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怎樣都沒想到他竟然會和一個女人吵起架來。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就算他三歲時也不曾和任何人吵過架,家裏的人要是看到他此刻的模樣,肯定會以為天要下紅雨了。

再睜開眼時,傅覺遙已經平復浮躁的情緒,但神色依舊凝肅。「我道歉,我不該那麼說。」

「哼!」謝自嫚還是很不高興。「知道就好。」

「但女子的清白也同樣重要,為了你好,千萬要注意自己的行為舉止,什麼樣的名聲都比不過女子的清譽。」他放緩了語調,不放棄的繼續勸道。

看着他嚴肅的神色,她翻了個白眼,像趕蒼蠅似的擺了擺手。「你真是太羅唆了。」簡直跟上代頭兒的老婆一樣。

在離開山寨雲遊四海之前,上代頭兒的老婆老是不斷在她耳邊碎碎念,叮嚀她身為女孩子應該注意的種種事情,其實她也不是沒去注意啊,不然怎麼會特地跑來這種毫無人跡的地方裸身沐浴?她只是覺得又沒什麼大不了的,被看到就被看到了,難不成要把他的眼睛戳瞎?還是要她學戲子賣命的呼天搶地一番?那都很累人,她才不想浪費心神那麼做。

懶得多加理會他,謝自嫚繼續伸手攤松髮絲,好讓陽光晒乾的她濕發。

「難道不久之後,你也會忘記我看過你的裸身?」傅覺遙又問。

「這很重要嗎?」她隨口應着,連看都懶得看他,真不曉礙他幹嘛非得一直執着於這件事。

「很重要。」他堅持要一個答案。

謝自嫚又翻了個白眼,「會忘就會忘,會記得就會記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今天以後的事,想那麼多做什麼?」

匪的!又是一個像熊大那樣有着女人心思的大男人,真是讓人受不了,而且這個竟然還管教起她來,連熊大都沒那個膽,這個白凈的公子哥兒到底打哪生來的雞婆個性啊?

「無論如何,」傅覺遙壓抑着聲音,「請你以後一定要注意,絕對不要在其他男子面前裸身。」

「怎麼,你很介意嗎?」他看着她,再也無法對自己的心意視而不見。

「是,我很介意。」事實已昭然若揭。

「那下次你就自己把眼睛遮起來。」謝自嫚還是無所謂的道。

傅覺遙在心中嘆氣。雖然早就知道她會如此回答,但他仍不免嘆氣。她根本不可能為任何人作任何改變,只要是無關風花雪月寨的事,她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

看着她簡直可說是胡亂又隨便的弄着她自己的頭髮,水珠四處飛灑,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伸出手,拭去滴落她頰上的水珠。

謝自嫚一頓,古怪的看他一眼,又繼續整理頭髮。

而他也愣住了,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距她臉頰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傅覺遙凝視着她,然後腳步忽然向前移動,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剩下不到一個拳頭。她的個子算高跳,他只需微低下頭,唇便可以碰觸到她的臉頰。

注意到他的動作,她抬眼看他,本來想開口告訴他,他擋了她的光,要教他讓開一點,他已早她一步開口。

「我喜歡你。」他微微嘆息,語氣有些莫可奈何,「我喜歡上你了。」

謝自嫚不解的看他一眼,「我知道啊。」這件事之前不是早就說過了?記性差的到底是誰啊?

