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昏迷不醒的柯夜心,發燒了整整兩天兩夜。

月衍寸步不離地照顧她,撿回足夠的木材﹐持續讓火溫暖整間破廟。

「唔……」她在睡夢中動了動。

一聽見她的呻吟,打盹的月衍立即張開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是否醒來﹐伸手查探她的高燒退了沒有。

「夜心?」他輕喚。

「唔……不要……」柯夜心轉了轉頭﹐突然抬起手,緊緊抓住他的手低吟。

「醒醒,沒事了。」他試圖喚醒她。

「不要不要……救命……」沒有醒來,她反而猛烈搖起頭來。昏沉沉中,她覺得身體不斷往下墜,像是騰空墜往無底的深淵。

「沒事的,別怕……別怕……」月衍叫不醒她,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輕拍安撫她。

她的體溫仍居高不下,讓他覺得很不放心。

早知道,他就不該讓她去捉野鳥……意識到自已對她的過度在意,月衍猛然一震,訝異地瞪着懷中雙頰燒紅的容顏。

經過兩天,他才發現自己對她的關心超乎常情。

心疼……見鬼了,他竟然會為這個小丫頭感到心疼?他是哪根筋不對了,一個原本素昧平生的丫頭,就算病死了也不關他的事才是。

難道這些日子的相處,真讓他們培養出什麼鬼感情不成?直覺地,月衍想丟下懷中的人兒,就此一走了之﹔掙扎了許久,他終究沒有這麼做。

天殺的,一個丫頭豈是他該招惹的麻煩?

身負重命,他根本不該和女人──扯上關係。

「為什麼……」望着懷中的人兒嘆息﹐他不禁喃喃自問。他想問的事不外乎」」為什麼該死的老天爺,會讓他遇上她?

柯夜心突然張開眼,月衍沉凝的酷臉直落入她眼底。在他以為她已清醒時,感到莫名安心的她又沉入夢鄉,不再感到害怕。

凝視她略顯蒼白的睡顏,月衍深深嘆了口氣。

難道真是天意……

*****

當柯夜心再度醒來時,已不見月衍的蹤影。

為何……她不在破廟裏了?在柯夜心感到惶恐不安時,一名中年婦人推開竹門而入,手裏捧着一碗熱騰騰的白粥,露出欣喜的笑容。

「姑娘,你終於醒了。」婦人走向她,高興地道:「大夫說你沒事了,也該醒了;可是見你一直沒張開眼,還真令人不放心呢。」

「我……」

「來來來,趁熱把粥喝了。」

「請問……」柯夜心有些招架不住婦人的熱絡。雖然燒退了,她仍感到昏昏沉沉,抓不穩頭緒,沒看到月衍讓她極度不安。

「喔,你找你相公是吧?」婦人了解地笑問。

「相公﹖」換她迷糊了。

未出閣的她,可是貨真價實的黃花大閨女,哪來什麼「相公」﹖要是她有個相公,豈會被她狠心的娘親踢出家門,落得有家歸不得的悲慘處境。

「別擔心,你相公跟大夫進城去幫你抓藥了,不要幾個時辰就會回來。」婦人坐在床邊拍拍她的手,逕自微笑解釋着。

「我……」

原來月衍是去替她抓藥了,可是……他真的不是她的相公呀﹐為什麼眼前的婦人會誤會,錯當他是呢?她百思不解。

「來,你昏睡這麼些天,該餓了吧﹖什麼都別說﹐先把熱粥喝了暖暖胃。」阻止她再說下去,婦人吹涼了粥,直接送一口進她嘴裏。

被婦人這麼一說,柯夜心的胃當真發出抗議聲,吵翻了天。也難怪她的胃會抗議得兇,她的確已經許久未曾進食。

忽然意識到自己很餓,她餓得胃都疼了起來。

吞下溫熱的白粥,許多的疑問沒有問出口,她決定等見到月衍再說。

相公哪……她的確得找一個不是嗎?

