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該瞧瞧這個。」洛少麒捲起長袖,露出了一截細膩雪白的手臂,幾道淺淺的爪痕歷歷在目。「你看到了,那隻狐狸瘦歸瘦,手勁可不小……」他向卡爾詳述當晚發生的事,卻技巧性地迴避了少年的身份。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卡爾煩悶地回遭。

「不。我只想問你,你到底要讓他誤會到什麼時候?他以為我是你的男妾,這對我來說是種侮辱……」烙少麒說得理直氣壯。

聽到格少麒的說詞,卡爾不覺皺了皺眉頭。

……小麒,你真的愛過我嗎?

雖然他很高興表弟的感情有了歸宿,但是這樣也未免太健忘、寡情了吧!

「如果你覺得困擾,我下一次就會向他解釋的。」卡爾落寞地說。連他都不了解自己的心態,卡爾只領悟到一件事:難怪關於岳父大人的題材能拍出那麼多部電影。

洛少麒把袖子放下,釋然笑道,「我不擔心他誤會,也不擔心誤會的內容,只不過『齊氏總裁的男妾』這個位置應該要交給別人了!而我,我要專心教養我的……情人了!」洛少麒差點說溜了嘴;幸好卡爾心煩不已,沒聽到他脫口而出的話。

「這個位置上永遠不會有別人。」

「除了你的小狐狸。」洛少麒打趣道,「從他再度接受工作這一點看來,他對你的眷戀太過於怨恨,也太過於自尊……他的反抗意識已經狠薄弱了。現在只要以強大的壓力迫使他正視內心真正的情感,長久以來的抗拒就會在一瞬間土崩瓦解……這是最好的機會……」

「我不喜歡在嫉妒的陰影下所發生的關係。」

在狐狸面前,他是個最謹慎而溫柔的獵人,慢慢地接近、瓦解那隻困獸的心防……

「也許你會更喜歡沒有他的生活。」洛少麒兩手一攤。

「……」卡爾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傻野狼,狐狸一旦從陷阱里掙脫而去,他就再也抓不到他了!人既已不在身邊,還談什麼心悅誠服呢?」

這段話是個有效的殺手鐧,不偏不倚地擊中了要害。卡爾抿抿嘴唇,微微起的眉間顯示他的遲疑和恐懼。

「……好吧!我會重新考慮的。」

「你慢慢考慮,我要去約會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棄我而去,你真是我的好表弟!」卡爾諷刺道。

「過獎。」洛少麒在臨走之前提醒他。「這場追逐遊戲的結尾,究竟是你抓住了狐狸,或是他將你利用殆盡之後一腳踢開……」他促狹地瞬瞬眼,「看你的了,表哥。」

***

難得地,卡爾主動邀請他到西海商圈裏的電影街里看新上映的愛情片「當我遇上你」——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沒有總是跟前跟後的保全和手下,更沒有那不知廉恥的男娟,古緯廷的心情是驕傲而惱快的。

卡爾換下了高貴的西裝,改穿時下年輕人最流行的普通外出服——白襯衫和牛仔褲,厚底的氣墊運動鞋,整體打扮讓他看來較為親和,即使如此,卡爾臉上的傷痕和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在人群中仍然十分顯眼。

「還是這樣舒服。」卡爾並不在意周遭行人們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還以為你早就習慣那些保鏢了呢!」古緯廷取笑道。

「我一向把他們當成隱形人,視而不見。」

「不過一路上被指指點點也挺麻煩的……你等等,我去買點東西。」

古緯廷跑進了一家連鎖葯妝店,沒過幾秒鐘又跑出來,手上拿着一卷膚色透氣膠帶。他把膠帶撕成適當的長度,貼在卡爾的傷痕上。

「好奇怪的痞覺。」卡爾摸摸自己的左頰,好像舊傷上又長了一層新皮膚。

「這樣就行了!別人只會以為你被女朋友抓傷了臉頰。」古緯廷促狹地瞬瞬眼,嘴角浮現了難得的純真笑容。

卡爾沒應答,他原本就不是多話的人,只是點點頭,和古緯廷並肩而行,寬大的手掌謹慎面膽怯地觸碰他纖長的手指,

表面上,古緯廷似乎沒察覺這樣隱密的親昵動作,兩頰卻有意無意地紅了紅。他低頭,假裝在看自己的鞋尖。

進了電影院,成雙成對的情侶很多,男男女女不避諱地肢體觸碰,四周昏暗得有如黑夜,卡爾更是大方地招他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掌心對握。