傅覺遙抬手輕輕撥開落在她額際的濕發,「所以才會變得如此不從容,如此不希望有其他男人看見你的裸身。」

「喔。」她漫應着,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那你讓開一點,你擋住了我的光。」

看着她無所謂又懶得理會的表情,他忽然有一種任務無比艱巨,前途充滿坎坷的感覺,然後,他笑了,雖帶着感嘆,卻是真真實實、發自內心高興的笑着。

以前聽熊肇提起謝自嫚的事迹時,他總想着若有機會的話就來見她一見,純粹只是想會會這個讓熊肇打心底佩服的奇女子,沒有半點其他的心思,而真正見到她之後,她的行止也的確完全符合熊肇對她的形容。

只是,除了所聽聞的她,他更發現許多意料之外的她—頑皮的她,率性的她,風雅的她,驕傲的她,瀟洒的她,隨心所欲的她,再無所求的她,甚至是那個有着無可救藥懶性的她,都在在教他驚訝,然後,接連的驚訝不斷堆疊成一種他無法解釋的心情,不斷牽引着他只想更深入的了解她,想知道她這樣一個女子,究竟還會展現出哪些面貌讓他訝異,讓他的心緒為之牽動。

而這些複雜卻又無比真實的心情,全都道出了一個事實他愛上了她。

謝自嫚極為獨特,不能以一般標準來看待,但就是吸引了他。

不過短短時日,他竟然淪陷得如此快速。

打從出生以來從來不曾為誰波動過的心湖,第一次情生意動的對象,竟然是如此令人驚異的女子。

傅覺遙嘆息,感到莫可奈何,卻也同時感到滿心的愉悅,以及面對這份挑戰的無比期待。

伸出手,他將她正胡亂弄着頭髮的手輕輕拉下,笑道:「我來幫你吧,你這樣簡直是對自己的頭髮施虐。」然後將她轉過身,替她整理起頭髮來。

「喔,謝了。」

反正他總是接手她的工作,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自然而然的讓他整理起她的頭髮。

只是在轉過身之前,看見他如常的笑容,她才驀地想到,原來他剛剛一直沒有在笑,難怪她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那應該是她第一次沒在他臉上看見慣有的悠然笑意。

所謂的不從容,就是這樣嗎?

無事可做,又不能隨意亂動,謝自嫚百無聊賴的想着,他替她整理頭髮的動作真是既輕柔又仔細,跟她完全不同,不愧是有教養的富家公子,連這種事都可以做得這麼溫吞,又讓人感到舒服。

陽光煦暖,曬得她昏昏欲睡,她向來能吃又能睡,像這樣被舒服的整理着頭髮,當然會讓她想睡覺,她忽然想起山裏的猴子們總是互相理毛,原來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難怪那些猴子們每天都這麼做。

毫無預警的,謝自嫚突然用力又快速的甩頭,像只剛從水裏起身的狗兒,甩得髮絲飛揚,細小的水珠四濺,將傅覺遙噴濺得一臉都是水。

轉過身,看見他訝然的神色,她一咧嘴,伸出雙手放肆的往他頭上亂弄一氣,把他梳整得有條不紊的頭髮弄得跟鳥窩沒兩樣。

「哈哈哈……」謝自嫚大笑,看見他一臉沒轍似的苦笑,卻沒有半點惱怒,她笑得更大聲。「再這樣下去,我跟你就會真的變成山猴子了。」

「什麼?」

「傅覺遙,你真的很奇怪,這種事不會生氣,偏偏剛剛那種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卻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他笑嘆一聲,語氣里有着哀怨。「還不都是因為你。」

「我?」關她什麼事?

「你亂了我的心思。」傅覺遙目光灼熱的看着她,雖然頭髮被弄得亂七八糟,但他的笑容還是維持着悠然自若,完全無損他天生的優雅。

「只有頭髮吧!」她笑着說。

「一樣的。」

「什麼啊?我又沒……」

謝自嫚突然頓住,神色倏地一斂,警戒的快速扭頭往山頂的方向一望。

那是極為細微的異樣,但她感覺到了,地面傳來隱隱似悶雷的震動,像頭伏獸蓄勢待發。

下一瞬間,傅覺遙也察覺到了。

「暴洪!」

兩人同時低喊,身子也隨即動作,同時飛身竄入密林,腳步不停的向前疾奔,遠離此處。

是昨天那場大雨!

