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卻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清蓮打破難堪的沉默,「我會寫信給東少林,要你師父帶你來此會合,便是決定你的去留。釋心澄,你是要為你的雙親贖罪,遁入佛門?還是就此改名換姓,與我少林斷絕來往,從今以後絕口不提這件醜事?」

釋心澄淚流滿腮,左右顧盼,來回望着大殿上的僧侶。

在這些人的眼中,她不過是個佛門恥辱,是敗壞佛門聖潔的一大罪孽,根本不應該站在這裏,更沒有資格……

她又仰起螓首,痴望着滿牆的金佛,神情悵然。

要拋脫紅塵枷鎖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未曾謀面的爹娘……不容於世的愛戀……悖離佛門……

倘若她不屬於佛門,那麼天涯海角何處是她的歸屬?

「心澄!」看着嬌小人影迅速轉身,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出大殿,釋斷塵驚愕的大喊,想要拔腿追上前。

豈料,清蓮卻一把攔住他。

「斷塵,幫到這裏也夠了吧!從她心性不定的眼神看來,根本不適合留在佛門,不如趁早讓她離開,放她自由,也放下你尚未看破的紅塵之心。」

「她是我一手養大的徒兒,她有沒有慧根,我比誰都清楚。」釋斷塵冷靜的反駁。

「留下她,是佛門不幸,你還是放手吧!」

釋斷塵皺起眉頭,似乎動了氣。「如果把她趕出佛門是西少林的決定,那麼東少林必然會留下她!」

清蓮微微一愣。「你……你擺明了要害東西少林決裂嗎?」

「……只要可以保住她,即使是要如此,那麼我也甘願背負分裂佛門的罪名。」

風聲颯颯,細細淅瀝,秋雨如輓歌,長路迢遞,何處是歸屬?

釋心澄一路奔出神龍寺,出了大門,忽然失去方向,不知道自己還能上哪裏去,茫然停在原地,任由雨絲落在她冰涼的臉上,全是愁意。

「心澄!」

「師父?」釋心澄悲傷的回眸,看見一路尾隨而來的釋斷塵,不禁含淚問道:「師父?您還要我嗎?佛祖還願意要我這個恥辱嗎?」

釋斷塵不敢靠得太近,怕她受不住刺激,兩人相隔着幾尺距離,遙遙相望。

愛能痛斷,親卻難絕,他實在放不下她。

片刻,他開口,「師父當然要你,佛祖也不會因為你的出身而離棄你,一切都看你怎麼選擇。」

「看我怎麼選擇?」她面色哀婉,聲調凄涼,「怎麼看?大殿裏的每個人是怎麼看我的?我在他們的眼裏是一個天大的罪孽,是不容於佛門的恥辱……」

「不,你不是。」釋斷塵搖頭。

「您比誰都清楚,所以才遲遲不肯為我剃度,不是嗎?因為您早已看出來,我根本不適合進佛門。」

「你錯了,」釋斷塵神情哀戚,「不為你剃度,是我的一片私心。你自小生長在佛門深院,那是逼不得已,並非出於自願,我不希望在你不明白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倉卒出家,我想讓你自己選擇。」

「讓我自己選擇?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露出苦澀的淺笑,步履踉蹌了下,避開釋斷塵的目光,咬牙轉過身子。

「心澄!」釋斷塵訝然低喊。

釋心澄想要逃走,冷不防的,撞進寬大的胸懷裏,抬起頭,意外的看見一張熟悉的絕美面容,眼淚開始不爭氣的滑落臉頰。

「李洛斐……」她哽咽,攀着他的雙臂,迷惘的問:「我……我是誰?你來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李洛斐先是看向神情凝重的釋斷塵,出乎意料的揚聲說道:「你是釋心澄,釋斷塵的徒弟,一個出自潛龍寺的姑娘。」