「我平常很少看電影,尤其是國片。」卡爾故作輕鬆地說,心跳開始加速。

「今天怎麼忽然有興趣了?這只是一部普通的商業電影……」

老套的腳本、濫情的台詞、凌亂的運鏡……能有絕佳的票房表現全靠小貓的個人魅力。

「一時衝動。」卡爾淡然答道,眼光投向電影熒幕。

說不出是誰先想到的,也說不出是由誰主動的,總之電影散場后,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就近找了家廉價的小旅館,開了房間,還來不及進門就已經激烈地互相擁抱、接吻,直撲柔軟雪白的大床——

從電影院到旅館床上的這段時間裏,彼此沒有互相交談過任何一句話,卻都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麼;這就是所謂的默契吧!

完事後,古緯廷渾身上下都有種被掏空的感覺。他太寂寞,寂寞得難以抗拒。

「如果——只是假設——我們可以一直這樣在一起……」卡爾擎起他的手指,虔誠似地輕物。

「不可能的。」古緯廷打斷了他的妄想,抽回手掌,「你是黑暗世界裏的貴公子,我只是拉皮條的……」

「那只是個別稱而已,現在已經沒有貴族這種職業了!」卡爾悵然若失地凝視着他。

「取而代之的是黑道和財閥,而你集兩者之大成。從前的貴族還受國王和議會節制,現在的財閥簡直是為所欲為,無法無天,沒人制止得了。」逃避似地,古緯廷索性轉過身去側躺,背對着他。

卡爾沉默了,他實在沒辦法反駁,只有盯着古緯廷雪白的背脊發愣。「……家事和血型一樣,無法選擇,也無從改變。」

「傻子!誰要你改變什麼了?」古緯廷背對着卡爾,不屑地從鼻里嗤了一聲,彷彿刻意顯示他的輕蔑似的。

「那麼你呢?你不想改變嗎?」

「我很滿意我現在的人生。除了偶爾被銀行追債,偶爾被債權人罵個狗血淋頭,偶爾遇上想白嫖白吃我豆腐的痞子外,我過得很愜意。不僅如此,我還有最好的、永遠不會背叛我的朋友:香煙。」

「我不認為如此。」卡爾搖搖頭,「香煙絕不是任何人的好朋友。」

「而我認為,你還比不上香煙。」古緯廷順手從床頭柜上抄起香煙和打火機,叼在嘴上就是一陣猛吸,接着他悠悠回過頭來,報復似地,對着卡爾的臉噴出一口長氣,「呼!」

卡爾不躲不閃,靜靜地承受着這團嗆鼻的白色煙霧。

「上次的事,我很抱歉……我不喜歡在壓力之下建立的關係,並不是有意戲弄你。」卡爾屏氣凝神,靜待他的回應。

「你以為我還在記恨那個晚上的事嗎?」古緯廷忍不住哈哈大笑,「別傻了!我根本不記得你和我上過床之後馬上就把我甩到一邊去的事……」

……這不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嗎?

