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全香港的人都看我風光無限,是個揮金如土的大少爺,區區一千萬來抹乾凈自己偷吃的嘴不在話下。可他們不知道,「奇柯」的股份里我一文錢也沒有,並不是他們想像那種富家公子哥,爺爺在金錢方面的管制一向很嚴,他不希望我成為那些敗家的浮誇子弟。
跟全公司的下屬—樣,我靠薪水為生,過着小老百姓的生活,可是說出去,沒人相信。
一千萬,縱然我年薪百萬,也要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攢夠。我從來沒有金錢觀念,去查帳,悲哀地發現自己只有十幾萬的儲蓄,連塞牙縫都不夠。
我到書局買了一大堆的《財富人生》、《股市秘訣》、《教你如何成為人富翁》、《斂財入門》往家裏搬,出電梯的時候正碰到成浩司跟他太太二人準備出門,幸而大堆的書籍擋住我的臉,現在一面對他們夫婦倆我就兩腿打顫。
我放棄了投入他懷中訴苦的打算。
再說,訴了又有何用?姑且不論他現在是否有心情來理我,他成浩司窮光蛋一個,月月薪水還是我發給他的,哪裏幫得上什麼忙。
我嘆口氣,開始吃速食麵,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從今天開始省吃儉用,等我老死的時候,估計就有一千萬買棺材入士為安。
老爸躺在床上,也不知道死了沒有,他連借酒澆愁的錢都被我刻扣掉,現在只能利用天然條件,天天以淚洗面。
我罵他,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難看死了,真沒骨氣。
爸爸說:「你個小屁孩子,懂個什麼!」
「我懂什麼?」我不服氣地吼:「我起碼懂得什麼叫骨氣,什麼叫自尊!人家不要你就哭哭啼啼的,你哭……你哭……你哭她難道就會心軟?」
「你根本不懂我的心情!」爸爸轉過臉去不理會我。
我把面一扔,衝過去把他從床上揪下來,扔在地上,恨不得一拳揮上他的臉:「我不懂?我怎麼不懂?」
「你懂?你懂得失去是什麼滋味嗎!」爸爸揚着着看我,眼中淚光盈盈。
我突然有點愣神,拳頭停在半空。
失去?
「你知道眼看最愛的人離開是什麼滋味嗎?」
我手下一松,把爸爸扔在地上,直起身來,愣愣地望着牆角。
失去?我從未擁有過,又怎麼失去?
我身邊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屬於我自己的。就像租來的華麗禮服,隨時要被店方收回,即使那上面還有我眷戀的溫度。
那個我曾經以為最親密的男人,也不過是別人的丈夫。
***
見成氏夫婦的最後一面,是他們邀請找和爸爸去家裏坐坐。
爸爸欣喜若狂,而我的心情惴惴不安。
寧雨晨說:「炅兒,我跟浩司要搬走了。」
「什麼?」爸爸最先跳起來,若沒有我攔着,他怕是早就衝到寧雨晨面前,「為什麼要搬走?為什麼要搬走?」
我在心裏罵他,笨蛋,人家當然是想要躲開我們。
我向成浩司投過一個凌厲的目光,後者只將眼波輕輕從我身上略過,簡而化之。
「那也好,你們找到新的樓了嗎,需不需要我幫忙?」我問。
「不必。」寧雨晨口吻兇巴巴的,眼睛盯在我身上不放,我敢瞟她丈夫一眼,她的目光就萬箭穿心般射過來。
「我跟雨晨打算回家鄉。」成浩司突然開口道:「香港不適合我們。」
我頓時目瞪口呆,可還未等我問什麼出口,寧雨晨就做出送客的架勢,我向成浩司望去,後者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胸口悶得發痛,我拽着爸爸的胳膊就往門口拖。
爸爸受了極大刺激,口中還在念叨着:「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我們剛剛出門,搬家公司的人就來了,擦身而過時還怪異地望了我兩眼,我把爸爸扔進屋裏去,反鎖上門,背對牆壁,冷眼看他們出出進進,抱着大大小小的箱子。
屋裏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就像來的那天一樣吵鬧。
成浩司和寧雨晨最後出來,將門重重鎖上,寧雨晨看見我站在那裏,臉色忽地一沉,望了望成浩司,緊幾步隨着搬家公司的人一趟電梯離開。
剩下我跟成浩司二人,我一直在琢磨,我該說什麼,做什麼?
