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兩年後―叮噹叮噹!尉遲靜從床上跳起身,她瞪着窗邊的太陽,一時之間搞不清楚她怎麼會突然醒來。
叮噹叮噹叮噹叮硿田叮噹……
門鈴繼續催魂似地猛按着,尉遲靜詛咒一聲,隨手抓了幾下奧黛莉赫本式貼着耳背的短髮,跳下床時還順便瞄了時鐘一眼。
早上六點半。
她昨天幫爸媽處理一份他們今天在韓國策展要用的文件,半夜三點才睡,按電鈴的人最好是有急事,否則休怪她出手揍人。
「喂!」她沒好氣地抓起對講機。「小靜,小靜小靜小靜……」
「這裏沒有這個人。」尉遲靜掛上對講機,嘴角卻隱隱地上揚了。
這個臭傢伙總算出現了,還以為他被亞馬遜叢林的鱷魚吞食掉了。
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叮噹叮噹……
門鈴按得更猖狂了,尉遲靜直接走到門邊,拉開大門。
一堵高瘦的牆擋在她面前,手指還壓在門鈴上,一臉死也要找到人的固執。
「好久不見。」司馬昭衝著她一笑,伸手就要描她的臉頰。
「喂,不要捏我的臉啦!嚇,你怎麼腫得像豬頭?」尉遲靜一挑眉,看着他臉上明顯的五指印。
「被女人打了。」司馬昭一聳肩,非常自然地走進屋裏。
「噢。」尉遲靜轉身往回走。
「就只有『噢』一聲,妳懂不懂得要發揮女性特質、傾聽朋友的心聲……」他戳兩下她的肩膀,要她回頭。
「我要睡覺,睡醒再聽。」她打斷他的話,用下垂眼皮懶懶瞄他一眼,還故意打了個大大哈欠。
「我也要睡。」司馬昭自動自發地從角落櫥里取出毛毯,咚地一聲倒進客廳長沙發里,閉上眼睛。
「要睡回你家睡。」尉遲靜手抆腰,不客氣地吆喝道:「當我家是不收費的汽車旅館嗎?騙我不知道你家就在我家樓下嗎?你給我……」
呼呼呼……
微微鼾聲從沙發里傳來,嘲笑着她的對牛彈琴。
尉遲靜鼓起腮幫子拿出相機,非常不客氣地朝着他的臉猛拍了好幾張。
要是把這些照片賣給報章雜誌,讓他們知道紅遍全亞洲的「傳奇」樂團鼓手司馬昭,居然沒事就愛打擾別人,那麼……
倒霉的一定是她!
尉遲靜驀地打了個冷顫,因為知道此舉若露餡,狗仔會開始跟蹤她、扒她的底、干擾她的私隱。她和他究竟是什麼樣的孽緣?打從兩年前,他正式和她爸媽的公司簽約后,這人便像冤魂一樣地死纏着她,搞得什麼大小私事都落到她頭上。搞到最後,他乾脆給她冠了個「無名」的助理頭銜,還發薪水給她。
在合作之初,他就告訴過她「無名」不是很想紅。她原以為這是他藝術家怪癖作祟,直到她有天在電視上看到了「傳奇」演唱會報導,這才發現「傳奇」紅到只要出現在公眾場合,就會引起暴動。
難怪「無名」不想紅,因為司馬昭早已紅得毫無私隱可言了。
尉遲靜看了司馬昭睡覺時很放鬆的面龐,只覺得他臉上的五爪印很可笑,倒是瞧不出有什麼讓人心醉神迷之處,真不明白那些歌迷幹麼要把他當神?
