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壓低了鴨舌帽,陳佑君警戒着三步一回頭,只要有熟悉身高的人經過,她都會閃到一旁隱藏住自己的身影,直到確定並不是想像中的那個人才放下心來繼續往前走。
穿過幾條大街,終於來到一條小巷,小巷裏其實是一棟大樓的秘密入口,陳佑君將通行證交給看似老邁而昏沉的管理員老伯,老伯露出銳利又精明的眼神看了眼陳佑君又看看有些老舊泛黃的通行證喃喃的說:「原來是『赤櫻』的後人啊。」
他抬頭把通行證還給陳佑君,語氣里多了一分慈藹:「服務處就在前面右轉第三間,密碼是你自己的代號。」
「謝謝。」陳佑君面無表情的道謝逕自入內。
就在她剛辦完手續出來,外面傳出了爭吵的聲音,仔細一聽,居然是張澤威的聲音。
「讓我進去,我有重要的事情,我朋友就在裏面,你放手,我不能讓她參加這種比賽!」張澤威很難得會這麼沉不住氣,聽起來似乎就要跟人動起手來了,面對那樣的老先生,張澤威應該不會動手吧?陳佑君快步的走出來。
「喂,先生,沒有通行證是不能進去的,你不要隨便欺負我一個老頭子。」回話的是剛剛的管理員老伯。
那老伯看起來沒有七十歲也有六十五歲,但是那雙眼睛卻意外的充滿了魄力與氣勢。
陳佑君走出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張澤威和管理員老伯面對面對峙着。
「教練……。」陳佑君喚了一聲,兩人一起看了過來,她微微一笑:「怎麼為難起老人家了呢?這可違背了你教我的,習武之人切忌妄動肝火與人爭執,隨時都必須保持冷靜這條規定?」
張澤威並沒有理會陳佑君話中的調侃,只沉聲問她:「妳報名了?」
「我們邊走邊說吧。」陳佑君從兩人身邊狀若無事的走過,然後突然想到什麼,又回頭跟管理員老伯說:「抱歉,我朋友沒有嚇着你吧?」
「沒什麼,年輕人總是有許多活力呀,我這老頭怎麼比得上?呵呵。」老伯揮揮手顫巍巍的走回管理室,那狀似老邁的步伐卻在落地時顯得意外輕盈。
張澤威跟着陳佑君往外走,渾身都是掩不住的焦躁:「為什麼妳要瞞着我報名?」
「因為你不准我報名,我只好偷偷來了。」陳佑君嘆了口氣,悄悄的吐了舌頭露出屬於年輕女孩俏皮的一面,張澤威一看便也放軟了態度。
「這種無差別的比賽是要簽生死狀的,參加的人什麼樣的都有,而且都是抽籤決定,運氣不好遇上體型比妳大很多,級別比妳高很多,更壞的是如果簽運差,就有可能一直抽到,而沒有休息的機會,妳明明知道這種比賽根本就沒有公平可言,而且太不合理……。」
沒有讓張澤威有時間說完,陳佑君神情肅穆的開口:「你知道我爸爸是為了什麼抑鬱而終,我得為他完成他的遺願。」
「這是妳父親的希望?」張澤威緊跟着她的步伐。
她點點頭:「這也是『赤櫻』的驕傲,所以我必須參加,教練,希望你能支持我,難道我不是你的驕傲?」
驕傲?她是的,她的確是的。
張澤威自從在跆拳道上打出名聲,進而拿過不少大小獎牌,他的確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對武術有這麼高的領悟力和實現力。
而他只是陳佑君在跆拳道這一個項目上的教練,她最拿手的還是承襲自她父親的絕學赤櫻流太極拳。
「赤櫻」的名號在武術界享譽近一個世紀,這名號更是在陳佑君的父親陳錦官的手下拿過數次無差別大賽的冠軍,直到最後一次敗在代號「雪女」的手下,傳說赤櫻令後來不知所蹤,已經連續五次缺席無差別大賽。
無差別大賽自古以來已經有超過五百個武術名家參加,江山代有才人出,有多少武術名家在歷史的洪流中消失,也有屹立不搖百世留芳的。
「我父親還來不及找到傳人便撒手人寰,這就是上天註定我要替他發揚『赤櫻』的命運。」陳佑君說著嘴角彎出一抹微笑,能夠以「赤櫻」的身份重現無差別大賽讓她體內的武術因子迅速沸騰。
「其實不認識妳的話,我還不知道有無差別大賽這種地下比賽,這種不分男女、不分級別、不分場次的作法,我實在無法茍同。」張澤威搖搖頭,一臉的不以為然。
「哎,這就是教練你不懂了,這才是武術的最高境界,你想想,古代時候高手過招哪裏會分男女級別還有場次的?依我看,無差別大賽才是真正的武術境界。」陳佑君只有在說到武術的時候會流露出屬於女人該有的夢幻眼神,那樣耀眼而美麗的光芒每次都令張澤威心動。
「我看妳是武俠小說看太多。」張澤威再度無奈搖頭。
「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只要能參加一次我就會為『赤櫻』找出下一個傳人,讓這名號能源遠流傳。」陳佑君燦爛一笑,那清麗的臉龐充滿了無限的吸引力,此時正走在她身邊的張澤威幾乎亂了心神。
「對啊,最好趕快找到一個適合的,不然我可不希望我們小孩也去參加這種比賽。」張澤威一不小心說出自己心裏面的想望,他喜歡陳佑君,常常想像着未來與她共組家庭的美景。
「什麼?」陳佑君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他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小孩不小孩的話?