怒氣衝天地罵他,理直氣壯的質問他,還是楚楚可憐地哀求他?
我全部不屑。
最後我只是淡淡地問:「為什麼?」
這句話於我們兩人,已經是老掉牙的問題。
可是即使我再問一百次,成浩司仍舊不會給我答案,他只會說:「對下起……」
我猜他想說「我錯了」,可—想到這句話所代表的含義,在這個時候將會何等荒謬。
我突然很鄙視這個男人,同時鄙視我自己。
你堂堂七尺男兒偏要扭扭捏捏惺惺作態,不嫌害臊!
我居然還會覺得這樣的男人無端地可愛,更是可恥!
我發狠地盯着成浩司,恨不得將他綁起來嚴刑拷打以解我心頭之恨,可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我不去接,任由它響着,成浩司說:「先接電話吧,也許是急事呢!」
我瞪他一眼,走幾步到拐角處接電話。剛剛放在耳朵上,就傳來一陣刺耳的怪笑聲。
「不好意思,打擾了你們十八里相送。」
我愣住,疑惑地嗯了聲。
「覺得奇怪?哈哈……我正在看你們的好戲呢,依依惜別,好不精彩,可惜是兩個男人,弄得我實在沒胃口再看下去。」
「你……你怎麼看到的?」
對方笑得極誇張,看來問了愚蠢的問題,我不自覺地朝四面八方望去,想要摸索那雙窺探的眼睛,卻引來電話里更大聲的嘲笑。
「柯少爺,您還真可愛呢!」那人又怪笑。
我能聽到自己咬牙的聲音,壓低聲音對他道:「我不是說我已經在籌錢了,你總要容我些時間。」
「柯少爺,您在開我們的玩笑?這點錢對你不是九牛一毛,還需要多久?我勸你別耍花樣,要知道現代科技進步,我可以一下子讓全世界都看到你那美好的身段。」
我掛上電話走同去的時候,成浩司還在等,他對我笑笑,道:「你可真忙呀。」
我冷哼一聲,斜睨他,語帶嘲弄:「是呀!我忙得很!要知道,我這樣的人,跟你可不一樣,沒有功夫守着老婆孩子輪椅尿布!」
成浩司垂下頭,搖頭嘆道:「我知道的,炅兒……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勉強也沒有辦法,所以我才離開。」
我「呵」一聲,道:「這麼說還是我把你逼走的?」
「沒有,是我自己,我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成浩司,你什麼時候清楚過?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既然回來了,為什麼又要走?」
「……」
「你能給我什麼理由?」我大吼一聲。
「炅兒,你當我從來沒出現過吧。」
我的胸口有一團火,噴薄欲出,我的腦中也有一團火,燃燒我剩餘的理智,我奮起一腳踢上成浩司的輪椅,他向後跌去,摔落在地上,就像個真正的攤子那樣不肯站起來。
我的憤怒將眼淚都燒乾了,我對這個男人厭惡之極。
***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現在我的四面如果都有錄影機架在周圍,工作人員指手劃腳,影迷的圍觀和驚聲尖叫,我就應該表現得更大義凜然,更視死如歸,更有舞台造型。
可我卻嚇得兩腿發抖冷汗倒流,生平第一次,我跟犯罪份子正面接觸。