不也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嗎?她看到都快熟爛了。
尉遲靜伸手掩去一個哈欠,抓抓頭髮,決定回房間繼續睡她的大頭覺。反正,司馬昭如果一到她身邊打轉,鐵定一時半刻不會消失的。
「小靜,起床了。小靜,起床了。」司馬昭盤腿坐在她的房門前,拿起兩根筷子權當鼓棒,把門板當成非洲鼓,搖頭晃腦咚咚咚地敲着心裏的旋律。
「吵死了!」門內傳來一聲生氣悶哼。
司馬昭想像着她此時必然揪成包子似的小臉,忍不住勾起唇角笑着。
要不是因為他知道尉遲靜有多面噁心善,早早就被她的氣勢給嚇到九霄雲外了。
頭一回被她過肩摔時,他只覺得她有意思,感覺是個很有他的緣的怪咖。後來在工作上合作,又在徐老家遇過她幾次之後,對於她那種看似冷漠,實則默默關心的態度戚到有意思。
和她鬥嘴鬥上癮,不料卻連到她家串門子都串成習慣,弄到她爸媽都把他當成兒子。只要他們在國內,吃喝絕對少不了他一份,所有人就這麼順理成章地相親相愛了起來。是故,他後來才會決定把住處移居到她家樓下。因為即便他生命中的女人來來去去,但小靜卻是他永遠的好哥兒們。
「小靜妹妹,吃早餐了。」司馬昭把鼓棒在手裏轉了一圈,繼續敲着她的房門。
「你敢叫我做早餐給你吃?」尉遲靜打開房門,頭髮亂糟糟,口氣聽來像手裏拿着一把菜刀。
「我哪是那麼不識相的人。我已經派人送來妳最愛的重量級早餐,西班牙奶油洋芋蛋卷、燉白豆、薯條、鮮榨柳橙汁,外加咖啡,也都擺在桌上了。」
「每次都支使你的助理幫你買東買西,人家不用休息嗎?」她雞蛋裏挑骨頭,不忘替別人爭取福利。
司馬昭笑了出來,可沒忘記尉遲靜是弱勢支持者。
「我請出租車到餐廳拿的。」司馬昭非常賣力地宣傳自己的德政。「我非常積極地在不景氣苦日子,創造各種行業的就業機會。」
「我們這裏沒有戰爭內亂、沒有疫病流行,哪裏苦啊?你有能力消費,促進別人經濟是好事,也不必把現在說得像是世界末日,好像你沒吃過苦一樣。你不是說過你小時候還跟你爺爺去檢過破銅爛鐵。」尉遲靜戳了下他的肩膀。呵呵,又被罵了。司馬昭笑容更加燦斕,發現他真的喜歡這個小糾察隊長。
「刀子口豆腐心」指的就是這傢伙。
她說話不好聽,但他去年發燒生病,一夜為他量幾次體溫,叫他起床吃藥,為他煮了薑湯的人都是她……
「好了,妳快點去刷牙洗臉吃早餐,順便把妳這頭雞窩也梳一梳。」司馬昭伸手去揉她細軟的發,引來她一聲咆哮。
「那是我新燙的造型,不懂得欣賞,也不要搞破壞啦!」尉遲靜故意齜牙咧嘴,作勢要咬人。
他笑着走回客廳里,在餐椅前盤腿吹着口哨,拿起刀叉先吃起早餐來。
幾分鐘后,他已經聽見快手快腳的尉遲靜走來的聲音。
「從沒看過女人刷牙洗臉保養,五分鐘內可以完成……」司馬昭回頭對她笑,卻在看到她的同時,愣在原地。方才的毛蓬蓬燙髻短髮經過了整理,小靜式的男孩短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發尾帶點微馨、順着耳際滑下的奧黛莉赫本式俏皮短髮。微彎發尾柔化了她漠然神色,強調了她細緻五官,襯得她眼色柔和,並多了分精靈氣質。
「小靜,妳……」他咽口口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有點陌生的她。
這幾年來,他有過幾次因為她的神情而心動。不過只要一想起,她小了他十三歲,什麼羅曼史情懷也甭發作了。
「我怎麼樣?」尉遲靜雙手抆腰,其實挺在乎他的反應。
「小靜,妳……」司馬昭的眉頭愈皺愈緊,心底有種不妙的感覺。
她打斷他的結巴,不想聽到任何負面評語,所以兇巴巴地說道:「我怎樣?我沒被女人甩巴掌,臉上也沒留五指印,一切好得很。」
她在餐桌前坐下,拿起咖啡先灌它個半杯。
「現在應該沒五指印了。」司馬昭撫着臉頰反駁着。
