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背後的小子睡相極差,凌晨六點多的時候,我是被悶醒的。身上被他的手腳纏上,一條手臂還圈在我的脖子上,我很感謝他沒有用力,不然我可真要見上帝了。我萬般無奈地解開他的糾纏,這一覺睡得我渾身酸痛,頭痛萬分。回頭看看他,身邊這麼大的動靜,居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清晨的空氣有些冷,他的臉上卻顯出不正常的紅暈,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被那陣熱氣嚇了一嚇。

發燒了!

腦袋裏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該不會是因為昨晚沒有吹乾頭髮睡覺而引起的吧?

可是……我一向都是這樣,也從來沒有為此發燒過。

當務之急應該是找點退燒藥給他吃吧。

我幾乎沒病過,所以家裏只有大姊上次來時留下一盒感冒藥和止瀉藥。我匆忙穿上衣服出去給他買葯,在街上轉了一圈才知道自己家附近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藥店。

這可麻煩了。

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七點剛過,算了,先拿畫和去公司,那邊應該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店。

所以當我在八點整出現在公司門口的時候……

櫃枱小姐摸着額頭喃喃的說:也許我病了,居然會看見幻象。Eric手上捧着的文件滑落在地上,躺了一地的白紙。秘書小姐的口紅畫歪了,在唇外描出了一道艷麗的紅彩。外加其它人的注目禮和能塞進雞蛋的嘴巴,以及董老頭手上的咖啡灑在自己的褲子上引起了一陣慌亂。

我實在是尷尬得無地自容,就算我平常從來沒有準時上過一次班也不必接受這麼隆重的歡迎吧?

董顥剴是是唯一一個沒有被我嚇到的,他依舊笑兮兮地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戲謔着說:「雲烽啊,今天吹的什麼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遲到的傢伙居然會這麼早來上班,我老爸沒有這種魅力吧?難道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嗎?」

看他那雙賊眼笑得跟狐狸似的,我沒好氣地推開他,把裝着畫稿的畫筒給了他。

「任務完成,我今天要請假。」

董顥剴急忙拉住我說:「不會吧,真有什麼好康的發生了,說來聽聽。」

我瞪了一眼這個八卦男,至今依舊無法明白,像董老頭那樣古板頑固嚴格的老爸,怎麼可能生出董顥剴這種以吃喝玩樂為己任,又超級八卦的兒子?

如果我不和他說,他一定會把我纏到發瘋。

塞了根煙在嘴裏,他識相地掏出打火機點上,我用最短的句子說:「我家有病人。」

「噢?是誰?你姊來了?是姊夫?是你媽?不對,你媽有她親親老公照顧。難道是你的情人?」

我隨手給了他一個爆栗。

「好痛!有病啊,我就是說對了你也不能這麼暴力嘛,我的腦袋可是價值千金的金腦袋耶!」

嘴角抽筋中……

「雲烽!」

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剛剛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董老頭的暴喝,我趕緊腳底抹油,先溜了再說,被他逮着只有一個下場──被訓得很慘很慘很慘的下場。

「雲烽,等我下班給你電話喔,到時我們再好好聊!」

身後傳來董顥剴白痴般的聲音,通通充耳不聞。

我匆忙從藥店中買了一些必備的藥物和用品,還帶了一份早餐回家,可打開門后卻發展屋內一片混亂,像是經歷了一場大地震,原先堆的雜物大部份都倒落在地上,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即使是門也只能開出勉強容納一個人側身進出的空隙。

不會是家裏遭劫了吧?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進去看看再說,這才看到東西倒榻的方向是從卧室延伸出來的,像倒骨牌一樣。暗暗嘆了一口氣,我走進卧室,果然,段其昱大概還在震驚中,除了床外上屍橫遍野,沒有了高高疊起來的雜物,室內頓時明亮了許多,久違的牆壁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我……這個……」段其昱臉上依然透着不正常的紅暈,支吾着和我道歉。「沒想到我只是碰了一下那個,所有的東西就都倒了……」

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手緊捉住被子,捏得死緊。

我撓頭髮,都已經這樣了,想再把東西都疊回去是不太可能的了。

「沒事,反正都是些沒有用的東西。來,吃點早餐再吃藥。」

我把裝着早餐的紙袋遞給他,還有那些葯。

他訥訥地接過東西,明顯的感覺不自在,卻不知該說什麼好。我笑了笑,走過去摸摸他的頭說:「吃了再說,我先把這些東西清一清。」

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第一天到陌生人家來開始借居的生活就發生這種糗事,想必是非常的尷尬吧。