*****

等月衍等到再度沉睡的柯夜心,在木門被打開之際並沒有立即醒來。入房的人腳步聲輕淺,緩緩接近床邊,佇立在床邊后不再有動作。

不是別人﹐進入房內的正是進城去幫她抓藥回來的月衍。

放下手中的葯碗,他伸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發現她的燒已退才放下心。聽見她沉穩的呼吸聲,月衍的感覺好多了。

「醒醒,你該吃築了。」搖搖她的肩膀,他輕喚着。

大夫說要趁熱讓她喝了葯,才能驅盡她體內的寒氣,比較不會留下病根。葯抓回來以後,月衍細心地為她熬了半個時辰。

她看起來就瘦小得可憐,不替她把身體打好基礎不行。

揉揉眼睛,受睏的柯夜心才醒過來,看見月衍她本能地露出笑容。

這一笑,震入他的心底,讓他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看見月衍反常的舉動,她的笑容隱去,悶悶地問:「你怎麼了?躲得那麼遠,是怕被我傳染嗎?」

過了些許時間,月衍才僵硬地同道:「我沒有。」

「沒有才怪哩。」白他一眼,她不信地咕噥。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月衍端着葯再度走向床邊。要是怕她傳染疾病,他早就把她丟在破廟裏,豈會抱着她跋山涉水找戶人家讓她休憩。

若那麼不中用,被她折騰了這幾天,他不早病倒。

身子骨有差,練武的他才不像她落個水就燒個不停,也沒有那麼容易生病。

「喝葯。」在床邊坐下,他用湯匙舀了口葯汁,送到她嘴邊。

「我不要喝這個,好臭。」聞起來就像會苦死人的樣子,她才不想喝哩。瞥一眼藥碗裏烏漆抹黑的玩意,她因刺激的藥味捂起口鼻直搖頭。

「葯本來就是這個味道。」他不否認藥味難聞,但她非吞進肚子裏不可。

「我……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不需要吃藥。」瞪着眼前的葯,她不放棄掙扎。

月衍有些火大,但仍強自壓抑下來,以冰冷的口吻道:「既然你說已經好多了,下個床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才對吧?」

「當……當然。」她硬着頭皮點頭。

「走到這裏來,我就同意你不用吃藥。」先將葯碗放在一旁,月衍站起身,離開床沒幾步遠。

不用確定,她也知道自己全身乏力、手腳虛軟。

手都舉不太起來,何況是下床走路呢?可是,她真的不想吃那苦苦的葯……沒有辦法了,她只好抖着發軟的手腳,試着下床站起身。然而她的身體終究太虛弱了,腳才剛着地,她便活生生地斜倒下去。

對她而言,短短几步路的距離,此刻就像天國一樣遙遠。

月衍早有預感,眼明手快地接住她下滑的身體。

柯夜心再也不敢說話,任由臉色凝酷的他將她抱回床上。安置好她,月衍直接拿起葯碗喂她喝葯﹔這回,不敢抗議的她,只好乖乖地張開嘴。

「好苦喔……」舌頭才舔到葯汁,她就皺着眉推開藥碗。

天哪,比她想像中還難喝的玩意。要不是她全身沒力想跑都跑不動,不然她肯定會拔腿逃得遠遠,哪肯喝這兒玩意。

沒有逃的本事,她才不得不認命。

「苦也得喝。」他直接下達命令,懶得跟她說「良藥苦口」那一堆大道理。

想再度抗拒,柯夜心卻突然露出不解的神情,狐疑地問:「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爹,那麼關心我的死活?」那天要不是小氣的他連一隻烤野鳥也不分她吃,她哪會失足洛河,差點連小命都玩完了。

