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算了,這都不是她現在的問題。
話說,她幹嘛跟着一群女人蹲在溪邊洗衣服、聊政治啊?
更糟糕的是,她竟然不討厭這種感覺。
話題很快從政治上轉開,開始聊各自丈夫孩子、公婆親戚的家務事,有些事她聽聽還真無聊。
原來女人家聚在一起,都在聊這些微不足道的家務事。
她沒有經歷過這種婦女式的閑聊洗禮。出嫁后就不用說了,出嫁前即使和同輩姊妹聊天,也都是在互相刺探彼此的進度,暗地較勁。
你婆婆說你煮的菜她兒子不喜歡吃,那就叫她兒子自己煮啊!杜爾夫要是敢抱怨她煮的菜——雖然她也不可能煮菜——她一定叫他連盤子都吞下去。
你公公要送你家一輛板車,送到現在還沒送?那就直接問他什麼時候要送!幹嘛在那裏鬱悶半天又不好意思開口?
鄰居的狗很吵?晚上加菜!
不過她依然繼續聽下去——
還越聽越津津有味,甚至有幾次忍不住插話,想想真鬱悶。
她插的話每次都把這群女人嚇個半死。幾次之後大家習慣了她的驚世駭俗,開始笑了起來。
她自己是覺得她建議的事都很實際,沒什麼好笑的,不過看她們笑得很高興的樣子,就讓她們笑好了。
「雪洛,你真可愛,我們都好喜歡你。」夏妮嘆息。
她那副哽住的表情再度讓所有女人大笑。
「雪洛,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的樹林窸窣一陣亂響,一條龐大的身影鑽了出來。
溪邊幾個洗衣服的女人倒抽一口氣。
「杜爾夫,你怎麼跑來了?」愛絲已經對他的巨大很習慣。「各位,這是杜爾夫,和我們一起回來幫忙開路的。」
幾名婦人鬆了口氣,敬畏地盯着他。
十月山寒,他依然穿着一件短袖,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糾結。他強壯有力的肩上不見熟悉的十字鎬,改背着一副結實的弓箭。
他頂天立地的站在這片山林之間,猶如從天而降的守護神。
雪洛莫名生起一種驕傲的感覺。
「各位好。」杜爾夫闖進純女人的聚會裏,突然感覺到自己巨大笨拙,連忙彎腰打招呼。
「杜爾夫!」夏妮開心地跳起來,想想自己好像太熱切了,趕快再蹲回去。
「咦?你在幫我們洗衣服?真是謝謝你。」杜爾夫憨厚地對她一笑。
「不客氣。」夏妮燦然回答。
「你跑回來做什麼?怎麼沒去挖你的山洞。」雪洛瞄他一眼。
「最近雲層變厚,可能會有一場大雨,我想趁今天多獵點獵物腌制起來,免得之後沒食物吃。」
太好了,她聽這些張家長李家短的話題也聽到有些膩了。
「我跟你去。」
「你們的衣服我洗好之後,會幫你們晾在屋子後頭。」夏妮看看他們兩個人,目光放回他身上。
「好。」
「不用了,我自己回來晾就好。」兩個完全不一樣的答案,很明顯何者出現哪個人口中。
雪洛看他一眼。「晾衣服又不是多好玩的事,有人做就好了啊!」
聽聽她這話!如果不是了解了她的怪脾氣,真會被她的話氣死。
「那,那,我們先走了。」杜爾夫搔搔腦袋,被她拉進林子裏。
雪洛很喜歡看他打獵。重點不是在殺戮的過程,而是在他對山林與自然的尊重。
他從不獵殺帶子崽獸或乳房脹大的母獸。
「殺了它一隻,就等於殺死全窩,以後森林裏就沒有小動物了。」他說。
他也不獵熊或山獅之類的大型猛獸,除非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
「這麼大隻的動物我們吃不完,肉就浪費了,而且它們也是這個森林的主人,要尊敬它們。」他說。
他只獵些山雞、豚鼠、野兔和鹿這種繁殖很快、數量很多的動物。
「森林是我們的母親,所以我們要保護它,讓它一直生生不息,動物也能生存下去。」這是他的哲學。
這個看似遲緩笨拙的男人,總是在許多地方讓她感受到他的敏感聰穎。
她跟在他身後閑晃,他肩上很快就背了幾隻獵物。
「那些工人依然在清他們的路面,沒有過來跟你一起開隧道?」
「嗯。」杜爾夫的神色暗了下來。
