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浴月拿了根細橡皮管綁住他手臂,吩咐握緊拳頭,拍了拍他手肘內側,還說:「你血管很細,不太好找……如果沒扎到,還得再扎一次……」
火旺突然想念起凶獸了,它至少不會說些讓人緊張的話,嘴一張就往脖子咬去,喝血喝的明快。
姬浴月以酒精棉擦拭血管暴起處,要他深呼吸,粗針頭斜斜刺入。火旺不敢看,頭往另一邊偏去,然後心臟處縮緊了一下……
痛,可是跟凶獸的相比,這點痛是小巫見大巫。
「火旺哥看來身體很差……」驀地浴月的聲音在他頭上響起:「五百西西應該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我最近常捐血。」他臉紅回答,知道在未婚妻眼裏,他的評價比想像中還低。
姬浴月不說話了,坐在他身邊,冷淡看着血液流入集血袋裏,兩人一句話也沒說。等份量差不多了,針頭拔出,要他拿止血棉按壓采血處幾分鐘,提了血袋轉身就離開。
火旺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看着她背影,想着喜歡她很久了,從來都是這樣默默的看,在學校的每一天,只要偶爾瞄到她美麗的身影,自己心裏也會甜好久……
啊,難道這就是甜的滋味?跟饕餮嘴裏的甜,是同樣的程度嗎?
現在一個人被孤零零留在這裏,空曠的房間,好冷,懷想起了某個熾熱火燙的懷抱。
雖然它對待人的方式粗魯暴烈了些,可至少它依戀着自己,這讓他的價值重要起來。
「唉,你別來吧。」他對着大螢幕監視器說:「你要被怎麼樣了,我是沒本事救你的。」
發獃,透過居高臨下的監視器,可以很清楚的看見整個現場,很快的姬浴月纖細的身影也入了鏡,姬日淵說了句什麼,她漠然點頭,將手中的血袋往眾人圍着的中心地倒。
那是他的血,唉,可惜了。
看了看手肘采血處,他有些犯賤的去以手指擠壓,居然又給擠出了一滴血,着魔似的他去舔了舔。
「騙人,我的血哪有甜?」他忿忿說:「明明是鹹鹹的鐵鏽味,跟大家的一樣。」
罵完了,又發獃,他也察覺到不對勁,好像一直想着凶獸。是因為跟它有過親密的交融,所以對它的感覺已經不一樣,或是其它的原因?
這世界上真的有很多難解的、讓人不懂的謎,時候未到,答案不會出現。
就在這時,畫面中的七個人動了,依照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及瑤光七顆星的方位擺陣,姜進財手握碎地銅劍站在天樞位,旁為姬日淵,姬浴月為斗柄瑤光處,所有人神情都緊張起來。
火旺也緊張,它真的來了嗎?沒這麼笨吧,想喝血,到他家找他,不需要……
圍繞四周的蓊鬱林木開始無風自動起來,黑壓壓的一群東西從四面八方竄來,有黑身帶毛的妖獸、雙首的怪獸、白色的犬身人、甚至是身材如虎狼大小的梟鳥也振翅飛來……
他熟悉這樣的景像,每次,只要饕餮咬破他喉嚨,這群下等妖獸全都如同貪吃的野地胡狼,哪裏出現腐肉,就會蜂擁搶食。
因為他的血,是最上等的美味食糧。
排成七角星紋陣的七個人有些個驚訝,上回以姬家人的血液為餌食時,妖獸來得不算少,卻沒有如此驚天動地的數量,他們都不禁想:同樣是炎帝後裔,姜火旺的血有何不同於他們之處?
