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古樸雅緻的房間裏，瀰漫著淡淡的花香。

幾朵梨花在窗外盛開着，梨樹旁邊，則是幾株搖曳生姿的臘梅。

「奇怪的地方，冬天和春天的花居然在夏天盛開。」

洛甄趴在床上，盯着窗外的花朵，喃喃的說著。

在寒冷的山洞裏凍了一整天，被靜幽王救回來以後，她果然生病了，這兩天身體才稍微好轉一些。

御醫幾次檢查的結果，她果然懷孕了。

感覺……有點怪怪的。

她忍不住摸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這裏真的有了新的小生命嗎？

趴在卧榻上，托着腮想像，有個粉嫩粉嫩的寶寶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小小的手，小小的腳，漂亮的臉蛋上，擺出南宮維式驕傲的臉色，再冷冷的一撇嘴角——

「好可愛啊！」洛甄樂得眉開眼笑。

大門被推開，一名宮女踏進來。

「陛下，王請您過去，有些事情商議。」

「哦，他會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她懶懶的爬起來，順了順衣裳，便跟隨宮女走出門去。

「你叫什麼名字？長得真可愛。」她盯着宮女的臉，很有興趣地看個不停。「喏，有沒有興趣到我的王宮去？不會比這裏差喔！」

宮女的臉紅了，「小的叫青萍。別開我的玩笑了，陛下。」

「好正經的回答。」她嘆了聲，這裏的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活力，「對了，總在你們王身邊的那個姑娘呢？就是醫術很厲害那個，怎麼這麼多天都沒有看到呢？」

「您是說夕若大人嗎？」青萍垂下了頭，「她因為一些事情獲罪，至今還在幽閉中。陛下，拜託您不要在王的面前提起她，王最近心情不太好。」

「他什麼時候心情好過？」洛甄不以為然的哼了聲。

穿過木質的風鳴迴廊，走下台階，靜幽王修長的背影就倚在涼亭旁邊。

她走過去，「有什麼事情，快說吧，本女王現在很困，想要快點回去補眠呢！」

他轉過身，瞥了她一眼。

「既然這樣，那我就長話短說好了。也不是什麼大事，跟你來的那個術士很礙眼，我想殺了他，提前跟你說一聲。」

她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引起一陣激烈的咳嗽，「你開什麼玩笑？南宮維他哪裏惹到你了？喂，我不同意，你可別亂來啊！」

「有必要那麼緊張嗎？你和他在一起是為了生出下任繼承人吧？現在孩子已經有了，那個男人還留着幹什麼？」

「你這個人好奇怪，就算已經有了孩子，也沒有必要殺他的父親吧？」她百思不得其解。

靜幽王低低哼了聲，「首先，我看他不順眼。其次，殺了他對你也好。以你的身分，宣佈有了王位繼承人之後，肯定要向全國百姓解釋小孩的父親是誰。哼，焱恩國的親王，居然是以修行為己任、號稱終生不娶妻的術士，傳出去也不怎麼好聽吧？」

「你說得也是，他的身分是個大麻煩。」洛甄無意識的咬着手指甲，「不過名聲這個東西嘛，就算當下說得再難聽，幾個月以後風頭就過去了，相較來說，寶寶需要一個父親，這才是實質的東西吧！」

雖然那個傢伙脾氣惡劣，嘴巴又壞，唔……這點忽略不計，反正他罵什麼，寶寶也聽不懂，但除去這些，那個男人倒是出乎意料的體貼人。

想起兩個人被關在山洞裏的時候，那個傢伙故意激怒看守人，就是為了不讓人找她的麻煩，還因此被狠狠揍了一拳，這件事她不提，他也就若無其事的當作沒有發生過。

還有這幾天，她受寒生病，不停的出冷汗，那個傢伙一邊大罵「笨女人！有喜了自己都不知道，還在山洞裏逞英雄，現在嘗到苦頭了吧！」手裏卻不停的擰布條，小心翼翼地敷在她熱燙的額頭上，連着幾天，一直守在她身邊。

