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去雁老和尚很聰明,知道皇甫遲就是天生的討厭凡人,尤其是心懷不軌接近他的,所以老和尚就給她送來只只會哭和睡的奶娃娃,對她說這隻專治皇甫遲的罩門,不要怕,扔給他就是了。

現下看來,這燕兒還真是把皇甫遲給治得妥妥帖帖的。

看着皇甫遲為了愛哭的燕兒手忙腳亂,看他小心翼翼又日夜寢食難安,在來人間多年後,皇甫遲的心上,終於懸了個她以外的人,再也不會是只有她一人的身影而已。

記得前陣子孩子病了,皇甫遲就傻傻的抱着孩子不睡不歇,非等燕兒退了熱意睡着后,他這才放下孩子,偷偷揉着酸疼的兩肩。

這個缺乏七情六慾的修啰,是在什麼時候懂得溫柔了?

不知道……他的溫柔,這輩子有沒有機會也分點給她?

在自家師父的照料下,燕兒又長大了些,小嘴裏長了一排可愛的乳牙,每每一笑,皇甫遲素來凍人的目光也為之柔和不少。

但那不代表人人都會似紀非這般高興。

“娘娘,國師大人是神仙不是凡人啊,他真的不會養孩子!”再也看不下去的春嬤嬤,一早就跑回鳳藻宮跟她彙報。

紀非十分愉悅地道:“那很好啊。”

“很好?”

“得讓他有機會學習嘛。”只是到時候不知道他會養出個什麼樣的孩子就是了。

春嬤嬤不死心地進諫,“娘娘,您就把燕兒抱回來吧,您瞧瞧燕兒多可憐……”

“你不覺得皇甫把他養得不錯嗎?”燕兒腦袋瓜雖不怎麼靈光,但身強體健,且只要有師父在,成天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不是嗎?

春嬤嬤痛心疾首,“國師大人這哪是在養孩子?他那是養猴子!”

“……”誠實其實是不道德的。

看過皇甫遲對待燕吹笛的態度后,紀非不得不承認,皇甫遲的育兒手法確實是挺……特殊的。

“師父師父……”剛學會爬的燕吹笛,那張小嘴裏,成天就只會喚着這四個字。

皇甫遲坐在書案前,邊處理着手中由式神送回來的各地彙報,邊習慣性地拿起桌上的皮球往前一扔。

“燕兒,去撿回來。”

一隻猴子迅速爬走。

“師父師父……”沒半會兒工夫,皮球回到了皇甫遲的腳邊。

“去撿。”皇甫遲這回扔得更遠了些。

小猴子在眾人不忍卒睹的目光下再次爬走。

“師父師父……”小臉蛋紅撲撲的燕吹笛,笑咪咪地回到皇甫遲的面前。

被他吵得煩不勝煩,皇甫遲這回拿着皮球起身走出書房,將皮球往鍾靈宮頂上最高處的屋檐一扔。

“去撿吧。”

“……”燕吹笛有點想哭。

這到底是在遛狗還是遛猴?

眼看燕吹笛就這樣放牧似的滿地亂竄亂爬,蘭總管頭疼地按着眉心。

而紀非則是在銅鏡的另一端笑得花枝亂顫,並趁皇甫遲不在時,命人偷偷把燕吹笛給抱來鳳藻宮,然後依着皇甫遲的手法,無良地照樣做上一回。

看着坐在殿中玩猴子的紀非,蘭總管的眼中不禁浮出笑意。

好久沒見娘娘她這樣笑了,也好久……沒見她如此開懷了。

不知道,當初若是沒讓她下山來,也沒讓她與皇甫遲分開,一直過着這麼快樂的日子?

守在她的身邊這麼多年,蘭總管頭一回在想,他們這些依賴她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人,是不是太過愧對於地,也太對不起皇甫遲了?

隨着燕吹笛的日漸長大,鍾靈宮所有人的眉心,都打結得快成花捲了。

這一日天都還未亮,紀非就被遠處的聲音給擾得沒了睡意,她坐起身子,揉着眼低喃。

“一大清早的……”到底在吵什麼吵?

