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方佳晨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此刻的她已經無法思考，她想自己一定是醉了，因為她的手抖得很厲害，連酒杯也握不住，甚至無法好好端坐，只能依靠着程行之穩住身形，她依舊努力維持表面上的端莊神情，因為她不允許自己在任何情況下出糗。
“你還好嗎？”休息了一陣子的程行之，臉色終於好了一些，不再像一開始那樣蒼白，看到方佳晨強裝鎮定的倔強模樣，他的眼底閃過一抹連他自己沒有察覺的心疼。
“沒事，唔！沒事……我還撐得住。”方佳晨不自覺地緊緊靠着他，以支撐自己漸漸癱軟的身體。
“還撐得住？你都已經東倒西歪了，還撐得住？”程行之也沒注意到她下意識的依賴，聲音里隱隱帶着一絲疼惜。
他對依然舉着酒杯的楊總道：“楊總，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的秘書醉倒了，我還是先送她回去好了。”
楊總哪裏肯放過他們？急忙拉住程行之又要勸酒，程行之也乾脆，他給自己倒了滿滿三大杯酒，一飲而盡，才帶着方佳晨離開。
方佳晨全身都沒了力氣，腳步虛浮，走得東歪西倒，一路上跌跌撞撞，程行之無奈，只好將她摟在懷裏護着她。
“程總，我的酒量還不錯吧？”被酒精壯膽的方佳晨挑逗地摸着程行之的臉，口中嬌笑不止。
程行之無奈苦笑，“是啊！沒想到你還挺能暍的。”希望你的酒品跟酒量一樣好。
“請我當秘書，算是賺到了吧？能喝酒也是一種才能！”方佳晨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口，臉色酡紅、醉眼朦朧。
這樣的方佳晨，突然帶給程行之一抹異常強烈的熟悉感，腦海中閃過一抹剪影，但是卻瞬間消逝，來不及抓住。
程行之皺眉苦思了半天，依舊想不起來。
“我先送你回去。”他拍了拍她的臉，阻止她提前找周家阿公下棋。
方佳晨呆愣了半天，始終沒有回答，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后，她才突然開口，“你胃不痛了？”都已經醉成這樣了，還關心他的胃？程行之腳下一頓，忽覺心頭一暖。“沒事，你不用擔心，該擔心的是你自己—今晚不會好太好過，明天早上還會更難過！”宿醉是怎樣的痛苦感覺，程行之再清楚不過了。
扶着方佳晨走到車旁，動作輕柔地將她安置在副駕駛坐上，程行之坐到駕駛座上，發車準備送她回家。
就在這個時候，方佳晨包包里的手機響了。
看了看顯示，是她家裏打來的，程行之叫了方佳晨幾聲，她都沒有反應，於是便自作主張接了起來。
“媽咪，怎麼這麼晚了還不回來？你打算幾點回來呢？”方樂樂像個小大人一樣埋怨道。
媽咪？這個稱呼讓程行之如遭雷劈，當場獃滯，他靜默地望着仰躺在副駕駛座的方佳晨……她有兒子了？
狹小的車廂中，瞬間瀰漫著一股危險的氣息，程行之非常憤怒，他的眼睛裏似乎散發出暴怒的火光！着火的目光掃過她玲瓏有致的身材，真令人難以想像，這副魔鬼身材已經生出了一個兒子。程行之收回目光，冷冷開口：“你找誰？”
“你是誰？我媽咪呢？”
“她喝醉了。”
“你是……”方樂樂內心的警鈐大響。
“我是她老闆。”
“……麻煩您送她回來。”老闆？很好，警報解除。
“這是我該做的。”
“啪”一聲，不知是憤怒還是冷漠，程行之重重地板上手機—車速和他的憤怒一樣，幾乎爆表……
到了方佳晨住所的社區樓下，她彎下腰去吐得七葷八素，但是整個人依然賴在程行之的懷裏，扯着他的衣袖不讓走。
“你都是這樣拉住男人的嗎？”想起她還有個年紀不小的兒子，程行之冷笑，胸口因莫名的憤怒而起伏着；他本想扯開方佳晨的手，但是最後他還是狠不下心將她丟在樓下。
“叮咚！”
門鈴響了幾聲，開門的是一個穿着貓咪圖案睡衣的小女孩，小臉蛋粉粉嫩嫩，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