「那你自己慢慢挖打算挖到什麼時候?」反正來春之前,註定是被困在山裏,她也不急着催他上路。
說真的,就算他現在主動提議再從後山走出去,她都得要考慮一下。她不認為她能在夜晚已經變得這麼冰寒的時節還露宿在山野中。
杜爾夫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只是搖了搖頭。
「總之,挖山洞才是對的!」他堅定地道。
當他露出這種表情就表示他驢子脾氣發作了,任誰說什麼都沒用,她吃過這種表情的苦頭。
「算了,反正還有好幾個月,你高興怎麼挖就怎麼挖吧!」
她找一根斷木坐下來歇腿。他立刻從背袋掏出干肉麵包遞給她。
「你肚子餓了吧?快吃。」
她吃了起來。
他負責照顧她,她負責被他照顧,在他們兩人的世界中,一切就是這麼理所當然。
杜爾夫不會強迫她洗衣服,做菜,討他父母歡心,當他的受氣包。他有一技之長,善於打獵,能提供整個家庭充足的食物。
這樣想想,他竟然是個不錯的丈夫人選。
她深呼吸一下,空氣中充滿潮濕的氣味。她想起他剛才的話。
「最近真的會下大雨嗎?」
雖然天空看起來是陰了一些,可是天氣算不錯,白天只有出太陽,就是很宜人的溫度。
杜爾夫點了點頭,抬頭望望天色。
一抹憂慮從他臉上一閃而逝。
【第六章】
「石頭要滑下去了,大家讓開!」
村長和來工地幫忙的村婦一聽見警告,紛紛退到安全的距離外。
幾個大男人所在之處非常險惡。
在他們後面是一個陡峭上升的山坡,數次的土石坍塌把表層的植被都洗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土石。在他們身前是一段近乎垂直向下的峭壁,他們站的這個地點就是原先的路面,如今早已埋在層層迭迭的石流之中。
幾個大男人里,以粗壯魁梧的杜爾夫最為顯目。
他們各自站在一個可施力的角度,包圍住一顆約有一棟小木屋大的巨大圓岩。
這顆大石頭是某一次下雨時從山頂上滑下來的,然後就卡在舊山路的上頭,不上不下。因為這個地點和新開的隧道很近,為了以防萬一,眾人決定把它推到底下的斷崖。
講是這樣講,執行起來可不容易。他們所站之處能施力的地點有限,光要如何找角度滾動一顆屋子大的石頭就是件頭痛的事。
由杜爾夫領頭的幾個較為年輕力壯的男人,先拿鏟子挖了四天,將石頭的基底挖松一些,終於今天可以試着將石頭推到懸崖下了。
杜爾夫兩臂的肌肉鼓起,一根兒臂粗的木棍握在掌中,肩膀架住翹起的一端,削尖的另一端插入岩石的底部。
在他左右有七個男人拿着木棍,跟他一樣插入巨岩和泥土之間。
春寒料峭,他依然光着上半身,古銅色的皮膚上泛着一層汗澤。
話說,在他們遇到第一場暴風雨的隔天,村長終於明白杜爾夫所言分毫不差,當天下午就帶着工頭布洛南和強森,一起到他們暫居的木屋。
今年五十歲的布洛南是村子裏的木匠。他雖然對做木工很有經驗,挖掘鋪路又是另一回事。山村裡人口流失大半,目前留下來的只剩下一百多個人,其中大半都是年老體弱,所以真正能投入開路工作的人力不過十來個。在這些人之中,唯一對「造東西」有點概念的就是布洛南了。
杜爾夫卻是真正的挖洞搭梁蓋甬道的行家。只可惜,這個行家口語表達能力實在不怎麼樣。
雪洛在一旁聽他七零八落講半天講不清楚,終於受不了,坐下來就着杜爾夫畫的山勢圖開始講解:
「在整條山路之中,就屬崩塌下來的這一段土石最軟,所以你們再怎麼挖也趕不及它崩塌的速度。可是這座山腹卻是極堅硬的山岩,如果我們從這個點到這個點,打通一條隧道過去,」她比了比杜爾夫用石灰塊畫在桌面上的圖,在其中兩個對角打叉叉。「我們直接穿過最容易發生土石流的部分,一勞永逸解決掉以後的問題。」
「這段通道大概有多長?」村長看着她畫的那條直線,沉吟半晌。
「一哩吧!」杜爾夫抓抓頭髮。
露天的山路要轉過一個大山坳,大約是四哩長。這一段等於截彎取直,蓋好之後不但不必再憂心土石流的問題,將來下山的路程甚至可以縮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