回想着一幕幕的場景，洛甄只覺得心情就像眼前的陽光，充滿了暖意。

他應該會是個好父親吧！

冷冽的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智。

「居然傻笑成這種樣子，我說洛甄，你不會是愛上他了吧？」彷彿精工雕刻而成的玉顏上，露出冷冷嘲諷的神情。

她本能的還擊，「哼，本女王這麼優秀的人，會輕易愛上人嗎？」

「那就好。我過去找他，你過半個時辰再回去，我需要時間清理現場。」

靜幽王垂下眼瞼，雙手握在一起，結印。

在他自己的王宮裏施展瞬間移動，並不費什麼力氣。

「等等！」

靜幽王的衣裳從后被拉住，身側傳來洛甄的聲音，因為壓低音調而顯得凝重，失去了往日的笑意，「如果你是認真的，那麼我告訴你，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他轉過頭，注視着抓住自己衣裳的手久久。

「原來如此。」精緻的美麗面容上，譏誚嘲諷的神情更濃了。

「嘴上說著不愛任何人，實際上卻已經動心了嗎？」

洛甄嗤笑了一聲，斜睨着那張美麗卻冰冷的面容，「陛下，你管得太多了吧！我有沒有對男人動心，關你什麼事？」

「確實不關我的事，只不過讓我很失望而已。」

「哦？我哪裏讓你失望了？」

「我本來以為你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現在看來，原來和其他人沒什麼兩樣，需要找人填補自己的空虛和軟弱，用所謂的愛把兩個人綁在一起，倚靠別人的力量，掩蓋自己的不完美——真是愚蠢。」

反震的力量從披風上傳過來，她的身體一抖，不由自主放開了手。

他低低哼了聲，倏然消失在眼前。

洛甄站在涼亭旁邊，迷惑的注視着自己的手，「奇怪的話，愛上男人的我就是愚蠢？就令他失望？什麼跟什麼啊！」

搖搖頭，她按照一貫信奉的原則，將無法理解的奇怪話語拋在腦後。

往回走了幾步，她又停下來，疑惑的問自己，「我真的愛上了南宮維那個傢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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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維站在梨花林里。

微風不時拂動着，潔白的花瓣就像一片片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來，灑落在他的肩頭。

一條婉蜒的小溪流過腳邊，他對着溪水，繼續冥想修行。

這個王宮裏佈滿了某種特殊的「氣」，這種「氣」能夠大幅度壓制術士的能力，他剛剛試了好久，居然連水鏡術都無法成功。

他望着自己的手。這麼看來，他的能力，最多只能使用三成吧！

不，「術」的能力被壓制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方面，他目前心浮氣躁的心境，也絕對不適合使用「術」。

小溪潺潺流着，他盯着那清澈的溪水，靜幽王的身影浮出了腦海。

靜幽王，焱恩王，同樣顯赫的身分，同樣絕世的容貌，而靜幽王超乎尋常的強大能力，更是像傳說中的那樣，舉世罕見。

如果說洛甄選中他做王位繼承人的父親，只是因為相貌和惡作劇式的報復，那麼現在，和靜幽王比較起來，他連這些價值也不存在了吧！

更何況，他們似乎認識了很久，關係親密到只要她一句話，靜幽王就趕來搭救，更何況還有那一套法器……

封印強大妖族靈魂的法器，需要極強的能力壓制住蠢蠢欲動的靈魂才能完成，就連高階術士也不一定能製作成功。

極可能是靜幽王親手製作的吧！

他們的關係，竟然好到這種程度，連親手製作的法器都可以輕易贈送……

一陣心煩意亂，冥想修行突然中斷，他被硬生生拉回現實世界，身體傳來強烈的不適感，讓他幾乎嘔吐出來。

這種反應，就是父親所說的，阻礙修行的魔障吧！

實在想不到，以往最熱中研究術的自己，竟然也會有提不起精神修行的一天。南宮維扯了扯嘴角，有點苦澀。

身後忽然傳來一股敵意的氣息。

他閃電般的轉身，就見靜幽王站在梨花林外，披風遮住了大半張面容，只有一雙幽深的眼眸注視着他，對峙了片刻，忽然又一言不發的走開。

他愣了愣，不解這是什麼狀況？

眼角倏地閃過一片大紅色衣擺，他不由得轉頭看去。

洛甄提着沉重的裙裾，盡量保持着優雅的姿勢，一路狂奔過來。

她氣喘吁吁的，還沒有調勻呼吸，迎面就接到一頓臭罵。

「你發什麼瘋！兔子都沒有你跑得快，是不是不想要肚子裏的孩子了？」

她根本不理會他說什麼，「讓我看看！」她撲過來，不由分說，幾下就扒掉了他的上衣。

「你幹什麼？」南宮維扯着她的手，真想一巴掌打醒她。

「那傢伙沒有對你做什麼吧？」她緊張的左看右看，確定他光潔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傷痕，這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他並沒有對你下手，那個傢伙啊，可是出了名的討厭術士。」

