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只是說「如果」。
不是常常都會有那種問題嗎?好比說:「如果中了樂透頭獎,你想做什麽?」或者「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想成為什麽?」
對「花好月圓事務所」的老闆王欣佩來說,若有人問她,「如果可以回到過去,你最想回到什麽時候?」
那麽她應該會含着淚,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回到開口邀那三個小惡魔一起合夥成立公司的時候!」
因為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可能會寧願這一切的惡夢從沒發生過。
那麽是因為歐紹俊、凌玫芳、安皓文這三個人在工作上面的表現太差勁,讓老闆王欣佩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小公司營運不順、虧損連連,所以才讓王欣佩急着想逃離這三個人嗎?
不,當然不是這樣的。
事實正好相反,正是因為他們三個人太專業、太能幹,太凡事要求完美了,所以才會讓王欣佩苦惱不已!
至於為什麽會這樣,這一切就得從頭說起了。
話說花好月圓事務所成立的契機,認真追究起來,其實是導因於王欣佩她那喜愛分享他人戀愛經驗的小小興趣,雖然這個小小的興趣加上之後發生的那些陰錯陽差的小插曲,促成了花好月圓事務所這隻小金雞母的誕生,但是對王欣佩而言,公司豐厚的收益跟日漸響亮的名聲雖然讓人很有成就感,卻遠不及「愛情」對她來得有吸引力。
沒錯,「愛情」是她的初衷,也是她最終的目的。
她喜愛聆聽別人的戀愛煩惱,喜愛分享別人沉浸在幸福中的喜悅,喜歡不務正業,耗費比工作更多的精力去幫陌生人解決愛情難題,這都是因為她對「愛情」這個課題太感興趣了,感興趣的程度遠遠超出金錢或其他。
這樣的王欣佩,當然不會只甘於聆聽別人的故事。
在她的心中,一直也渴望能遇到一份屬於自己的真愛。
年輕的時候,她跟一般的少女一樣,天真地以為現實世界中的愛情就如同偶像劇或言情小說那樣,超優質的男人隨時會從天上掉下來,毫無理由就愛上她這種平凡的醜小鴨,不過隨着年齡增長,再加上看過這麽多人的戀愛經驗,她的想法也變成熟了,她漸漸了解到,「高富帥」雖然是每個女人心中的理想,卻不見得是現實生活中的完美伴侶。
能不能和一個男人牽着手安穩地走一輩子,不在於那個人帥不帥、有不有錢,而在於你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放鬆的、愉悅的,以及他願意放多少感情、多少心思在你身上。
最近,王欣佩越來越深刻地感受到幸福的真諦了。
半年前,她的車突然在路邊拋錨,情急之下,她只好在附近隨便找一家修車廠,沒想到卻因此跟修車廠的老闆發展出一段戀情。
若問她為什麽會喜歡上那個修車廠的老闆,其實她也說不出很明確的理由,因為老實說,他並不是一個條件很好的男人。
他名叫鄭榮山,年屆四十,曾經有過一段婚姻,後來老婆外遇跟別人跑了,只好以離婚收場。他的頭髮還算濃密,沒有禿頭,不過身材卻已經稍微走樣,有中年發福的跡象,就連事業吧,都是小本生意,跟人家大老闆相比之下,簡直不值一提。
可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第一時間憂心忡忡地跟着王欣佩來路邊拖車的時候,王欣佩就不由自主對他產生了濃厚的好感。
她覺得這男人真是可愛,明明是別人的事,他卻擔心得好像是自己的車拋錨了一樣。
那天鄭榮山把她的愛車拖回去,也順道把她的人載回去。
在修車廠的時候,他一邊認真地檢查王欣佩的車,一邊皺着眉頭,像是一個愛子心切的嚴父那樣,數落她平常怎麽都沒有好好保養車子。
這時,本該要心急如焚的王欣佩,竟然還忍不住笑了出來。
往後的幾天,王欣佩的車就這樣住在他的修車廠里讓他照顧,而他們兩人也因此有了許多相處的機會。
越了解這個男人,王欣佩就發現自己越喜歡他。他似乎是一個老實的爛好人,就連前妻外遇的時候,他也是忍痛選擇成全她的幸福。
這樣讓人心疼的個性,讓王欣佩忍不住想對他好一點,每次她都假借各種理由來修車廠保養車子,同時帶一些自己親手做的東西來給他吃,甚至有時候下午沒事,她還會在修車廠待得久一點,幫他整理整理店面,長久下來,不管他再怎麽遲鈍,也發現了她對他的好感。
原先鄭榮山是疑惑的,不過與其說他疑惑,不如說他害怕,畢竟他是一個中年失婚的男人,條件又沒有別人好,像王欣佩這樣事業有成又沒結過婚的小姐,真的會看上他嗎?
