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任晴泠白她一眼。「好歹我們也搭檔了好幾件案子,我怎麼說也不能棄你於不顧。喏,把檔案傳過來。」
「任晴泠!」陶水沁感動得熱淚盈眶,傳輸檔案的動作倒是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所謂的同袍情誼,就是像你這種有情有義的……」
「你夠羅,陶水沁,再說些噁心巴拉的鬼話,我就敲破空酒瓶捅死你。」任晴泠翻翻白眼,接棒瞎掰……不,是撰寫報告。
陶水沁樂得伸懶腰,打開全日只停留在新聞台的電視。這是全局上下所有人共同的職業病,定時透過媒體注意是否有重大刑案或是突發案件。
電視熒幕里,端莊的女主播正報導着某某財團準備與外資企業聯姻的信息,預計將為台灣金融界帶來不小的衝擊,什麼股市春燕已在上方盤旋,預料明日開盤肯定一片通紅,哇啦哇啦引用許多經濟學家和股市名嘴的看法。
陶水沁看得直搖頭冷笑,這些企業禿鷹遲早會玩垮台灣的經濟,全是些渾身銅臭味的敗類,踩着老百姓的屍體叼錢享受,根本無可救藥。
「你聽說了嗎?」任晴泠時不時抬頭瞄幾眼晚間新聞,免得暈死在枯燥乏味的報告裏。
「什麼?」陶水沁漫不經心地扒食任晴泠買來的排骨便當。
「防治洗錢組的人要求魔人普烏派我們課上的人過去支援。」
「喔?數鈔票的工作那麼閑,還要勞師動眾去幫他們,我看他們是打算等着讓新進的菜鳥取代。普烏那裏應該回絕了吧?」
「最好是,偏偏他答應了。」
「真的假的?!」塞了滿嘴飯的餓死鬼差點嗆住,陶水沁撇過頭,完全忽略熒幕上正播映着一張熟悉的臉龐,直瞪着任晴泠噼哩啪啦地追問:「他要派誰去支援?該不會是……」
「賓果,就是你,緝毒組本年度最佳衰后陶水沁!」噹噹,答案揭曉。
「為什麼?我又不是菜鳥,他憑什麼調我過去支援?這根本是技術上的降職處分!」
任晴泠若有所思地盯着電視熒幕。「關於這點嘛……我正好有個問題想問你。」
「有屁快放。」陶水沁老大不高興的大口啃咬鹵排骨以泄憤。
「上次的大麻案,你是不是惹上什麼人了?」
撕咬排骨的嘴驀然鬆開,陶水沁不爽的回嗆:「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作『惹上什麼人』?你這種問法活像我是黑街小太妹惹到下港大角頭還不知死活,你應該沒忘記我是跟你搭擋多年的夥伴吧?」
「這次的調派支援不尋常,照理說看防治洗錢組不爽很久的普烏不可能答應,可是我聽說上層好像曾接獲某種外力介入的壓力……」任晴泠意有所指地道。
「你是暗示有人存心整我?」陶水沁擱下便當,腸胃已經讓滿滿的怒氣餵飽。
「是不是整你還有待確認,我只是覺得這件事肯定不對勁,而且還指明了要你去支援,又是發生在大麻案之後,怎麼想動機都不單純。」任晴泠冷靜地分析。
「總之簡單一句話,有人在暗地裏計劃着要怎麼玩我就對了。」陶水沁抹抹嘴,冷冷地嗤哼。「好哇,普烏敢讓我去,我就有辦法揪出這個王八蛋,看看他長得什麼模樣。說說看,防治洗錢組的遜咖是碰上什麼棘手案件?」
任晴泠直視電視熒幕,「一個棘手到沒人敢主動說要查辦的案件。聽說這個集團是標準的黑金集團,明目張胆的踏入台灣金融界,與政府還有民間企業、黑白分子正面打交道,打算成立金控銀行,立足台灣,入侵全亞洲的邪惡黑金分子。」
「欸……任探員,借問一下你是從哪裏弄來的信息?」陶水沁很傻眼,原本只是隨口問問,誰料到任晴泠活像卧底的網民,居然能描述得如此巨細靡遺。
任晴泠沒應聲,也沒有看向她,停下穿梭於鍵盤上的雙手,以指認犯人的幹練手勢,萬般篤定地指向自天花板垂吊而下的電視熒幕,爽快的給了答案,「不是我說的,是今晚的熱線新聞說的。」
陶水沁下意識轉頭看向電視,緩緩挺身站起,眯起了澄澈的秀眸。
將三十多寸的熒幕佔滿的特寫鏡頭,男人一頭濃密的深褐色髮絲,隨着昂首闊步的行走擺動,掩下卷翹的濃睫,散發尊傲貴不可攀的疏離氣質,自然的將庸俗追逐的媒體隔離在無形的藩籬之外。
數名身穿西裝的男子緊隨在他左右,職業病告訴她,那些人絕對是訓練有素的專業保鏢,他們忙着替主子開路,揮趕蒼蠅似的擋下媒體,好讓他能夠順利通過充滿俄國貴族風格的華麗大廳。
鏡頭不斷切換,正面、側面、背面,男人修長的雙腿步伐穩健,每跨出一步都令人不由得讚歎其優雅,彷佛他生來便是如此。
「一如各位觀眾所看到的,末世紀集團亞洲區的執行長正是這位年僅二十八歲的伊家小公子。末世紀集團發跡於英國,但家族可追溯至尚未崩解前的蘇聯,商界甚至盛傳,該家族中曾有人為沙皇的後裔,但至今無人能證實……」
電視裏,記者持續報導着,空調早停止運作很久,悶熱的辦公室里只剩下陳舊的吊扇規律的轉動聲,而陶水沁,耳畔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怦然作響。
騙人……這一定是騙人的吧?
