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剛破曉，一個龍鍾身影沿着山邊的羊腸小徑緩步而下。

刷的一聲，幾顆小石子令老婦人的身子微一踉蹌，接着，是身不由己的下滑－－

「啊」的驚叫聲還來不及出口，老婦人的身子卻已穩住。原來，有人在千鈞一髮之際扶住了她。

「小心……您還好嗎？」扶住老婦人的男子出聲詢問。

「嚇死我了！」老婦人撫着胸口，驚魂未定，念了幾聲「阿彌陀佛」之後才緩過氣來，向男子道謝－－

「小夥子，是你救了老婆子，謝謝你啊。」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被稱作「小夥子」的男人，面上露出了心虛又虛榮的笑。他伸手在老婦人面前輕輕一揮－－原來老婦人看不見。

「老人家，天都還沒亮呢！這麽早，您上山來做什麽？」

「小夥子，你不是本地人吧？」老婦人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男子扶着老婦人在路旁的大石上坐下，老婦人頻頻點頭致謝後，手指山峰，續道：「這座山峰，你知道叫什麽峰嗎？」

「不是叫『翠華峰』嗎？」男子臉上不知為何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翠華峰是外邊和官府的人叫的。在我們這兒，它還有一個名兒，叫『許願峰』。」

「許願峰？在山上許願，不是太奇怪了嗎？許願應該在廟裏才是啊。」男子的口氣雖是質疑，嘴角卻控制不住地上揚。

「小夥子，這你就不知道了。」老婦人續道：「在這兒許願，可比在廟裏許願還靈驗呢。」

「真的？」男子臉上有着掩藏不住的笑意，口中卻道：「我可不信。」

「是真的。村子裏的人都這麽說。」老婦人信誓旦旦，隨即有些遺憾地道：「只是在這裏許願，代價可不低。」

「一樣換一樣，也不能說不公道。」男子臉上的笑意隱去，神色轉為鄭重。「既然是全心全意想實現的願望，自然要有犧牲一切的打算；不然，欲深谿壑，何時才填得滿？」

「對對對！小夥子你說得對，難怪村裡人只要是來求財的，從來沒有一個成功的。」隨即奇怪地對着男子道：「小夥子你也求過嗎？不然怎麽知道？」

「我……我沒有啦！」男子一怔，隨即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我只是依常理推斷。俗話說『救急不救窮』，濟人急難雖是義行，但若是不辨是非地有求必應，只會助長惰性。」

「小夥子的話真有道理。」老婦人頻頻點頭。「那位風大老闆，應該就是這麽想的。」

「風大老闆？他是誰？」男子得意的臉上明顯地寫着「明知故問」四個字。

「就是『如意山莊』的主人，他可是一個本事很大的人喔！峰上那棵許願樹就是如意山莊的據點。」

「以一棵樹為據點？」

「欸……老婆子也不知道要怎麽說，反正就是把願望寫在紙上，把願意拿出來交換的東西也寫在紙上，然後投進那棵大樹的樹洞裏，如果風大老闆願意接受，他就會派人來幫助你完成心愿。」

「哇！這麽厲害哦！」男子臉上的笑簡直藏也藏不住。「可憐了那棵樹，一定被許願的紙條塞得樹皮都要爆開了吧。」

老婦人先是用力點頭，接着搖頭－－

「樹還長得好好的。一棵參天大樹呢！因為很少有人上山，剛剛還有猴子在樹上盪鞦韆呢！老婆子要塞紙條，還得小心猴子……」

「什麽？」男子得意的笑僵在臉上。

「因為太多人願望落空，所以大家對許願峰的傳說就再也不信了，畢竟對我們這些窮人來說，最最想要的，就是發財了。」

「這些短視近利的小人。」男子咬牙。「還有那群潑猴，竟敢在許願樹上撒野！」

「不過老婆子不想發財，所以想再試試看。」

「所以您只是抱着『姑且一試』的想法？」男子的臉色不大好看。

「不是姑且一試，」老婦人連忙搖頭。「老婆子是誠心誠意的想請風大老闆幫我實現這個願望，畢竟老婆子已經一隻腳踏進棺材裏了，有生之年再見不到大頭，老婆子死不瞑目啊……」說著說著眼圈兒就紅了。

「大頭？」

「老婆子惟一的兒子。大頭的爹死後不久，又遇上年歲不好，大頭覺得待在村子裏沒有指望，就離開了家，說要去外地掙錢，回來讓老婆子過好生活。他這一去就去了十五年，走的時候他才十四歲。」

「十五年音訊全無？」男子的表情略顯嚴肅。十四歲雖然不算小，但一個人離家在外會發生什麽事也難說得很。

「不是。」老婦人搖頭。「剛走的那幾年，大頭會託人帶信和銀子給老婆子，要老婆子不要擔心，他一切都好；可是後來漸漸就失了消息，讓人幫忙打聽也沒有結果，老婆子日夜憂心，漸漸地眼睛就看不見了……」

「那時您為什麽不找如意山莊幫忙？」男子忍不住動容。

「因為那時候還沒有許願峰的傳說，而且就是後來，老婆子也沒有那個能力。」

「如意山莊也不是那麽惟利是圖的……」男子話說得有點心虛。

「但在半年前，老婆子忽然又接到了大頭的來信，說他已經掙夠了錢，要回來給老婆子過上好生活了。小夥子你想想，老婆子聽到這樣的消息該有多欣慰！」

「是啊！真是太好了。」男子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微笑。

「可是半年過去了，大頭卻還沒有回來；這中間，他只託人帶了一封信給我，說他要娶親了，暫時無法動身。聽說他要娶親，老婆子好開心，把家裏養的幾隻雞都給賣了，再拿出以前成親時陪嫁的金手鐲，重新打了一對金鐲子，請人帶去給他。」

「令郎接到手鐲，一定非常感動吧？」男子再次動容，老婦人一身粗布衣衫，卻不願委屈兒子媳婦，愛子之心不言可喻。

老婦人卻搖了搖頭。「幫老婆子送信的人說，大頭收了手鐲，似乎面有難色，只說他會儘快回家。可是，算算日子，又一個月過去了，大頭卻還是沒有回來……」

「或許他迷路了……十五年可不短啊。」

「老婆子有請人把圖畫在信上，他就算忘了怎麽走，問一問人也能知道。」

「所以，老人家是希望如意山莊幫您找回令郎？」

老婦人連忙搖頭。「老婆子只想與大頭再見一面，看看他好不好；如果他不想待在榆楊村，老婆子也不會勉強他，只盼他一切平安。」

「這件事應該不難。」男子沉吟半晌。「這樣吧！我再幫您寫一封信給令郎，務必讓他回家與您團聚。」

「真的？」老婦人又驚又喜。

男子點了點頭，忽然想起老婦人眼睛看不見，又嗯了一聲。

「如果這樣，那就太謝謝您了，老婆子真不知道要怎樣報答您呢！」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男子一笑。「您對如意山莊的信任，就是對在下最大的支持。」

「您？」老婦人愣住，完全不敢相信。「您是……風大老闆？」

「正是在下。」

「可是，老婆子沒有什麽錢……」老婦人不安，請如意山莊出手的代價一向不低，更何況，現在在她面前的是風大老闆本人。

「不用。」風雪月慷慨地道：「您的信任，對在下來說就是無上的光榮。」

仁者無敵。此時風雪月臉上展露的美冠天下的微笑，恰恰印證了這句話。

不過，不知那時他有沒有料到，他這偶發的一念之仁，還真的讓如意山莊賠慘了。

不過，那都是後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