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元上陌手伸到半路,忽然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把花接過去。臉上不知是因為在太陽底下曬久了,還是因為火堆烘着了,透出微微的暈紅。
桑桑的注意力,已被濃香的魚吸引過去。吃到一半,元上陌道:“等等。”她愕然地停下,元上陌用袖子當手帕,把她臉上蹭到了醬汁拭去。
他的眼睛裏……有一種十分輕柔的東西,這種東西彷彿把他整個人都融化了。這種神態下的元上陌,沒有平日裏的囂張鋒芒,反而,反而,有點……溫柔。
桑桑怔怔地看着他,恍惚覺得在哪裏看過這樣的目光。
“你吃東西是用嘴還是用臉?”元上陌道,“我老娘還說你最斯文最溫柔,真虧她說得出口。”
桑桑不理他,埋頭吃東西。
斯文溫柔的是真正的尚良言,而她是來自千年以後的路桑桑。
【第四章馬車與賭坊(下)】
傍晚時候才打道回府,進城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原本不會這麼晚的,但是元上陌堅持要她等着看晚霞。
當天邊一抹紅雲湧起,慢慢蔓延到半邊天空,滿山的紅葉映在下面,不知是紅葉飛升變成晚霞,而是晚霞戀塵化成紅葉,整個天地都是一片溫軟迷醉的紅暈,實在,美艷不可方物。
哪怕為此錯過了晚飯時間,害得肚子一個勁咕咕叫,桑桑也無怨無悔,心滿意足。
馬車直取元家的客棧,掌柜和夥計一見少主人和少夫人進來,立刻殷勤侍候,酒菜流水介送上來,因為上次少夫人贊過烤羊腿美味,這回也特地選了這道菜。元上陌一看,端到桑桑面前,“喏,快趁熱啃。”
桑桑毫不客氣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
他忍着笑,用手刀劃下羊肉,再澆上沸汁,忽然想起:“上次任宣交代你忌口,不能吃羊肉。”
“魚都吃了呢!還怕這個?反正到他那兒看病不要錢。”
“任宣聽到你這樣說話,一定氣死。”說著,他忽地皺了皺眉,“但是你在他面前很乖的樣子啊!”
“他是我表哥啊!”
能不乖嗎?要是在任宣面前放鬆得像在元上陌面前一樣,任宣一定又要找葯給她吃,然後良言又要心疼不舍,然後自己就會愧疚得要命……
“我還是你丈夫呢!”
“我再次警告你啊,我還沒嫁給你呢!”
“可是……嘿嘿嘿……”元上陌揚眉笑起來,湊到她耳朵低聲道,“你對我又摟又抱,又送我花,又在我面前脫衣服……唉喲!”又被踢了一下。
“你倒挺會自作多情!”
“也唯有我才受得了你這個女人呢。裝瘋賣傻,招惹葯發男,又是暴露的癖好……”
“誰暴露了?你看我露哪了?”一千多年前的古人,代溝大了去了。
“外衣都不穿,還不叫暴露?”元上陌訝然,“好在為夫我生性豁達,不跟你計較——唔——”嘴裏被塞進一塊羊肉。
“吃你的吧!老古董。”
吃過飯後,元上陌履行自己的許諾,帶桑桑去逛街。
晚上的街道很冷清,古人的夜生活真是寂寞啊,甚至連燈也沒有幾盞,兩人在黑漆漆的路上前行。
“你不是說這邊有人放燈?”
“我記得是有的啊!”元上陌左看右看,“應該是這裏。”
“天天都有人放燈嗎?”桑桑表示懷疑,“我看電視,好像只有元宵節啊什麼的才會放花燈吧?”
“電視?”
“咳咳,就是某個地名。”桑桑連忙轉換話題,“啊,前面有亮光,還有不少人,大概是在那邊放燈!”
“不是那邊。”元上陌卻拉了她往回走,“大概今天沒有人放燈,下次有的話我再接你出來。”
“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好不容易觀賞你們的夜生活,怎麼能就這麼回去?”桑桑望着前面的屋子,好像有兩層樓呃,掛着燈籠,好不熱鬧,沒準就是夜市,還可以購購物什麼的……
“那地方不是你能去的!”元上陌的口氣不耐煩起來,“沒見過你這麼麻煩的女人,你去哪兒幹什麼?”
“為什麼不能去?!那是什麼地方?”
“……總之你不能去。”
“又不是男廁所,我為什麼不能去?”驀地,桑桑想到了一種可能,試探着問,“那裏,是妓院?”
夜色濃重,看不到元上陌的臉色,卻明顯感覺到他的手僵了僵,桑桑“呵呵”笑了起來,“被我猜到了吧?”
神奇!真正的妓院!怎麼能錯過?
“該知道的不知道,不該知道偏知道……”夜色中傳來元上陌低低的咕噥,“知道了還不走?”
“知道了才更要去啊!元上陌,你帶我去吧?”
“你瘋了嗎?”元上陌吃驚地道,“他們怎麼會讓女客進門?”