但或許是他也早在不知不覺中對王欣佩產生傾慕之意了吧,於是他便決定背水一戰,鼓起勇氣向王欣佩表白,最後,他便得到王欣佩羞澀的應允作為他勇氣的獎勵,兩人也在三個月前正式交往。
「唉……」想到這裏,王欣佩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談戀愛原本是很幸福很快樂,恨不得立刻昭告天下的事,可是她卻從陷入熱戀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小心翼翼地隱瞞到現在。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怕被她那三個鬼靈精的員工知道後,戀情會跟着告吹了。
雖然她不是什麽大美人,但以前年輕的時候,也是有人追,交過一兩個男朋友的,可是不知怎的,自從跟那三個小鬼一起經營花好月圓事務所之後,她的桃花樹卻反倒好像枯死了似的,突然身邊一個可交往的對象都沒有。
有一天,王欣佩很認真地思考了這個問題,結果她才突然驚覺,其實也不是真的沒有對象,而是早在她嘗試着跟對方發展之前,就已經先被公司那三個頂尖戀愛諮商師給打回票了。
「這一個?得了吧,我看他這樣……身高應該沒有一百七十分吧?」體格良好的歐紹俊特別注重男人的身材。
「他太瘦了,這種男人抱起來,一點安全感都沒有。」而同樣身為女人的凌玫芳最在乎的則是相親相擁的時刻夠不夠踏實。
「別太天真,男人的口袋深不深還是很重要的,再找下一個吧。」至於冷靜的安皓文倒是不太在乎什麽外表跟感覺,但是對實際的經濟能力卻要求得很嚴格。
「喔。」通常這種時候,全公司講話最小聲的王欣佩就只能摸摸鼻子吞下去。
但問題是,這樣下去,她到底民國幾年才嫁得出去?
其實很多時候,她都想舉手發言反駁,說她其實沒有那麽大的志向,不一定要找到條件多好的男人,只要是她看得順眼,並且很愛她很疼她的男人就好了,可是這麽一來,她又得被他們「曉以大義」一番,說她不可以這麽沒志氣,身為花好月圓事務所的老闆本來就應該找到最優質的好男人以示眾范云云……
之前,她並沒有真的對哪個男人感興趣到不認識不行的地步,所以也就算了,不跟他們頂嘴,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有了深愛的鄭榮山,而且他甚至還有跟她共組家庭的打算,如果她不想辦法搞定那三個精明得讓人想哭的小鬼,讓他們接受鄭榮山的話,她的愛情路想必會走得非常艱辛。
「接下來……就換玫芳了。」王欣佩的雙手緊握着一份委託人的資料。
這是她計畫中的第二階段。
王欣佩策畫的「扞衛愛情大作戰」是這樣的──
想改變他們三個對她伴侶的標準跟要求,那是不可能的,而想要寄望鄭榮山做出什麽讓他們刮目相看的驚人表現,那更是不可能,所以她左思右想,想破頭之後想到的辦法是:既然不管她怎麽做,都不能掌控那三個人,至少她可以想辦法找別人來幫她掌控那三個人吧?
她在公司里幾乎沒有發言的分量,一切都只能按三個小祖宗的意思行事,但如果有人可以跟她站在同一陣線,幫她講講話,還可以對他們三個產生牽制的力量,不就太完美了嗎?
