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方華一聽到馴獸師何舒雅出場,立刻在心裏感恩眾路神明。
瞿峰臉上的火山一看到何舒雅,怒火熔漿頓時僵凝在臉上。
這下可好,她昨天才教訓過他,不要老是像頭被踩到尾巴的恐龍一樣地亂噴火。
“爸爸——壞壞。”莫莉藏在媽媽身後,探出頭對他吐了吐舌頭。
“冤枉啊,大人!”瞿峰一聽女兒居然說他壞,高大身軀就像被判死刑一樣地頹垮下來。
“笨爸爸,我不是大人,是小孩啦。”莫莉挨到了爸爸身邊,小聲地告訴他。
瞿峰大笑出聲,張開雙臂抱住女兒,什麼壞心情也全被拋到九霄雲外。
何舒雅對着目瞪口呆的方華頷首一笑。“不好意思,有沒有打擾到你們工作?”
“沒有沒有。”方華搖頭說道,目光仍然不能置信地停留在瞿峰的滿臉笑意上。
“我送個咖啡給他就走了。”何舒雅說道。
這麼快?方華完全沒法子阻止自己的臉垮下來。
何舒雅拿起保溫瓶里為瞿峰準備好的越南咖啡,倒了一杯到他手邊——越南生產的咖啡豆,苦味極重,所以在當地便先用奶油炒過來讓它討喜。而這樣特殊香氣的咖啡豆,加上甜濃的煉乳,正是他的新歡。
瞿峰接過咖啡,一口飲盡,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態。
而對於空間向來超好奇的莫莉,已經自顧自地冒險了起來。
“你——”瞿峰看向方華,語氣雖然嚴厲,但表情已經柔軟了十倍不止。“我給你一個小時重新整理你的想法,然後帶着新概念過來開會。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我不會讓瞿先生失望的。”方華急忙抓起他的筆電,先是對瞿峰一鞠躬,繼而對着電腦視訊的特助說了聲抱歉后,便飛快地走人。
“他好像蠻認真的。”何舒雅說道。
“是比上次那隻虛有其表的孔雀好一點。”瞿峰冷哼一聲,又倒了杯咖啡一飲而盡。“那傢伙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就是把我丟在稻田中央,讓我遇見了莫莉。”
“人家跟着你是來學習的,幹麼老是給人家臉色看?”何舒雅不以為然地敲了下他的腦袋。“大家都太寵你了。”
“我天生就這副德行,幹麼要因為別人而裝出慈眉善目的樣子?還有,我早說過一百次,我不習慣旁邊有助理!”瞿峰轉動了下僵硬的脖子說道。
“沒有助理,誰來提醒你何時要開會,誰來幫你處理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何舒雅把他推到沙發里,輕捏着他的頸子。
這傢伙早上一起床就趴在她的梳妝枱前面畫圖,畫到連她起床盥洗,他都毫不知情,整個人粘在椅子上兩、三個小時都沒起來,直到他的特助打電話來找人為止。
“我不用助理,我有你。”他趴在沙發上,心滿意足地說道。
“我有店裏的事要忙。”
“對啊,店裏的事永遠都是第一。就連我要帶你們去度個假,都還要跟店裏拚命……”瞿峰突然沖回電腦前,緊張兮兮地對着特助問道:“我們今晚要去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嗎?”
“很高興你終於想到了我們。”特助無奈地嘆了口氣。“你們今晚行程都已經安排好,車子等一下就會去接你們了。替我跟舒雅問好,說我很期待下個月的婚禮,總算可以和她碰到面了。”
“她聽到了。然後,一個半小時后再開會,你們先下線。等等,待會兒上線時,順便幫我聯絡SIMON,要他先傳給我東京百貨公司結構的評估圖,明天再開會。然後,我要跟清水模的供應商開會,我要知道清水混泥土最薄的薄度……”
何舒雅在一旁聽着,只能為他的精力充沛感到佩服不已。建築之外,他還插手了傢具、家飾的設計,簡直像個不知疲憊的超人。
待他結束通話,她伸手捶捶他的肩頸。“你真的好忙。”
“做喜歡的事哪裏會忙?你在店裏不也沒喊過忙嗎?”他奇怪地看她一眼。
“是,大叔說的話都是對的,能夠樂在工作是天大的福報,這樣很好。”何舒雅不解地看着他。“只是,訂房叫車這些小事,幹麼還要麻煩你特助從國外張羅?”