「我知道，十年前就是他下的命令吧，凡是踏上靜幽國國土的術士，一律就地格殺。」他擰了擰眉頭，那道格殺令導致靜幽國的術士大逃亡，那種場面，至今想起來還頗不舒服。

低頭看了看洛甄，「既然他這麼討厭術士，被他看見你和我在一起，不太好吧？」

她玩弄着自己的長發，嘆息，「他已經罵過我了。哎，他似乎真的看你很不順眼，你盡量躲開他吧！」

「……他要殺就殺吧，我無所謂。」南宮維抬腿就往梨花林外走。

「咦，阿維，說得好好的，你為什麼生氣了？」

她在背後迷惑的叫他，他卻抿着唇，加快腳步離開。

他是怎麼了？只要想像她和靜幽王並肩站着的畫面，心裏就像被無數螞蟻咬嚙般，又酸澀又憤怒。

寬大的袍袖倏地從後面被拉住。

「你說啊，莫名其妙的，為什麼發脾氣？」追着跑了幾步，洛甄也有點火大。

他粗魯的甩開她的手。

「啊——」她驚呼一聲，被甩得踉蹌幾步跌在地上……

他臉色一變，急忙回頭，見她趴在草地上，身子蜷起來痛苦地呻吟，他只覺得自己的腦海里嗡的一聲，急衝過去。

「摔到哪裏了？痛得厲害嗎？」

蜷縮的身體在他懷裏舒展開來，潔白的手臂攬上他的肩頭。她的笑艷若芙蓉，媚眼斜睨着他，眸子裏波光蕩漾。

「原來你這麼關心我呀？」

這個傢伙，真的是讓人想不到的體貼呢！

「……耍我很有趣嗎？」南宮維臭着臉色，冷冷的說。

想甩開她站起來，她的手臂卻更緊的攬住了他，往下一拉，兩個人就滾落在梨花瓣鋪成的花毯上。

濃密的睫毛魅惑地低垂着，洛甄眯起眼睛，用手指描繪着他的臉。

這兩天自己是怎麼了？不見面的時候，總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他的臉、他的神情，甚至連他的壞脾氣都覺得可愛。衝過來的路上，以為他會發生什麼意外，她緊張得要死，等見到了他，心裏滿滿溢出的都是喜悅，想要像這樣擁抱、親吻、觸摸他……

這種感覺，也許就是愛吧！

她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真是受不了，她也會有這一天嗎？

長到這麼大，她還以為自己會和「感情」這種東西絕緣呢！

「笑什麼？這種奇怪的表情。」南宮維吻着她的脖頸，有點不滿。

「因為突然想到一些奇怪的事。」她嘆了口氣。

想到「感情」這兩個讓人渾身掉落雞皮疙瘩的字，就忍不住想起她以前那些奇怪的經歷……

「公主，這朵花送給你。」

四歲，她第一天和弟弟們一起上課，隔壁胖胖的小男孩便紅着臉塞給她一朵小雛菊。

「我特意在路上摘的喔！」嘴裏說著，笨手笨腳的想要幫她插在頭上。

只可惜，對於四歲的她來說，相較於花，還是那隻胖胖的小肉手比較令她感興趣。

好像豬蹄膀喔，好好吃的樣子……

胖胖的小肉手在面前晃來晃去，小洛甄忍不住，一口咬過去。

「嗚哇哇——」小男孩大哭着跑走了。

當天晚上，小洛甄被她的親王老爹揍了一頓。「帶上禮物，寫悔過書信，到中丞大人家裏道歉去！」

被咬的小男孩是中丞大人的寶貝兒子。

「洛甄公主，你穿這件衣服真可愛，果然不愧是真正的公主。」

十歲，一起上課的男孩都圍着她。好吃的糕點，漂亮的玩具，堆滿了她的桌子。

「這些都是送給你的！」男孩們大方的說。

她開心的打包了兩個大麻袋，拖回王宮去。

當天晚上，她又被親王老爹揍了一頓。「公主怎麼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全部還回去，寫悔過書信，道歉！」

