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你要我,」央妙華揚起一道細緻的眉毛。「跟你回西班牙?」

坐在她對面的雅痞型男優雅地掏出一條手帕,角落還綉着他姓名的簡寫V.M.,輕輕點了點嘴角;他將手帕摺好,放回亞曼尼夾克的口袋,修長的手指輕輕把桌面上的咖啡杯推開,然後──

「妙妙你一定要救我!」維多抓着她的手狂呼。

央妙華受不了地把手抽回來。

「如果你不想叫我的名字『妙華』,也可以叫我央小姐。」

「妙妙,你聽我說,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以一位來台灣才三年的老外來說,他的成語用得還不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只好找你幫忙,反正你現在也是無業游民……」

「誰說我現在無業?」她眯了眯眼。

「是『自由作家』!」有求於人的傢伙趕快改口。「所以你的時間最彈性。只有你有辦法跟我回去三個星期……」

「敢情您看上我只是因為我時間多?」她的笑容有點恐怖。

「不是不是不是,我找你幫忙當然因為你是全世界最可愛最美麗最騷包……」喂!「最棒的超級大美女。嗚……妙妙!妙華!央妙華漂亮大小姐,你一定要救我!」

這傢伙竟然很不爭氣地撲在小圓桌上哭了。

央妙華等了三十秒……

慢着?他是真的在哭,不是裝的呀?

她翻個白眼,嘆了口氣。明明是他來求她的,為什麽搞得好像她欺負他一樣?

「維多.莫亞先生,請你從頭到尾、詳詳細細說清楚好嗎?」

維多抽出一張餐巾擦擦鼻子,很可憐地開始陳述。

莫亞(Moya)家族是西班牙相當知名的企業。

一百二十年前,第一代的老莫亞以農業起家,開始種植葡萄,發展屬於自己的葡萄酒品牌。他們在西班牙最着名的葡萄酒產區里奧哈有一片驚人的葡萄園。

接下來的幾代並不以此為滿足,將觸角更進一步伸向義大利、法國等地,購買當地的酒庄和葡萄園,不斷拓展事業版圖。

他們在美國紐約、英國倫敦、日本東京、中國上海等重要大城都有行銷據點,目前儼然是最知名的歐洲酒商之一。

無論世界經濟多蕭條,金字塔頂層的人永遠存在,對於名酒的愛好也永遠有其需求,因此幾波金融海嘯下,莫亞家族依然屹立不搖。

坐在她面前的這個維多,雖然也是個莫亞,不過套句台灣人的說法,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落尾仔」。

現任莫亞的掌權人是維多的堂哥,也就是維多的伯伯那一系,維多的父親是第三個兒子。不過由長子那系主持家族企業倒是跟排行無關,單純是因為長子那家一直以來都善於經營,因此每一屆由董事會投票選出來的CEO都是他們家的人。

維多自己雖然說得含含糊糊的,以央妙華的聰明才智,從字裏行間也推敲出來了。

那個CEO堂哥對這個不成才的堂弟只怕是恨鐵不成鋼。

莫亞的家族觀念很濃厚,不輸東方人,堂哥並不是不照顧他,問題是維多天生是個只會吃會喝會玩的逍遙散仙,什麽正經生意丟給他,他就搞砸什麽。

最嚴重的就是三年前害他被貶到台灣來的那一次。

當時有一間法國的酒庄因經營不善,面臨被收購的命運。CEO堂哥認為那片莊園的土質良好,值得投資,於是有意收購這座酒庄。

一切都已經談到四平八穩了,只剩下籤約而已。CEO堂哥心想,簽個約能出什麽事?於是就派了維多到法國,簽完合約就能走人。

事實證明,就算再不會出事的事,到了維多手上他就是有辦法把它搞到出事。

在簽約的前一晚,他和那個酒庄老闆的兒子出去買醉狂歡,酒駕的兩人差點害那兒子車禍而死。

只受輕傷的維多可憐兮兮坐在醫院裏,酒庄老闆的兒子落到加護病房,昏迷不醒。

唯一慶幸的是:當晚開車的是那個兒子,所以維多沒刑責。可是酒庄老闆眼見向來安分守己的兒子竟然一個晚上就被「腐化」成這樣,無比震怒,整樁生意自然報銷了。

酒庄最後被廉價賣給另一家公司,維多灰頭土臉地回到西班牙。

這下子CEO堂哥決定他受夠了。

一個月後,他在世界上最遠的角落──以西班牙的角度來看,台灣確實很遠──開了一間只有三個人的分公司,美其名是「監督亞洲地區的銷售業務」,把這不成才的堂弟丟了過來,眼不見為凈。