“那我可以女扮男裝,當你的朋友啊,或者當你的隨從啊,你看你,一臉的囂張氣焰,沒人敢攔你的啦!”
“你誇我還是損我?什麼叫囂張氣焰?”
“就是說一看就知道你是大富大貴之人啊!”桑桑猛拍馬屁,深刻意識到面前這個人對於自己這趟妓院之旅的重要性,“而且長得又英俊瀟洒,裏面的人一定拉也要把你拉進去。”
“你終於承認我長得英俊瀟洒了?”
果然是人都愛聽好話,這個傢伙也不例外。只是就在桑桑拚命點頭的時候,元上陌卻道:“你再給我灌迷魂湯,我也不會答應的。你當我瘋了嗎?會帶女人進妓院?”
桑桑轉換戰術:“你要不帶我去,我就跟家裏說你翻牆到我院子裏把我綁出來!”
“你慢慢說。”元上陌倒不急,“到時我就說是你翻牆出來找我,看你爹是信她瘋了的女兒,還是信他聰明絕頂的女婿。”
桑桑氣結。
“你說你好好的為什麼要裝瘋呢——良言,我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裝瘋,我帶你進去看看。”
真是十足十的生意人。可是她怎麼能說良言和任宣的事說出來呢?良言會怪死她的。
桑桑眼望着那塊熱鬧繁華地,咬了咬嘴唇:“不帶我去就不帶我去,下次我找任宣帶我去!”
元上陌大笑:“那小子自己都不會進去呢,還會帶你進去?”
桑桑回過頭,“這麼說你自己會進去?”
“咳咳,只是隨便說說……啊!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看看,為什麼良言會喜歡任宣而不是元上陌?就算元上陌也跟良言從小一起長大,跟任宣一比,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院子裏燈火通明,耀如白晝,人來人往,腳步凌亂。
“糟了!他們一定發現我不見了!”桑桑踩在馬車上,趴在牆頭露出一張臉,“怎麼辦?這麼多人我怎麼進去?”
“我把你扶上牆頭,到時候你坐着狂笑就是了,沒有人會需要瘋子的解釋的。”
桑桑白了他一眼:“我也沒有瘋到這份上。”
“有什麼不同嗎?反正你要裝瘋,瘋得厲害一點又何妨?”元上陌說著已經行動起來,扶着她爬上去。
滿院找尋的人立刻發現了她:“大小姐在那兒!”
“快笑啊,瘋丫頭!”元上陌忍着笑道。
這傢伙是故意的,故意讓她裝瘋出醜。然而不得已,為了符合瘋子的身份,桑桑還是亂笑了兩聲。下人連忙七手八腳地把她扶了下來,李兒惶恐不已上前侍候。
經此一事,尚家對桑桑的看管越緊了。唯一的好處是因為李兒侍候不力,桃兒回來了,桃兒問道:“大仙,你飛出去了,是嗎?”
“飛?”
“院門有人守着,院子裏又沒有梯子,不是飛,怎麼出得去呢?”桃兒很興奮,“大仙果然神通廣大。”
三天後,桑桑再“神通廣大”了一回。
這天晚上,桑桑正悶在屋子裏來回走動,忽然聽到一聲笑,有人低低道:“悶壞了吧?”
一聽這聲音,桑桑驚喜地四處尋找:“元上陌!”
“小聲點!”元上陌從帘子後頭探出腦袋,“別讓你丫環聽見。”
“不要緊,桃兒沒關係。”桑桑拉了他就走,“快點!”
“別急別急,馬車就在外面,我給你帶了樣東西。”他拿出一套衣服,“你不是嫌外袍不方便嗎?這是胡人的衣服,你換上。”
桑桑接過一看,跟尚良言的衣服果然不同,袖子小很多,裙擺分成八片,裏頭有長褲,比晉人的外袍便捷不知多少。
她攤開就想往身上披,桃兒正從外面端着洗臉水走進來,元上陌一把搶過衣服,跳進帳幔里,把食指豎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桑桑便洗了臉,讓桃兒回房睡覺,關上了門,一面掀開帳子,道:“可以出來了——都說了小桃沒關係……”
她以為他是緊張兮兮地躲着呢,哪裏知道他正舒適無比地躺在床上,枕着她的枕頭,蓋着她的被子。她一把掀開被子:“男女有別你懂不懂啊?”
“我躲在床上,你才好換衣服嘛!”元上陌眨眨眼,“而且別怪我沒告訴你,無論你是為了什麼裝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旦有人知道,沒準就會壞你的事。”
桑桑長嘆:“能壞我的事的,大約只有你了。”
“我只會幫你,可不會害你。”元上陌把被子扯過頭頂,“好了,快換衣服吧。”
他還算老實,矇著被子一動也不動。桑桑很快換好了衣服,兩人翻牆出去,上了馬車,桑桑問:“今天晚上幹什麼?”
“今夜月黑風高,最宜打家劫舍。”
“呸呸,說真的呢!不如你帶我去妓院?”
“下輩子你變個男人,我就帶你去。”
“那我們去哪兒?”
“去了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