這座水潭大約位於溪流的中游,雖然現在天氣相當晴朗,但昨天的大雨肯定讓上游的積水湖漲滿了雨水,湖口原本便只以簡單的木造圍堤稍加圍堵,應該是無法承受水力擠壓,潰了堤,目前這兒還看不見半點異樣,但兇猛的水勢恐怕即將狂泄而下,只要是溪水流經之處必定泛濫。

兩人輕功相當,迅速往下游飛身而去。

沒多久,他們耳邊便傳來猶如萬獸齊奔的聲響,撼動着大地。

原本他們是往山寨的方向走,山寨並不在溪畔,相當安全,忽然謝自嫚忽然想起稍早曾聽見幾名婦人說要帶着孩子們去溪邊洗衣,順便替孩子們洗澡,她心頭一悚,腳步也跟着一轉。

「自嫚?」

「下游有人!」她大喊,神色凜肅,加快腳步疾遠奔馳。

傅覺遙一驚,也趕緊跟上。

兩人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溪邊,果然遠遠的就看見約莫十來個大人和小孩正在溪里洗衣、戲水,一片歡樂的景象。

「快逃啊!」謝自嫚人還沒到岸邊,便率先朝他們放聲高喊。

「咦?」幾名婦人聽見呼喊聲,紛紛抬起頭來。

「有暴洪!快逃!」

隨着她的大聲警告,溪水上游處果然傳來恐怖的轟隆巨響,驚天動地的宣告着大禍來襲。

「哎呀!快逃!」婦人們駭然大驚,趕緊丟下手中的衣物。

「快逃啊!」她們一邊大叫,一邊抓住身邊的孩子們,往岸邊的高處逃去。

謝自嫚與傅覺遙也隨即趕到,幫忙將所有人一一帶往安全之處。

「快點!大家快抓住我!」

「頭兒!小孩給你!」

「哇!頭兒,好可怕呀!」

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嚇得大哭,全身發軟動不了,謝自嫚抓穩了他們,堅定的說:「別怕!有我在,絕對逃得掉!」

她喊着傅覺遙,然後將年紀較大的孩子交給他。

他接過,兩人默契絕佳,合作無間的先將孩子們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後再回過頭去救大人。

一名懷有數月身孕的婦人驚得臉色慘白,捧着肚子顫抖着雙腿,努力往高處邁步而去。

傅覺遙抓穩了她,安撫道:「別怕,先深呼吸,對,就是這樣,我會帶你離開這裏,抓緊我就好,相信我,孩子和你都會平安無事的。」

「好。」婦人顫聲道,但臉色已經沒有那麼慘白,身子也不再抖得那麼厲害,他冷靜但溫暖的眼神與聲音給了她堅定的力量。讓她願意相信他。

他托住婦人的身子,提氣飛躍,謹慎的將她帶往高處。

前方溪流的彎曲處已經隱約看得見如高牆般的混濁溪水,眼看山洪就快要來到,十幾人也已經陸續被救往高處。

「啊!」一名婦人突然驚駭的大喊,指着溪中一塊巨石後方的小小身影,「小駿!小駿還在溪裏頭!」

謝自嫚一凜,二話不說,將手中的人放下,又隨即飛身回到溪中。

小駿躲在大石後方不斷發着抖,她趕緊抓住他小小的身子。

「別怕,我馬上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傅覺遙托抱着孕婦,終於到達安全的地方,回過頭,一看見前方的景象,不禁驚駭的大喊:「自嫚!」

說時遲那時快,眨眼間,洶湧的溪水已襲向謝自嫚與小駿所在之處,正準備運氣飛身的她,被水勢纏住了雙腳,小駿更被拖捲住身子,她只來得及抓住他的手。

湍急的水流沖襲着兩人,更衝擊了他們前方那塊比一個人還要高的大石,大石因猛烈的水勢而開始鬆動,謝自嫚一隻手緊緊抓住小駿,另一隻手則奮力抵擋住大石,情況相當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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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與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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