雖然我不介意,恐怕他也會為此低落好幾天。

不過,我好象低估了年輕人的恢復力。

***

室內揚起一陣薄塵,弄得我鼻子都痒痒的,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我終於把大部分的陳年舊物分類裝進紙箱裏,數了一下竟然也有二十來箱。

段其昱悄悄走過來,臉依舊是紅紅的,看我捧起一個紙箱,他也拿了一個起來。

我皺着眉和他說:「躺回床上去。」

他倔強的脾氣沒有因為發燒而變少,捧着箱子走到門口艱難地用一隻手開門鎖,再用腳撩開門,人已經走出去了。

我和他誰都沒有說話,一路走下樓梯,把紙箱放入行人路邊放置垃圾的地方。

「你總是這樣倔嗎?」

搬到第四輪時,我艱難地說著。總覺得他這樣做好象是在補償什麼似的,也許是對暫住的事情吧?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我怎麼會在意這些事情呢?

他低頭捧着紙箱,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覺他心裏一定是很難過。

「不是的,運動出點汗對發燒有幫助。」他說著連小孩子都不信的謊言。

我笑了笑,放下箱子,摸了摸他的頭髮,順手拍了根煙放在嘴裏,摸摸褲兜才發現沒有打火機。

真是糟糕。

他抬頭看着我,很認真的說:「吸煙對健康不好。」

我不禁啞然一笑,又揉亂了他的頭髮。

「傻瓜,我又不吸進去肺部。」

「那你幹嘛吸煙?」

我正想回答,他好奇的眼神突然轉變成凌厲的防備,緊緊地盯着我身後。

我順着他的眼神轉身,一位穿着非常大方有品味,年齡莫約在二十九、三十左右,手上拿着GUCCI的小巧提包,讓人一眼就知道不是屬於這一區的女人。

女人探討的眼光也徘徊在我和段其昱之間,我還在猜疑她是不是段其昱的母親,但看見她眼裏滿滿的毒辣時,我直覺地把段其昱擋在身後。

「你是他的什麼人?」女人的口氣平淡卻非常高傲,平靜的表情也隨着嘴唇的變動而顯出憎厭。

「你又是誰?」我不介意站在大街當中和她交談,即使覺得她很有惡意。

「我想請你離開這個孩子,為了你的名譽和前途着想,他會讓你身敗名裂的。」

即使是隔着衣服和空氣,我還是能感覺到段其昱身上傳來的抖動。他忽然拉着我的手臂,向公寓大門走去。

女人就站在公寓的台階前,只需要挪動一下就完全堵住了段其昱的去路。

「怎麼,又想逃了?」她充滿惡意的語音讓我非常不滿。「你毀掉了我丈夫,你還想繼續毀掉別人嗎?」

段其昱一下就鬆開了我的手臂,渾身似乎已經被女人的話動搖了般,顫抖着。

「你胡說!」他氣怒地反駁,只招來女人一記鄙視。

「我有胡說嗎?」她突然把矛頭指向我,說:「這位先生,你大概不知道吧。這孩子有病,他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同性戀,我丈夫好心輔導他功課,他卻勾引我丈夫!我還有一個兩歲大的孩子,一個美滿的家庭,卻全被他毀他了!」

我忍不住低下頭,把手指插進頭髮里向後梳,牙齒輕輕咬着煙頭。

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大事,居然給我來這麼一段八點檔的肥皂劇台詞。拜託,她真是被電視毒害不淺。

心底忍不住湧出笑意。

「好了好了。」我笑着扳過段其昱的肩膀,拉着他繞過女人走進公寓裏。

她卻沒有停止的意思,繼續在我們身後大聲詛咒:「你也被他勾引了嗎?!你們這些該死的同性戀,上帝會懲罰你們的!」

雖然現在是大白天,又是星期一,住宅區的街上不時還有幾隻阿貓阿狗晃過,聽她這麼不顧形象地在街上大吼,夾雜着中英文的狂罵,都停下來好奇地看向這邊。

我在關公寓門前好心地對她說:「大嫂,你不怕丟臉的話請繼續罵,如果罵得夠大聲夠粗俗,說不定還對有好心人幫你免費警車回家呢。」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我把門關上了。

