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釋心澄亦然,深深的瞅着他,面對即將到來的險難,沒有絲毫膽怯畏懼,只有想守護他的滿滿勇氣。
李洛斐心口一痛,長年來的狂傲幾乎在她的面前斑剝毀去。
放眼天下,有誰能像她這般,一心向著他?明明知道他是個惡人,明明親眼見過他殺人不眨眼的殘酷血腥,可是她竟然……
釋斷塵,你究竟是怎麼教養這個姑娘的?為什麼她會這樣的天真,又是這樣的教人心疼?這樣的姑娘,你又為了什麼原因將她藏在潛龍寺多年?
遠從幾里之外,馬兒被皮鞭抽打的嘶叫聲,伴隨奔跑的馬蹄聲,高高響起,由遠至近,教人打從心底生寒。
「好,你負責保護好洛斐,這裏暫時由我來擋着,擋得了一時是一時。」
笑彌勒拉回遙聽彼方的神思,輕輕推了釋心澄一把,要她先行帶着李洛斐上路。
「可是……」她面露踟躕,不忍心拋下笑彌勒。
「多情自古傷離別,眼下沒有時間瞎磨蹭了,如果不想洛斐命喪此地的話,你就快點帶他走!」
釋心澄重整心思,雙手飛快攙起李洛斐。
目送他們的身影遠去,笑彌勒這才彎下身子,極為吃力的拾起翡翠神劍。
「李曼,如果你九泉之下有靈,就在冥冥之中助我一臂之力吧!」
林霏鬱郁碧如茵,裊裊蒼林翠影新。
眼前一大片濃密的樹林,然而身在美景之中,卻是極為折磨的時刻,誰也無心觀賞。
「師叔,你儘管靠在我身上,我受得住的。」
單憑她太過單薄的身子,實在無法長時間承受李洛斐的身體重量,但是她裝作一派輕鬆,故意逞強漾開燦笑。
「我是傷得厲害,可不是變成傻子,你這樣攙着我,遲早會承受不了。」他話里有着憐惜,還是將上身靠向她,汲取來自她身上的馨香。「別管我了,把我扔下來,你自己往前走,神龍寺離這裏不遠,你一個人也到得了。」
「說好了,要一起走,我不會扔下你。」怕他不信似的,她又軟聲補充,「就算髮生什麼不測,我也會在你身邊,守着你。」
她最後那些話,聽在他耳里,甜在心底,體內的劇痛似乎也淡了些。單單一小段話,從她的嘴裏說來,竟然可以重重撼動他的心。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心,只是一具會走、會動的屍首,沒想到遇見她之後,才發覺自己的心還未完全死透。
因為她,什麼都可以放下,殺人的意念也可以抑制下來,只要她願意心甘情願跟着他,怎樣都好。
「要是讓你師父聽見這些話,怕是罰你跪在佛祖面前三天三夜都不夠。」
「你不是討厭我總是提起師父嗎?自己卻老是在嘴邊嚷嚷,聽了就心煩,我們不要再提他了。」
不知怎地,她忽然害怕聽見「師父」這兩字,害怕想起潛龍寺的種種,那令她感到彷徨,感覺自己眼下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我們到前面的湖畔歇一會兒,讓我幫你把眼睛遮起來,好嗎?」她指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座天然湖泊。
「隨你吧!」李洛斐面色蒼白,像是已經痛到無力反駁。
走到湖邊,釋心澄先讓他靠着樹榦席地而坐,摸索了身上一陣子,毫無所獲,她瞥了眼身下的羅裙,不假思索的撩起裙擺,撕下一小塊。
聽見布帛的撕裂聲,他怔忡的張開眼,看見她小腿處的外裙缺了一塊。
「不打緊的,我早就嫌店小二幫我買的這衣裳裙擺太長,很礙事,沒想到現在反倒派上用場了。」
釋心澄將撕成長條狀的布條纏上他的雙目,細心的替他將青絲攏順,再拉起布條的尾端,在他的腦後打上兩個死結。
包紮完畢,她鬆了口氣,為了試驗布條是否會透光,小手又在他的雙目之前虛晃幾下,幸好他無動於衷。
剛要收手,忽然讓他一掌擒握,寬大的掌心透出一股冰冷寒意,隱約還摸得到一層薄薄冷汗……她咬住下唇,不敢哽咽出聲。
李洛斐看不見她憂傷的神色,握緊她柔軟的小手,逕自笑道:「你這樣蒙住我的雙眼,教我怎麼辨別方向?」
吸了吸鼻子,釋心澄故作輕快的回道:「這還不簡單啊!讓我來充當你的眼睛,指引你方向。」
「當得了一時,卻當不了一世。」
