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姐生來貌美,曾經有不少人想趁她年幼時先將她婚訂下來,然而小姐打小就絕頂聰明,根本沒把任何人放進眼中,而且隨着她越漸成長、越漸貌美,性格也變得越來越難以揣測捉摸。
只要跟她相處一段時間之後,就會對娶她這件事打退堂鼓,因為她實在太難以捉摸,性格七拐八彎,永遠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而且又性冷得即使突然捅別人一刀都可以面不改色,所以他們騙家人只敢遠遠的欣賞她的美貌,再也沒有人想過要一親芳澤,否則肯定會冷不防的被捅上一刀。
這樣想着,老僧就不禁有些同情起那個將軍。他肯定是被騙了吧?肯定是被小姐拿來利用以成就某個騙局的吧?唉,可憐的將軍,偏偏碰上小姐這樣一個冷情又複雜迂迴的騙子。
終於,夏語冰停下畫筆,看着剛刷上的最後一抹顏料,確認整幅地圖的精確性,美麗的臉上仍舊讀不出任何情緒變化。
放下畫筆,她看向老僧,「這些畫就交給你了,暫時先存放在這裏,藏寶圖的傳聞散佈出去之後,等我的命令,再進行流出的動作。」
「是。」
交代完畢,她轉身離開了密室,留下很想跟上去瞧瞧的老僧。
奉稹劍一身清爽儒雅的天青色長袍,長袍下擺與袖口佐以飄逸揮灑的墨色綉工,收斂他剛強威猛的氣勢,並襯托出風度翮翩的儀容外貌,雖然他是個武將,卻又融合著悠然清雅的氣息,加上英挺順長的身形,斯文俊逸的面容,無疑是個相當出眾的偉岸男子。
更何況他回京那天英雄救美的形象早已深入京城人的心中,他一出現在龍雲寺便引來許多香客的注目,而其中有絕大部分是年輕窈窕、芳心暗動的姑娘們。
俞叔帶着幾個家僕去找人了,他因為不知道夏語冰的樣貌,府中也沒有她的畫像,而出自俞叔的形容是「美麗,沉靜,乖巧」,這些條件當然無法構成尋找她的依據,於是他便在寺中一邊四處逛着,一邊等着俞叔的回報。
民風開放,有些大膽點的姑娘不時上前與他攀談,他一一予以禮貌的回應,已經許久沒回來京城,藉着與百姓交談,也可以多了解一點京城的現況。
「將軍知道龍雲寺也可以求姻緣嗎?很靈驗的喲!」一個年輕的姑娘大膽的說。
「這我並不清楚。」他坦直回應。
「將軍難道不想順便求個姻緣?」
「哎呀!你怎麽會這麽問呢?」另一個姑娘嬌嗔,「你沒看見將軍這般儀錶堂堂,肯定不必求姻緣,也會有大批媒人上門想要替將軍牽線。」
他一身剛猛中帶着爾雅的氣息,教那些姑娘個個趨之若騖,眼中流露出明顯的傾慕光芒。
「你們懂什麽?將軍哪還需要什麽媒婆啊?」又一個姑娘開口,霎時戳破大家的夢想,「你們也不想想,他這次立下了這麽大的功勳,皇上肯定會為他配一門好親事的。」
「原來是這樣啊……」
姑娘們莫不感到惋惜,眼眸仍是不離奉稹劍,每個人更是努力的在他面前展現出最好的笑顏姿態,期望他注意到她們,雖然知道高攀不上他的身分,但是如果能獲得將軍的青睞,就算當個小妾也是不錯的。
他的心思其實早已經沒有放在這些姑娘彼此的對話上,畢竟她們談論的這些話題根本不是他所關心的,他的眼睛流覽着四周圍,仔細的注意着來往香客中屬於「沉靜而乖巧」的女子,想着也許能夠找到夏語冰……
而走出後院,來到寺前的夏語冰,即使隔着一段遙遠的距離,也一眼就立即看見身形英挺順長的奉稹劍——他背對着她,身邊正圍着好幾個姑娘,個個笑得含羞帶怯、花枝亂顫,少女們的心思很是明顯,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肯定很高興和姑娘們調笑吧!