這是生平第一次,王欣佩的腦子裏興起了設計人的念頭。
不過發想歸發想,真要達成目的,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才剛準備起步,就又讓王欣佩苦惱了起來。
那三個人啊,真不是她在說,明明條件好得嚇死人,卻到現在,連個穩定的伴侶都沒有,很諷刺吧?一等一的頂尖戀愛諮商師,幫別人解決過無數的戀愛難題,但自己卻是個光棍!莫怪人家都說「兩性專家的愛情反而是最坎坷的」,她公司里那三個小鬼就是最好的證明。
先說歐紹俊吧,聽說他讓女生着迷的程度,是連小時候暗戀他的青梅竹馬到現在都還對他一往情深,但他卻是對人家避之唯恐不及;而凌玫芳的追求者疊起來大概跟101一樣高了,但她卻鎮日像個花蝴蝶似的在許多男人之間飛來飛去,就是遲遲不肯找個好男人定下來;更別說那個最棘手的安皓文了,王欣佩到現在連他到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都還搞不太清楚。
這麽難以捉摸的三個人,她卻得精準地為他們找出最適合、最來電的伴侶,要不然第一次的出擊沒有成功,被他們看出端倪之後,大概也很難再有第二次了。
即便是這麽困難的挑戰,為了能跟心愛的男人開花結果,王欣佩還是毫無畏懼地接了下來,畢竟經過這些年的歷練,她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麽生嫩了,對於感情,還有人跟人之間的關係,她有很多深刻的觀察跟感觸,她相信以她對他們三個的了解,一定可以為他們找到適合的人選,再說了,那三個小惡魔平常讓她頭痛歸頭痛,但另一方面,她其實也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弟弟妹妹在關心,看到他們到現在還在遊戲人間,着實教她擔心啊!
「對嘛,所以說我其實是在做好事啊,根本沒什麽好心虛的……」王欣佩順了順自己的胸口,想藉着驅除罪惡感來撫慰內心的不安。
「小佩,你找我?什麽事?」這時,凌玫芳突然毫無預警地打開辦公室的門。
「喝!你、你怎麽沒先敲門?害我嚇一跳。」才剛說著沒什麽好心虛的,這回心裏有鬼的王欣佩還是被嚇到了。
「喔,不好意思,忘了。」凌玫芳無所謂地笑了笑。
「沒什麽啦,其實我是要拿這個給你。」王欣佩從辦公桌後面繞出來,往凌玫芳走去,同時還一邊在心裏對自己心戰喊話。
別緊張,別緊張,紹俊的事不是很順利嗎?沒問題的……
「這是什麽?」凌玫芳接過王欣佩遞過來的資料夾,瀏覽了一下紙頁上的資訊,「戀愛特訓班委託案……殷政磊?」
「呃,對啊,就是我之前在開會的時候跟你們說的那個戀愛特訓班嘛,記不記得?」王欣佩努力擠出一個輕鬆自然的笑臉。
「喔,那個喔,我知道啊,上次你派歐紹俊去接案子,他不是還把人家委託人給吃掉,這麽禽獸的事,他也做得出來。」凌玫芳拿着資料夾,一邊翻閱着,一邊繞過王欣佩,走到她的位子上坐了下來,自然地好像這本來就是她的座位一樣。
對凌玫芳「鳩佔鵲巢」的行為,王欣佩似乎早已司空見慣,她沒說什麽,只是一如往常那般把位子讓給凌玫芳,然後自己倒像個被叫進來的小職員似的站在辦公桌前。
「對啊,對啊,紹俊也真是的,我把工作派給他,是要他好好替客戶解決問題,誰知道他竟然對委託人出手,真是太沒分寸了!」
換作平常,就算燉十顆豹子膽給王欣佩吃,她也不敢這樣大剌剌地抨擊歐紹俊,但今天她有令牌在手,不怕。
為了能儘速取信於凌玫芳,昨天歐紹俊主動把她找去「商議大計」,他說只要能快點誘拐凌玫芳上鉤,他忍痛授權她,必要的時候可以跟凌玫芳一起說他的壞話,假裝一下。