如此,忽忽三年過去。

雖然在台灣,維多的薪水也不低,有人管他吃管他穿,不過這小子日日夜夜想着的,就是可以再回西班牙去。

平心而論,維多真的不是個令人討厭的男人。他雖然是紈褲子弟,但不是那種驕傲勢利、目空一切的紈褲子弟。

他天生熱情、爽朗、大方,是派對中的開心果,到哪裏都能迅速和人打成一片。

這樣的性格明明是天生的業務人才,偏偏就是少了點心眼,人家幾句話就能把他拐走。

「你就這麽肯定這次一定能鹹魚翻身?」央妙華拿起咖啡啜了一口。

「就是不確定才要你幫忙。」維多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我堂妹索菲亞要結婚了……」

「那個CEO堂哥的妹妹?」

「嗯。」維多喝一口變冷的咖啡,眉心揪了起來。「我堂妹是西班牙總公司的財務主管,所以這個婚禮會辦得很盛大。我堂哥在格拉納達附近有一座私人的農莊,婚禮會在那裏舉行。我們家族的人當然都會到,還有各分公司的高級主管和客戶,派對在婚禮的三個星期前就開始舉行……」

「三個星期前?」她咋舌插口。

「前兩個星期家族中的人當然會來來去去的,就當是度假,更多賓客會在時間接近時才到。」

她從杯緣望着他。「你覺得自己在三個星期內能改變什麽?」

「三個星期足夠我說服我堂哥,我已經痛改前非了!」維多慷慨激昂地道。「他本來對我來台灣不抱任何希望,可是之前上海的經銷商間出現糾紛,我也都處理得很好啊!」

這倒是真的,她當時還對這小子另眼相看。

「剩下的就是他們覺得我太花心,遊戲人間,不夠穩重,對女人只有三分鐘熱度──」

「而我得說,你家人對你的印象完全正確。」

「妙妙,不要這樣嘛!全世界的女人之中,只有你最了解我。」維多突然越過桌面,抓住她的手。

她趕快把手抽回來,心裏開始有不祥的預感。

「你到底想幹嘛?」

「央央,妙妙,華華,」維多無比懇切地望着她。「答應我,當我的女朋友吧!」

格拉納達位於西班牙那華達的山腳下,被三條主要的河川環繞。格拉納達省的首府就是格拉納達市。整個省分里有許多知名景點和古蹟,其中幾片坐落在山間的「白色小鎮」風景更是一絕。

「莫亞農莊」位於更偏僻的地方。維多和她租了車,一路往郊區推進,兩個小時後,周圍的景色已經是全然的鄉下,一些具有歐洲特色的小村莊散佈在綠色的山野間,美麗無比。

央妙華歪在座位上打瞌睡,直到手肘被人輕輕一碰。

「到了?」她揉揉眼睛坐起來。

「還沒,快到了,大概還有十分鐘吧。這裏是莫亞農莊外的小村子,我先加個油,你想梳洗一下嗎?」維多坐在駕駛座上看着她。

央妙華扭扭脖子,舒了口長氣。

「好啊!」

她不想給他親戚的第一印象就是一臉痴獃的樣子,畢竟身旁這個獃子就是帶她來「塑造形象」的。

兩個人都沒有拖延太久,加完油,洗完臉,又上車繼續往前開。

這個地方美得不可思議。

公路是一條兩線道的柏油路,而路的兩側只有一望無際的丘陵。時值夏日,綠色的牧草高長,在一片濃綠之中,幾許黑色、白色的小點參雜其間,全是一群群正在吃草的羊只或牛隻。

在廣闊的牧野間,幾株枝繁葉茂的大樹聚集,而在大樹群聚的附近總會有幾間磚瓦小屋,四周植滿花草灌木,由石頭堆疊而成的圍籬就是每戶人家的疆界,放養的母雞帶着小雞在院子裏啄食。炊煙裊裊從煙囪升起,消失在天與地之間。