這些敲詐犯,要求我把一千萬港幣兌換成人民幣后再交給他們,因為他們是大陸人,回到家鄉后這麼多港幣太引人注目。對此我非常不滿,要知道現在港幣的匯率比人民幣高,這樣一來,我虧了不少錢。
當然,這些牢騷對他們是發不得的,不然若是惹火了他們,一個不小心按錯鍵盤上SEND鍵,我的丑相可就大白於天下。
人民幣面值太小,最大額不過一百,一千萬,裝了好大一箱子,我拖着它們如同要去棄屍的殺人犯,在沙灘上走了許久,才找到他們所講的那間海濱木屋,在海浪的拍打中晃晃蕩盪,若是小情侶來此約會,浪漫又剠激。
我進去的時候幾個人正圍坐在一張桌子前玩麻將,見我來了,面不改色,一個胖子踢過來一隻板凳,沖我道:「別客氣,坐坐!」
「不好意思,我們正忙着,等會兒再說,」
「沒關係沒關係,我坐着等就好。」我道。
「那邊桌上有茶,有花生米,你餓了先吃點兒,我等會兒就去做飯。」
我在清晨冷嗖嗖的海邊走了那麼長時問,冷得哆嗦,鼻子一抽,幾乎要哭出來——這真是我見過最親切可愛的敲詐犯。
「胡啦!」一人高喊着,樂得手舞足蹈,用腳踢着桌子腿,喊着:「拿錢來,拿錢來!」
另外三個輸了錢的愁眉苦臉,用福建話罵罵咧咧。
幾個人又開始將麻將搓得呼拉拉響,新的一局開始。
我將箱子倒下放在一邊,坐在板凳上百無聊賴,這屋子破破爛爛,四面透風,我冷得坐不住,跑過去想把窗戶關緊點,身後卻有人大喝一聲:「不許動!」
我的動作停在半截,屋子裏的麻將聲也靜了下來。
一個男人踢開大門,手持一把單槍,指着我,卻對麻將桌上的四人大罵:「你們幾個死啦?沒看到他來了嗎?」
胖子從座位上一跳而起,慌慌張張道:「哪裏?哪裏?我一直盯着門的哪!」
當他看見那男人的槍指在我頭上時,頓悟地大嘆—聲,罵道:「XXXXXX,你小子穿上衣裳人模人樣,我居然就不認得了!」
持槍男人一聲令下,麻將桌上四個人立即向我撲過來,擰胳膊的擰胳膊,拽腿的拽腿,我動彈不得。
持槍男人滿意地點點頭,眼光瞥到找擱在一邊的箱子,他走過去,把箱子攤平放穩,動作很端正。
是啊,對財神爺哪能下尊手。
他摸索着我密碼箱上的號碼盤,口中念念道:「我猜密碼應該是……零零零零!」
我「哇」地一聲出口,贊道:「大哥,你真天才!怎麼能猜到的?」
那男人臉上幾道黑線降下來,徐徐道:「你剛剛買的箱子,連價碼條都沒撕下來呢……密碼大概也沒時間換掉吧。」
我呵呵傻笑幾聲,那男人的幾個手下也隨着我傻笑起來,小屋內的氣氛十分融洽,突然那胖子的笑嘎然而止,換上一個嚴肅的臉,道:「大哥!別被這小子騙了!他狡猾得很,剛剛把我們騙了那麼久!」
喂喂喂——是你們自己太笨了好不好?難道要進來后自我介紹,我就是那個被你們敲詐的冤大頭!
我也沉聲道:「你們要的錢我已經付了,總該把東西還我了吧!」
那男人嘩嘩翻着手裏嶄新的人民幣,面不改色地冷笑:「那是當然。」
他一個眼色丟過來,架着我胳膊的男人立即變出—根繩子來將我五花大綁。
我嚇得臉都白了,發著抖問:「這……這是要幹什麼?男人大丈夫,怎麼說話不算數?」
那男人詭異地一笑:「我說過拿了錢會把東西還給你,可沒說要放你走。」
什麼?這是……綁架?