「哎喲,你今天是怎麽了,吃錯藥啦?竟然敢這樣說歐紹俊,你不怕等一下被他聽到,你就完了?」倒是此番舉動適得其反,讓凌玫芳察覺到不尋常。
「沒、沒啦,反正他現在也聽不到嘛,我就偷偷說,你出去,可別跟他講啊。」眼看自己弄巧成拙,王欣佩趕緊敷衍過去,免得讓凌玫芳又起疑心。
「好啦,先說這個吧。」凌玫芳揚了揚手上的資料夾,「老實說,開會那天,我並沒有很仔細聽,畢竟我一開始是反對這項業務的,不過既然已經成定局,就算了。跟我說說吧,這戀愛特訓班,我該為委託人做些什麽?」
「喔,其實也沒什麽,很簡單的!」眼看凌玫芳沒有推辭的意思,王欣佩因而士氣大振,「基本上它其實就跟我們過去的線上諮商沒兩樣,都是要跟委託人深入長談,了解委託人的性格跟情感狀態,然後再幫他們提出適當的建議,不過戀愛特訓班的委託人通常都是比較特殊的客戶,好比說特別容易陷在感情中無法抽離的,或者是不方便上網的……這位委託人殷政磊,他的職業是一個珠寶富商的管家,所以幾乎要二十四小時待命,根本沒時間上我們的網站。」
「珠寶富商的管家?」凌玫芳感興趣地挑了眉。
這倒是一個挺特別的職業啊。
「是啊,而且他有武術的底子,所以出門在外的時候,除了管家之外,他還具有保鏢的身分,但就是看起來有點冷酷,讓人很有距離感。」
「這樣的男人,怎麽會想請人幫他追女孩子?跟他的形象也差太多了吧?」聽王欣佩這麽一說,又讓凌玫芳更好奇了。
「這說來話長,反正你跟委託人聊了就知道。對了,他的委託目前沒有限期,但他要求我們一定要幫他達成任務,沒有達成之前,都不結案。」
「這麽痴情?非追到那個女生不可?你去哪認識這麽有趣的客戶?」
「呃,就……朋友的朋友啦。」不想回應凌玫芳的提問,王欣佩草草敷衍過去。
「殷政磊?嗯……感覺還滿有意思的。」經過王欣佩這一番解說,凌玫芳接案的意願又更大了一些。
「要不我立刻幫你約時間,你今晚就先跟他見個面吧?」
王欣佩鬆了一口氣,慶幸凌玫芳沒有繼續追問。
其實那個殷政磊是鄭榮山的客戶,每次他的富商老闆家裏的車要整批進廠維修保養的時候,就是由他親自處理的,所以久而久之,便跟鄭榮山熟識了起來,王欣佩才會間接知道這號人物,以及一些有關他的事。
「今晚?今晚不行啦,我晚上要教課耶,你幫我約明天早上吧。」
「明天是吧?好,沒問題,我幫你約明天早上。」王欣佩興沖沖地記了下來。
離她「扞衛愛情大作戰」成功的日子又更進一步了。
嚴格說起來,凌玫芳其實有兩份工作,早上在花好月圓事務所當戀愛諮商師,晚上則在舞蹈工作室教爵士熱舞。
跳舞一直是她的興趣跟專長,她從高中就開始加入熱舞社學舞,大學時期更因出色的舞技跟耀眼的外貌成為熱舞社的社長,畢業後雖然跟王欣佩一起經營花好月圓事務所,但她對舞蹈的熱忱卻絲毫沒有減少,因而便在晚上找了一份教舞的工作,當作兼差,也當作興趣。
「等着瞧吧,你們這些人,竟敢說我做不到?」下班後,凌玫芳直接開着車來到舞蹈工作室樓下,臨下車前,她從包包里拎出一塊銀色的獎牌,藉着車外微弱的路燈,她滿臉得意地欣賞着她的獎牌。
原來昨天在東區街頭有一場由國際運動品牌大廠舉辦的熱門舞蹈大賽,本來整個工作室的舞者都興緻勃勃準備參加,但在他們一得知有國際賽事得獎連連的團隊也要報名時,便一一萌生退賽的念頭。
「這樣的話,我們工作室就去報名另一場好了,本來兩場時間衝到,是看這場的知名度比較高,才捨棄另一邊的,不過如果那個舞團要參加,我們很有可能拿不到前三名的獎金,與其都要繳交參賽費用,當然是要把獎金拿回來才過癮啊!」
出賽前幾周,工作室的團長召集所有的舞者開了一場會議,大部分的人都欣然同意團長的決定,只有一個難搞的大美人例外。
「不行,我還是要報名東區那場比賽。」不消說,此人便是凌玫芳。
正是那個厲害的舞團也會參賽,才更讓她鬥志高昂,怎麽可以突然放棄呢?