狐狸總是以恨意折磨自己和旁人,另一方面又以一種幾近於愛情的執着苦苦等待,等待他回頭……

終於,狐狸等到了,在那一剎那,狐狸照着那張回頭的臉狠狠地賞了幾個耳光,揚長而去。

……留下他既錯愕又傷心地苦苦思索,而又永遠想不透。

就像今晚這樣。

「你……」卡爾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不是有其他的情人?」

「一直都有。」古緯廷滿不在乎地說。「和你一樣。」

「我說的是情人,不是床伴。」卡爾搖搖頭,表示不以為然。

「很多,你問的是哪一個?」

「……」卡爾沒再接話,他垂下肩膀,重新睡倒在枕上。

「是你要問的。」古緯廷聳聳眉峰,有點不屑,有點無奈,他側過頭去,香煙抽得更凶,小小的客房逐漸被薄簿的白色煙霧遮掩得模糊了。

「你的小男妾呢?」沉默片刻后,古緯廷裝做不經意地問起,心臟卻過猛地抽緊。

「我們過得很好。」

「你……」古緯廷一時哽住了,「『我們』?你犯得着用上這種詞句嗎?他終究不過是個男妾,怎麼能和你相提並論!難道他在你心中竟有這麼重要的地位?」

他氣惱不已地問道。

卡爾才剛跟他上過床,連衣服都沒穿上,兩人甚至是裸裎相對的,卡爾就能毫不在乎地躺在他身邊,述說自己和另一個男人的親密關係……

「是你要問的。」

「……」古緯廷頓時啞口無言,索性扔下香煙,轉身背對卡爾,恨恨地蒙上被單。

然而,在卡爾視線所不及的地方,兩漓晶瑩的淚水卻無聲無患地漓落到枕上……

一滴是恨,一滴是悔。

淚痕很快就被枕套所吸收,渺無痕迹。

***

整整一天的時間,兩人沒有任何交談,只有瘋狂、激情的肉體縱慾。

有時古緯廷累得睡看了,在睡夢中仍能感受到卡爾的分身在體內進出;有時卡爾需要休息一下,古緯廷仍然不放過啊,執拗地扭動腰肢讓分身在秘道里摩擦,重新挑起卡爾的性慾……

如此深刻地依戀着彼此,又控制不住地互相傷害……

這樣的愛情,太悲慘了。

當兩人好不容易走出旅館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時分了。

金色的夕陽遍灑大地,古緯廷走在卡爾身邊,撥撥鬢髮,思緒深沉。

經過一天一夜的放縱,他終於想起了這個男人的魅力。

優雅、強大、固執,冷冽的目光中隱隱透露出來的溫柔,還有……

他的熱水袋。

古緯廷有意無意地紅了臉,對自己的放蕩心思感到羞愧不已,只要卡爾在身邊他就容易胡思亂想,腦袋裏裝的都粉紅色的泡泡;幸好天空也是紅色沒有人注意到他臉上的異樣。

他抿了抿嘴唇,下定決心。他要奪回原本屬於他的、迷失在慾望叢林裏的野狼……

而最有利的武器,就是他前些日子所目睹的淫行——那不要臉的男娼這下子完蛋了!

他暗中考慮該以什麼樣的言詞述說那晚的衝突。

這算得上是告密吧?他有點幸災樂禍地想着。要不是那個不知廉恥的男妓行止有虧,他也無密可告——造謠不是他的風格。

卡爾會有什麼反應呢?沮喪、憤怒,或者是兩者皆具?

他能不能把握住機會,發動攻勢,將卡爾一舉成擒?

走在夕陽的餘暉里,卡爾的側影顯得既優雅又柔和。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古緯廷故意壓低聲音,以欲言又止的神態增加說服力。

卡爾開口答道,「我猜得到。」

「晤?」古緯廷抬起頭來,表情訝異。

「如果是那名長發男子的事,你不必多說。當天晚上的事,他已經對我交代過了!」

古緯廷不覺愕然,卡爾居然把這麼嚴重的背叛看得如此稀鬆平常?

「他背着你出牆也就罷了,對方還是個未成年的男孩子……你竟然不打算追究?你甘心輸給一個小孩子嗎?難道你連身為男人的自尊心都沒有嗎?」

「等等,男人?」卡爾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麒什麼時候有這樣的癖好了?以前他也和許許多多的女性交往過,還一度以風流聞名於世……最後竟然選擇和男人在一起?

古緯廷點點頭,語氣顫抖,「一個高大而沉默、年紀不到你一半的少年!你甘心輸給個來路不名的小男孩嗎?」

「……那麼你呢?你的自尊也允許你輸給一個放蕩縱慾的男娼嗎?」

「我……」古緯廷的呼吸登時一窒,停停頓頓,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或者,你從來沒在乎過我?若真是如此,我也沒什麼話好說。」卡爾把頭轉過去,把側面隱藏在建築物的陰影中,不讓任何人看到他臉上失落的表情。

古緯廷停下腳步,猶豫着該不該表明心跡。他已經等待卡爾好久好久了啊……

但是,卡爾為什麼就是不肯和那長發男子劃清界線?又一再縱容男妾出軌……卡爾要的,究竟是什麼?