隨即聽到她踢門捶門的聲音夾雜着咒罵,震得砰磅亂響。

段其昱臉色青白地看向我說:「她……怎麼辦?」

我笑了笑拉過他的肩膀說:「不用擔心,她叫不了多久的。」

我話音才落,門外已經聽到一樓的某位住戶大聲吆喝:「死八婆,閉上你的鳥嘴!再叫我就打九一一了!」

我聳聳肩,拍拍他的肩膀。

「瞧,沒事了。」

打開門,我就把他按坐在沙發上,一臉死灰般的顏色,明明心裏已經慌亂不堪還要強裝鎮靜,這樣的一個少年,只是讓我心痛。

我把一杯牛奶和兩片退燒藥分別放進他手裏。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我不得不再前嘆氣:「吃了葯再睡上一覺又可以生龍活虎了。」

捧起地上的紙箱,我繼續下去扔垃圾。這種時候,我想他也不會想聊天。

下去時,那個奇怪的女人已經不在了。

我默默地做着早就該做的事,把家裏積累了好幾年的雜物扔出大半,長期被掩蓋的牆壁比別的地方還要白上好幾倍,而且一下空出許多地方,這才覺得,原來這公寓有這麼大,還留下來幾件傢俱孤零零地獨佔一方,倍覺冷清。

地上留下一個個乾淨的方形印記,灰塵團蜷縮在牆角,還有一些硬幣躺在地上。

我揉揉太陽穴,帶出一絲苦笑,我居然也有今天,終於要大掃除了。

拿出許久沒有用過的掃把,邊掃邊想起老媽以前打掃時經常念經,說我和大姊如何懶,如何臟,當時還認為是老媽潔癖過度,現在看來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又連續拖了兩次地板,清潔傢俱,連廚房和浴室都被刷洗一新,我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了。

不得不佩服家庭主婦們天天和這些清潔工作打交道。

洗去自己一身的灰塵汗漬,我如常下去快餐館買了一份午餐,和裏面熟人打過招呼,又在附近的報亭買了一包煙和一個新的打火機,夾了一份報紙晃回家。

桌上的小鬧鐘正顯示4:13PM的字樣。

我卻已經困得直打呵欠,不得已只好打破多年的好習慣,早早就爬上床睡覺。

掀開薄被正想躺下卻被下面的柔軟物體嚇了一跳。

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給自己,我居然忘了家裏還有別人。

大概是習慣一個人了,而這小子又總是在裝透明,害得我都忘了自己的床已經讓給了他。男人擠一擠也沒問題。雖然沙發可以睡人,可曾經有過一次不小心在沙發上睡着的經驗,醒來后脖子疼了三天,我才不要睡那張萬年沙發。

我躺下時,身邊的人不安地動了動,我盡量小心地側身向外躺,避免驚擾他。

一閉上眼睛,困意就翻天覆地的席捲而來……

不過,如果能睡得更舒服一點就好了,身邊還有一個病人,不能隨意翻身……

身上怪怪上,有些粘意,也許應該買台除濕機……

感覺痒痒的,好象鵝絨落在身上一樣,好難受……

還有奇怪的聲音……

為什麼連睡一個覺都這麼煩人?!

因為睡眠被打斷,腦袋都在痛叫着發昏,我不情願地張開眼睛,一時間還無法適應四周的黑暗,只是看見一個模糊的黑影在我腳邊。

懵懂地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呃……」

微楞之下,就算我再短路都知道這是什麼!

我被偷襲了!

突如其來的觸摸嚇得我馬上清醒過來,迅速摸索着擰開枱燈,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在幹什麼!」

我捉住他的手,臉上全是發燒的感覺。

段其昱也是同樣在燒熱中,不同的是,那張年輕的臉上同時充斥着激情下的媚和表露無遺的藐視。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他用力地抽回手,開始脫自己身上的衣服,年輕瘦弱的身軀在燈光下蒙上了一層柔和螢光,初顯形的肌肉條理分明,可以看得出來,長大后他的身材一定是屬於我所羨慕的那種結實卻不會很大塊的肌肉型。

我在想什麼!