那狡猾如狐狸般的男人說:「柯大少爺的身價何止一千萬,既然您來了,我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啦!這一千萬,我們五個人分可不夠平均。」
「每人兩百萬,怎麼不夠?」我問。
胖子敲我腦袋一下,道:「笨蛋!我們老大自然要分多一份!這樣我們不就少啦!」
這是陷阱,可我自投羅網。
那狐狸般狡猾的男人,模樣也像只狐狸,臉長得白白凈凈,細眉毛細眼,鼻子上架着副十分精緻的小眼鏡,很有點學者的風範,如果不算上他身材太過矮小,站在講台上恐怕夠不到桌子。
他跟自己四個膀大腰圓的手下站在一起,像個乖巧的小學生,可他卻向我證明了微縮是精華的道理。
還未講幾句話,我就聽出他是一直在電話里跟我通話的人,雖然那聲音明顯經過處理,可這五個人中,只有他說話知書達理沒有文法錯誤,另外四個粗野蠻橫,看起來小學都末畢業。
狐狸是智囊,胖子是伙夫,他做的福建小吃味道很正宗,令人愛不釋口。另外三個看來身無長物,只是嗓門亮膀子壯,大概是打手。
一個小子把一張髒兮兮的光碟扔到我懷裏,說:「呶,就是這個。」
我四周望望,破屋裏吹進一陣冷風,空空蕩蕩。
我以為這該是個高科技犯罪的智能集團,誰想他們設備簡陋到連台電腦也沒有。
「我們是在網吧跟你聯絡的,老大說,這樣會顯得我們的犯罪很有素質。」他說。
我為這樣還會上當受騙的自己感到羞恥。
我說:「我是『奇柯』的老總,你們把我綁架了,就沒人去銀行取錢了。」
幸而他們並不知道我的真正地位,還以為我是多麼值錢。
「你們也別想着撕票,我無兒無女,連老婆都沒有,我一死,奇柯倒閉,股票跌得一文不值,全香港得有多少人跟着我跳樓上黃泉路,你們作的孽可就大了!」
狐狸男人拍着我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放心,這些我都知道。」
我奇怪的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男人甩過來一張照片,道:「我們要去找他!」
我定睛一望,這照片是從那盤被偷拍的錄像上截取出來的,是我們幹完事後,成浩司穿着整齊,正要離開房間的時候,我還赤身裸體躺在床上,只剩半條命,凄慘無比。
「你們要拿我威脅成浩司?」
狐狸點點頭。
我嘿嘿兩聲,再哈哈三聲,既而笑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你笑什麼?」狐狸問。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笑道:「你想向成浩司要錢?你知道他是誰呀!別說一千萬,就連一千塊,他都要請示過他老婆才拿得出來!」
「誰說我要向成浩司要錢?」狐狸奸笑道:「我是要把他誘到這裏來,然後讓你去拿贖金!」
我的笑嘎然而止。
「這次明白了。」狐狸問我。
我點點頭,問:「你以為我會為成浩司付贖金?」
狐狸歪着頭問我:「你不會嗎?」
「多謝你們幫我活剝了他的哎!」
「你會嗎?」
「我不會嗎?」
「同志,不要避重就輕!」狐狸男人語重心長,「要正視自己的問題!」
「我會嗎?」我問自己。
這五個人,還有我,這些天相敬如賓其樂融融,我要是沒有被綁得四腳朝天,享受的待遇還算人道,每天狐狸都會派個手下領着我到沙灘上去放放風,以免我長時間伏在地上,血液流動不順暢,影響成長健康。
狐狸跟伙夫他們,是從同一個勞改隊出來的,都是苦孩子出身,作姦犯科也是逼不得已,他們對地主惡霸極度憎恨。我委屈的說:「我不是地主……」