“娘娘……”春嬤嬤喘着氣,找人找到這邊來的她,已經把鳳藻宮上上下下全都找過一回了。

紀非不解地看着跑過來的她一臉疲累樣,聽到外頭又再次傳來陣陣吵嚷聲后,她好奇地走到窗畔,打量着遠處一派熱鬧非凡的鐘靈宮。“鍾靈宮那邊是在做什麼?”

“找猴子。”春嬤嬤灌下一壺提神的濃茶,精神不濟地應着。

“……”小皮猴又出門逛花果山了嗎?

此時此刻,全鍾靈宮上下都在找某隻已經不見了整整一夜的小猴子,而皇甫遲的面上,正刮著狂風暴雨。

夜半睡醒,原本好端端趴在他胸坎上安睡的燕兒,睡着睡着就不見蹤影了,大半夜起身將寢宮找過一回卻還是沒找着孩子后,皇甫遲不得不喚醒蘭總管,拖着全鍾靈宮所有被吵醒的宮人,一塊兒找起那隻近來實在是太會亂跑,還時不時就鬧失蹤的小皮猴。

“燕兒呢?”

“還沒找着……”蘭總管也是又急又氣。

皇甫遲將臉一板,十指按得咯咯作響,“這回找到他后,看本座不剝下他一層皮來!”

最好是如此……

次次都聽他這麼說,但哪回見他曾狠下心過?不要以為他身為神仙就能隨便欺騙凡人了!

蘭總管很不屑地賞給他兩記正大光明的白眼,轉過身繼續投入找猴子大業,沒空理會身後那個就光只會在嘴皮子上說說的師父大人。

古靈精怪的燕吹笛,一歲半多了,會跑會蹦會爬屋頂……

偶爾還會飛。

每回他只要大着膽子,不知死活地親上皇甫遲的冰山臉,鍾靈宮就會出現讓人齊齊掩面的一幕--猴子飛過殿上直貼牆面,再軟溜溜地滑下牆來。

造孽啊。

然而身子生來就特別勇健的燕吹笛,在皇甫遲摧殘式的教養下,不但不怕皇甫遲,還無時無刻不想跟心愛的師父黏在一塊兒,任由嫌他太煩人的自家師父大人再怎麼又甩又拍又扔,他禁打耐摔的身子還是半點毛病也沒有,成天歡樂無比地跟在皇甫遲的屁股後頭跑,怎麼看也不像個人間尋常的孩子。

只是皇甫遲向來都沒什麼感覺就是了。

或者又該說,仙人般的國師大人,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樣才是正常的凡間孩子,他只管那隻猴子是不是會吃會睡,還有是不是又跑去哪兒搗蛋了。

當朝陽冉冉升起時,鍾靈宮一夜未睡的苦命宮人們,還在宮內四處搬假山、挖院子,爬上殿頂橫樑左瞅瞅、趴在床底下右瞧瞧,池邊的幾個宮人已經下水摸猴子好半天了,偏偏就是到處都不見猴影,這讓皇甫遲的臉色更是難看上幾分,宮內的天候也因此更是涼上加涼。

“逮到了!”某個立下大功的侍衛,在宮門處興奮地大聲嚷嚷。

“還不快抓過來?”蘭總管站在可眺望整座皇城的天台上,對着下頭的人們急吼。

在眾人算解脫的目光下,強壯的侍衛硬抱着拚命掙扎的燕吹笛走上天台,蘭總管怒氣沖沖地挽起兩袖,走過去一把抱過燕吹笛將他按在膝上,揚手在他的小屁股上一陣辟里啪啦。

“跑啊你再跑!”他愈想愈氣,“這雙耳朵是生來招風的嗎?都說過幾百回不許四處亂跑,你這孩子都把話聽哪兒去了?”

眾人這看得是一個額手稱慶啊、那個痛快無比啊,這皇城內是能亂逛的嗎?要是不小心進到了後宮衝撞了太后或是哪個妃子,到時要出面扛責任收拾殘局的,可是他們的國師大人。

總算被放下地后,燕吹笛兩手捂着被打紅的屁股,淚眼汪汪的去找自家師父訴苦兼告狀。

“師父師父,蘭爺爺欺負我……”

