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過葯后,傷口也做了簡易的處理,楊幼秦見對方臉色稍微好轉,於是問:「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休息?」
女子點了下頭。「我的店就在前面不遠,麻煩你了。」
沿途中,兩人聊了一下,知道彼此的姓名,也知道一個剛跟未婚夫約完會回來、另一個則是在物色平安夜給親人的交換禮物。
章宜姮說的店,是在彎進巷子裏,一間小小的手工藝品店。
避開大馬路上的喧囂,小店在靜謐的巷道里,雖然客流量不大,生意應該也不會太好,但是給人一種寧和溫馨的感覺,她想,老闆娘應該也不是把商業考慮擺在第一順位,否則也不會將店開在這個地方。
楊幼秦第一眼,就喜歡這裏。
主人正在煮咖啡待客,她閑閑打量周遭擺設,拼布桌巾、玻璃櫥窗內的新郎新娘布偶、水晶飾品、木製信箱、陶制風鈴、以及許許多多的居家小擺飾……
她回身問:「這些都是你做的?」
「一半一半吧。」
「你怎麼會想開這家店?」對方看起來身體似乎沒有很好,開店不是會讓她更忙碌,身體負荷得過來嗎?
「我只是想幫大家佈置出溫暖的家,一個能夠洗滌在外頭的疲憊,依戀、並且放鬆的空間。」章宜姮笑了笑。「大概是我個性比較戀家吧,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楊幼秦接過對方遞來的咖啡,輕啜一口,不吝惜讚歎:「你手真巧,哪個男人娶到你,一定會很幸福。」
她記憶中,有個人似乎就很嚮往這種性情恬靜、溫柔賢慧、能為另一半佈置一個溫馨小窩的那種對象……
只可惜,她最後還是讓他失望了,她是嬌嬌女,自我中心、不夠體貼,交往期間從沒為他煮過一餐飯,難怪他會毫不留戀地與她分手。
後來輾轉由他朋友口中傳出那些話,說不上心裏是什麼感覺,畢竟那都是事實,他會如此評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只是有點難過,原來她在他心中的評價那麼差勁,她還以為,兩人在一起至少快樂過,總有些許值得留念的地方。
如果,他遇上的是眼前這個人,結果應該就不會那麼糟糕了吧!
「楊小姐?」
「啊?」她猛然回神。
「你在想什麼?表情有點……」
有點怎樣?她從沒照過鏡子,不知道自己想起他時,究竟是什麼樣的神情。
也不知基於什麼樣的原因,她沒讓對方說出口,飛快轉移話題。「抱歉,你剛剛有說什麼嗎?我沒聽清楚。」
「我說,你不是要選禮物送人嗎?我耽誤了你這麼久的時間也很不好意思,如果不嫌棄的話,禮物我來幫你挑?」
「這……也好。」反正她也想不出要送什麼,這店裏的東西手工細緻,送禮是不錯的選擇。
章宜姮目光掃了室內一圈,然後捧起對方曾伸手撫觸過的模型小屋遞去。「這個如何?」
她留意到了,剛剛對方在碰觸它時,臉上流露出一種很落寞的表情,像是受委屈的小女孩,倔強地張大眼睛、忍着不哭的樣子,難道沒有人告訴過她,這樣只會讓她看起來更可憐嗎?
她是不知道,這樣一個條件絕佳、長相標緻、家世應該也不錯,看起來樣樣都不缺的女人,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迷路小女孩的無助神情,不過既然讓她那麼渴望,那就送給她吧,但願能帶給她一點祝福,讓她早日找到回家的路。
「它……」楊幼秦聲音梗了梗。「可以嗎?」
「可以呀。這是我未婚夫順手畫的草圖,我覺得不錯,就照着做出來了。不過裏頭的擺設是空的,要怎麼佈置、還有種什麼花,得由它最後的主人自己去設計。」
學建築的他,曾經也說過,想要一棟這樣歐式風格的房子,他負責設計房子,屋前一定要有庭院,種什麼花由女主人決定,夏日的夜晚,可以一家人在院前乘涼、烤肉、跟孩子說故事……
如今的他,是不是已一步步實現夢想中的藍圖,建立他所渴望的那個家,她不知道,甚至意外自己竟莫名地記牢了他當時說的每一句話。
小心翼翼地捧了過來,不知為何,心竟微微顫抖。
她道了謝,離開前要付款,章宜姮笑笑地拒絕,說:「就當是我給的祝福,一定要讓自己幸福喔。」
捧着模型小屋走出店門后,她才回復理智,怔怔然問自己:我在幹嘛?
後來,那個模型小屋被她帶回家,一直擺放在房裏,而季燕的禮物,她另外挑了款限量的白金項鏈。
她告訴自己,這風格不適合季燕,送了她肯定不會喜歡,那丫頭粗心大意,八成沒幾天就弄得缺角破瓦、斷垣殘壁。
而且,別人送的禮物是心意,她是不好意思拒絕,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只好擺着。
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沒有其他意義。
一點都沒有。
她沒想到,她們還會再見面,更想不到的是,這當中還存在着難以形容的……緣分連結。
更或許,說是孽緣還比較貼切。
幾日後的跨年夜,她答應某個男人的邀約,這人追了她很久,鮮花、邀約不斷、特殊節日也從沒少表示過心意,追求誠意也算十足了。
這類上流宴會趴,剛開始還有點新鮮感,後來跑多了只覺得膩,難怪季燕寧可窩她的舞蹈教室,教她的小朋友們跳芭蕾,有空跟她的哥兒們去路邊的熱炒店喝啤酒,也不肯陪她來。
跳完兩支舞,待在角落,入口的精緻餐點嚼之如蠟,還沒等到跨年,她就開始索然無味想走人了。
她與男伴說了一聲,對方以為她想過兩人世界,欣然同意。
「你想去哪裏?」男方態度殷勤,把握機會力求表現。
過往追求者,沒有一個不是這樣,百般示好、體貼萬般,獨獨那個人,連察言觀色都不懂,更不會刻意做什麼討她歡心,全世界都比他還要在乎她,她到底為什麼偏偏會看上他?
