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彆氣彆氣,萬一把小孩氣出來我就頭大了。」高嚴抹汗,平常就沒見她情緒起伏這麼大啊!「尋常男人沒本事三妻四妾,不見得心裏不想。但也有人像我一樣不成親,一個人逍遙自在,也有人終生就守着一個人,到死不續弦、不變卦的。一種米養百種人,也有男人愛男人的……嘖,我在說什麼東西!」
「嘴!」杜晴蜜被逗笑了。「是我自己的問題,總愛自尋煩惱,下定決心的事,又很容易因為一些因素動搖……糟糕透了……」
「人性就是如此,不意外。對了,你來都快三個月了,我還不知道你故居何處?」只知道她托商隊扔顆泥巴團到某戶人家門口,本以為她跟誰結怨要丟土團,還想幫她出口惡氣呢,後來知道是她跟親戚之間約定還錢的方法,有夠奇怪。
「我……我來自鳴台山……」她真的把那裏視作「家」,現在卻回不去了。
「鳴台山?」有點耳熱。高嚴想了一會兒,突然猛烈拍桌。「劉負謙買的那座茶山不就是鳴台山嗎?你是那裏茶戶的女兒嗎?」
「啊?你認識負——我是說,我們當家現在改姓蔣了。」杜晴蜜趕緊改口。緣分作弄人呀,這麼多客棧,就讓她選中一間老闆認識負謙的。
「他認祖歸宗啦?當初我離開省城的時候,他才當上龍家總賬不久。我們是一塊兒在碼頭工作的好兄弟——不過我想,只有我把我們倆視作兄弟啦,你不知道你當家有多混賬!」高嚴撇嘴,想到蔣負謙,一臉又愛又恨的表情。
「負……以前的當家是什麼樣子?」杜晴蜜來了精神,就算彼此間有不愉快,終究還是心愛的人,總想多了解他一分。「他說他的個性憤世嫉俗,真的嗎?」
「何止,陰晴不定、古里古怪都能套到他頭上!」客棧里不是沒生意,兩人站着聊,中途還來了兩隊人馬要投宿,一隊護鏢、一隊護茶,高嚴很快就安排好房間。「老張,你來頂着。晴蜜,我們到後院講吧,總算有人認識負謙,可以聽聽我忍了好幾年的苦水了。」
杜晴蜜急着想知道以前的負謙是如何讓高嚴氣得牙痒痒的,因此根本沒注意前來投宿的人長什麼樣。一名曾經護送過她一程的慶余行商隊大哥就在她面前一晃而過,脫隊先回省城向蔣負謙通風報信去了。
他不要兩千兩的報酬,只要鳴茶願意把蓮茶鋪到慶余行就好!
他家少爺甫接手慶余行就聽了讒言,私改合同,雖然違約造成的賠償由蔣英華全數墊上,蔣英華也按照合同,每月固定鋪貨茶葉到慶余行,但賣得好卻不能加單,且事情也不全像他所說的,蔣負謙會隱忍下來不提告。慶余行的名聲臭了,都近的茶號都不願意賣他們茶葉,商隊愈走愈遠,茶葉質量更是參差不一,他們再頭疼也買不到後悔葯吃。
幸好老天開眼,賜給慶余行轉圜的餘地,他不能錯失這個機會:
隔日,鏢局跟商隊都退了房,離去前掛起旗幟,杜晴蜜才知道昨天投宿的是慶,慶余行,還好之前幫過她的商隊大哥不在裏面,令她稍稍鬆了心。
她清理着房間,心裏頭想的全是高嚴跟她說的話——
「好幾年沒見到那小子了,自己當家作主,應該有吃得壯一點了吧?君子不重則不威,要像他以前那樣瘦不拉嘰的,還以為喝了他們家的茶葉會拉肚子呢!」高嚴一開口就是損他。「唉,他現在會不會笑了?」
「會,但……不常。」在外人面前都板着張臉,兩人關在房裏時,他才會像換了個人似的,拚命逗她,那時的負謙就笑得很自然。
杜晴蜜心裏泛起苦澀,舊夢真美。
「會笑就好,以前他在碼頭工作都不笑的,走過你身邊都像颳起一道陰風,那時我們私下都叫他劉無常,就是黑白無常的那個無常。」高嚴見她微張着嘴,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嘖得可大聲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以前那小子就是這個樣!我頭一回領俸,想找那小子上酒樓吃個飽,他卻說居安不思危,以後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說我沒苦過不知道害怕。我在碼頭也是苦力活兒,哪裏不苦了?!」
「他說他在碼頭工作時,大伙兒都嘲笑他的出身,誰還笑得出來呢?」杜晴蜜忍不住為他反駁,負謙吃過很多他們想像不到的苦呀!