「這是大夫交代的,何況你若病死我也少不了麻煩。」他冷冷地道。

「我就知道你怕我拖累你﹗」什麼話嘛,好像她只會給他找麻煩一樣。

「這是事實。」從認識她以來,她就一直是個麻煩。

聽見他竟然不否認,柯夜心氣得雙頰鼓脹,卻又難以反駁,拿他的話莫可余何。就算不肯承認,她也明白自己給他帶來不少麻煩。

「喝。」舀了第二匙葯汁送到她嘴邊,他再度命令。

葯都快冷了,月衍決定不再和她瞎蘑菇。

本來氣得想拒絕的柯夜心,若在他親自喂她的份上,還是吞下第二口葯汁。雖然他的嘴巴很壞,但一舉一動仍是令她難以不感動。

瞥了瞥他認真的酷臉,她想了想,決定乖乖當個聽話的病人。

一口一口吞下苦澀的葯汁,由他喂起來,倒也不那麼難以入喉。

*****

「能不能告訴我,你那天為什麼會跌入河裏﹖」喂完葯以後,月衍心思一轉,突然向她問道。他很想知道她去捉野鳥,是怎麼有本事摔進河裏去的。

「我……」咬了咬下唇,她有些難以啟齒。

月衍挑了挑眉,不說話等着支吾其詞的她繼續說下去。

「我……」柯夜心尷尬一笑,吞了口口水,以撒嬌的口氣道:「我口好渴喔。」她瞟向桌子上的茶壺。

剛喝完一碗葯,她還說渴?月衍當場愣了一秒。

白她一眼,他旋即快速倒了杯水,走到床邊塞入她手中。

但願他別再追問她落水的原因……接過茶杯,她低下頭心虛地啜着茶水,不斷在心底重複相同的祈禱。

「口不渴了吧?」足足等她五分鐘,月衍再度開口。

點點頭,柯夜心放下茶杯,轉而問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別轉移話題。」他輕易拆穿她的企圖。

咬了咬下唇,見他始終沒有放棄追問的打算,柯夜心才豁出去,滿懷怨懟地道:「都怪那隻笨鳥啦﹗讓我追得好辛苦不說,還飛到河邊去,才害我一失足跌進河裏。」想起來都覺得丟臉的事,她實在不想說出來。

「笨鳥?」

「對啦,都是笨鳥害的﹗」她愈想愈憎恨。

若不是她太認真,焦點全放在那隻笨鳥身上,也不會沒注意到那顆絆她入河的石頭。說來說去──還不都是他害的﹗

他不叫她去捉鳥不就沒事了。

「捉鳥捉到河裏去,你未免也太傑出了吧﹖」對她將責任轉嫁於他的想法盡收心底,月衍難掩嘲弄。不用她說,他也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以為我『故意溺水』的?」她不太高興。

「希望不是。」否則他肯定會氣炸﹗月衍深沉地注視着她的臉。

「當然不是,我還不想死,萬一你沒及時趕到那還得了。」不習慣他這樣的注視,柯夜心突然感到有些彆扭,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從沒離死神那麼接近,那天她是真的以為自己死定了。

「你累了,該休息。」

在她的錯愕中,月衍不再和她鬥嘴,直接讓她躺下。

霸道的男人﹗心裏咕噥了會兒,的確感到很累的柯夜心還是聽話地閉上眼休息,和他說話花費她太多氣力。

唉,這樣能不能說他了解她呢?他連小地方都注意到了。

*****

休養幾天,柯夜心的燒完全退了,病也好得差不多。

病一好,她也慢慢恢復蹦蹦跳跳的天性。因為月衍進城裏去,無聊的她看到李大嬸在菜園裏忙碌,便自告奮勇去幫忙除草。

「你真的很幸福呢,有個那麼關心你的丈夫。」李大嬸邊拔野草邊說。

「還好啦……」蹲在菜圃里,柯夜心手頓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笑。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月衍並不是她的丈夫。

嘖,都怪月衍那傢伙一開始沒有講清楚。

「怎麼能說還好呢?你沒瞧見他為你熬藥的專註樣,有幾個做丈夫的會如此。」李大嬸不以為然地搖頭,看到柯夜心呆愣的表情,才狐疑地問:「你不知道你喝的葯,都是你相公花了個把時辰,親自為你熬的嗎?」

柯夜心搖搖頭,她哪會知道呀,他從來也沒提過。

熬藥是如此需要耐心的事,她一直以為葯是李大嬸熬的,怎麼想像得到月衍一個人男人蹲在葯盅前為她熬藥的模樣。

「我就知道,不然你怎麼會說還好。」李大嬸恍然大悟般,回憶地道:「你大概也不曉得他抱着你出現在我家門口,問我們附近有沒有大夫時,那神情有多擔心害怕吧﹗那天還下着雨呢,他放下你托我們照顧,就又去找大夫了,根本不管自己一身濕透。你說他只是對你『還好』,我就不能認同喔。」

有些男人是比較木納,拙於表現感情和心底的想法﹔但不代表他們真的不愛妻子,或是對任何事都沒有感覺、反應。

不善於表達感情的人,有時反而是最懂得保護親人的人。

老實說,柯夜心簡直是聽傻了。

「別嫌我老人家叨叨絮絮個不停,月衍真的是個好丈夫,你該好好珍惜才是。」以為柯夜心聽得尷尬,李大嬸對她微微一笑。

她沒有壞心眼,只是要小兩口都懂得珍惜。

「怎麼會呢。」柯夜心的臉紅了紅,眼眶似乎也有點紅。

或許,他不如她所想的討厭她是不?