「不會的,你的眼睛會好起來的。」她急切的說道,不敢想像未來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變成了一個瞎子,你願不願意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當我的雙眼,為我指引方向?」
「我……」
「怎麼?怕傷了我的心,所以不敢回答?」他邊笑說邊鬆開她的手。
驟然,他冰涼的大掌被她的小手重新盈握,她又覆上另一隻手,交互摩擦,想搓暖他涼透的手掌。
李洛斐一愣,心底踩了一陣空,耳邊傳來她柔軟的嗓音。
「你的眼睛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我會守在你身邊,等到你的眼睛好轉。」
雖然視線不清,他閉着雙眼,依稀能感受到她單純凝視的目光,他抬出被她搓暖的手,摸索了片刻,撫上她的臉龐,溫存的來回摩挲着,她白皙的臉蛋霎時染上一層霞紅。
「心澄,你怕不怕我?」他嗓音低啞的問。
「如果害怕……就不會一路跟着你了,如果怕你,也不會讓你摸着我的臉,還握着我的手。」
現在,她總算能看清楚他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
即使他離經叛道,即使他嗜血成狂,即使他被天下人所唾棄恐懼。
但他是個人,依然會感到孤獨,也渴望被人理解,期待有人能以真心相待。
所以,他總是不厭其煩的問她怕不怕他。
雙邪的「邪」,是命運所逼,是被那些無知的天下人和醜陋的現實所迫,並非出於他們自願。
「是嗎?」他臉上的微笑深了些,低聲說道:「要是能夠早些年遇見你,那該有多好……」
聽見他的低喃,她心中蕩漾過一股甜蜜柔軟。「若是早點碰上我,師叔就不會變成雙邪了嗎?」
「雙邪是我和蘭皋今生今世要背負的臭名,我們兩個註定是要遺臭萬年。」如果更早與她相遇,或許他的心不會這樣空洞,只能以殺人為樂,用鮮血填補一身空虛。「只怕李家是滅在我姊弟倆手上。」
「才不會呢!你沒聽過一句話嗎?正所謂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大惡人,才不會這麼容易就消失。」
李洛斐失笑,「你懂得什麼叫做滅絕嗎?」
「就是什麼也沒留下來的意思,不是嗎?」釋心澄傻氣的回道。
他被她的單純惹出笑意陣陣。「傻姑娘,滅絕之意是李家將要斷後,從今以後,江湖上再也看不到我們李家的血脈。」
「等你身上的傷好了,找個喜愛的姑娘廝守一生,不就得了。」她赧紅了雙頰,悄聲囁嚅。
倏地,李洛斐握緊了她的手。「倘若我真的找一個姑娘廝守終生,你覺得如何?」
釋心澄心神一晃,思緒紛亂,忍不住在腦海中揣測起那個畫面。
在他身邊,倚靠着一位絕代佳人,乖巧聽話,聰穎過人,不像自己這般稚氣,也不是連個一招半式都不會的丫頭片子,那個女子可以得到他的真心疼愛……
「心澄?」李洛斐低聲催促。
「我……我……」她支支吾吾,眼眶起霧,光是想像,心底便是無限酸楚。
「我找個姑娘相守一生,你覺得如何?」
「我……」釋心澄忽然哽咽了一聲,撲進李洛斐的懷裏,緊緊擁抱。
李洛斐的身體震動了下,沒有回擁,嘴角卻是微微彎起。
「不不不,我剛才是說笑的,你千萬別當真。」她倔氣的開口,「況且像你這樣喜怒無常的性子,沒有幾個姑娘受得了,你還是別害了人家……」
「難道你希望看見我孤獨終老?」他笑問。
她在他的懷裏抬起臉,張着濕潤的大眼,眼底深植着不容錯認的濃濃信任與依賴。
曾幾何時,依賴攀上了心,化作朦朧的情愛。
「假使……假使師父真的拋開一切和蘭皋雙宿雙飛,那我……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我跟着你好嗎?」
雖然她不知道師父和美麗絕倫的蘭皋究竟有過什麼,但是他們兩人之間有着難以言喻的無形羈絆;那種羈絆,絕不是她和師父之間的師徒之情這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