她搖下車窗,心曠神怡的深呼吸一下,讓充滿動物、風與自然的氣息盈滿她的胸臆。

「看,陪我來度假三個星期不是個壞主意吧?」維多趁機說。

這個騷包男,到鄉下來度假還是一身名流裝扮,脖子上一條昂貴的領巾,腳上的義大利手工皮鞋閃閃發亮,活像要去倫敦夜店而不是西班牙鄉村。

「放心,我人都來了,不會臨時抽腿的。」央妙華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她把車窗搖上來,拿起剛才在櫃枱隨手一抽的旅遊簡介看看。

「莫亞村?」她看向身旁男人。「這一個村莊是以你們的家族命名?」

「鄉下人,取名就是沒創意。」維多乾笑。

他困窘的模樣讓她覺得好笑。這小子要說有什麽優點,就是不喜歡拿自己的家世顯揚。人家越知道莫亞的名頭,他越尷尬。

眼前,地與天連成一氣,怎樣都看不出有什麽神秘碉堡可以關公主、養巨龍,他卻緊張得從好幾哩以前她就感受到了。

「喂,小鬼!」

「啊?」維多偏頭看她一眼。

「別擔心。」她說。

「什麽?」維多有些心不在焉。

她盯着他,直到他感覺到她的視線,又望回她嬌艷的容顏。

「別、擔、心。」她一字一字說。「我會盡量幫你的。」

維多看了她一會兒,陽光般的笑容突然綻放。

「好。」

這樣就開心了?真是個沒心眼的孩子!他就是這種天真的性格,讓她老覺得必須幫他似的。

央妙華搖搖頭,繼續讀她的觀光手冊。

☆☆☆☆☆☆☆☆☆

事實證明,「莫亞農莊」真的不是什麽神秘巍峨,古木參天,終年雲霧圍繞的陰森莊園。

莫亞農莊,真的就是一間農莊。

他們的車子彎進一條產業道路,路口立有一根以花體字刻着「Moya」一字的矮石柱,就算大門了。

產業道路兩側的樹木形成一條美麗的綠色隧道,樹木後方依然是一望無盡的曠野。再駛幾分鐘,路的盡頭豁然開朗,一棟歷史悠久的古樸農莊赫然在望。

農莊只有兩層樓高,但佔地寬廣,深灰色的石瓦屋頂,紅磚牆面,正門的兩側是乘涼用的門廊,正門口有三階台階,台階兩旁是一片美麗的紫丁香花圃,庭院裏另外種植着薰衣草、雛菊和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令人心曠神怡。

農舍後有一小排樹林,與其後的曠野隔開。

儘管佔地不小,農舍完全走樸拙的鄉村路線,感覺就像附近無數間農莊中的其中一間,很難讓人相信它的擁有者是富甲一方的莫亞家族,更將在此舉辦一場世紀婚禮。

寬大的院子裏已經停了三輛車,維多將他租來的BMW停在旁邊,屋內立刻有人走了出來。

「表演時間到了。」維多低聲道,帶着過度燦爛的笑容下車。

出來迎客的人一見就是個管家,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神情莊嚴,年紀約莫接近六十。

「維多少爺。」管家走下台階,有禮地微微躬身。

「賽奇。」維多走到後車廂把行李提出來,管家想接過來,維多連忙回絕:「不用了,我自己拿就好。」

這位老管家地位不同於尋常僕役,在他堂哥家服侍將近四十年,連維多也不敢對他放肆。

管家又堅持了一下,最後維多將比較輕的行李交給他。

門內又走出了兩男一女,看來是比他們先到的客人。

其中那個女人年紀和維多相仿,笑着用西班牙語對維多打聲招呼,維多揮揮手招呼回去。

三個人一同望向車子裏的她,央妙華知道自己該上場了。

她從後座拿起寬邊草帽,纖腰一扭,曼妙地踏出車外。

所有人的目光投到她身上。一件寬袖的亞麻襯衫和米白色長裙,將她玲瓏的身段包裹得飄逸出塵,她嬌嫣清艷的臉龐掛着一抹輕笑,細白的肌膚散發著珍珠般的淡光,杏仁形的眼眸充滿東方的神秘風情。