按照道理講,靈能力愈高,血里有益於妖獸的成分愈高,也愈能吸引高等的妖獸前來,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姜火旺是弱咖一隻,不應該,怎麼想都不應該。
事實偏偏擺在眼前。
連姬日淵都忍不住問進財:「你弟弟到底……」
進財也皺眉,說:「……我不知道。」
說話間,數以千計的妖獸已經佔據方圓一公里之內,匍匐着,逐漸向灑滿新鮮血液的地點包圍。
不過,七角星紋陣里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輩,撇開姜進財、姬日淵跟姬浴月不說,剩下四個護臣全是黃騖姬家的直系子孫,自小受過嚴格訓練,每個出去都是獨當一面的大宗師,此時臨危不亂,面向外,放出修練多年的罡氣,將所有妖獸都給逼退。
暫時逼退而已,妖獸們退後了好幾公尺后,卻都一副不肯放棄的惡樣,撓耳抓腮的焦躁,所有的眼睛都只盯着那灘血,口涎不間斷的滴落。
監視器這一頭的火旺也同樣緊張,那樣多那樣多的妖獸,怕哥哥會應付不過來,還有,姬浴月畢竟是女子,他自己苟且偷安躲在這裏,卻放未婚妻在外頭對抗敵人,怎樣都說不過去。
自己的確是窩囊到極點啊……
低頭喟嘆,突然間心一動,他抬頭重新注視畫面,天空遽然陰暗,林木也搖晃得更加劇烈,那七個人的衣服及頭髮都被狂風吹的凌亂,齊齊注視同一個方向。
喉嚨一干,他知道它來了。
眾人看着一個有火焰般頭髮的邪魅男人跳入七角星紋陣中,那男人頭上有一對彎曲的羊角蜷向耳後,另有一支滿含魔性的力角向天;光裸的上半身是奇異的刺青般花紋,表情殘厲兇狠,全身儘是煞氣。
「果然來了!」姬日淵喊:「起陣!」
饕餮連正眼都不瞧向他們,只是看着地下那堆血。
不同於上次他赤手空拳的現身,這回饕餮手中持了一把斧,斧頭上方還接了半截金剛杵,具有雷電般無間不摧的強大力量,那是金剛斧,可怕的武器。
這幾日饕餮沒來騷擾火旺,就是跑到極西之地,想盡辦法找到了一把佛法護教神的法器,為的就是對抗進財的碎地銅劍,沒想到剛回到這城市,就聞到滿滿的甜香味飄在空氣里,它立刻循着味道來。
「……土地之上都是他的血味,我以為他受傷了,這很危險。」偏頭問進財:「他呢?」
進財不答,舉起碎地銅劍。
饕餮得不到答案,金紅的瞳眸暗下來,敞放出兇狠的強烈態度,毫無遮蔽。
「我問他呢?我的炎帝之子!」獅吼的聲浪自獠牙霍霍的嘴裏猛力哮出。
這一吼,不但是那七個人幾乎禁受不住,勉強撐着才未跌倒在地上,就連盤守外圍的妖獸也因而慌亂退去大半,剩下的則是因着貪慾作祟,猶抱着苟且的心態在一旁觀望。
火旺看在眼裏,怔然,雖然聽不見饕餮怒氣沖沖的話,可是根據神態,他似乎能猜出大半。
它在找他,生氣又焦急的在找他。
七人開始圍繞凶獸擺陣,俗語說南斗注生、北斗注死,此七角星紋陣以地上地氣模彷天上星氣,可以陶系神魂,克害邪妖,尤其是饕餮這種足為天下之凶首的邪獸,人力不足以服之,唯有借上天力,方能解謝其禍患。
進財站在七星之首,由他發動第一波攻擊,碎地銅劍朝它砍擊,其餘各人也各有武器,隨着進財的腳步進位。
面對碎地銅劍,饕餮的表情仍有些不自然,不過這回它卻舉起金剛斧迎戰,鏗一聲火花四溢,金鐵交擊直如閃雷,空氣中霹哩啪啦的刺耳響聲不絕於耳。
空氣中熱浪洶湧,剛剛不肯離去的下等妖獸們為了避免受波及,也全都離開了。
「我的金剛斧能夠對抗你的碎地銅劍,在我眼中,你也不算什麼了。」饕餮憤怒地問進財:「他被你藏在哪裏?」