無論是幾年前,還是幾年後,他吸引少女們的能力還是一點都沒變哪!
她停下腳步,深邃的黑瞳閃過一道流光,然後便宛如一枚星子墜入無邊黑夜,隨即消失不見。
「那將軍來龍雲寺是打算做什麽呢?」一個姑娘又開口詢問。
「各位,我……」他打算告辭離開,對於這些姑娘明顯的示好實在無法領情,畢竟他已經娶妻,理當避開其他女子有意無意的親近。
「哎喲!」一個姑娘突然大叫一聲,小腿肚像是被什麽東西鑽刺了下,吃痛的彎下身,撫向小腿肚。
「怎麽了?」其他人疑惑的問。
「好像有蟲子咬我。」她也不太確定。
緊接着,另一個人也發出驚訝的叫聲,「哎喲!」
然後陸陸續續的,他周圍的幾個姑娘似乎全都被蟲子咬了,接連發出吃痛的哀號,只有他一個人安然無恙。
幾個姑娘慌亂的跳着腳,試圖擺脫不知道打哪來的蟲子襲擊,狀態極為狼狽,而且蟲子們似乎咬上了癮,將她們幾個咬得不亦樂乎。
「將……將軍,我們先……先告辭了。」她們神色慌亂又狼狽的趕緊離去。到底是什麽蟲子啊?怎麽會專門只咬她們?
奉稹劍疑惑的看着那些姑娘漸行漸遠的背影,怱然察覺身後有腳步聲,轉過頭,看着正朝他走來的女子,不禁有些意外。
是她?
她身穿一襲質料上等的春櫻色罩衫,步履盈盈,襯托出她窈窕的體態與出塵的容貌,髮髻上精緻的金釵與翠玉步搖隨着她的走動搖曳生姿,無論是打扮還是神態,顯然與那日所遇見的她截然不同。
她原本就美麗的臉龐今日薄施脂粉,清靈之中有一種難以用詞句形容的絕媚之色,嬌潤的紅唇微微上揚,露出迷離難測的笑容,而那雙深邃的黑眸正渲染着某種近乎嫵媚勾人的風情,與那日所遇見的她比起來,簡直就像另一個人,要不是那張臉不易錯認,他肯定會以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夏語冰走到他的面前,無辜又媚人的對他輕輕眨眼,從潤澤櫻唇中滑出的聲音彷佛冰涼沁心的山泉水,「將軍這樣直勾勾的瞧着我,是對我有意思?」
她直言無諱的問法教他霎時回過神來,趕緊轉移視線,眉頭微蹙。怎麽每次遇到她就會這般失禮?
「抱歉。」他坦直道歉。
然後除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馨香,他敏銳的嗅聞到一股極淡的特殊味道……
「姑娘是畫師?」她身上飄散出顏料的味道,教他直覺這麽猜測。
她看着他,神色不變,不答反問,「將軍來寺廟上香?」
「我來找人。」
「找妻子嗎?」她一語雙關,似笑非笑的看着剛剛那些女子離去的方向。
「如果姑娘沒有其他要事,容我告辭。」奉稹劍不理會她的譏嘲。
理智的準繩直覺告訴他,最好離這個女人遠一點,無論如何,他已經有妻子了——當他知道夏語冰竟然守在奉府等了他三年,而且即使遭受那股冷淡的對待仍舊沒有任何怨言,他就下定了決心,自此認定三年前的那樁姻緣,即使從未見過她,即使是責任感使然,他也決心認定夏語冰就是他的妻子。
「這麽着急做什麽?」她忽然伸出手,朝他的臂膀撫去。
他迅即閃開,還退離她一大步,嚴正的說:「姑娘,請自重。」
她的手還停在半空中,輕媚的笑了,「為何?由兩次與將軍相過的情況看來,將軍似乎不介意與年輕姑娘調情。」
他筆直的看着她,神色凜肅,「我已經有妻子了。」
她微微抬起清美的臉龐,黑眸閃動,笑得更加嬌媚,連眼眸都微微彎了起來,黑水銀似的閃着謎樣的光芒,「那又如何?我也已經有丈夫了。」