「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廉恥』怎麼寫啊?女人會在你臉上留下這麼深的記號,一定是心中有怨,你還說得那麼雲淡風輕,不覺得對不起對方?」她吞入一大口蛋卷,鼓着腮幫子說道。
「不覺得。因為問題不在我,一開始交往時都說是好聚好散的,結果我每次只要一個星期沒聯絡,對方就要使出奪命連環。這怎麼會是我的錯。」
「不在意,幹麼要Call你?」她不以為然地瞄他一眼。
「如果在意,就應該用心了解我不喜歡被查勤一事。」司馬昭一手托腮,一臉不以為然地說道。
「厚,你這種大男人沙豬就是不懂女人。」尉遲靜翻了個白眼,喝了一大口咖啡后,指着他鼻子說道:「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啦!」
司馬昭看着她精緻輪廓、修長頸子、她白色棉衣下細瘦但勻稱的肩線……
他撫着長出新生鬍髭的下顎,兩道劍眉皺了起來,決定面對這個問題。
「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可是咱們小靜換了個新髮型,現在看來青春優雅。走在路上也應該有很多人眼睛為之一亮,唉,吾家有女初長成。也不知道我們相依相偎的日子,還可以維持多久?」他搖頭晃腦地說道,內心真的感慨萬千。
「誰跟你相依相偎?是你自己一廂情願地巴過來,好不好?」尉遲靜伸腿給他一記飛踢,耳朵倏地辣紅。幹麼沒事把她說得像天仙美女一樣!「我把妳當成乾妹妹,當成我在台灣的避風港……」司馬昭一本正經地坐直身子,方正臉上表情很剛烈。
「停!不要再說了,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尉遲靜猛搓着手臂,兼打了個冷顫。
「這樣就起雞皮疙瘩,妳以後怎麼談戀愛?」他呵呵笑,覺得她難得的臉紅模樣其實挺可愛的。
「我不想談戀愛。」她直覺地別開頭,因為心跳不大對勁。
「為什麼?」
她瞪他一眼,雙手抆腰。
「妳要說『干你屁事』,對不對?」他一看她的臉色,馬上猜出她想對他說什麼。「難得妳現在愈來愈有女人味了,說話就不能文雅一點嗎?」
「干你屁事。」尉遲靜大聲地說出她最新的口頭禪后,仰頭一口氣喝光她的咖啡,大呼過癮一番后,整個人滑下餐椅,啪地一聲倒在地板上呈現大字形。「吃飽了,呵呵!」她故意大聲地說道。
司馬昭看着她的癱屍姿態,仰頭哈哈大笑出聲,心裏原有的一丁點奇怪悸動瞬間消逝無蹤。
這才是他的小靜嘛。是比他改嫁的媽媽、移民到美國的哥哥還像家人的人。也是他除了「傳奇」樂團團員之外,最親近的人。他們之間還是不要有男女之別,就這麼一直維持這種好哥兒們的關係最好。
司馬昭瞄了一眼餐盤,確定她把早餐全吃完之後,他躺到她身邊,擺出另一個大字形。
「這回什麼時候走?」尉遲靜假裝沒注意到他的接近,狀似平常地問道。
「幹麼一定要逼我走?」
「你不是四海為家,居無定所的『浪人』嗎?」媒體最喜歡用這個詞形容喜歡一個人到山裏流浪的他。
「那是因為之前還沒認識妳。」司馬昭說完后,皺了下眉,覺得這話有些不對。他好像真是在認識她之後,才慢慢停止流浪腳步。
啪!
尉遲靜突然側身,賞了他的頭一記爆栗。
司馬昭莫名其妙地被打,瞪大眼朝她低吼一聲。
「幹麼打我?」
「你今天腦子有問題嗎?幹麼說起話來像個娘兒們似的。」她連瞄都懶得瞄他一眼,故意學他用感性語氣說道:「那是因為之前還沒認識妳。」
司馬昭也回給她一記爆栗,用粗魯口氣說道:「沒辦法啊,我原本以為昨晚可以在女朋友那裏得到一點釋放,沒想到卻只得到她兩巴掌伺候,什麼暖玉溫香都沒得到,大受打擊之下,當然會失常。」
「男人不是最愛說『雙手萬能』嗎?」她說。
「厚,妳不要頂着赫本頭跟我討論這種很Man的事情。」司馬昭哇哇大叫,古銅色臉龐泛上一層紅。
「那你就別在我面前談男人慾求不滿的問題。」尉遲靜起身踢他一腳,一副凶婆娘模樣。