對於凌玫芳的一意孤行,大部分的同事都是抱持着不看好的態度,等着她鎩羽而歸,結果昨天比賽結束後,她力拚群雄,拿下了第二名的寶座,今天一整天都迫不及待要拿獎牌到同事面前大肆炫耀一番呢。
舞蹈工作室設在一棟住宅公寓的樓上,凌玫芳下了車,拎着獎牌,一路哼着小曲,一邊往工作室所在的那棟公寓走去。
安靜的住宅區巷弄里沒什麽人車,所以早在十幾公尺外,凌玫芳便眼尖地發現了她的其中一個同事張嘉宏正準備走進公寓。
「欸,嘉宏!」
凌玫芳按捺不住急於分享榮耀的心情,遠遠地就喚了張嘉宏一聲,想先把獎牌給他看,不料他們倆的距離還是遠了點,他完全沒聽到凌玫芳的聲音,逕自走上樓去了。
「嘖,真是的。」凌玫芳微蹙了一下眉頭,隨即跟着小跑步上前。
結果就在她快跑進公寓門口的時候,另一方向也有一名男子急奔而來,好死不死跟她對撞在一起,讓她的額角在他肩膀上狠狠挨了一記。
「哎喲……啊,獎牌!我的獎牌!」凌玫芳沒空去管陣陣的暈眩跟頭疼了,因為她拎在手上的獎牌被那名男子這麽一撞,竟從她的手中脫落,不偏不倚地掉進地下室的通風孔蓋里,沒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走開,別擋路!」男子似乎沒察覺眼前的女人發生了什麽事,或者應該這麽說:他根本不打算花任何注意力在這個女人身上,只一味地專註着自己的目標。
男子粗魯地撥開身前的凌玫芳,準備走進公寓。
不過若他招惹到的是只小綿羊也就罷了,偏偏他招惹的對象是凌玫芳,她才不可能自認倒霉吞下這口鳥氣呢。
「你給我站住!」
男子的身形高大,為了拉住他,凌玫芳可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你在干什麽?放手!」被凌玫芳這麽一拉,男子便只能眼睜睜看着他跟蹤的目標走進電梯,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之外。
「先生,你懂不懂禮貌啊?你撞到人,不用道歉的嗎?」更別說還把她的獎牌撞掉了,這筆帳,她一定要他好好負起責任。
男子一把揮掉凌玫芳緊抓着他的雙手,他轉頭往公寓的大廳看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懊惱的神色,但並不明顯。
算了,既然都跟丟了,那就改天再找機會吧。
男子理了理在拉扯中被弄亂的上衣,接着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着凌玫芳。
「我撞到人?不好意思,誰撞誰還不知道呢?你在要求別人道歉之前,都不先反省一下自己有沒有錯的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凌玫芳害他跟丟人的關係,此刻他臉上的表情顯得非常森冷,令人不寒而慄。
「我……」凌玫芳第一時間的確被他的威嚴震懾到了,但也不過片刻的時間,她便立刻恢復了思緒,「哼,你都是用這種含糊其辭的方式來規避責任的嗎?好,誰撞誰就不說了,但你至少要幫我把……」
凌玫芳的話才說到一半,男子的手機突然響了。
想當然耳,男子絕對是選擇接手機,而不是聽凌玫芳把話說完。
「喂,老爺。」原本還盛氣凌人的男子,接起手機的那一刻,突然放軟了態度,換上一副恭敬的口吻,「喔,沒有,我只是出來辦點事……這樣吧,若您不趕的話,就在酒店那邊稍微等我一下,我現在立刻開車過去接您……好,好的,我知道。」
男子掛掉電話,直接轉身就走。
「欸欸欸,你有沒有搞錯?想肇事逃逸啊?」凌玫芳哪能放任他這樣闖了禍就閃,她搶先一步擋在男子的面前,張開雙臂,擺明了不讓他過去。
「小姐。」男子嘆了一口氣,臉上仍然沒什麽表情,只是隱約可見眉頭攏起。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結果,男子突然從皮夾里抽出三張千元大鈔,塞到凌玫芳手上,「算我倒霉,我們就這樣解決了吧,我有重要的事,別再找我麻煩了。」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凌玫芳整個人傻在那裏,完全反應不過來,直到他走遠了,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他這是什麽意思啊!」凌玫芳氣得用力收緊拳頭,三張千元大鈔便立刻在她手中爛成一團。
他以為她是路邊的小混混嗎?還是落翅仔?竟然拿錢打發她!真是太瞧不起人了,還說什麽「算他倒霉」?拜託,搞清楚好不好?真正倒霉的人是她吧!