皇甫遲彎下身子,熟練地一把將他抱起,燕吹笛馬上就把小臉蛋埋進他的懷中,一雙小手也緊緊抱住他寬大又具安全感的胸膛。

“就會躲你師父懷裏!”蘭總管咬牙切齒地瞪着又找靠山的某猴,“下來!”有種就不要抱着那座會冰人的冰山。

皇甫遲抱着孩子,也不知方才的怒氣全都跑哪兒去了,每回他都是,總是氣急敗壞的四處找孩子,可真的逮着了,他又捨不得下手。

“師父怕怕……”燕吹笛拉開他的衣襟想往裏頭鑽。

皇甫遲拍撫着他的背,冷眸不疾不徐地往蘭總管的方向飄了過去。

“蘭。”孩子還那麼小。

蘭總管這回說什麼都不跟惡勢力低頭,“國師大人,您不能再這麼事事都由着他了,孩子慣不得啊!您也不瞧瞧這小子他都做了什麼?”

“做了什麼?”皇甫遲將某人自他的懷裏拔出來招供。

燕吹笛的小腦袋搖得好勤快,“沒有!”

“嗯?”皇甫遲朗眉一挑,音調也山雨欲來的低沉了些。

識相的燕吹笛趕緊自懷中掏出個寶貝遞給他。

“這個送給師父。”

“……哪拿的?”怎麼他愈看愈像……御書房書案上的那顆傳國玉璽?

燕吹笛天真地指着皇帝寢宮的方向,“那間房子裏拿來的。”

“你這隻皮猴子!”蘭總管氣得想掐死他,趕緊揚手叫來狂冒着冷汗的宮人,“來人,快把玉璽送回元英殿去!記住,要偷偷摸摸的,千萬別教人瞧見知道嗎?”臭小子想害鍾靈宮的人集體被砍頭嗎?

“還有這個。”燕吹笛獻寶似的再掏出一隻藥瓶,一手指着丹房的方向,“那間拿的。”

皇甫遲愈看這藥瓶愈覺得眼熟。

“你拿這做啥?”這不是他煉來對付妖界那些老用貌美皮囊來引誘凡人的妖女,故特意自三界奇毒中淬鍊出來會老化容貌的腐毒嗎?

燕吹笛玩着自個兒的手指,“沾水畫畫。”

“……畫在哪兒了?”皇甫遲開始覺得後腦勺有些涼。

“老婆婆的臉上。”

“哪個老婆婆?”誰這麼倒霉?

燕吹笛指向太后的未央宮,“住在那邊的花貓臉老婆婆。”

“……”幾年前他都讓那老女人撓花臉了,再五顏六色還坑坑疤疤的丑下去,能見人嗎?

不等在場所有人把滿頭如漿的冷汗抹完,一名守在鍾靈宮外的侍衛,似背後有閻王爺追債般,十萬火急地一路沖了過來。

“啟稟國師大人,太後娘娘派人闖進宮裏頭來了!”是來踢館的嗎?

皇甫遲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打算拎着愛徒直接遁走,壓根就不想負任何責任,於是他習慣性的兩眼往旁邊一瞥。

“蘭?”

蘭總管噙着淚,一臉悲憤。

“老奴想告老還鄉……”他上輩子都做了什麼啊?

“記得打發了那老太婆再走。”皇甫遲抱着自家猴子,大搖大擺的乘着雲朵出宮去避風頭。

“國師大人!”

紀非在鳳藻宮裏笑岔了氣,春嬤嬤邊幫她拍着背邊掩嘴直笑,過了一會兒,春嬤嬤這才萬般不情願地回去鍾靈宮繼續當探子,順便看皇甫遲如何以詭異的育兒手法,培育自家天生就掉根筋的愛徒……

即使皇甫遲養孩子像在放牧,燕兒又被他慣得太過自由奔放,這樣一路磕磕絆絆下來,這對詭異的師徒倆,日子還是過得挺有滋味的。

皇甫遲時常在睡前,抱着燕吹笛登上天台,看月亮,也看鳳藻宮。

“師父?”燕吹笛含着拇指,大惑不解地看着師父那眺望的模樣。

“睡。”一掌將他按進懷裏,皇甫遲輕輕拍撫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靠在師父冰涼涼的懷中,燕吹笛雖不解師父面上的神情,還是安靜地陪着他看着鳳藻宮,不久,燕吹笛就在這片溫柔的胸膛上睡著了。

攜着花香的夜風,在吹過天台頂上時,吹揚起皇甫遲身後的一頭長發。

這樣的日子很好,有她,有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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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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