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哦?」邵永琨眯起眼睛,問:「艾靖雲和馭風堂有牽連?」
「有可能。」小黃沉吟了片刻,說:「護士說,艾靖雲脾氣很壞,動不動就罵人,還經常吃女護士的豆腐。雖然長得好看,可是很不討人喜歡。」
「不會是樓展戎失散多年的兄弟吧?」邵永琨半開玩笑地彈開一頁紙,說:「你去忙吧,繼續盯着陸定宇,有什麼風吹草動記得向我報告。」
打發走了手下,邵永琨靠在椅背上,綻開一個壞壞的笑容。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聲音帶了幾分懶洋洋的挑逗:「喂?是我。」
「邵永琨?」彼端傳來樓聿堂的聲音,飽含着驚詫問:「你找我幹什麼?」
邵永琨低笑出聲說:「給老相好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你不至於這麼絕情吧?」
「滾!」那邊吼了過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老子沒功夫搭理你!」
邵永琨在腦海中勾畫出樓聿堂那張文質彬彬的面孔氣急敗壞的樣子,他揉着肚子忍住笑說:「聿堂,你侄子醒過來沒有?」
「幹什麼?」樓聿堂警惕心極強,咄咄逼人地問:「你又想打什麼主意?」
也難為他了,天天不眠不休地守在侄子床前,像護雛的母雞一樣戰戰兢兢。邵永琨對樓展戎的死活並不關心,但是他心裏明白,樓展戎如果有什麼萬一,樓聿堂的處境會很艱難。
他是馭風堂的軍師,平時給樓展戎出謀劃策,收拾了不少對手,也結了不少冤家。現在樓展戎身受重傷,樓聿堂和他休戚相關地位已經岌岌可危。
狐狸再聰明,也要靠老虎站在身後給他撐腰壯聲勢,否則哪能鎮得住樹林裏的一群狼呢?
「聿堂,別一個人硬撐。」邵永琨的聲音溫柔了不少,宛如和風細雨:「只要你來求我,我絕對不會見死不救的。」
報酬嘛,當然也是會趁機狠敲竹杠的。
像是被勾起了辛酸事,樓聿堂惱羞成怒,罵了一聲「去死」之後,重重地摔了電話。
復健治療是枯燥且無聊的,而且欲速則不達,只能按部就班一點一點地前進提高。
樓展戎對這副無力的身體十分惱火,脾氣更加暴躁。稍有不順心就是一頓臭罵,搞得醫生護士統統以白眼視之,而且能躲多遠躲多遠。
只有那個濫好人陸定宇一直不離不棄地陪着他、幫助他,任打任罵,任勞任怨。
「你肯定是上輩子欠他的。」護士小姐跟他開玩笑,陸定宇臉色暗紅,嘿嘿訕笑幾聲說:「其實他也有可愛的地方。」
「盲目的男人。」護士下了評語,跺着高跟鞋走人,而病房裏又傳出樓展戎的吼聲:「陸定宇,你給我滾進來!」
陸定宇像聽到主人召喚的大狗一樣,扭頭跑回病房。只見樓展戎丟開拐杖,渾身顫抖地站在窗前,還攤開雙手臉上掛着得意的笑容,說:「你看,我能自己站了。」
「太好了!」陸定宇露出欣喜的神色,朝他走了過去,「醫生說最多等到夏天,你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樓展戎顯然腿腳還不靈活,平衡能力也相當差,沒站幾分鐘就出了一頭虛汗,搖搖晃晃地朝玻璃倒去。幸虧陸定宇在旁邊護駕,一把將他攬到懷裏,才沒讓樓展戎變成貼在玻璃上的青蛙標本。
也許是累了,樓展戎並沒有馬上掙脫,而是軟綿綿地靠在他身前喘着氣。後背感覺到男人寬闊結實的胸膛,他有些眼紅,再低頭看了看自己這纖瘦的身子骨,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想把它打散了重新組裝一遍。」
陸定宇笑了,順勢摟住他的細腰,一起站在窗邊看外面的桃紅柳綠,默默地享受被依靠的感覺、心跳漸漸加速,不由得暗中祈禱這一刻可以延續到天長地久。
本來不該抱什麼奢想,無論艾靖雲還是樓展戎,他都不該有非分之想。可是此刻,他如此溫順地依偎在自己懷裏,讓陸定宇幾乎無法壓抑一顆躁動的心。
以前那些含糊不明、蜻蜓點水般的曖昧變得越來越真切,他大概是……已經愛上了這個人。
愛上了這個有着天使外表,內在卻火爆粗野的男人。
陸定宇覺得自己有點可悲,費力不討好的事還做得甘之如飴,無法得到回報的感情,仍然在義無返顧付出。
愛一個人,都是這麼辛苦的嗎?