於是她沮喪地拖着禮物，一家家的敲門道歉。

「哇，洛甄公主好美，我愛上她了！」

十五歲，她的出現引起大騷動，就連年歲較高的男孩都爬牆過來偷看，並在她的身邊包圍成層層的人牆。

「請容許在下介紹自己，尊敬的公主，我是——」

「讓開！我年紀比你大，應該是我最先介紹自己才對！尊敬的公主，我——」

「滾到旁邊去！」

「混蛋，看我打得你滿地找牙！」

於是太學院首次出現群毆場面，雞飛狗跳，最後出動了宮廷禁軍才鎮壓下去。

當天晚上，洛甄又被親王老爹狠狠揍了一頓。

「你才多大，就敢招蜂引蝶！明天開始，強化皇宮禮儀訓練，要做到目不斜視，舉止端莊。回去寫悔過書信，公開道歉！」

沒幾個人知道，美麗又強勢的女王陛下，居然曾經有過這麼一段過去。

歲月流逝，她成為今日耀眼的女王，喜愛華麗的事物，瘋狂迷戀美男子。但是，卻少有人知道，因為那段歲月留下了心理陰影的緣故，她連一次正式的愛戀都沒有經歷過。

「唉，真是不愉快的經歷哪。」

她托着腮，手指玩弄着南宮維垂落的長發，「喏，阿維，你小時候是怎麼過的？」

他想了想，「修行。」

「嗯？」

「深山、雪地、野獸出沒的山林，總之四處尋找危險的地方修行，幾個月、一年，很快就過去了。」

她身上的寒毛都豎起來，「天啊，在那種荒涼的地方修行，如果受傷了怎麼辦？」

「用治癒術為自己治療，治療傷勢的同時，還可以學習各種急救技巧和葯術。

當然，治癒術本身也是修行的範圍，我的治癒術是家族裏最好的。」

「……真是奇怪的家族，難道就不能和朋友一起修行嗎？」

南宮維望了她一眼，「我沒有朋友。」

洛甄愣了愣，手指撫上了他的臉龐。

從小就孤零零的修行，即使自身的處境再危險，也是一個人忍受。

就是習慣了一個人，才會形成這種難以相處的個性嗎？

她忽然想起了在那個山洞裏的時候，溶化的雪水流過他的身體，明明很冷，他卻始終一聲不吭，還有之前的每次受傷，也都是獨自忍耐着。

她撐起身體，伸手捧住他的臉，「你現在有我啊！」

漆黑的眸子久久凝視着她，最後卻只是轉過臉，壓抑着語氣，冷淡的回答，「但你同時也有靜幽王。也許是因為你尊貴的身分，所以才不介意同時擁有兩個男人？」

洛甄吃驚地張大了眼，「哎呀呀，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你不要胡說八道！」

「吃醋了就老實說嘛，你彆扭鬧脾氣的樣子，真是好可愛……」

青筋爆起，「你想找死就直接說！」

「沒有的事。」

突然正經起來的語氣，南宮維倒是一怔，「什麼？」

「靜幽王和我之間，簡單說起來，也就是救命和報恩的關係吧！你別看他一副冷冰冰無情的樣子，對於我無意中救了他一次的事情卻是牢牢記在心裏，一直在默默報答着呢！」

她卷着自己的長發，想了想，「嗯，也許我們之間還有一點臭味相投，所以算是有些交情。不過剛才和他吵了一架，按照他的脾氣，交情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困擾了他那麼多天的疑問，害得他覺也睡不好，結果卻這麼簡單？他還是相當懷疑。

「那他送你的法器又是怎麼回事？那麼強的法器，就算以靜幽王的能力，也要花費兩個月以上的時間吧？他卻輕易的送給了你。」

「雖然是他送的，卻不是他做的喔！」洛甄笑咪咪地搖了搖手指。「他身邊有個叫夕若的女孩子，花了半年製作這套法器送給他，結果那個無情的傢伙不僅不要，還想把它們丟掉，正好那個時候我來這兒作客，覺得好可惜，靜幽王他就索性送給我啦！滿意了沒有？愛吃醋的阿維大人？」

南宮維哼了一聲，還沒有說話，忽然警覺地回過頭，瞪着林外。

「誰！」

「你們親熱完了就請出來吧！可惜了這麼美的梨花林，被你們兩個的舉動弄髒，留不得了。」

「喂，話說得太難聽了吧，靜幽王陛下。」洛甄不滿地抗議。

林外平淡的音調依舊沒什麼起伏，「出來之後，我有話和你們說，襲擊你們的主謀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