「喔,我是說還好這名家令不是世襲的,不然妳的小孩不就要繼承下去了?」張澤威趕緊解釋着,自從擔任他的教練以來,除了當她的練打手,他幾乎已經沒有什麼可以教她的了,後來他嘗試着追求她,卻總是不得其法。
他送她玫瑰,她卻試着把那些花用插枝的方式寄生在各式各樣的植物上,還謝謝他幫她找到生命力這麼強的品種;他約她去吃飯,她總是拉他到路邊攤吃魯肉飯,然後邊講着射鵰英雄傳里的郭靖如何努力才練成武功。
再怎麼刻意營造的氣氛,瞬間都被破壞殆盡,花前月下變成刀光劍影,她的不自覺讓他一再扼腕,他考慮過是不是要把話挑明了說。
不過,現在不是好時機,她無論如何都要參加無差別大賽,既然阻止不了她,至少不能讓她分心,一切只好等到大賽過後。
陳佑君當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一心都在武術上頭,根本沒想過其它的。
「如果我的小孩願意繼承那就更好,但如果有適合的人可以傳承,我也不能那麼自私的把『赤櫻』令留着不放。」
當初會以名家令來參與大賽就是不想讓個人的名字流傳出去,這樣會造成許多弊端,例如利用個人名義開設武館,淪為斂財的手段,於是大會規定,相關於名家令及無差別大賽的任何事情皆不得流傳出去,否則只要被大會查到該家族任何人永遠都不能再參與大賽,如果該人手中握有名家令,該名家令也會立刻被大會作廢。
「為什麼妳就不能像妳那群朋友一樣當個正常的女孩子?」看着身邊走過的時尚女孩們,再看看陳佑君,張澤威又再度嘆息。
「我是正常的女人啊!」陳佑君停下腳步看着身邊的張澤威,一臉迷惑。
她哪裏不正常了,該發育的都有發育,每個月該來的都有來,她哪裏不像正常的女孩子?
張澤威看了看她俏麗的短髮,只是有些過短,看看她平坦的胸部,簡直就像男人一樣,還有她的打扮,簡單的襯衫加上牛仔褲,是哪點像女人了?