「啊!」一肚子怒火無處發的凌玫芳索性放聲尖叫,抒發滿腹悶氣。
該死的傢伙,把她的銀牌弄掉了,現在她要怎麽拿上去炫耀啊?
「嘖!」凌玫芳煩躁地撥開一頭性感的長鬈髮,接着大步往管理室邁去。
管理室里,一個滿頭白髮的警衛正一邊看着電視,一邊打盹兒。
「伯伯。」凌玫芳將頭探進窗口,喚着警衛。
無奈他的頭還是點啊點的,絲毫沒有清醒的跡象。
「伯伯!」心裏正煩的凌玫芳沒耐心跟他磨菇了,索性對着他大吼。
「啊!怎、怎麽了?地震了嗎?」
這下終於把警衛叫起來了。
「不好意思,我是八樓的,想跟你借一下地下室的鑰匙。」前一刻才剛不顧形象地大吼完,這會兒凌玫芳馬上又換上溫柔嫵媚的笑容。
「地下室?裏面都是一堆雜物,你要去干什麽?」
但對警衛來講,凌玫芳的年紀都快要可以當他的孫女了,所以她那一套溫柔攻勢對他一點效果都沒有。
「你管那麽多幹嘛?反正我就東西掉下去了,要去找嘛!快點給我鑰匙啦!」既然那一套對他不管用,她也就省得在那邊裝腔作勢了。
「一個女孩子兇巴巴的,長那麽漂亮有什麽用?遲早還是會把男人嚇跑……喏,拿去啦。」警衛像個嘮叨的長輩那般,一邊數落着凌玫芳,一邊把鑰匙交給她。
「真是的。」凌玫芳沒好氣地抓過鑰匙,接着便從逃生梯往地下室走去。
這棟公寓的地下室本來規畫成停車場,但由於動線不良,加上之前管理委員會的疏懶,造成地下室的維護狀況不佳,燈管跟抽風機都壞光了也沒人管,最後停車場的功能便漸漸失去,變成管委會堆積雜物的大倉庫。
「咳咳!」凌玫芳才剛走進地下室,就被厚重的霉氣給嗆到。
她往裏頭看了一下,除了最裏面靠近馬路那頭有從通風孔蓋上透進來的光線之外,其餘的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她的獎牌就在地下室最深處的某個地方,可是她要怎麽跨過中間這一段艱辛的路程到達那裏呢?
黑暗是猜疑的最佳培養皿,襯着滿室的霉味,凌玫芳的腦子裏止不住地幻想出一個又一個可能隱藏在這些黑暗的角落中,讓女人嚇得花容失色的可怕異物。
「好了,別自己嚇自己了!不過就是一個大倉庫而已嘛,有什麽好怕的!」凌玫芳拍拍胸膛,安撫自己猛烈跳動的心。
然而正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往前跨出去時,一隻蟑螂冷不防從她腳邊竄了出來。
「啊!」凌玫芳一邊尖叫,一邊三步並作兩步跳到樓上去。
好可怕好可怕喔!
一隻小蟑螂已經徹底摧毀凌玫芳的勇氣了,更遑論在那陰森幽暗的偌大地下室里的其他未知事物。
「嗚……我的獎牌……」凌玫芳蹲在樓梯口,看着地下室的入口明明就近在咫尺,卻又感覺非常遙遠,讓她不得其門而入。
她的眼眶微微泛起了淚光。
沒想到辛苦得來的榮耀,就這樣化為烏有了……
那個該死的混帳東西,最好不要再讓她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