他假裝縮成一團,連聲哀叫求饒,卻忍不住呵呵地笑着。「我要再睡一下回籠覺,這幾天在忙錄音的事都沒睡好。」
「想睡就睡,幹麼找借口。」她隨手抓過他擱在沙發扶手的毛毯蓋到他身上。
「蓋着啦,免得每次放假不出門流浪,就在家生病。」
「遵命,老太婆。」司馬昭用毛毯把自己包得暖烘烘,閉着眼睛說道:「待會兒一起去找徐老。」
「我下午要先去拿一份參展合約。」她跨過他的身軀,走回餐桌收拾餐盤,神情自在地好似他不是一、兩個月才現身一次的朋友。
「那我在徐老家等妳吃晚飯。」他打了個哈欠。
「好,我要順便跟你討論,你們以『無名』的畫做生活精品的那個品牌,最近有問題。作品推出得不規律就算了,原本是設定主攻中產階級的荷包,近來展出的東西卻都是一些偏離主流市場的東西……」「我們晚點再談這事,我想腦子清楚地聽聽妳的意見。」司馬昭閉嘴合眼,聽着她在屋內移動的聲音,安心地沈入睡眠之間。
如果家代表的是一種讓人安心的氣息,那麼有小靜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司馬昭睡熟之後,尉遲靜坐到他身邊,從他外套里拿起他不離身的手札,翻閱他這次的旅行記錄。
他從來不介意讓她分享他的流浪、心情,這一次也不會例外吧。
他這回用的皮製手札看起來極舊,彷佛經歷了好幾年歲月。
她翻開手札,從最後一頁往前翻,先看到他畫的東京鐵塔怪獸、再看到他自行設計的唱片封面,最後則看到一張他少見的素描。
他畫了一張年輕女子的笑臉,女子披着烏黑長發、一身溫婉千金氣質。
尉遲靜的心臟一擰,澄靜黑眸里掀起一陣波瀾,讓她不由自主地咬住唇。
為什麼特別畫了這個女子?他……喜歡她嗎?
尉遲靜合上手札,看着司馬昭熟睡的臉孔,感覺到胸口一緊一縮地抽痛着。她揪緊胸口衣服,她告訴自己,她當然不會介意他有了在意的女人。就像他要結婚,她也不會不高興的,她只是不開心―不開心他怎麼沒把這件事告訴她。他們是好兄弟,不是嗎?
「一定是這樣。」尉遲靜雙手抆腰,用一種催眠式的篤定語氣告訴自己。
晚上,已經平復心情的尉遲靜,帶着晚餐和要給司馬昭的企劃書抵達徐老的家。
她只花了三十秒,便在路邊停好了車。而對街那個三十歲男人連倒了五次車,卻還停不進白線格里。
尉遲靜一手提起保溫瓶,一手抓起黑色公文包,用腳關上車門,年輕臉龐找不到拖泥帶水的動作和神情。再怎麼說,她在忙碌雙親的教導下,打從國小六年級起就懂得打理家中事務,動作不利落都說不過去。
「徐老,我煮了黑糖地瓜湯,快點過來補補喔。」尉遲靜用手肘按下電鈴,大聲說道。開門的人是司馬昭,他接過她手裏所有東西,又多瞄一眼她的新髮型。小靜長得其實真不賴,愈看愈耐看、愈看愈好看……
坐在客廳里的徐老一看到小靜帶來他最愛的甜品,馬上笑了開來。
「唉呀,要不是我沒孫子,用槍抵着他的頭也要逼他娶小靜。」徐可風呵呵笑着,對着黑糖地瓜湯拚命咽口水。
「什麼叫用槍抵着他的頭?我行情哪有那麼糟?」尉遲靜笑瞪了徐老一眼,從黑色大包里拿出企劃案塞到司馬昭手裏。「看一看,我給你們那個品牌的建議。」
司馬昭專心看着尉遲靜替他寫的企劃書,手裏則被塞進了一個飯糰。
他無意識地咬着飯糰,黑眸緊盯着企劃書,開始進入一種無我的狀態里。
尉遲靜很習慣司馬昭認真時便聽不到別人說話的情形,轉身自顧自地和徐老談論著這陣子不景氣藝廊生意不好做、大陸藝術家因為利潤高,藝廊反而比較有合作意願等等瑣事。
司馬昭吃完飯糰,她馬上又塞過來半顆蘋果,他一聲不吭地猛咬,繼續頭也不抬地看着企劃書,除了咀嚼動作之外,看來就像一座輪廓鮮明的希臘石像。嗯,希臘石像的腮幫子似乎還比他有肉一些。尉遲靜不滿地忖道,決定再追加一碗黑糖地瓜湯給他。
「要不是你們哥倆好,我就會催司馬昭快點把妳娶回家,妳瞧瞧妳把他照顧得多好。」徐可風旁若無人地說道,反正司馬昭聽不到。