思及此,心情更是煩躁。
「隨便!」
他們去了附近的鋼琴酒吧,喝沒兩杯,男方靠坐過來,在她耳邊說話,試圖一親芳澤。
她是成年女子,不會不懂這當中的暗示,在對方搭上她的肩時,她沒有拒絕,在耳畔似有若無的親吻移向臉頰、唇際時,她試着想感受些許悸動,只要一點點、一點點當初那種心動的感覺就可以,她就能跟這個人試着走在一起。
但是,沒有。
她只覺得不耐煩。
手一伸,抵在對方胸前,使勁推開,淡漠道:「我想回家了。」
「啊?」男方愣了愣,無法理解她的反覆無常,難怪圈子裏流傳這女王超難伺候。
想歸想,還是沒敢有異議,像伺候皇太后般,片刻不敢怠慢。
出了店門,男人要去摟她的腰,被她避開;退而求其次想牽牽小手,也落了空。
既然沒感覺,那就不用再浪費時間了。
但是讓人如此毫不留情地拒絕,身為男人,面子上難免有些掛不住。
他不懂,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一轉眼便翻臉不認人?
男人當她是在耍矜持、刻意擺高姿態,於是沒將她的推拒當一回事,強勢摟上她的腰,有些女人,就愛男人強勢的霸氣,以為她也是那一類。
楊幼秦蹙眉,使勁掙開。「我說不要,你聽不懂嗎?」
男人試了幾次,確定她是真的不想要,本來,也就該到此打住了,偏偏這女人拒絕也不懂得婉轉,那擦拭頰畔的動作,對男人而言簡直是挑釁。
如果真的這麼嫌惡,那幹嘛要答應跟他出來?看他忙得團團轉、費盡心思討好她,以為自己有機會,全是耍他嗎?
脾氣一來,也管不得她願意與否,硬是欺上前強吻她,對方的抗拒反倒加深男人的蠻性,演變成不教她臣服便不甘心。
楊幼秦沒想到對方會如此沒品,求歡不成便使強硬手段,偏偏她也不是個軟性子的人,使出全力在拳打腳踢,出手沒在含糊的!
男人一吃痛,加深了手勁抓握,兩人脾氣都來了,惡性循環下,場面頓時難以收拾。混亂中,楊幼秦不知踢到了哪裏,趁對方鬆了力道的當口掙開,轉身便跑。
她知道對方隨後追了上來,更加不敢停下腳步,慌亂間,在衝出路口時不慎撞倒了人。
「啊。」細細的驚呼聲,是女孩子。
「對不起,我——」兩人撞成一團,她還來不及道完歉,對方先認出她來。
「楊幼秦?!發生什麼事了嗎?」
是章宜姮。
好巧,才沒幾天,又遇上了。
「我——」不及說明,對方看了看後方追來的人,再看看她,二話不說抓起購物袋內散落的罐頭食品,揚手丟了過去,趁男人狼狽閃躲之際,拉起她拔腿就跑!
但是一個現任落難佳人,加上另一個前任落難佳人,運勢並不會更好。這段逃難旅程才展開沒多久,就在前方路口碰上突然竄出的重型機車,兩人一車慌然閃避,最後在另一輛汽車駕駛驚慌的煞車聲中,疼痛造訪。
兩人很公平地摔落地面,為這段跨年夜驚魂之雙姝冒險奇遇記畫上不怎麼美妙的句點。
楊幼秦醒來時,人是在急診室。
摸摸疼痛不已的頭部,只摸到一層層紗布。
章宜姮呢?她有沒有怎樣?
畢竟人家是遭她連累,她心下難安,正想開口喚來護士問問情形,一陣急促的步伐聲往這兒靠近,停在她隔壁床。
「宜姮,你怎麼樣?一個多小時前通電話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會弄到進醫院?」
是個男人的聲音,很耳熟,她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就……出了一點小意外……」章宜姮聲音弱弱的,聽起來既心虛又歉意十足。「對不起,大半夜還讓你跑來。」
「好,你先別說話,我自己去問醫生。」
這人八成是她未婚夫了。
是怎樣?脾氣很差嗎?讓章宜姮姿態軟成這樣,自己都受傷了還記得要先道歉。
基於一分好奇,她順着床尾半掩的隔簾,望向男人離去的方向,只捕捉到隱約的背影,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想,自己究竟在哪裏聽過這道聲音——
男人沒有離開很久,不到二十分鐘便去而復返。
「章宜姮,你最好有個不錯的解釋。我剛剛遇到做完筆錄的警察,聽說我偉大的未婚妻在大半夜和人玩警匪追逐戰,搞到自己骨折受傷進醫院?!你是嫌自己身體太好了是不是?這麼活力充沛明天跟我去跑百米如何——」
啊!她想起來了!
曾經、曾經有一個人,也用類似的語氣對她說過——
那時,為了跟那個人過他們之間的第一個西洋情人節,明明已有感冒的跡象,她並沒有老實說,耍浪漫吹一夜冷風的後果,是病情加重,隔天便措手不及地發高燒了!
男友後來聞訊,送她來醫院打點滴時,口氣很不好地訓她。
「我明明問過你,還不止一次,你都跟我說沒事、沒事!這就是你所謂的沒事?情人節有那麼重要嗎?我真的快被你氣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