“如果哪天我不麻煩他了,他才要緊張。他這個特助的薪水比銀行經理高,我可沒虧待他。”瞿峰不以為然地說道,拉過她坐在他的腿上。
“他替你坐鎮公司,處理大小事務,讓你無後顧憂的創作,對你來說是功不可沒,給他那樣的薪水也不為過吧。”何舒雅好笑地說道。
“反正你胳臂老是往外彎,我早就習慣了。”瞿峰悶哼一聲,委屈地瞥她一眼。
“我是在幫你經營人際關係。”
“說到人際關係,你姑姑確定不跟我們一起去度假?”他問。
“她還在感冒。不過,她叫我要好好把握你。”她說。
“真的假的?”瞿峰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說道:“你上回帶我去探望她時,她一臉嚴肅,我還以為她想報警抓我。”
“你以為只有你會緊張啊?你以前是大少爺,現在擺着一張超不自然的笑顏要求要娶她的侄女,她也很坐立不安啊。”
“你竟敢嘲笑我的笑容!”瞿峰使出八爪魚功,手腳並用地把她纏到懷裏,咬着她的唇,說道:“我是真的很感謝你姑姑對你和莫莉的照顧……”
“爸爸,你看!我跟你畫在同一張紙上面!”莫莉大叫着,手裏揮舞着一張經過她加工的設計圖,笑嘻嘻地朝着他們起來。
瞿峰一看草圖上佈滿了女兒的“童趣”,臉色頓時又青又白。一時之間,喉嚨像是被人掐住,整個說不出話。
那是他昨天一個下午的心血,他當時畫到眉飛色舞,感覺靈感女神就坐在他的筆尖,帶着他徜徉在靈感世界裏。
何舒雅看見他臉色慘白,馬上緊張地問道:“那是設計圖嗎?”
“沒關係。”瞿峰臉龐僵硬,努力地回想圖裏的內容。
“你留底了嗎?”她問。
“我下次會。”他嘴角顫抖地說道。
“莫莉,過來。”何舒雅臉色嚴肅地喚來女兒。
“你別凶她。”瞿峰的慈父形象上身,馬上擋在女兒前面。
“你這樣會寵壞她。”
何舒雅不由分說地把女兒拉到面前,莫莉眼眶泛紅地看着她。“莫莉,你問過這張紙可以畫了嗎?”
“沒有。”莫莉癟着嘴說道,小臉可憐兮兮地看着媽媽。
“那是一張很重要的圖,爸爸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畫好的。爸爸現在重新開始畫,如果他來不及在我們度假前畫好,我們就不能去度假了,知道嗎?”
“不會!那張圖……”瞿峰連忙跳出來澄清,生怕今晚的度假不能成行——
他過去幾年因為思念而進行的創作,就要在今晚呈現在她面前,他萬萬不想功敗垂成啊……
“我不要,我要跟你們去度假!”豆大淚水從莫莉眼眶裏一顆顆地往下掉。
“那麼,你現在應該跟爸爸說什麼?”何舒雅遞過面紙給女兒。
“爸爸——”莫莉飛撲到爸爸懷裏,大聲地說道:“我再幫你畫一張圖。”
何舒雅好笑又好氣地看着女兒和瞿峰抱成一團。
“好好好,寶貝說什麼都好。”瞿峰看着女兒眼睛水汪汪,哭起來也可愛得不得了的臉龐,就差沒膜拜起她的可愛,哪還有法子生氣。
“跟爸爸道歉。”
“爸爸,對不起。”
“沒關係。”雖然心在淌血,但因為犯錯的是寶貝女兒,所以他什麼也不計較。
“你的分別心太重了。對別人那麼嚴格,自己女兒就可以無法無天?”何舒雅雙手插腰,好笑又好氣地看着他。
“她是我女兒。”他一臉無辜地說道。
“如果你女兒以後碰上你這種火山爆髮型的老闆,你該怎麼辦?”她挑眉問道。
“我會讓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陽。”瞿峰握緊拳頭,一臉要上戰場的憤慨姿態。
“你這樣會害她沒法子適應社會。”何舒雅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說道。
她一發飆,瞿峰只好不情願地斂去臉上的殺氣,把她抱進懷裏,安置在身前,安撫地說道:“老天爺派你這個糾察隊長來,就是來治療我的分別心嘛。”
“你也知道你有多偏心就好——喜歡的當成寶、不順眼的就把人當成鬼。在社會裏打轉的人,最怕遇到你這種人。”她皺着眉說道。
“老婆教訓得極是,我一定會努力改進的。”
“爸爸,我們現在就來畫圖,好不好?”莫莉擠到父母中間,眼巴巴地問道。
“好。”瞿峰馬上點頭,因為就算女兒要他摘月亮,他也會去,何況是畫圖?
“等等。”何舒雅抓過瞿峰這個“孝”子,好笑又好氣地說道:“你待會兒不是還要開會嗎?而且你畫設計圖時,旁邊不可以有人干擾,怎麼現在又公私不分呢?”