進財依舊沉默,饕餮這時突然頭姿高昂起來,隔着螢幕跟火旺對望,就像它已經親眼看見了人,眼光閃爍專註,就像它正站在火旺面前一樣。
火旺驚訝的倒退一步,卻又覺得不可能,凶獸不過是恰好將頭轉向監視器的方向,這是巧合。
「啊!」火旺大叫,因為那七個人趁着饕餮分心的時候,動作一致攻擊過來。
饕餮皺眉,轉身避開,金剛斧隨手亂揮,神器的威力配上它石破天驚的力道,靠近的七人又退了幾步,臉上卻都欣喜起來。
姬日淵大喝:「饕餮已進死位,就是現在!」
七人手中同時放出大量以氣凝成的爍火,火焰加上炎爆張成一張網,將饕餮給包縛在中間,不過饕餮反應也快,金剛斧一揮,火網稍稍開了一條縫,正想再劈,突然間它眉頭一皺,腳一軟,單膝跪在地上。
「怎麼回事?」它壓眉怒問。
「陷入七角星紋陣后,你的死位就定在天樞,一旦踩上,所有力量都將被地力給吸走,本命從此陷落天羅地網,不得翻身。」進財說:「你認命吧,青鴍能將你封印數千年之久,我們也可以,這次會封印你到天崩地塌為止!」
饕餮面色凝重,它以金剛斧支地想站起來,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而且,正如進財所說,元氣與魔力正漸漸被地下一方土地所吸收。
它閉起眼,深呼吸,此舉卻讓那七個人認為它已經無能為力反抗,每個人臉上都欣喜起來……
火旺將一切看在眼裏,不知怎地,他憂心不已,總覺得他們太樂觀了。
「……它是天地間自然生成的凶獸,本身的存在與大地相悖相合,力氣能被吸入,也就能再流回,這個陣法又出現了漏洞,困不住它……」
說出這麼一番自己也不懂的話,不祥之兆也襲上心頭,火旺當下不及多想,衝出密閉的空間,就着記憶跑向結七角星紋陣之處,剛好看到饕餮睜眼獰笑的那一刻。
「大哥,快躲!」火旺慌亂揮手大喊。
進財被這麼一提醒,果然發覺饕餮的異樣,警醒起來;饕餮手一揚,金剛斧朝剛才陣法的漏洞處重擊強劈,其重量正好足夠將火網的裂縫撕出更大的口子,最後變成一堆垃圾。
陣法被破,超出那些人的估想,連一向冷靜的姬日淵也心緒大亂,要退,進財則揮劍迎擊,饕餮以斧相抗,斧比劍重,一推一擋之下,就讓劍給脫了手。
雖說進財敗退,這卻給了其餘六人一些喘息的機會。
姬日淵跟姬浴月聯手的威力一向驚人,想說凶獸剛從陣中出來,必定耗力不少,於是趁機發揮兄妹合作無間的優勢,天殞刺神醞椎前後夾擊,其它四人則助攻,想一舉制住它。
饕餮哼一聲,揮動金剛斧,其勢驚心動魄,夾帶浩猛巨浪,逼得姬日淵踉蹌倒退,姬浴月則是尖叫一聲跌倒在地。
「浴月!」火旺喊,過去就要扶她起來,遠離饕餮的攻擊範圍。
饕餮聽見了他、也看見了他,卻生氣,因為他眼裏的焦點是別人,並且是那個女人。
殺氣更加強烈,它要姬浴月永遠離開火旺的視野。
饕餮揚起金剛斧,劈頭就往地下的姬浴月砍,她反應快,翻了個身滾開,剛定住身,饕餮恐怖的追擊又至,連喘息的空間都不留給人。
其餘人又上前要掩護姬家小姐離開,金剛斧則大範圍橫揮,將救援者全數逼退後,它大步追,毫不遲疑又往姬浴月頭上劈,根本沒考慮對方是個嬌美的絕代女子。
姬日淵為了救妹妹,也顧不得自身的安全,搶近饕餮以天殞刺猛力攻擊,不過正如之前一役,饕餮一身鋼筋鐵骨,皮膚堅硬無比,法力淬鍊過的神器沒法傷了它。
「哥,救我!」
她狼狽不堪,披頭散髮尖叫連連要跑,偶爾還得分心以神韻椎格擋強力的斧劈,雖然哥哥姬日淵一直上前要阻住饕餮,可是凶獸發了狂紅了眼,就是要殺姬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