「歐拉。」這是西班牙語的「哈羅」之意。

那位女人後面的兩個年輕男人立刻熱情地走下台階,央妙華確定她要的效果達到了。

「讓我搞清楚,你要讓你家族中的人相信你在台灣有一段穩定的關係?」她問。

「對,這樣他們才會相信我真的已經定下來了。」

「而且你的女朋友必須『美麗得讓人忘記呼吸』?」

「他們不會相信我會愛上一個恐龍女的啦!」

「然後你再說服每個人,這三年來你在台灣認真工作,洗心革面,已經不是從前那個花花公子了?」

「只要把我調回西班牙,我保證讓他們每個人刮目相看!」維多肯定地點頭。

「親愛的,如果你在台灣有一段穩定的關係,女朋友貌美如花,你又前程似錦,請問你要怎麽說服親親堂哥你願意拋下一切回到西班牙?」她譏諷道。她不是故意的,但這孩子實在太天真。

「我當然會讓他知道我『未來的妻子』將跟我一起回來啊!」

「未來的妻子?」她小心翼翼地重複。「那你找個西班牙女人會不會說服度比較高一點?」

「不行!等我回西班牙之後,我就會告訴他們,我美麗的未婚妻無法跟我一起回來,所以我們只好黯然分手。如果我找的是另一個西班牙人,她真的要跟我回來怎麽辦?」

她翻個白眼。

算了,反正就當免費度假吧!

其中一個衝過來的熱情男人嘰哩咕嚕對她說了一串西班牙語。

「抱歉,『歐拉』是我唯一會的西班牙文。」央妙華潔凈的白牙在粉唇間一現,英文是標準的美國口音。

她絕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但她深知自己外貌的優點,以及如何突顯這些優點,所以這次還真是專門來出賣色相的。

維多,你欠我好大一筆!

那年輕帥哥笑得比陽光還燦爛,用口音濃重的英文自我介紹道:「我是帕羅。」

「嗨,帕羅。」

那個年輕女人是帕羅的姊姊艾麗塔,另一個男人則是她丈夫。

央妙華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屋子。

室內整片大廳挑高,右手邊是一整面窗戶和通往二樓的樓梯,左手邊有幾扇門想必是廚房、浴室之類的空間。

「維多少爺,珍妮會帶你們到二樓的套房去。」管家招來一名等待中的女僕。

時差因素,央妙華也真的有些累了。

珍妮領他們上了二樓,來到左邊最後一扇門前,打了開來。

「謝謝你,珍妮。」維多將行李放下,把門關上。

央妙華站在原地看了一下。

這間套房的規格已經是台北許多小公寓的等級了。迎面是整片的落地窗,將屋後的樹林盡收眼底,窗旁有一張貴妃椅,可以當單人床睡了。這個獨立的起居空間約有十坪大,左手邊的門通往浴室,右手邊那扇門進去才真正是卧房。

她一看見房內的四柱大床,幸福的嘆了口氣,「啊……」

整個人直挺挺地撲上去。

「這張床夠大耶!」維多笑嘻嘻的,還沒說完,她撿起一顆枕頭往他臉上丟過去。

「外面那張躺椅也很大。」

維多登時垮下臉。「小氣!」

「牆的這頭是我的地盤,牆的那頭是你的,浴室是中立地帶,咱們各睡各的,你別想打歪主意。」她嘿嘿冷笑。

「有人答應要扮我未婚妻耶!如果清潔女傭進來打掃,發現我們沒有睡在一起,你要我怎麽解釋?」他故意找麻煩。

「很簡單,」央妙華笑得比他更歡,玉手搭在他胸膛上,把他往外推推推,推到起居室里,她扶着門,愉快地揮揮手。「維多少爺,請你自己想辦法解決。」

門關上,她要補她的美容覺去了。

☆☆☆☆☆☆☆☆☆

「莫亞莊園周圍的九公頃都屬於莫亞家的產業,各位貴賓歡迎四處遊玩。只是後面樹林目前有其他人居住,主人不希望受到打擾,所以請各位不要任意穿越樹林到後面去。除此之外,任何你們看得到的設施都可以使用。」管家站在樓梯的第一階對滿廳賓客宣佈完,晚宴正式開始。