釋斷塵想上前拉開他們,終究還是按捺下來。

從李洛斐的神情看來,應該已經知道心澄的真實身世,想必是笑彌勒替他通風報信。

那日,他將心澄託付給李洛斐,實在是鑄下大錯。他原先只是盤算着,讓心澄跟着李洛斐,依照李洛斐的狂傲心性,肯定不會讓任何人傷着心澄。

只是他千算萬算,終究沒能算到「情」的這一面……

沉默片刻,釋心澄忽然奮力推開李洛斐,恨恨的低聲嚷道:「為什麼連你也要這樣?你不是說過,希望我可以留在你身邊,為你指引方向嗎?」

「沒錯,我是想過要把你留在我身邊。」李洛斐無視釋斷塵在一旁,依然充血的美目泛着暖意。

「那你為何……」

「心澄,我和蘭皋如此醜陋不堪的身世,你都已經知道,為何你不敢面對自己的?」

「假使……我面對了,那又如何?」在她內心深處,始終企盼着有誰能告訴她,剛才在大殿上聽見的一切都是謊言。

但是,終究等不到有人開口。

「面對之後,就是輪到你做出選擇的時候。」李洛斐撫上她冷透的臉頰,眸光溫柔得恰似和煦的暖陽。「你決定了嗎?」

她迷惘着,再度憶起那場惡夢,在夢裏,師父和李洛斐分站在前方兩頭,同時朝她伸出手,兩人嘴裏問着一模一樣的話——心澄,你決定了嗎?

「心澄,回到師父身邊。」陡然,釋斷塵的勸告聲從身後傳來。

「心澄,你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佛門不要你,可是我李洛斐要你,而且是生生世世,絕不離棄。」

夢中之景,這一刻重現眼前,不再是夢。

聲聲呼喚,都是情,都是義。

她心生彷徨,淚流不止,來回望着他們兩人。

一邊是……親,一邊是……情,教她怎麼取?如何舍?

釋心澄瞥見不遠處的另一道紅色身影,李蘭皋就站在大殿外頭,一雙含怨媚眼深深的凝望着師父。

而笑彌勒就坐在殿外的長階上,照樣拎着他的葫蘆瓶,仰頭喝着酒,依舊是那副笑看人生百態的嘻笑面容,將所有的愛恨嗔痴全都隱藏在笑容底下。

情必近於痴而方始真。

她不曾謀面的爹娘是痴人……李曼更是一個痴人……苦守一片痴情的笑彌勒也是個痴人……為情所困的李蘭皋也是痴人……

綜觀世間凡人,望穿紅塵男女,全是一堆為情而狂的痴人。

「全是一群痴人……痴心,心痴。」忽然,釋心澄澀然一笑,喃喃自語。

她決然轉過身子,目光眺向雲霏霧霧的遠方。

遠方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卻教她,千山暮景,隻影向誰去?

「心澄?」

兩道嗓音同時響起,是催促,是心急,更是她心底揮之不去的烙印。

閉眼又張眸,緊緊握起粉拳,將十根指尖深深的陷進手心,釋心澄在心底作下決定。

天涯成眷屬……只怕她是無福消受……

【第九章】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珠閣小樓又東風,春來秋悵,皆是離愁。

裊裊檀香,熏滿整座金色閣樓。

枕邊榻上,又是一片淚濕的痕迹,釋心澄幽幽張開雙眼,剛才夢裏,彷佛又看見那雙赤紅的美目深望着她,不斷反覆詢問,問她是否真的不後悔。

意識越來越清晰,已經難以入眠,她索性翻身下榻。

窗外雖然仍然是霧蒙蒙一片,但隱約可見晨曦,她猜想應該是五更天。

她穿戴整齊,梳理好一頭烏黑的長發,朝着銅鏡里的自己淺柔微笑,眉宇之間已是另一種風貌,青澀不再,稚氣全脫,顧盼之間儘是嬌媚惹憐。

「心澄?醒來了嗎?」門外,有人溫聲問道。

她別開秀容,連忙回應,「師父,我醒了。」

把門一開,門外的釋斷塵雅俊依然,難能可貴的露齒微笑着。

「今天是你的雙十生辰,你應該相當欣喜吧?」

「生辰之日,我當然開心。」釋心澄綻開燦笑,扯住他的袖角。「師父,今天是大日子,您留下來和我說些話,好嗎?」

向來無欲無求的釋斷塵露出平時難以窺見的憐愛神情,唯有今天,他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情感。

「好。」他微笑答允。

釋心澄歡欣的拉過師父,兩人倚桌而坐,必恭必敬的為他奉茶。

閣樓外頭,人聲開始鼎沸,似乎在籌備着某樁大事。

釋斷塵靜靜的端詳自己的徒兒,時隔四個春與秋,她已經不是當年那般童稚無知的女孩,雙十年華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候。

釋心澄佯裝一臉稚氣的托起雙腮,淘氣的回瞅。「師父,您再這樣看我,我可是要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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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入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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