為了因應每天的練習方便,她幾乎都纏胸,為了清爽她總是把頭髮剪得短短的,為了方便她總是穿着襯衫和牛仔褲,再加上她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就算長相清秀過人,看來頂多就像個俊俏的男生。
「對對,妳是正常的女人,那昨天收到的那三封情書又是怎麼回事?」張澤威無力的提醒她,對於她的不自覺感到頭疼。
「喔。」陳佑君靦腆的笑了笑:「那些小女生只是崇拜我吧。」
「妳又把那些情書丟在一邊了?」張澤威就知道她根本沒看信的內容,不然她就知道那些女孩是多麼狂熱的喜歡着她,卻根本就不知道陳佑君是個百分百的女人。
「嗯。」她認為那些只是小女生的崇拜,不需要當真,她現在只能抓緊時間多練習,融合各家武術而領會出來的招式經常都能讓她驚喜,而隨着身體動作傳遞的力道能夠隨心所欲的施展,更讓她沉迷在武術的世界裏。
「上次妳不是到醫院看妳朋友,她還好嗎?」
「喔,你說邵翎舒嗎?她男朋友後來到了,我就沒再過去了。」
「她男朋友?有發生什麼事情嗎?」張澤威試探的問着,如果對方不知道她是女生那肯定會產生誤會。
「你怎麼知道?她男朋友的確有攻擊的動作出現。」陳佑君訝異的看着張澤威,覺得他近來實在料事如神。
「怎麼會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不是發生過好多次了?」張澤威看着逐漸熾熱的陽光,用手指了指旁邊陰涼的騎樓,示意她走進騎樓里。
陳佑君尷尬的笑了笑,和張澤威並肩走進騎樓里,迎面正好走來幾個年輕的女孩,看來應該是高中生的年紀,只見她們的眼睛不時的飄過來,在他們倆人臉上看來看去。
其中一個小聲的說:「妳們看,好漂亮的男生喔。」
「對耶。」其它女孩附和着。
「好想認識他喔。」另一個這麼說。
「可是他跟另外一個男生走得這麼近,會不會是……。」
「Gay?」其它人異口同聲的驚呼。
「哇,好棒喔,真想認識他們……。」
聽到這裏,張澤威已經滿臉黑線,陳佑君卻噗哧一笑拉着張澤威往前跑掉。
張澤威在心裏哀嚎,這下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果不其然,身後傳來女孩子們的雀躍尖叫聲:「妳們看,他們不好意思跑掉了,好可愛的一對喔。」
☆☆☆
張澤威心情特好的跟着陳佑君回了家,進了家門一個聲音宏亮的女聲中氣十足的從廚房的方向傳出來。
「佑君,回來啦!是不是帶着男朋友回來了?」這是陳佑君的媽媽蘇文琴最常跟她開的玩笑,每次只要有人跟着她回來她總是在廚房裏劈頭就來這麼一句。
「對呀,是男的朋友,開心嗎?」陳佑君也習慣了,兩母女常常沒大沒小的笑鬧在一起。
「陳媽媽,是我,張澤威。」張澤威看着兩人依然牽着的手,心裏一陣喜孜孜,沒想到還在享受這美好的一刻,陳佑君就鬆開了手往廚房的方向走去,正好碰上剛走出來的蘇文琴。
蘇文琴端着剛烤好的小點心,陳佑君伸手剛要幫忙端,蘇文琴一個旋身剛好躲過女兒伸過來的手,陳佑君一手落空,馬上跨步跟着蘇文琴的身形移動,兩人一躲一搶,身手十分利落,動作流暢又優雅。
「蘇女俠,寶刀未老呀!」陳佑君把目標放在那一盤餅乾上,跟着左挪右移,動手搶攻。
「客氣了,陳小俠,妳也是後生可畏呀,可惜,爐火尚未純青。」蘇文琴順着陳佑君搶奪的力道推移,把太極的妙處運用得十分得宜。
「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陳佑君一個搶身亂了兩人的節奏,伸出食指中指一夾,剛好搶到一塊餅乾,她得意的停下攻勢在原地嚼着餅乾:「哎呀,這叫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切,搶到一塊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蘇文琴笑着把餅乾端到客廳桌上,順便招呼張澤威坐。
陳佑君跟着過來坐到蘇文琴身邊,拿着第二塊餅乾就吃。
「只顧着吃,還不招呼澤威一起吃。」蘇文琴笑着要打陳佑君的手,卻被她躲過。
「教練跟我們都那麼熟了,他不會跟妳客氣的。」
「對呀,陳媽媽,我自己來。」張澤威立刻順着陳佑君的話。
蘇文琴看着張澤威,她明白他對自己女兒的心意,奈何女兒像木頭,不懂得男女之情,蘇文琴有意幫張澤威,卻也只能敲敲邊鼓,她希望女兒能得到真正的幸福,擁有一個真正愛她,她也愛的男人。
「丫頭又跑哪了?讓澤威一早到處找妳,說不定人家有重要的事情。」蘇文琴叨念着自家女兒。
「跑去報名了呀,國際賽都打那麼多場,我一定要打打無差別大賽。」陳佑君又拿了塊餅乾。
「喔,原來五年又到了,這次妳可得好好打,別丟了咱『赤櫻』的臉。」蘇文琴拍拍女兒的肩膀鼓勵着她。
「放心,我一定好好表現。」陳佑君朝着媽媽眨了眼睛,臉上都是自信的光彩。
「陳媽媽,妳不覺得讓一個女孩子去參加那種大賽很危險嗎?」張澤威皺着眉頭看着眼前的母女倆一搭一唱,哪有作媽媽擔心女兒去參加那種危險比賽的樣子?看來要把陳媽媽拉攏一起阻止陳佑君參賽的夢想。
「不會不會,我對丫頭還有點信心,你看她這人高馬大的樣子,還有打起人那兇殘的模樣,不管對手如何都要怕了她了。」蘇文琴看着陳佑君的眼裏閃動着驕傲的光芒,張澤威心裏卻是一沉,完了,這對母女倆還真是一個樣。
「我說,這場打完就交個男朋友回來給我看看。」蘇文琴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眼張澤威,明裡暗裏暗示着兩人。
張澤威接收到了,感激的看着陳媽媽,只差沒有感激涕零的謝謝她了。
反觀陳佑君,她又攻下一塊餅乾,無所謂的說:「當然,我一定達成妳的願望。」
張澤威聽着心跳突然重重的跳了幾下。
真的嗎?佑君真的會答應陳媽媽交個男朋友嗎?
