擁吻。

“我能把你的獻吻,當成是你答應留下的表示嗎?”他盯着她紅腫的唇問道。

“嗯……我留下。”她伸手環住他勁瘦的腰身,小臉緊貼他胸前。

“若海……我的若海……”他緊擁着她,靜靜感受這份失而復得的喜悅。

“年華老去時候,我還想做你的小女朋友,抱抱我,把每一幕甜蜜回憶,倒帶重播,時間的河流染白了頭,你會是我的老頑童……”悠悠地,枕在他胸前的方若海,輕輕哼起歌來。

“嗯,這什麼歌?”夜風迎面拂來,她輕柔的嗓音跟着風兒,回蕩在他周圍。她像化開的水果糖,變成甜膩帶着果香的糖水,跟着血液緩緩流淌過他全身,然後沁入心扉。

他任她環着他的腰,只盼這段感情一直平穩走下去。

“幸福釀。好聽嗎?”

“嗯……還不錯。”他喜歡那句“年華老去時候,我還想做你的小女朋友”,那意味着他們將牽手一輩子。“誰寫的歌?”

“貓朵。”

“……貓躲?我只玩過躲貓貓,在年紀很小的時候。”他盯着地上那兩道緊貼着的模糊影子。

她哈哈笑兩聲,“是花朵的朵啦!她是寫愛情小說的。”

“寫愛情小說的也跟人家寫歌?”

“是呀。聽說她上有一對百歲人瑞老父老母,下有三個月大的五胞胎兒子,為了生活家計,只好兼兼差、寫寫歌啰!”她鬆開手,調皮地踩着地上的影子。

“嗯……我挺喜愛這歌詞,你再唱一次,我喜歡聽你唱歌。”他大手一撈,微一使力,把她拉到他懷裏。

“不要。”

“不要?為什麼?”他雙手環上她的腰,再度把她圈在他懷裏。

“都我在唱,你怎麼不唱?”她也想聽他唱甜死人不償命的情歌給她聽呀。

“好啊,我唱。”林凡輕抵她的額。這麼小的要求,他沒道理不成全。

沒想到他答應得這麼乾脆,方若海仰起臉,痴迷地凝視他,等待他的情歌。

好半晌后——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轉!看那七彩霓虹燈……轉!哈!哈!原來這就是幸福可愛的人生……轉!管他誰是愛迪生……”自那次她醉酒聽她唱過一次后,他便愛上這首歌,因為這歌總會讓他想起那夜的她,很可愛,又很熱情。於是,他私下偷偷練習了這首歌。

“……”她柔軟的身子登時僵硬如屍體。

“嗯?我唱得不好?瞧你像蠟像似的。”察覺懷中人兒的身子,從軟綿綿變成硬邦邦,他低首關心地詢問。

驀地,那抹嬌小的身子突然跳上那堵龐大物體,雙手摟住他頸子,雙腿夾着他的腰,用着很曖昧的姿態,狠狠吻上他的嘴。

她這邊啃啃啃、那邊咬咬咬,他的嘴真的很適合用來接吻,至於唱浪漫的情歌……咳咳,想想就好,想想就好。

陡然間,方若海明白了一件事:原來浪漫的白馬王子,真的只會存在於童話故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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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深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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