這不重要。他不清楚卡爾心裏想什麼,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心中的想法:無論如何,他絕不和任何人分享他的男人;不是全部擁有,就是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對,就這祥吧……

古緯廷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想徹底做個了斷;卡爾卻在他靠近的一瞬間將他拉入狹窄的防火巷中,猝不及防地襲上他的嘴唇。

「嗚……」古緯廷從喉嚨中發出一陣微弱的呻吟聲。

濕潤的舌尖在口腔里愛撫按摩,不僅如此,卡爾還把手放到他腰后,以最強勢的姿態,用力摟緊,不讓他有分豪掙扎的餘地。

「你是我的!」那對冰藍色的狼眼無聲地宣告着。

奇怪的是,在古緯廷心中,這一長串掠奪的舉動卻止他連一點反感也沒有。

……激烈的接吻、擁抱過後,卡爾撫上他微微泛紅的臉頰,輕柔地說,「不要在意他,他和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關係……」抓着古緯廷的肩膀,卡爾有股衝動想將事情的原委和盤托出。

「我不相信。」古緯廷凄然搖頭,「如果你沒有包養他,為什麼他能隨意出入齊雲飯店?」

「他當然可以。他是我的……」

「啪!」

話聲嘎然而止。前一天還那麼細心、溫柔地為他貼上膠布的手,此刻卻在同一個地方狠狠重擊,毫不客氣地摔了他一巴掌。卡爾摸摸自己臉上挨打的部位,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古緯廷感到迷惑、絕望了。卡爾仍然愛着他,死心塌地地愛着他,卻不可能只愛他;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卡爾,他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經紀公司的負責人,又負債纍纍,面卡爾是齊氏集團的總裁,家財萬貫,只要卡爾一句話,一個動作,甚至只是一閃而過的目光,都能引發財經政治界的大動蕩……

這樣卑微、可笑的自己,究竟在做着什麼樣愚不可及的迷夢呢?竟然奢望能獨佔卡爾的愛情,夢想着一開始就做不到的事……

「夠了!」古緯廷的眼鏡上驀地起了一股霧氣,「我不想知道你們之間的關係,以後也不想再見到你。」

撫摸着臉上的膚色透氣膠帶,卡爾完全無法思考,挫折的情緒在心底翻湧,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搞砸了!

狐狸的想法總是難以捉摸,也總是出人意表;十拿九穩的精心排布對他往往起不了作用,一點不經意的溫柔卻能打動他的心……

「狐狸!」重新撫上古緯廷的肩膀,卡爾指尖用力,不讓他逃走,「你有個壞習慣,想逃避的時候就會對人惡言相向,甚至暴力以對……可是逃避不能解決問題。」

「問題?問題根本不存在。我們之間沒有問題,有的只是金錢和債務關係。」

古緯廷慘然沖笑道。

「如果這就是你所希望的……」卡爾不覺頹然鬆手,隨即又冷冷地逼視着他。「在你打算離開我之前,你還欠我一筆。」

「錢?我一籌到手就會匯入貴公司帳戶,用不着再見面……」

真虧他說得出口。經紀公司目前還需要齊氏企業的支援,天知道狐狸要拿什麼來還這麼大一筆帳。他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不論他必須編派出哪些荒誕不經的借口,不論他必須使出多麼卑鄙下流的手段,這一次他絕不能讓狐狸再度從他身邊破網而去……

留住狐狸——儘管狐狸恨他。

「對於你,我從不吝嗇。我不要錢。」卡爾搖搖頭,嘆神混亂,似乎在掩飾他真正的企圖,「我要小貓!」

***

古緯廷慢慢地、搖搖晃晃地,一個人走回家。

他喝了點小酒,又抽了半包煙。

難怪卡爾會突然想着國片……

卡爾再也不是他的了;他把還燃着的半截香煙丟進酒杯里,打了通電話,讓邱儒昌過來幫他排解情緒。

古緯廷裸着身子躺在床上抽煙,回頭看看已經睡熟的邱儒昌,心裏隱隱約約有些罪惡感。

和他比起來,卡爾光明正大多了,召妓和包養都不需要以愛情為借口,古緯廷自嘲地笑了笑,把煙尾丟下,逕自往那熟睡中的白皙背脊摸上去,昂起的分身就從後面進入了那青澀的身體裏……