等央妙華終於補足了覺,姍姍下樓,晚餐已經進行十分鐘了。

維多坐在長桌的尾端,連忙向她揮揮手。她優雅地朝他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我錯過什麽嗎?」女侍立刻為她端上濃湯和麵包,她拿起湯匙,喝一口熱騰騰的洋芋湯,幸福地眯起眼睛。

這張起碼可以容納二十人的餐桌,目前只坐了七個人。

看僕人們進退有度,她相信這些工作人員一定是為了應付接下來的婚禮,從主人家臨時調過來的。

「噢,賽奇說莊園的地方很大,客人可以四處去逛,看到的設施都可以使用。」維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央妙華嘆了口氣。

「別那麽失望,重要人士不可能第一個星期就出現的。」她把他的想法摸得一清二楚。

維多一聽,沮喪地低下頭。

真是個傻孩子!

「這些人真的就放下三個星期的工作不管,住下來了?」她找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

維多吸了口氣。「大家都來來去去的,有些人周末過來住兩天,再回去上班,有些人已經請好年假,就住久一點。總之,莫亞莊園從這三個星期起開放所有的親朋友好到訪,直到三個星期後的婚宴為止。」

「目前來的都是些什麽人?你每個都認識嗎?」

「有一些我不太熟,有的是我遠房堂表哥,不一定。」他努力打起精神回答她的問題。

難得愛熱鬧的維多今晚沒心情一個個去套交情,可見真的很失望主系的重要人物竟然一個都沒出現。

央妙華搖搖頭,任他去自憐自艾。

吃完了晚餐,她拉了條絲巾披在肩上,出門散步去。

歐洲人晚餐吃得比較晚,西班牙人一頓飯尤其吃得久,吃完已經十點多了。

以往聽慣了的城市喧囂、車聲人聲,完全消失。走在寧靜的夜色里,四周只有唧唧的蟲鳴聲,與夜風的窸窣。她已經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處在這種自然環境之下。

她不敢走遠,只是繞着屋子逛逛,逛到了屋後的樹林邊。

白天時她從房間的窗戶看過,這片樹林其實不大,與其說是「樹林」,不如說是一排比較厚的防風林而已,隱約看到枝影間一片石瓦屋頂。

她一時好奇,往樹林穿過去。

維多自己說的,客人可以四處走。

月光極明媚,從林葉間篩落,果然幾步路就穿了過去,來到另一道石牆前。

她順着石牆走,突然看到一個開口。

「啊──」入目之處讓她發出幸福的嘆息。「游泳池!」

太好了!竟然有游泳池!她差點喜極而泣。

游泳是她最喜歡的運動,每天必去運動中心游個幾十圈,一天不游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本來以為這三個星期沒機會游泳了,沒想到隔壁就有一個泳池。

「人生太幸福了。」她快樂地飄過去。

維多有說,各種設施都可以使用,想必包括這座游泳池在內。

游泳池旁是一棟石砌小屋,目前屋內黑漆漆的。她走到泳池旁的白色躺椅前,把連身洋裝直接脫掉,放在椅子上,轉身躍入水中。

她穿的內衣是比基尼式的,即使臨時有其他客人跑過來游,也不會顯得太奇怪。

央妙華愉快地遊了幾圈,然後翻身仰躺在水面上,對着滿天星斗愉悅嘆息。

不曉得這棟小屋住的是誰?八成沒人住吧!因為泳池裏的水道燈雖然打亮,屋子卻不像有動靜的樣子。

她不以為意,來回遊了幾圈,再翻身潛進水裏,在水中翻滾,猶如一條優美的人魚。

嘩啦一響,她破水而出,攀住泳池的邊沿,抹掉臉上的水珠。

一雙舊舊的牛皮拖鞋出現在她眼前。

她不慌不忙,往後一仰在水中靈巧地翻了一圈,再度破水而出,離泳池邊緣已經三尺遠。

來人很高,起碼有六尺,身上洗薄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段古銅色的手臂,下身是一件洗舊的牛仔褲。