「既然羅敷有夫,就更應該懂得潔身自愛。」他的眉頭更加緊蹙,不明白她究竟有何用意,也不打算深究。
「最後那四個字,我原封不動的送還給將軍你,將軍難道忘了?那日在大街上,你很明顯的是在向我搭訕。」她的笑顏柔媚如水,話語間卻是字字帶刺,得理不饒人。
那是因為那天他並不知道自己仍舊是「已婚」的身分!但是他沒必要多加解釋自己的狀況。
「無論如何,奉某已經娶妻,萬萬不可能再與其他人有所牽扯,若無意中對姑娘多有冒犯,甚至造成姑娘的誤解,奉某願意道歉,也請姑娘自重,千萬別因為一時的誤會,而罔顧對夫家的責任。」
「責任?」她笑得更加甜膩,柔媚的輕哼,「將軍又不是學堂里的教書先生,怎麽會這麽八股?只要兩情相悅,卓文君可以夜奔司馬相如,如果對一個人情有所鍾,當然得不顧一切,甚至不擇手段,就是要和對方在一起,又何必計較什麽道德名分或者他人的閑言碎語?」
他為她逾越一般道德禮教標準的大膽發言感到驚訝,雖然民風開放,但是也不會有任何良家婦女這般明目張胆的宣示自己不貞潔的意圖,看着她那張美麗的臉龐露出輕浮的神態,以及略顯輕佻的眼眸,無法理解上次那個舉止端雅婉約的女子為何會說出這般違背禮教的話語?完全顛覆之前遇見她時所產生的印象,她們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但無論她是什麽樣的人,有着什麽樣驚世駭俗的想法,都與他無關。
他的目光筆直而清亮,毫無雜質的注視着她,嚴正的說:「奉某完全無法苟同姑娘的言論,奉某已有妻室,自當對妻子忠貞不二,這是奉某信奉的道理。」
他的雙親一生相守,彼此之間就只有對方,相敬相愛,感情堅貞而彌篤,他相信這樣的關係才是最完美的夫妻之道。
妻子?這兩個字聽在她的耳里真是十足諷刺,他連自己的妻子長得是圓是扁,個性是好是壞,甚至人就站在他的眼前,都不知道,竟然就已經下定決心對他的妻子一生忠貞?這個人的責任心與忠誠度會不會太重又太高了?真是……氣人。
「呵……」她笑出聲,山泉水般的聲音滲進了冷度,「我也完全無法相信將軍真的能夠只忠貞於一人,假如哪天皇上興起當媒人的興緻想替將軍牽紅線,以將軍的效忠程度,肯定無法拒絕,忠義兩難的情況之下,將軍又將如何抉擇?」
「皇上是明君,絕對不會強人所難。」
「將軍,你也別為難自己了,以將軍的身分地位,有三妻四妾也不足為奇,更何況自從將軍回京之後,據說上奉府想要替你說媒的媒婆們簡直快要將奉府的門檻踩破了,想必有許多美人正等着將軍點選,將軍又何必故作清高?」
他沒有被她挑釁的話語激怒,仍是氣度從容,義正詞嚴的說:「奉某早已經婉拒那些說媒,更不可能有什麽三妻四妾。」
自從他回京之後,皇上不但封侯賞賜,旭王爺還將原本緊握手中的兵權部分交付予他,這樣的待遇是何等的榮寵,於是他便成為許多朝廷大官心目中東床快婿的最佳首選,但是他當然一一婉拒了那些說媒,對那些送到他面前的美人畫像更是看也沒看一眼,直接要俞總管處理掉,雖然前幾日還沒有真正對夏語冰的身分下定決心,但是就因為狀況還不明朗,才必須更加站穩腳步,謹慎行事。
她定定的注視着他,露出質疑的表情,「難道將軍真敢發誓,有了妻子就斷然不會再納妾?」
「那是當然。」他沒有半絲停頓或猶疑,「奉某既然已經娶妻,此生就只會有一個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