狐狸厲聲喝道:「地主的少爺也不行!伙夫的妹妹就是被縣長的兒子給霸佔了,他一氣之下把那小子打個半死,結果自己就蹲進了班房!你說,這世間還有天理沒有?」
另外幾人也憤懣不已,歷陳他們這些年來在社會上受到的不公正待遇,樁樁血淚交織。
狐狸說:「你小子哪一點比我們強,憑什麼就你錦衣玉食我們鋪床疊被?你意氣風發我們樟頭鼠目?你洋槍大炮我們小打小鬧?你轟轟烈烈我們油盡燈枯?你連男人都能睡,我們手淫也違法亂紀!」
我我我……我簡直無言以對,恨不得拿頭去撞牆,我怎麼可以那麼可惡,生在富貴人家,脫離廣大人民群眾貧苦生活。我怎麼可以站得那麼高,俯瞰眾山小,不見路有凍死骨。
伙夫四人天天在屋裏搓麻將,狐狸出外探聽消息,因為這—伙人中,就他長得還算正常人,另外幾個都是典型的壞蛋面相,一出門先被巡警盯上。狐狸天天穿套中山裝,戴個小眼鏡出出進進,看到的人還以為我們這裏辦了先進政治學習班。
狐狸的眉頭一天比一大皺得緊,我見狀,心花怒放,還以為他們事迹敗露而我得以逃之天天,誰想狐狸卻揪住我,不解地問:「我找了許多天,可你那個成浩司,怎麼就不見蹤影呢?」
「嗯?」我一愣。
「他是不是卷着你的錢跑了?」
「哪裏,哪裏,我沒給過他一分錢,我們是單純的肉體關係。」我朗朗道。
「哦,是嗎?」狐狸嘆道:「真難得呀!」
伙夫也感懷不已,「如今這世道,不求回報一心奉獻的人很少見啦!想當年,我們老大每回從監獄長房間叫來,我們都能有幾個肉包子吃……」
伙夫還未及說完,一個飯鍋就向他飛過去。
我望向狐狸秀氣的眉眼,深感命運的不公。
伙夫做的紫菜蛋花湯,紫菜是紫菜蛋花是蛋花,涇渭分明,美味非常,我白天可能是喝得太多了,夜裏就想小便,我用腳踢踢旁邊床上的狐狸。
狐狸有極敏銳的感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很有忍者的天分。我半夜就算翻個身,他都會豎起耳朵警覺半天。
看我還老實地被綁在床板上,他放下心來,不滿地小聲問:「幹什麼?」
「我要上廁所。」
「等明天早上去海邊時!」
「等不及了。」媽的,我又不是訓練有素的警犬。
狐狸極不樂意地翻過身坐起來,把我從床板上解下來,牽着繩子,帶到門外去,站在牆邊。
我埋怨地嗯了聲,道:「先幫我把繩子解開呀!」
「想得倒美,你跑了怎麼辦!」
「那你幫我脫褲子!」我道。
我聽到狐狸憤怒地咬牙聲,他做這檔子事已經做得極端厭惡了,此時怕是恨不得一腳踹上我的臉。
我嘿嘿奸笑兩聲,看狐狸老老實實幫我解開身後的繩子,還厲聲喝道:「別想着逃跑,不然即刻扔你去喂鯊魚!」
我揶揄道:「鯊魚這種魚類,一般只在深海區出沒,此前你要買艘快艇把我送過去呀!」
狐狸朝我屁股上狠狠一腳,我踉蹌着向前跌去,跪在沙灘上,這時候,耳邊閃過一種聲響。得益於我看了很多港台警匪片,有非常專業的質素,我一下子就聽出來,這咯啦的一聲,是子彈上膛的聲音。
接着又是連貫的幾下。
海浪拍打不息,狐狸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他畢竟還是個文人。
我心中竊喜不已,大概是成浩司得到了我的消息。雖然我不奢望他真的像個英雄一樣騰雲駕霧來救我,可是報警這種事情,大家相好一場總是可以幫忙一下的吧。
我不動聲色,從沙灘上爬起來,半轉身,佯作去拉褲鏈,看狐狸嫌惡地扭轉頭,我趁機騰起一腳踢上他的臉,然後飛快地跑開。
我朝聽到聲音的方向,歡天喜地奔過去,恨不得撲到警察叔叔懷裏,可又一個動靜響起,把我嚇傻了。
那是真正的槍聲,雖然在電影裏聽到耳朵都長繭了,可真的身臨其境,感覺卻是不同的震撼。
我的大腦瞬間被這種清脆而轟隆的聲響佔據,失去所有思考能力,呆站在沙灘上,直到身後有重物壓來,我幾乎驚叫出聲。