如果是真的,那他就有希望了,至少有九成九的希望,因為佑君的身邊向來只有女性,追求她的也只是眼睛放不夠亮的小女孩而已。
張澤威開心的笑着,有了陳媽媽的支持,他相信把佑君追到手一定指日可待。
無差別大賽的日子一天天的逼近,陳佑君的戰鬥力就越高,她擅長以太極拳融合其它武術,以防守為主,攻擊為輔。
張澤威雖然是她的跆拳道教練,但是最後也只能拿着毛巾在旁邊等着她練習完畢。
「妳有把握嗎?」張澤威再遞出毛巾的時候不由得這樣問着,他希望會有那麼一點點機會她會失去信心退出比賽。
「沒有。」乾脆利落的回答,陳佑君喝着水,但她晶亮的眼神傳達出與說出的話相反的自信光芒,她擦去唇邊的水滴,沉穩的說:「但我會盡全力。」
無差別大賽總共長達七天,每天都是二十四小時連續舉行,參賽者要全程參加,勝出者剛開始會有比較長的休息時間,因為剛開始都是以抽籤決定兩人一組比賽,勝出者留下繼續比賽,比賽完全一輪需要一段時間,而接下來所有的勝出者是所有參賽者的一半,再一次利用抽籤方式兩人一組對戰,依此類推,勝出者越少,對手越強,休息的時間則越少,勝出者除了需要具備一定的格鬥技巧之外,還需要足夠的體力來應付一場比一場還要激烈的戰鬥。
而比賽的規則很簡單,只要把人擊出場外就算獲勝,但如果在比試期間受傷而不能繼續打鬥的話也算敗陣。
☆☆☆
比賽當天,張澤威以陳佑君的助理身份一起到了會場,會場裏來了許許多多來自世界各地武術好手,這樣的高手雲集的會場,連張澤威都感受到了無比的壓力。
「佑、佑君,妳不怕嗎?」張澤威看着眼前走過彪形壯漢,不由得緊張的咽了口口水,如果是這個人對上陳佑君,那該怎麼辦?
他可不擔心陳佑君敗陣下來,他擔心的是陳佑君會因此而受傷,那他肯定會心疼死的。
沒想到陳佑君身體微微的顫抖着,張澤威居然有些開心陳佑君終於會害怕了,這表示在她抽籤前他還是有機會將她勸離會場。
但事實卻不是他想的那樣。
陳佑君語氣興奮的說:「這種氣氛真是刺激,我早該在十九歲那年就來的。」
原、原來她是因為太興奮而全身顫抖,張澤威挫敗的垮下了肩膀:「妳怎麼一點都不害怕?」
「怕?不,我期待今天已經很久了,我希望有機會對上『雪女』,因為這個信念在,我不但不怕,反而勇氣十足。」陳佑君微笑着,轉身便往抽籤處出發。
穿上道服的陳佑君英姿煥發,看起來十分有架勢,身形卻顯得有些單薄,因為如此,她的對手一點都不把她看在眼裏,低估她的下場,就是被她在三招內甩出比試場地而落敗。
陳佑君並不因此而得意驕矜,在比賽終結她向對手禮貌的行了標準的鞠躬禮,而後朝着落敗的對手走去,她伸出手,在對方露出驚異的眼神時朝對方露出真摯的微笑,那笑里有着高手過招后的惺惺相惜,對手接受了她的善意藉著她伸出的手起身,為此,她在大會上贏得了最佳風度的翩翩佳公子稱號。
因為大會只公佈每個人的名家令,關於個人資料全面列為最高機密,陳佑君再度被全部的人誤認為男人,但她早已經習慣,也樂於接受這樣的稱號,這對「赤櫻」的形象有正面的意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