「拜託,我們是兄弟耶,結什麼婚啊。況且,我爸媽是懶到連吃東西都懶得咬,整天希望只吞一顆膠囊就能解決三餐。和他們相比之下,司馬昭算好照顧的。」尉遲靜的腦子裏,浮起他素描的那個女人臉孔。
那才是司馬昭喜歡的對象吧。
「他到底打不打算結婚?『傳奇』里只剩他未婚了,不是嗎?」徐可風問道。
「他好像有喜歡的人了。」她遞過溫度剛好的熱茶到司馬昭手邊。
司馬昭喝了半杯,卻依然劍眉擰着,眼也不眨地看着企劃書上的數目。這個姿態通常代表了他正在沈思。
「真的假的?還以為他是八風吹不動咧,怎麼都沒聽他說過?他喜歡哪一型的?」徐可風呵呵笑着,忍不住追問道。
「看起來很年輕,模樣很古典、氣質很好,留着長發,看起來滿像舞蹈系學生。」尉遲靜感覺心頭又有點悶,掙扎着要不要主動問司馬昭這事。
畢竟,她一直以為他們之間好到沒有秘密。
「什麼,是氣質路線的女人喔。聽起來不像他的菜,我還以為他只喜歡波霸妹。」徐可風故意把最後三個字說得很大聲,但司馬昭還是沒聽見。
「他昨天才剛被女人甩了一巴掌。」尉遲靜盯着司馬昭,愈說愈覺得奇怪。
「我覺得不大對勁耶,他如果有了女朋友,應該不會在外頭繼續花心才對。」
「妳不懂男人啦,十個有本事的男人九個花啦。」徐可風以過來人的身分說道。
「你覺得他連出門吃飯都嫌懶的個性,會花心?」她不怎麼相信。
「還是他暗戀人家?」徐可風更興奮了,馬上拉住司馬昭的手臂用力搖晃着。
「給我醒來,有事要審問你。」
司馬昭緩緩抬頭,目光過了幾秒才找到焦距,奇怪地瞥了徐老一眼。「幹麼?」
「司馬昭,你有暗戀的對象嗎?」徐可風最愛秘密,不問會睡不着。
「你又哪根筋不對了?」司馬昭反問,還附贈一個白眼給他。
「唉呀,還想否認?」徐可風朝着他擠眉弄眼,笑得更賊。「你暗戀的對象是不是年紀很輕,模樣很古典、氣質很好,留着長發,看起來像舞蹈系學生啊。」
司馬昭瞪着徐可風,臉色一沈,整張臉瞬間凍結成冰。
「誰告訴你這些?」他黑眸里疾射出一股殺氣,從齒縫裏迸出話來。
「唉呀,惱羞成怒嗎?」
徐可風還在嘻嘻笑,尉遲靜卻已經看出不對勁,快步向前走到他們兩人中間。
司馬昭胸膛劇烈起伏着,火眸怒瞠得像是和徐老有深仇大恨一樣。
「什麼口氣,想單挑嗎?」徐可風不爽被瞪,伸手去推司馬昭。
司馬昭沒回手,卻從胸腔里驀地爆出一聲怒吼。
「誰告訴你她的事!」司馬昭問道,瘦高身軀往前一步。
「我看了你的手札,看到了幾張素描。」尉遲靜右手撐住他的肩膀,雙眼直視着他,淡然說道。司馬昭瞪着她清凈墨眸,啪地打開她的手。「我有說妳可以隨便看我的手札嗎?就算我以前沒拒絕過妳,也並不代表妳可以逼問我的私隱!就算我們很熟,也不代表妳可以在背後討論我的感情,刺探我的心情!那張圖是幾百年前畫的,早該撕掉了!」他怒吼出聲,灼烈氣息噴吐上她的臉龐。
尉遲靜耳朵被吼痛,她的身子隨之瑟縮了下,但她沒有開口替自己辯駁,只是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
她以為他很清楚她的個性,她以為他會知道她不是那種愛在人背後嚼舌根的人,她以為他們的交情已經到達知無不言的地步,她以為的太多,偏偏卻都只是她以為。
悄悄握起拳頭,尉遲靜看着他氣到扭曲的陌生臉孔,頭一回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反倒是一旁的徐可風聽得一把怒火,對着他便是一陣痛罵。「司馬昭!你剛才說的是什麼鬼話!要不要我乾脆拿把刀讓你砍小靜兩刀!你們認識這麼久,小靜刺探過你什麼嗎?她把你當成家人一樣,有誰照顧你比她還周到?你沒事打擾她的生活,她吭過一聲了嗎?你現在憑什麼在這邊大小聲?」
司馬昭望着她裝堅強的面孔,他低吼一聲,頹下臉龐,不敢再看尉遲靜的眼。
是他的錯、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不願回想起那段往事,是他沒法子阻止錯誤的發生……