我甩甩頭,這才發現身上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解開了,胸膛上濕漉的印記差點讓我發瘋!還有褲子也被解開了!

那個、那個……

我清清白白活到二十五歲,連初吻還沒有送出去,竟然在自己家裏被一個瘦弱的男孩非禮了!

有豆腐嗎?!

乾脆撞死在上面吧!

我慌亂地扣上衣服,手腳並用地要爬下床,沒想到他已經脫下上半身的衣物,光裸微熱的身軀覆蓋在我還沒有來得及遮掩上的胸膛,消瘦的手臂緊緊把我和他圈起。

腦溢血!

「拜……托……你!」

我嘴角都僵硬地說不出話來。

「你不是因為這個才收留我的嗎?我沒有什麼可以謝謝你,唯有這副身體,抱我吧……」

他脆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伴隨着身體傳過來的震撼……

猛然推開他,我的手都在顫抖。

請你不要用這麼可怕的眼光看着我,我其實比你還害怕!

「段其昱,你你你別搞錯,我沒有要你獻身!」我急忙把身上的衣服扣好,還差點被捲住腳的被角絆倒下床。

真是狼狽不堪!

我什麼時候有這麼慘過!即使是初中時被人在洗手間圍攻都沒有比現在慘?!

好不容易整理好衣着,調整氣息,我才轉過身來打算和他詳細談談。我相信,我和他之間有非常非常非常大的誤會。

避開他疑惑的眼神,我實在是沒有勇氣去看另一個同性的身體,我擰過頭,胡亂地摸起薄被把他裹起來,這才敢回頭看他。

卻是無法看着他的眼睛說話……

「別,請別說話,先聽我說完。」

我阻止他也要開啟的唇,拉過書桌邊的椅子坐下,被他這麼折騰,我的腳已經承受不起再多的突髮狀況了。

「第一,我不是同性戀,所以不可能對你有意思。第二,就算我再飢不擇食也絕對不會對未成年人下手。」

開玩笑,我還想把自己的第一次給自己最愛的人。

「第三,我收留你完全是因為幫助朋友,至少在這方面請相信我的人格。」

不然你以為我家怎麼會有這麼多垃圾,都是別人來拜託存放的東西,可惜它們的主人在多年後根本就忘了它們的存在……害得我家成了垃圾堆。

「第四,如果你是同性戀的話,請別對我下手,你可以在外面有情人,但別帶回家。第五嘛……」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東西,只好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說完了。

他卻哼了一聲,兩手緊捉着被子,低頭看着自己的腳說:「我才不是同性戀呢!」

「那你還……」我剛才差點被非禮了,難道是幻覺嗎?我不解的等着他的下文。

「那是因為大家知道那件事都說我是,我怎麼可能是!」他氣惱地抬頭盯着我,眼裏的狠勁嚇了我一跳。「明明是那個混蛋想、想……那個……」聲音越來越低,他神情變幻。

「那件事?」我可是到現在還不明白是哪件事啊。

段其昱支吾的好半晌才哼出幾個單音:「……就是那個女人……反正你遲早都會知道的,到時候還不是要趕我走,或者覺得很有趣也想玩玩!」他越說越流利,反倒像是在責備我。

我楞神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他說的是下午那個奇怪女人的事!那麼說……那個女人說的是真事?可是段晴天不是說他父母離婚嗎?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的腦袋就不怎麼管用了,現在更是一片稀泥。

段其昱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冷聲說:「才不是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呢!她自己管不住她老公,害得我跟着一起倒霉。那天本來我想把他暴打了一頓,誰知我家的老頭老太婆,卻剛剛好選在我把他按倒在地上的時候回來,他就向他們說我要強暴他,哼哼哼!」

他的臉歪向一邊,腳狠狠地踢在我床邊書桌的抽屜上,發出「磅」的巨響。枱燈微微晃了幾下,室內頓時變得人影幢幢,一種在光明與陰影中的混合晃動。

「不說了,渾身粘粘的,我要去洗個澡。」他跳下床,甩開被子,就這樣光着上身走出我的視線。

我閉上眼,頭還在隱隱作痛。

我究竟給自己找了個怎樣的麻煩?

我日後的生活註定是要脫離我所設定的軌道……

不論是好是壞,我都要和他住在這個屋檐下,直到段晴天那個混帳小子來接他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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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軌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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