靜默了半晌,樓展戎突然說:「如果我的身體換不回來怎麼辦?」
陸定宇一愣,記起自己似乎也問過他這個問題,當時樓展戎的回答是寧可去死。可是那時積雪還沒有完全融化,如今已是春暖花開。
是不是他的心,也被稍稍軟化了一些?
陸定宇按捺住胸中磅礴欲出的情感,低聲說:「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到什麼時候?」樓展戎的聲音沒有任何高低起伏,聽不出他的情緒,陸定宇沉默了片刻,認真地說:「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樓展戎五官皺成一團,流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低聲說:「真肉麻……」
晚上接到邵永琨的電話,陸定宇有些意外。那位警官倒沒廢話,單刀直入:「我想見見艾靖雲。」
陸定宇一驚,腦袋飛快運轉,想着對方是不是覺察到什麼蛛絲馬跡?一邊想一邊在嘴上虛以委蛇:「靖雲和你素不相識,找他有什麼事嗎?」
「只是想探望一下這位奇迹般醒來的沉睡天使罷了。」邵永琨打着哈哈,問:「怎麼了,不方便嗎?」
如果幹脆拒絕的話會不會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陸定宇很傷腦筋,他當然不會蠢到相信對方只是「探望」那麼簡單。
而一旦樓展戎借屍還魂的事被別人知道了,他們將會處境難堪,還有可能面臨層出不窮的危險。
思前想後,陸定宇咬咬牙,裝作滿不在乎地說:「好的,明天中午再約時間好嗎?今天太晚了。」
「好,一言為定。」邵永琨爽快地答應下來,陸定宇掛了電話,抄起外套和車鑰匙,一路飛馳到醫院。不顧護士的阻攔,他心急地衝進病房,抓住已經快要睡着的樓展戎,低聲說:「馬上跟我走。」
樓展戎被突然吵醒,十分不爽一拳揮了過來。陸定宇飛快地躲過,用被單把他一裹,打橫抱起說:「邵永琨想見你,我先帶你去別的地方避避風頭。」
樓展戎聽到消息之後瞌睡蟲跑了一大半,竟然忘了自己被男人來了個公主抱。他一時顧不上罵人,皺着眉說:「你瘋了!他是條子,你躲得掉嗎?難道想讓他拿着搜查令去搜你的老窩?」
「我不會把你交給他們。」陸定宇神情堅定,一臉壯士斷腕的決絕,倒把樓展戎氣笑了,一手抓扯着他的後背說:「放我下來,如果我猜得沒錯,那傢伙八成已經趕到醫院門口了,跑不掉的。」
突然襲擊?陸定宇吃了一驚,隨即露出懊惱的神情,不情不願地把樓展戎放回床上問:「那怎麼辦?」
樓展戎翻了個身,把被單拉到下巴,說:「我裝睡,你打發他。」
看來只能用這個辦法了,陸定宇嘆了口氣,脫下外套丟在一邊,結果他還沒坐下,邵永琨已經推門而入了。
兩個男人看到對方不約而同地一怔,隨即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不動聲色地交鋒八百回合,陸定宇壓下火氣,裝出一臉詫異,問:「邵警官,不是說明天過來嗎?」
「我怕夜長夢多,再出什麼婁子。」邵永琨皮笑肉不笑,俯身探望裝睡中的樓展戎,吹了聲口哨說:「是個細皮嫩肉的美青年。」
陸定宇不着痕迹地擋在樓展戎身前,下了逐客令:「病人已經休息了,有什麼事我們出去說,不要打擾他睡覺。」
邵永琨饒有興緻地打量着他,好像看到一隻凶相畢露的藏獒護着心愛的小白鴿,他伸出手指說:「我就說兩件事。」