除非她的眼睛壞了,還是飲料里摻了迷幻藥,戳瞎她都不可能錯認,這張臉分明是……那晚強硬的吻了她的古怪男人!
他真的是伊末爾?!熒幕上那個漂亮的男人,是她記憶中美如琉璃雕像的伊末爾?天使般純凈的伊末爾?
他那雙腿怎麼可能……是絕不可能站得起來呀!
太詭異,太不可思議,這比掉入異世界還要令人匪夷所思,更令她想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的是,就因為憑藉著一味認定伊末爾應該是要死不活的模樣,導致她當時沒能認出那個男人就是伊末爾。
原來,歲月真的會磨蝕記憶的清晰度。
她總以為,縱使時光荏苒,間隔已久,縱然面貌會略微改變,但只要見了面,她絕對能在第一眼就認出他,但,她終究還是讓歲月擺了一道。
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的感覺很糟,糟透了,悶透了,爛透了……
是,伊末爾是變了很多。
脫離了琉璃雕像的雛形,蛻變成一幅俊美無瑕的浪漫派油畫,絢爛鮮濃的色彩綴亮了他精緻的五官;昔日坐在輪椅上的雙腿一站,挺拔宛若一把劈不彎的槍桿,慵懶的神色,自負的步伐,疏冷的態度……唯一不變的是,依舊宛如一尊放置在櫥窗中的頂級工藝品。
不是少年。
電視熒幕里的是一頭精緻包裝的獸,巧匠鑿砌的完美是要人甘心就此臣服在他腳下的絕佳手段,貧乏的鏡頭無法精準呈現出他的耀眼,只能窺得片段。
「水沁?」
電視持續傳來新聞播報聲,「據傳伊末爾是末世紀集團最終的秘密武器,這麼多年來始終隱身在幕後不曾曝光。末世紀集團自發跡以來便給外界黑手黨的負面形象,關於黑金集團的醜聞時時耳聞於業界……」
「水沁?陶水沁!」屢喚不醒,任晴泠乾脆拍桌大吼。
恍惚呆坐的陶水沁象是完全進入禪定狀態,雙眸定格在鎂光燈閃爍不定的電視熒幕上,心魂隨着播報聲與鏡頭的畫面飄到千里之外,落在遙遠的彼方,那個名喚伊末爾的男人身上。
「執行長、執行長,第一次來台灣有什麼感想?」電視熒幕里,一名記者突破重圍,舉高麥克風近乎尖叫着問道。
步下石階的藍紫色身影在隨扈的簇擁下坐進高級轎車,掩上車門之前,伊末爾偏過俊臉輕緩地掃過每一記宛若槍口瞄準他每個姿態的眾家媒體鏡頭。
他犀利敏銳又漂亮專註的這記眼神,透過電視轉播,直直射入每位觀眾的心坎里。
「台灣人真熱情。」伊末爾淺笑着揚聲。
字正腔圓的中文,說慣台腔國語的中、南部鄉親恐怕還真聽不慣。
「執行長能不能告訴我們將來在台灣有什麼計劃?」記者鍥而不捨的追問。
車門合上,僅剩關了一半的車窗縫露出鼻尖以上的半張俊容,琥珀色澤的幽邃瞳眸掩在濃密的睫毛下,深不可測,他不再看向鏡頭,僅是淡淡的道出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