完事之後,邱儒昌靠在他的懷中,指了指床頭的照片。

「廷,那條項鏈呢?」

「我收着呢!你想看?」

邱儒昌點點頭,「我想知道那是什麼動物。」

古緯延伸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遞給了他。

「……是狐狸。一隻玉雕的狐狸。」古緯廷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感傷。

邱儒昌把那小小的玉墜掂在手上把玩了一會兒,勝上露出孩童般好奇的神色,「我覺得……它有點像你呢!」他笑着說,「聽說玉能鎮邪招福,聚氣改運……你要不要戴上它?我相信老社長會保佑你的……」

古緯廷也笑了,把頭伸了過去,「我之前沒有想到那麼多,冷落了它好久。你就幫我戴上吧!」

倚在男孩的臂彎里,古緯廷找到了暫時休息的地方。

***

他說了謊。

小貓?儘管他在穆海清身上投入巨資,那貓咪般高傲的男孩從來就不是他的目標。

他的心底永遠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卻只想從他身邊逃開。

夕陽已經完全落下,夜色籠罩大地,卡爾心中的黑暗面也逐漸擴散。

他打了電話叫司機來接。撕下臉上的膠帶后,他的表情十分平靜,眼神清澈,彷彿終於看穿籠罩在前方的迷霧。

如果狐狸決心要離開他,他將用盡一切手段爭取、挽留,甚至不惜用權利掠奪……

暗巷中的激情擁吻,成了他最後的溫柔。

***

慶功宴上,古緯廷手中擺着裝有上等香檳的高腳杯,神情陶醉面自持。

「小貓演出的電影有極高的市場評價,可以預見的,穆海清為經紀公司帶來更龐大的收益。」

透過琥珀色的酒液,古緯廷眯着雙眼觀察穆海清的一舉一動;人前人後,小貓都是這麼從容自在,平和得讓人羨慕。

邱儒昌和他的交往關係已經非常明確了,即使沒有第三個人知情,那傻孩子真以為自己是呵護着的,有時也難免仗恃他的寵愛而過於嬌縱,他總是適時地幫邱儒昌出頭解圍,無形中又加深了愛情的錯覺。

邱儒昌和溫瑤軒出去過幾次,每次都向他報備,旦然古緯廷覺得這太沒必要了,邱儒昌卻當成一件大事似地緊守不渝……

古緯廷開始覺得這個大男孩有些讓人厭膩了,邱儒昌太依戀,太容易感動,因而顯得廉價。他沒那麼快推開男孩的唯一理由就是性慾,他在男孩身上盡情獵取性的快感,那青澀的少年身體任他予敢予求,這是一種享受、特權,也是一種驕傲。

最後期限在即,差不多該動手了……古緯廷盤算着,將玻璃杯中的香檳一飲面盡。

「不要開玩笑了!」古緯廷掃着話筒氣極敗壞地怒吼,「吉叔,你是他的經紀人,怎麼會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李天吉畏懼地沉默了一下,囁嚅道,「……社長,海清不是每天都會向我報告行程的……他已經成年了……」

古緯廷懶得和吉叔多說,忿忿回道,「行了,我不想再聽這些借口。有機會不好好把握也是他的事,和我無關,就這樣了,要是你和他聯絡上了,叫他打電話給我。」

哐當一聲,古緯廷摔下電話,頹然倒回客廳的沙發里。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見人影……古緯廷煩悶地按着前額,兩側太陽穴突突地跳動。

「廷,你生氣了?」邱儒昌穿着他的睡衣從卧室里走出來,歷經愛撫和交歡的身軀顯得柔軟面無力。

目從在誨邊旅館互相剖白后,兩人已經過着半同居的生活了,每隔一兩天,古緯廷總會把邱儒昌帶回家中,享受他年輕的肉體。

古緯廷張開雙臂,示意他坐到自己腿上。

「沒什麼。吉叔老糊塗了,連我叫他收好的東西都忘記放哪兒了,我訓了他一頓。」古緯廷在他額上寵愛地輕吻,「吵醒你了嗎,抱歉。」

邱儒昌搖搖頭,表示並不介意。

就着微暗的燈光,古緯廷忍不住仔仔細細端詳着邱儒昌,那溫暖的身體已經熟悉了性愛的快樂,在柔情的愛撫下有令人心動的反應,精緻的小臉看來是那麼明朗,神情純潔得宛如不知世事的白鴿……