縮小版的方佳晨？在看到方心心的那一瞬間，程行之腦海中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方心心和方樂樂這對雙胞胎很有默契，妹妹跟母親方佳晨像一個模子印出來，哥哥則與父親程行之長得如出一轍。
“爸爸？”在看到程行之的第一眼，小心心頓時眼前一亮，所有的睡意都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她邁着小短腿直接朝程行之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大腿不放“爸爸、爸爸，你終於回來了！你沒有不要小心心了對不對？小心心好想、好想、好想你喔！”
什麼情況？程行之眼底儘是迷茫，但是他懷裏抱着方佳晨，腿上掛着方心心，連邁開一步都很難。
他一直都不怎麼喜歡小孩子，對於那種軟呼呼、黏答答、髒兮兮的生物，一向是有多遠離多遠，不過，眼前這個小女孩真的很可愛！如果是他的女兒的話，他一定會好好疼惜，只可惜……不是他的。
程行之心底竟然閃過一絲遺憾。
“小妹妹，先讓叔叔把你媽咪抱進門好不好？你看，你媽咪又要吐了。”程行之不知道自己這樣說，小女孩會不會聽話，畢竟他沒有過哄小孩的經驗。
“嗯！爸爸快進來吧，小心心去倒水給媽咪喝。”
看着邁開小短腿跑得飛快的小女孩，程行之的一顆心不由自主提了起來，生怕方心心一個不小心會跌倒。
將方佳晨帶回主卧房，輕柔地放到床上后，又幫她脫了鞋子和外套，再拉了棉被將她蓋好。
方心心正小心翼翼地捧了一杯清水過來，很乖巧地望着程行之，“爸爸，你喂媽咪喝水好不好？”
“小妹妹，“爸爸”是不能隨便亂叫的！對了，你爸爸呢，不在家嗎？”程行之蹲下身子，兩隻手環住她的小身子，正好讓她的兩隻小手放在他胳膊上。
小心心聽到這句話后，眼眶突然就紅了，她睜着大大的眼睛，控訴一般望着程行之，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嗚嗚……爸爸不要小心心了！爸爸不要小心心了……”
程行之頓時感到頭疼又無奈，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一顆小腦袋探了進來。
“小心心，怎麼哭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妹控方樂樂一個箭步衝到妹妹面前，將她從程行之身邊搶回來，抱在懷裏輕聲哄着。
“嗚嗚……哥哥，爸爸不要小心心了，他說他不是小心心的爸爸！嗚嗚……可是……可是他明明就是嘛！”小心心伸出胖嘟嘟的手指頭，準確無誤地指向程行之。
而程行之在看到方樂樂的臉時，登時晴天一道雷，將他的腦子劈懵了。
一時間，房間很寂靜，除了小心心的哭泣聲和方佳晨均勻的鼻息聲。
“我們出去說，不要打擾媽咪睡覺。”方樂樂因為早就有心理準備，所以表面上還是很淡定，不過略微顫抖的聲音還是泄露了他激動的情緒。
小心心主動靠近程行之，小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將木偶一樣任由他們牽引的程行之拉到了客廳：等他坐下后，小心心很俐落地爬到他腿上坐下，小腦袋靠在他的胸口。
“你是不是我們的爸爸，這一點媽咪沒說，我們也不知道，但是為了小心心高興，能請你當我們一個晚上的爸爸嗎？”方樂樂異常冷靜地提出請求，他能理解小心心迫切渴望有爸爸的疼愛，那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所不能給的關愛。
“咚！”
“嘔……”卧室里先是傳出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接着就是一陣嘔吐的聲音，程行之臉色一變，將懷裏的方心心安置在沙發上，大步朝卧室跑去。