不僅陸定宇,連躺在床上的樓展戎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邵永琨沒讓他們失望,一開口就是猛料:「第一、樓聿堂現在在我那裏,只要他不去自找麻煩,基本上沒人找他的麻煩。」
樓展戎眼皮跳了幾下,差點從床上彈起來。房間裏一片寂靜,陸定宇提心弔膽,生怕他禁不住刺激暴露了目標。
「第二個嘛……」邵永琨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說:「是關於他的侄子……」
陸定宇嘴角抽搐,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問:「他侄子怎麼了?」
邵永琨卻賣了個關子,把後半句吞回肚裏,說:「哎呀不早了,我得回家了。改天一起去喝個茶,掰。」
「喂,麻煩說清楚!」陸定宇伸手抓他。
而一道冰冷的聲音已經像子彈一樣從身後掃射過來:「你給我站住!」
邵永琨笑吟吟地轉過身來,對上一雙殺氣騰騰的眼,他抬手打招呼:「美人,你醒啦?」
「我沒心情跟你耍嘴皮子,他侄子怎麼樣了?」樓展戎翻身下床,步伐不穩地朝他走過來。陸定宇趕緊上前扶住,給了他一個責備的眼神。
你這傢伙,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
廢話,關係到我的身體,能沉得住氣就是死人了。
樓展戎瞪了回去,又轉過臉來盯着邵永琨,等他的下文。警官笑得曖昧,說:「春天真是個美好的季節啊!」誰能想到那個不可一世的銀鷹竟然有這麼含嗔帶怨的眼神,和男人像小情侶似地互瞪?
「要發花痴滾回去發。」樓展戎目光如刀,惡狠狠地瞪着他說:「不要讓我再問一遍。」
眼神交會間,彼此都已經心知肚明,只是沒有說破罷了。還裝?再裝就不像了!
邵永琨斂起笑容,面不改色地撒了一個大謊:「搶救無效,已經死亡,你節哀。」
樓展戎臉色煞白,險些站不住。陸定宇護花心切,乾脆把他攬進懷裏,看向邵永琨:「確定嗎?」
邵永琨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丟下這顆炸彈之後,他不再逗留,轉身告辭離去。
留下被打擊到幾乎抓狂的樓展戎和不知所措的陸定宇,面對這一屋子愁雲慘霧。
「展戎,展戎……」陸定宇摟着他,輕聲細語:「別太難過,至少你還活着。」
樓展戎發出一聲鬱悶至極的狼嚎,渾身抽搐。陸定宇把他抱到床上,像安慰鬧彆扭的小嬰兒一樣,又拍又哄,樓展戎更是氣憤得無以復加。沒想到當初的玩笑話竟然一語成讖,真他媽的邪門,他一介英武男兒,難道要真的在這具中看不中用的軀殼裏窩一輩子?
感覺到男人厚實的手掌在輕撫他的頭髮,帶來一股暈陶陶的熨帖感。他扭頭掙脫開對方的手,瞪着眼睛,不滿地抱怨:「別把我當成哭哭啼啼的小娘們。」
「沒,我只是……」陸定宇笨嘴拙舌地解釋,「我只是希望能讓你好過一些。」
「少廢話,換成是你,你能好過得了?」樓展戎越想越火大,他從小到大受過的挫折加起來也比不上這一次的震撼。老天爺一定很恨他,才能他搞出這麼一場鬧劇。
深吸了幾口氣,他盡量平定紊亂的心緒,開始考慮以後的事。
從小耳濡目染,再加上這麼多年的訓練,除了混幫派,樓展戎發現自己似乎沒有別的本事,要想養活自己,好像只能繼續混下去。
可是用這種弱柳扶風的外表去黑道?不要說沒有半點威懾力了,站出來都會笑死人,搞不好還會被捉去當哪個老大的暖床或者被賣到鴨店掛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