腦中驀地浮現出某個念頭。

不妨一試,他想。

「小乖,你想拍那隻手機廣告嗎?」抱着全心信賴他的男孩,古緯廷垂首沉吟道,眼底閃爍着兇險的光芒。

***

「我很驚訝。」卡爾冷冷地說。

古緯廷看着他,心中驀地起了一陣酸楚的感覺。卡爾變得更沉默了,陰冷的眼神像尖刀,像針錐,刺得他無處可躲。

「我儘力了。」古緯廷壓抑下心中的不安,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回話。

「他不是小貓。」

「我知道他不是。」

「他也比不上小貓。」

「沒有人比得上小貓在你心中的地位,即使是那男娼也不能。」古緯廷諷刺卡卡爾瞥了他一眼,逕自從椅中站起。

「你去哪裏?」古緯廷緊張地問。

「隔壁。」

「你……」古緯廷感到一陣莫名所以的失落和放鬆。卡爾打算接受這個祭品了嗎?

「這一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接受這個代替品。」卡爾沉吟道,「你最好把事情辦好。我的耐心不是無限的。」

古緯廷點點頭,神色微赦,「我知道。」

他佇立原處,沉默許久;在卡爾的手碰到門把的那一瞬間,又開口了,「齊先生!」

「你有話想說?」卡爾鬆開門把,回過頭來。

「那個男孩是第一次接客,請你……溫柔一點。」古緯延遲疑着說道,「至少這一次,別綁着他。」

「你什麼時候這麼關心旗下賣身的藝人了?」卡爾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古緯廷咬着下唇,內心隱藏的罪惡感讓他不得不向卡爾低頭懇求,「……好嗎?拜託!」

卡爾瞥了他一眼,沒有答應,逕自離去。

***

回程的路上,古緯廷握着方向盤,語氣乾渴。

「……情況還好嗎?」

「還好。」邱儒昌低着頭說。「齊先生很溫柔,談吐高雅,技巧也很純熟,沒有弄痛我,也沒有使用奇怪的道具……」

「那代表他很喜歡你。」古緯廷心中五味雜陳,有些放鬆,有些難過,還有一陣一陣的刺痛感……「放心吧!今晚過後,你已經是手機廣告內定的男主角了!大紅大紫也是可以預期的事……」瞥見他有些獃滯的神情,古緯廷一向靈活的口舌不知怎麼地突然打了結,只能笨拙地安慰道。

幾經躊躇,邱儒昌吶吶的開口道,聲音還是既細小又無助的,「廷……我……真的只能用這種方式……幫助你嗎?」

古緯廷點點頭,「謝謝你,小傢伙!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還想再多說些場面話,邱儒昌自顧自地把臉埋字他的肩膀上,嘴角抽搐着開始哭泣,痛苦的眼淚奪眶而出。

「我……我好想回家,想家人……我好久沒看到他們了……平時為了省錢,連長途電話都不敢多打……」邱儒昌靠在他肩上,泣不成聲。

「傻孩子,哭什麼呢……想想看,只不過是一個晚上的時間,你給了他們全新的天地。你可以幫你的母親換一家設備照顧都更為良好的療養院,這對他的病情也大有幫助……大弟不必再成天鬧着要休學出去工作,小妹也可以快快樂樂地參加一生只有一次的小學畢業旅行,留下美好的回憶……」古緯廷拍拍他的頭,「現在的人只會欣賞你的成功,絕對不會計較你在成功背後付出多少努力,用了什麼手段……連你最忠心的影迷都不會在意了,你又何苦耿耿於懷呢……」

「……廷……」邱儒昌緩了緩過於激動的情緒,擦擦眼淚,囁嚅着低喚。

「唔?」

「那麼,你呢?你會在意嗎?你會嫌棄我嗎?」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沒有正面承認或否認,古緯廷在他的前額上落下了一個比平時更溫柔的輕吻。

***

事情只要有了開始,就容易多了。

古緯廷為邱儒昌安排了豐富的生活;白天他是新近崛起的偶像明星,受到眾人的欣羨和愛戴;到了夜晚,他搖身一邊,成了應召的高級男娼,以身體換取巨額的酬勞和各種曝光機會,而在兩者的空擋,他就是最完美的床伴,溫柔、純潔、順從,古緯廷在他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發泄男人的基本欲求,而且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酬勞,也沒有任何私密的柔情。