「不會就好。」李大嬸望着她微笑,知道她很是感動,又道:「說真的,月衍那孩子不但器宇軒昂,對你又那麼好,實在是個難得的完美丈夫呢。」

「我知道。」仰起小臉,這回柯夜心是真心地笑了。

她想,她找到她要找的「相公」了。

*****

等柯夜心的病完全痊癒,月衍帶着她向李大嬸一家人道別。

忍不住地,柯夜心和李大嬸依依不捨地抱在一起哭,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們真的喜歡上對方。李大嬸的溫情,讓離家太久的她想念起家裏的親娘。

「別哭了,有空就回來看看我們吧。」李大嬸先放手,替柯夜心擦擦眼淚。

「嗯嗯……」柯夜心猛點頭,欲知再相逢不知何年何月。

「好好照顧你的妻子。」李大嬸轉頭對月衍道。

月衍猶豫地點了頭,想對李大播說些感謝的話,卻不知如何啟口。

拍拍他的肩膀,李大嬸笑中帶淚地道:「不用說了﹐只要你對心兒好一點就行了。」

「我會的,謝謝你。」到了最後,月衍還是只以簡單的詞語表達謝意。向李大嬸一家人道再見之後,他拉起柯夜心的手道:「走吧。」

柯夜心不斷回頭,直到李大嬸一家人揮別的身影消失不見。

「沒想到你還滿重感情。」半路上,月衍突然冒出一句。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處於低潮的她,猛地抬起垂頭喪氣的臉。敢情他的意思是說──她看起來像個寡情寡義的人?

「沒什麼意思,誇誇你而已。」瞥一眼她還紅紅的眼眶,他從容不迫地回答。

就說心眼小的人,總是想得特別多。

「是嗎?」她感到狐疑。

「我騙你幹嘛?」他倒是氣定神閑、理直氣壯。

「我怎麼知道你騙我幹嘛……」她不甘心地小聲低喃后,轉而道: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你怕跟着我,我會把你賣了嗎?」要擔心這一點,她早就該擔心了。她從沒問過他目的地,這一問反倒令他訝異。

「你才捨不得哩。」朝他吐吐舌頭,她做了個鬼臉。

沒有反駁她的話,月衍沉默半晌,又走了些許路后,才再度開口:「先往泉州城去,再找間客棧落腳吧。」

「泉州城﹖﹗」

沒有被他遲緩許久的回答嚇到,她只專註於這熟悉的字眼。

「要不了一天的腳程,我們在傍晚左右應該就可以進城了。」這就是為什麼他選擇在五更天就要上路的原因。

「去泉州城做什麼?」聽到要走回頭路,她不禁有點興奮。

沒想到她在外頭晃了那麼久,竟然還在泉州城附近繞。她還以為自己離家很遠很遠,結果卻是這樣。

若回泉州城,說不定她還可以回家看看是不?雖然家人狠心放她獨自流浪,可是她知道他們是愛她的……呃,應該是吧。

總之,在外頭晃了這些日子,她是真的想念家人。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她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似乎高興得過火。

「沒有呀,好久沒到熱鬧的地方,我只是很高興可以進城去看看。」逃避他狐疑的眼神,她轉了個話題:「對了,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他總覺得她的眼神閃爍,似乎有不對勁的地方。

轉着機靈的黑眸,柯夜心跳到他前頭,直視着他的臉問:「為什麼你不向李大嬸他們否認我不是你的妻子?」

一剎那間,她彷彿看見他眼中的徬徨。

「既然他們已經認定,我也懶得解釋,避免他們多想。」月衍推開她的身體,一個勁兒往前走。

「那你怎麼不說我們是兄妹,這個說法不是更妥當,他們又怎麼會多想﹖」不死心的柯夜心追上他的步伐,執意想問個所以然來。

不想理她,月衍只顧着往前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月衍,你說呀﹗」她抓着他的手臂猛搖晃。

突兀地停下腳步,月衍轉過頭來瞪她,怒道:「你煩死了﹗」

被他一嚇,柯夜心悶悶地閉上嘴,抬起臉回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往前走。不說就算了,那麼兇幹嘛?想吃人哪﹗

總有一天,她會讓他承認愛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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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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