衣着光鮮的男人看起來帥氣並不稀奇,但不是每個男人都可以把舊衣服穿出瀟洒的味道,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就做到了。

他並不特別肌肉發達,但也不瘦削。他的線條剛剛好,該僨起的地方僨起,該收束的地方收束。白襯衫雖然寬鬆,卻掩不去底下寬得驚人的肩膀。古銅膚色從洗薄了的布料間透上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

過長的深發在腦後綁個馬尾,非但沒有讓他顯得娘娘腔,反而讓立體的五官在半陰半暗的光線中,顯得神秘魅惑。

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裏,看似優閑,臉上卻看不出喜怒哀樂。

央妙華悠然地翻個身,仰躺在水面,懶懶地撥着水。

等了一會兒,那個男人似乎終於確定她也沒有開口的意思,於是他先說了。

「#$&%$@……」他說的是一堆西班牙文,她聽不懂,倒是他的嗓音低沉渾厚,是很男人的聲音。

「抱歉,我不會說西班牙語。」她依然仰躺在水面,對着天空,好心情完全不受影響。

男人頓了一頓,改用英文。

「這裏是私人產業,你擅自闖進來了。」

「可是我被告知,這附近都是莫亞家的產業,而他們的客人歡迎使用所有設施。」不是她不識相,實在是要她放棄游泳的樂趣,跟要她不吃不喝一樣。

她翻個身,站在泳池中踩水。

任何人都不能不說這是一副美麗的景象。

銀色的月華讓她白皙的肌膚煥發光彩。她堅挺的酥胸包覆在白色的比基尼內衣下,同色系底褲在水中遮住引人遐思的部位。修長的雙腿在水中懶懶踩動,猶如一隻童話故事中的美人魚闖入現實里。

男人的神情略微鬆動了些,只是走到她放衣服的躺椅坐下。

四目相對,空氣里幾乎聽得到視線相交時一陣「滋──」的電流。

他深發深膚黑眸,看起來像標準的西班人,英文卻是很標準的英國口音。她無法一眼判斷他的路數。

「你怎麽進來的?」男人低沉地問。

她指了指旁邊的樹林。「如果石牆上有鐵門,鐵門上有鎖,我就會知道這裏不能進入。」

「好吧,那我現在告訴你了。」他的眼神帶點嘲弄,好像想看看她對這麽明顯的逐客令會有什麽反應。

好吧!那也只能這麽做了。

她聳了聳肩,優雅地游到泳池邊,雙手一撐上了岸。

男人的深眸一閃,知道這表示她比外表看起來更強壯。

她貓般的步伐一步步踩近,最後停在他的咫尺前。

她慢慢彎腰,身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他的身上。她濕透的發梢開始拂上他的臉頰,如蘭氣息吹上他的唇間。

男人深濃的眼眸一動不動,和她的雙眸膠着。

最後,她停在他面前五公分遠之處。

她身上有着清新的水氣,他身上有着陽剛的氣息。兩人呼息交融,他的眸光不由自主移向她淡粉的櫻唇。

她又傾近一公分,只要任何人再往前一絲絲,他們的唇就直接相觸了。

男人不情願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屏住氣息,等待她的下一步舉動。

「泳池還你。」她突然抽起他身後的衣服,笑意盈盈地走開。

什麽?

就這樣?

男人哭笑不得,有一種被一隻淘氣的貓咪耍了的感覺。

「但我沒有說你不能使用。」他好整以暇地開口,想把那隻狡黠的白貓釣回來。

她回眸瞥他一眼。

「你是沒有。」

他的手盤到胸前,薄唇的弧度揚得更高一些。

「或許你明天晚上可以回來游泳。」

她眸中的笑意加深。

「或許我會回來。」

輕巧一閃,這隻誤入他地盤的貓咪消失在樹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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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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