我被撲倒在沙灘上,回過頭一看,原來是狐狸,看他張口欲罵我,急忙伸出手去緊緊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屋外—側躲起來。
槍聲停下來,剛剛進屋的人止出來,我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問:「全都死了嗎?」
另一個聲音:「還差兩個。」
寒毛——連頭髮部根根直豎起來,狐狸狠狠擰我的胳膊,我也忍住不敢吭聲,雖然腦中一團漿糊不明所以,可是我知道若是破他們發現,死路一條,因為我們就是那「還差兩個」。
狐狸被我捂住嘴,幾乎要憋死,我瞪他眼,輕聲道:「別出聲呀!」
狐狸點點頭,我才一點點放開手來,幸而海浪的激烈拍打隱去了我們因恐懼而粗重的喘息聲。
屋裏人的對話也因此聽得不那麼真切了,我豎著耳朵努力分辨每個音節,這時候狐狸推推我,焦急地問:「他們說什麼?」
我不耐煩地回答:「你自己不會聽!」
狐狸不語。
我回頭,問:「你不懂英文?」
狐狸低下頭:「若是懂,也不會在香港那麼多年也沒找着工作啦。」
對,還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木屋裏的人,我雖然看不到長什麼樣子,可他們全部說英語,而且不是香港人習慣的英國腔,而是美式英語。
這就很奇怪,狐狸他們一夥烏合之眾,再怎麼胡鬧也不會涉及跨國犯罪,怎麼會有美國人來找他們的麻煩?
那麼……他們是來找我的麻煩的?
開什麼玩笑,我柯炅乃一遵紀守法良好市民,連偷稅漏稅也不曾有,一生都不會跟犯罪分子扯到一起的!
這麼說來,他們想必是認錯人了,要不就是手癢,想找幾個活體練練槍法,這十里長灘除了這木屋沒別的目標物,自然首當其衝。
自我安慰后,我鬆了口氣,誰想那個男人又說:「放火把這房子燒掉。」
狐狸着急壞了,問我:「他們究竟說什麼呀?」
我隨口翻譯道:「他們要放火燒房子!」
「什麼?」話剛出口我就追悔不及,狐狸並不知道伙夫四人在房間裏已經被槍殺,他是很有義氣的大哥,聽到這句話急得跳起來要去救他們,不顧後果向那些人衝去。
我心中慘叫一聲,攔已是攔不住。
狐狸衝出去的同時,我就聽到一陣槍聲,接着是狐狸的慘叫聲,我心知不妙,轉頭就往沙灘的反方向跑,為時已晚。
驟然間四周亮如白晝,幾個男人舉着比探照燈還亮的手電簡,從我正面徐徐而來。
他們說:「找到了。」
我腿肚子打抖,一下子跪在沙灘上。
聽到狐狸一連串的尖叫聲,這小子居然還沒死。
狐狸沖我喊:「你快聽聽他們嘰哩呱啦說什麼呀!」
「他們說,你再亂動就打穿你的腸子。」我真是世上最盡職盡責的翻譯,死到臨頭還兢兢業業。
狐狸哀求着,「柯大少爺,拜託你趕快想想,你究竟得罪了哪路大哥?」
我和狐狸兩人嚇得癱在沙灘上,像兩隻水母似的,抱在一起泣不成聲,燈光白得嚇人,打在我們倆身上,成為最沒骨氣男人的寫照。
四周的人身形高大到恐怖的地步,手裏舉着電筒,身影綽約,如鬼似魅,他們接連喝了幾聲:「別哭了!」
狐狸是聽不懂,哭得更大聲,我本想聽話的止住,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面前的一個男人向另一個男人的方向歪歪頭,對他耳語道:「這小子怎麼有點兒像浩司身邊那個……」
另一個人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浩司若是見了這種娘里娘氣的軟腳男人,早一腳踩碎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