穆海清雖然被冷落在一旁,卻生恬得更加自在,一有空閑就跑得不見人影……古緯廷對他的控制力反面低落了不少。

他越來越無發理解這個年輕人了,穆海清像只小貓一般地悠然自在;不被外在的壓力束縛,也不受用遭環境的污染……那是他所追求又無法達到的生活方式。

「我有點介意,所以上次我和那個男孩聊了一下。」卡爾眼神凌厲,凝視着古緯廷。

「他?」古緯廷輕蔑地笑了笑,嘴裏噴出一口長氣。「他有什麼好讓你介意的?」

「我風流了許多年,見過各式各樣的男人。賣身的理由或許不盡相同,有一點卻是相同的;背後都有金錢的壓力在推波助瀾,慾望也更一發不可收拾。」

「就這一點來說,他沒什麼不同,請你別放在心上……」

難得的,卡爾皺起了眉頭,「不,他不一樣。他很……純潔。」

古緯廷嗤笑一聲。「哈!我好多年沒聽到過這兩個字了。」

「我感覺得出來。」卡爾看着他,目光悠遠,「他和你一樣到了窮途末路,可是單純的金錢誘惑並不迫使他低頭。那種澄凈的眼神,使我聯想到古代的殉道者。而他所殉身的『道』,我認為是愛情。」卡爾嚴肅地、語重心長地問道,「狐狸,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被那冷厲的曝神所盯視古緯廷忍不住顫抖了一下,思索片刻后才虛擬地低聲說道,「……因為他太固執了,我拗不過他,逼不得已才和他單獨出去幾次……」古緯廷沒提兩人已經有進一步的交柱,但是從卡爾的冷峻神情看來分明是知情的。

「你讓他以為你愛着他?」卡爾不覺愕然。「不,狐狸,你不能……」

古緯廷明快地打斷了他,避重就輕,「齊先生,拉皮條有拉皮條的專業習事,即使是身為客戶的你也不方便過問。」

「你欺騙了他的感情。」卡爾幫自己倒了一杯酒,手指捏著酒杯,微微發抖。

古緯廷昂起頭,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放進長褲口袋裏,「你沒資格指責我手段骯髒。你付我錢,我提供美少年讓你玩弄,說起來,你才是始做俑者……」

「我並不否認。但是不論我粗暴或溫柔,高雅或下流,那些陪宿的男孩們絕不至於誤會我愛上了他們——這就是金錢交易,沒有曖昧的空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利用別人的感情遂行目的都是不可原諒的卑劣……」卡爾的眼神像一把利刃,幾乎將他貫穿。「不要再讓錯誤廷續下去,狐狸,和他分手!你從他身上奪走的部分已經夠多了……」他半命令地說。

「齊先生,邊些事情與你無關。」古緯廷眯着眼睛,神情漠然,把煙蒂丟在地毯上,一腳踏熄。

***

坐在炫藍色的法拉利里,邱儒昌帶着淺色太陽眼鏡,不時撥撥他被風吹亂的頭髮。

溫瑤軒說要帶他去一個社長絕對不會讓他知道的地方,掩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他就這樣跟着對方上車了。

雖然他還沒向社長報備過,但是溫先生和社長是老朋友了,幾次出遊也十分愉快,應該沒問題吧!

車子靜靜地駛入一處狹小而僻靜的墓園。

溫瑤軒停了下來,「樓下來的山徑太曲折陡峭,車子開不進去,得爬山上去。沒問題吧!」

邱儒昌點點頭,跟隨他的腳步走過一大片蔓生的雜草叢,到達一方小小的、拱起的墓冢。

碑上篆刻着端正雅麗的銘文,底部的金漆已經脫落得差不多了。

「古月里……?」邱儒昌拿下眼鏡,神色有些詫異。

「這裏就是老社長的墓地。」

溫瑤軒一反常態,平時他總是多話而且略為輕浮的,今天卻沉默謹肅得像尊石雕;他蹲了下來,打開自己帶來的竹籃,裏面裝着簡單的祭物和一瓶高價詳酒。他把幾個玻璃酒杯等距放在墓前,毫不吝惜地斟滿了,又吹吹墓碑上的灰塵。