卧室里，方佳晨睡得迷迷糊糊，竟然就這樣摔下床鋪，那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就是她掉下床造成的，至於之後的那陣嘔吐聲……方佳晨正捧着垃圾桶，吐得天翻地覆，她感到身子一陣虛軟，然後就倒進溫暖而熟悉的胸膛。
程行之無奈，用公主抱將她抱進浴室，顧不得男女之防，先是將她那身套裝除下，再將她抱入浴缸中簡單地清洗；這個女人很會喝酒，但是酒品卻不太好，不僅會吐還很纏人。
看到全身赤裸躺在浴缸里的方佳晨，又想到外面那兩個縮小版的小奶娃，程行之腦袋倏然閃一道模糊的畫面，他彷佛捕捉到了什麼重要的資訊……
如此似曾相識的畫面……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知道方佳晨酒品不好還很會纏人？
時間慢慢往回退，腦海撥開層層迷霧，真相似乎就要在下一秒呼之欲出。
突然，他的腦海中浮現一段對話……
帥哥，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嗎？
四一九啊！這日子是不是很棒嗎？
Foronenight啊！四一九不就是一夜情……
帥哥，要不要跟我一夜情？
程行之臉色倏然一變，神色佈滿陰霾，眼底的冷光嗖嗖如箭羽，直刺方佳晨胸膛。
方佳晨莫名感到一股陰鬱冷意，她下意識地縮緊臂彎，哆嗉道：“好冷……”
方佳晨……原來是你！原來你就是方佳晨！
所有的一切，程行之都想起來了。
當年在酒吧門口，酒氣薰天的方佳晨倒在他的車下，然後就賴上他，非要和他發生關係，即使付錢買他一夜也行：他不願，她就跳上他的背死都不肯下來，還吐了他一身臟污，最後居然還躺地上裝死，害他被路人指指點點！
最後不得以只好帶她去飯店，本來只是想將身上的臟污清洗乾淨，她卻不依不饒地誘惑、挑逗他，引誘他教她接吻！隔天醒來后，他原本想和她交往看看，但是她卻丟下一條內褲給他作紀念，然後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當時他的怒火徹底爆發，恨不得將那個沒腦子的女人抓回來問清楚，但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就這樣消失在人海，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世界……這口怒火，他忍了足足九年！
但是因為當年自己也喝了點酒，而且方佳晨化了濃妝又醉得一塌糊塗，再加上那件事已經過了整整九年，當方佳晨一身幹練的套裝、專業的紅框眼鏡，以及乾淨素雅的妝容，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完全無法將當年那個濃妝艷抹的小醉鬼，跟眼前這清麗素雅的小女人聯想在一起。
直到看到那兩個孩子的臉、直到看到她再一次醉酒，他才幡然醒悟。
當年那一夜他並沒有作安全措施，以那兩個孩子的年紀和長相來說，他們真的很有可能是他程行之流落在外的骨肉。
方心心乖巧地靜靜等在一旁，兩隻骨碌碌的大眼睛，緊緊注視着程行之的一舉一動，看到他耐心地照顧自家媽咪，幫她洗臉、洗手，並且清理卧室，方心心的眼睛亮晶晶的，圓嘟嘟的面頰上有兩個小酒窩，笑得特別甜。
等程行之忙完了之後，方心心伸出小手，四肢緊緊纏住他的大腿，“爸爸，幫小心心洗頭。”
呃……洗頭？
發現真相后的程行之忍了滿腔怒火，無處發泄，一看到眼前這張可憐兮兮的小臉，他一腔怒火頓時化為繞指柔，“你叫小心心？”
“嗯，小心心很好聽吧？媽咪說，小心心是她的心肝寶貝，所以爸爸可以叫我小心心、小肝肝、小寶寶、小貝貝，都可以的！媽咪都叫哥哥小樂樂，但是哥哥不喜歡媽咪這樣叫他。”小心心一本正經地介紹兩人的乳名。
“還是叫你小心心好了！不過，我從來沒有幫人洗頭過，你要不要等明天媽咪醒過來后再洗？”程行之放柔了聲音，用商量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