「我討厭那個女人,不想談那些。」
司馬昭強擠出一個笑意,轉身拿着桌上的那份企劃案,大聲地說道:「報告寫得很好,我會讓人詢問一下業界行情,看看應該包個多大的紅包給妳這個助理。」
尉遲靜望着他閃躲的眼神,一缽子的話在喉嚨里打轉,但她一聳肩,也學他裝出無事人模樣。
「十萬就好了,我不貪心。」她說。
「沒問題。」司馬昭一口答應,抬頭看她一眼,發現她表情自然後,這才漸漸放了心。
「早知道我就說二十萬。」她冷哼一聲。
「二十萬!小靜做了什麼值二十萬?我也要!」徐可風急着也想湊上一腳。
「喂,大筆一揮就可以賣個好幾萬的傢伙,還敢跟我爭這種錢啊。本人當時不知有大紅包可以拿,還熬夜寫企劃書,花了兩個月時間分析他和朋友合夥的品牌營收下滑的關鍵,才寫出了這份東西。如果不是因為好朋友,我才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尉遲靜雙手抆腰看着徐老,話卻是說給另一個人聽的。
司馬昭抿緊雙唇,目光垂落在企劃書上。
他懂她不是會刺探的人,他懂他該道歉,可是一道歉,就該把過去的那一段拿出來提上一提,但他現在還不想說。
「什麼叫做大筆一揮,那可是我畢生心血結晶啊!我每天寫掉幾十張的紙,難道是白做工嗎……」徐可風在一旁哇哇大叫,不過卻沒人理他。
於是,徐可風左瞧瞧、右望望地看着無言的兩人,他決定暫時退場,免得在他們互吐口水時遭到殃及。
司馬昭抬頭,朝她伸出右手。「還是朋友?」
「我以為朋友之間應該更坦白。」尉遲靜問道,沒有伸手和他相握。
「能夠說出口的話,我都會告訴妳。」司馬昭放下手在身側,別開眼看着前方。
尉遲靜注意到他頸邊抽動青筋,知道他正努力隱忍着情緒。
她於是走到他身邊,用力握住他的手。
司馬昭驀抬頭,看入她一雙如星眼眸里。她的眼神堅定但溫柔,像一汪溫泉緩緩地融化他心頭薄冰。
「好了,過來討論一下營業狀況吧。」尉遲靜神態自若地把他拉到桌子前坐下,想抽回手拿起企劃書。
司馬昭卻沒放手,反而多用了一些力道,更加緊握住她。
「喂,幹麼死抓着我不放,暗戀我啊?」尉遲靜舉起一腳,給他一記踹。
「哈!等妳發育得像個女人時,我再認真考慮那個可能性。」司馬昭大笑,不客氣地說道,仍然沒放手。握着她的手,他便覺得安心,便覺得也沒什麼不能說了。只是,再給他一段時間吧。
有些傷口要花許多時間才能痊癒,而他的傷口每年都要被掀起一次,縱然是不再痛心疾首,卻還是會有感覺的。
「哈哈,是我考慮你吧!你以為自己還是英俊的二十歲小夥子嗎?你這種三十多歲大叔和我站在一起,人家沒說你老牛吃嫩草,便算是客氣嘍。」尉遲靜堅持抽回自己的手,不客氣地反將他一軍。
「這就怪了,妳憑什麼以為自己是株嫩草?」司馬昭馬上不客氣地回損着她,但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在她水亮眸子及哲白雙頰上流連着。
小靜是從何時開始,變得這麼像個女人了呢?
「就憑老娘這份企劃書,如果不是有着年輕聰明頭腦,是不可能辦到的。」她得意洋洋地舉起企劃書,在空中飛舞。
「這一局,小靜獲勝。」一直站在客廳角落偷聽的徐可風,做出裁決手勢。
「什麼,我又輸了……」司馬昭搗着胸口,做出中彈身亡的姿勢,整個人驀地攤平在地上。太好了,一切都恢復原狀了。
「裝死,快起來討論企劃案!以為老娘時間很多嗎?」尉遲靜看出他唇邊那抹釋然笑意,也就配合地繼續演下去了。
畢竟是幾年的朋友了,即便他心裏有事不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每個人都有秘密,就像她此時不明的心痛,也是沒法子說出口的秘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