「呼!」一道長氣從他口中噴出,像輕吁又像嘆息。

「……社長沒帶我來過這裏。」邱儒昌吶吶地說,表情悵然若失。

「如果這些年來他沒有變的話,除了我之外,他沒帶任何人來過這裏。」溫瑤軒站了起來,雙手合十默禱。

邱儒昌驀然一驚。溫瑤軒和社長的關係似乎很親密,又很複雜……還有一點點的暖昧。

「溫先生,你和社長……」邱儒昌很不願意想到那方面去,但是溫瑤軒的話又讓他無法不多想……

「我們是老朋友了!」溫瑤軒回頭一笑,他的笑容是開朗而凄涼的。

邱儒昌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肩膀。溫瑤軒高大俊美,五官英挺,但是他的眼神總是不自覺地散發出一股寂寞的氣息,有時會讓邱儒昌的心忍不住陣陣抽痛。

「我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國中還沒讀完就逃院了,當時的我在街頭四處遊盪,為了生存什麼都做……有一次,我扒到一對父子的皮包,被當場揪了出來;想不到那位父親不但不追究我的罪行,還給了我名片,說如果我有興趣的話可以到他的公司里工作……」溫瑤軒平靜地自述。

邱儒昌聽得倒抽了口氣,無法想像溫瑤軒在光鮮亮雨的外表下竟然有這麼不堪回首的過去……

溫瑤軒望向他,「那位父親就是老社長,我的第一份正當工作——模特兒——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領到第一個月的薪水時,我哭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靠自己努力所獲取的正當酬勞,這對我來說意義非凡。你能明白嗎?老社長在工作上、生活上、情感上都給我很多幫助和建議,讓我從一個一無所有的街頭混混蛻變為最受歡迎的時尚名模……他對我恩同再造。」

邱儒昌摸摸眼角,覺得想哭,又覺得想笑。學長從孤兒、遊民、小偷扒手到模特兒,再轉變為他所見到的、連鎖酒店的大老闆,人生的際遇太難預料了……

接着,溫瑤軒又嘆了口氣,「在我被一連串的好運沖昏了頭之際,惡雲也隨之而來。經記公司被合作對象倒帳,欠下巨款,老社長又中風了,行政事務只好交給他的養子;小廷在極短的時間裏就讓經紀公司起死回生,跌破不少人的眼鏡……你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嗎?」說到重點,溫瑤軒的語氣變得稍微嚴肅了一些。

「聽說他重新整理合約條文,絡予藝人高額的報酬和嚴格的工作規範……」

一時之間,邱儒昌只想到這些。

「那些都是假相,做給債權人看的,讓他們以為經紀公司還能經營下去,藉以拖延收回債款的時間罷了!」溫瑤軒搖搖頭,「真正讓公司起死回生的策略是……」溫瑤軒驀地停頓住了。

「是什麼?」邱儒昌好奇地迫問遭。

溫瑤軒微微一笑,飛快地打斷了他的思緒,「你喜歡小廷吧?小廷很有魅力,像你這樣涉世未深的男孩子,很難逃離一個千錘百鍊的男人為你所刻意佈下的情網……」

邱儒昌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既然你身在演藝圈裏,就應該明白,感情的事,別太投入。認真只會受傷。」溫瑤軒語重心長地說。此刻他的心情是矛盾的,既不能拆古緯廷的台,又難免對陷入金錢和愛情雙重陷阱的男孩袖手旁觀……「天色暗了,我送你回去,晚了就不好下山了!」

邱儒昌點點頭,苦苦思索着溫瑤軒話中的含意……

***

彷彿刻意激怒他似的,古緯廷又讓男孩陪了他幾次,卡爾為此空自氣惱了許久。

他不在乎那個男孩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古緯廷利用男孩的感情逐行目的,卻超過了他的容忍限度。

冷靜下來后,他吩咐洛少麒到他的地方來。

洛少麒興緻勃勃地將數十把金屬手術器具放在桌上一字排開,反射的光芒讓人眼花繚亂。

卡爾順手拿起一把看起來像螺絲起子、上面還有圓形鋸齒的器具仔細端詳:「這個看起來像開罐器的東西是做什麼用的?」

「那是開腦器」

「……你是醫生還是人魔?」

「請稱呼我萊克特醫生!」洛少麒笑嘻嘻地說,「倒是你,沒事向我借這些東幹什麼?嚇人嗎?」

「萬聖節還沒到。」

「你想拍驚悚片?」

「是有這個打算。」卡爾語重心長地說,「我要親手設計一幕真正驚心動魄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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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的狐狸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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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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