“長官說得是。”瞿峰看着一本正經的何舒雅,立正行了個軍禮。
何舒雅好笑又好氣地嗔了他一眼,握住女兒的手問道:“爸爸要專心工作,我們回家準備你的彼得兔行李箱,好不好?”
“好!”莫莉又蹦又跳地衝到門邊,已經把設計圖的事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我愛你。下次,咖啡可以叫別人送來,你不用多跑一趟。”他摟過何舒雅的腰,在她唇間印上一吻。
“我喜歡自己送。”何舒雅摟着他的頸子,也給了他一個吻。
瞿峰咧着嘴傻笑,笑到臉頰肌肉都發酸。
“爸爸,再見。”
瞿峰在女兒臉上印了個吻,朝她們揮揮手,臉上的笑意卻始終沒法離開。
畢竟,他終於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了,怎麼有法子不笑呢?
當天晚上十點,在經過三個半小時的車程后,他們來到一處位於半山腰的住宅。
“我們到了。”瞿峰用吻喚醒打瞌睡的何舒雅。
何舒雅眯着眼,怎麼樣也不想睜開眼睛,身子一逕往他的懷裏鑽,直到她碰到了阻礙——早就先霸佔了瞿峰胸膛的女兒——為止。
瞿峰低笑地看着這個會賴床,只要一睡着就跟女兒沒什麼兩樣的女人——
只有這時候,他才會想起她其實還很年輕,只是因為太執着於不要給別人添麻煩,所以比同齡之人早熟了許多。
五分鐘后,對着何舒雅又親又吻的瞿峰,終於喚醒了她。
他抱起早已經不知道睡到哪一重天的女兒,走出車外時,仍然不忘對車內交代道:“外頭會冷,你穿好外套再出來。”
司機小郭搬運着行李,偶爾打量着這很賞心悅目的幸福一家人。瞿先生高大威猛,他的太太清麗過人,女兒則像個可愛小天使。
“舒雅,替我拿小費給小郭,他辛苦了。”瞿峰一看何舒雅沒穿外套就鑽出車子,他眉頭一皺,聲音立刻危險地低了八度。“何舒雅,你給我穿好外套再出來。”
“謝謝你。”何舒雅眨了眨眼,神智才慢慢地清楚。她慢吞吞地鑽回車子裏,穿上外套,然後拿了兩千元遞給司機。
“瞿先生,公司付我薪水,我不應該再多拿小費。”小郭搖手,不肯收。
“把我們載來,是你分內的事。但你一路開車謹慎,不亂踩剎車,速度平穩,代表你注意到乘客的舒適,值得稱讚。”瞿峰說道。
“那是我分內之事。”小郭還是搖頭。
“給我收下。”瞿峰眉頭一皺,大聲說道。
“是。”小郭以為瞿峰要發火,連忙立正站好收過小費。
“不好意思,他習慣命令式語氣,其實真的沒有惡意。”何舒雅拍了下瞿峰的手臂,瞪他一眼。“他一路上誇了你好幾次,是真的很欣賞你開車的謹慎。”
“謝謝瞿先生、瞿太太,我會更加努力的。”小郭一鞠躬,笑嘻嘻地道:“我去幫你們拿行李,順便把房子附近的燈全打開。”
何舒雅回頭想看房子,瞿峰卻將她旋過身,面對着自己。
“等他把燈全都打亮之後,你再看。”瞿峰說道,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着。
“是你設計的房子?”否則他的完美主義病不會發作。
瞿峰點頭,挪了下女兒的身子,好讓她更安穩地睡在他肩頭。
“我沒想到你會給小郭小費。”何舒雅說道。
“我的一點小動作,會讓小郭以後更加註意到乘客舒適度,有何不可?”
“這時候你倒是很有想法嘍,那你平常對助理怎麼不這麼慈眉善目?”她揶揄地說道。
“我是用心良苦地要讓他們覺得以後遇到的老闆都是好人。”他見她眉毛愈挑愈高,他低咳兩聲,老實承認道:“好吧,我承認我對於那種要跟我長時間相處的人,特別容易失去耐性。”
“那你幹麼和我耗這麼多年?想想看,你以後還要跟我耗更多年,這樣不是很可怕嗎?你不怕失去耐性?”她玩笑地問道。
“和失去你相較之下,沒有什麼更嚴重的事情了。”他用力地擁緊了她。
“你如果再浪漫一點,我就要跪下來跟你求婚了……”
燈光在她尾音未落地時,點亮了夜色,照亮了屋子和周遭的小葉欖仁樹。
瞿峰點頭讓司機離開之後,這才領着何舒雅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