她突然一怔,撫着肚子連退了兩步。負謙現在還喜歡她,她卻不留隻字詞組就這麼一走了之,他心裏會有多苦、多難受?
「不會要生了吧?」高嚴上前扶她,總要讓她躺下他才能去請穩婆啊!
「我沒事,只是覺得不該這般跟你說話。」她匆匆搪塞過去,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多想想負謙的心清?不過當下她氣過頭了,哪有心力去想。但願負謙是氣她、惱她的多,不是傷心自責難受……
「我是個粗人,沒關係的。只是沒想到負謙會跟你說這麼多,看來他這幾年改變不少。」高嚴有些感慨。「自從我知道他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后,就想認他做義弟,好好照顧,但他不要,還嫌我麻煩又礙眼。他以前講話很直的,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他,他沒必要替誰留情分。還記得有一回,有個工人搬貨時壓斷腿,好幾個月不能工作,我們大伙兒就提議湊筆錢給他,負謙一口氣就拿了十兩出來,後來那名工人心被養肥了,明明能動了還裝不便,我們就意思意思給個幾文錢讓他買酒,就負謙再也不肯拿出一毛錢,還當著全數人的面前對那名工人說:「你還沒瘸就急着改行當乞丐,但給不給錢是大爺的主意,你管不着。」,結果兩個人差點在碼頭打起來呢!我愈看這小子就愈中意,非要認他當弟弟,誰知過沒幾天,他就到龍家去了。」
「……我印象中的當家沒對人說過重話。」
她眼中的負謙跟高嚴眼中的負謙真的是同一人嗎?杜晴蜜疑問滿天飛。「你說你待到當家當上總賬房,那你有聽說過他和靜紅的事嗎?」
「誰啊?我連聽都沒聽過。負謙後來只替他姊姊賣命,真有他看上眼的姑娘,一定是恨不得把她揉進骨子裏,不許任何人接近,照理說很好看出來的,我不可能不知道。負謙就是那種一輩子就一個妻子,到死不變卦、不納妾、不續弦的人。」人不輕狂枉少年,他也曾荒唐過,流連青樓、花巷什麼的,欲找負謙一起開個眼界,卻反而被罵個的血淋頭,他說他以後是要成家的人,不能對不起他的妻子,一點點都不行。高嚴搔搔頭,沒把這段話說出來,太私密了。
「唉,我怎麼幫他說好話了?這渾球過分得很,我存夠錢能開這家客棧時有寫信到鳴台山給他,要他過來同喜,等了大半個月他才回信,說我這個人沒定力,怕喜不過三年,等我真能開業十年以上,他每年過年都請戲班在客棧門口,從初一唱戲到元宵新年過……」
杜晴蜜壓根兒沒細聽他後面的話,一心繞着到底有沒有靜紅這個人?如果靜紅是在高嚴離開后才出現的,那他就不可能知道,畢竟他連負謙成親的事都不曉得。
會是綠芽假扮的嗎?可是阿水嬸跟她碎嘴過當年姊夫跟綠芽私奔時,全省城都在看龍家的笑話。阿水嬸說因為姊夫幫綠芽說過幾回話,龍老夫人時常差綠芽跑腿買東西,有好事上前近看過她幾回的,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一連數日,杜晴蜜的心都在這上頭打轉。如果今天負謙真想納靜紅為妾,她不會後悔帶着孩子離開,但假如一切都只是誤會,那她……
她對負謙做了多過分的事!
午夜夢回被自個兒驚醒,杜晴蜜滿身大汗,腿又抽筋,以前都有個男人細心為她端來溫水哺喂。像在鳴台山時,廚房隨時備有熱水,他每晚總會端盆熱水讓她泡腳,為她揉捏腫脹的雙腿,從來沒有一句怨言。半夜抽筋將他驚醒,不管白日他在外奔波多辛勞,一定會起身替她順着筋絡,直到她舒緩后又睡去。
妒婦!杜晴蜜,你這個妒婦!她氣得咬緊自個兒的手臂,淚水像瀑布般宣洩地流着。她聽到靜紅那番話后,整個人沒了理智,以為自己的幸福是偷來的,就要還給正主兒了,負謙重情,不見得會趕走她,但要她看着負謙跟其他女人濃情密意,她做不到,她真做不到。
所以她逃了,不敢在省城多留一刻,怕傳回家的消息是房內要添人了,她絕對會受不住的。
離開后,她刻意氣着負謙,想他用情不專,告訴自己這個人沒什麼好想的,他現在過得可快活了,在心裏一直毀謗他來讓自己日子過得下去,別心痛到站不起來。在還沒有嫁給負謙之前,也是一個人打拚過來的,她沒什麼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