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出了陽關百里,便是大夏國國都肅丹。肅丹城是這廣大草原上的一座軍事重鎮,位於肅丹城內的「慕凌王城」,便是大夏國的政治中心,也是趙爾槐此趟的目的地。

和親車隊已離開喬朝邊界數十里,趙爾槐卻沒有開過窗,再看一眼自己的國家。

他還能當那是自己的國家嗎?

尤其在他為他的國家打了一場勝仗後,卻被皇帝下令和親,不顧他的意願;而出京那日,百姓甚至是夾道歡送的!

或許,百姓們將他視為犧牲自己換取和平的英雄,但他自己知道,他並無如此高貴的情操,他是被逼的!

「王爺……都是惜秋的錯。」

趙爾槐望着依在懷中的宋惜秋,為她的自責而疼惜。「錯的不是你……錯的是國策。」

「王爺,別這麽說……」

「十年前,皇兄不聽我的建言,將我放逐至茂州;如今,皇兄再次逼我前往大夏和親,這錯誤的國策不改,終究只會害了我大喬。」

他不怕與大夏國對戰,也有心理準備背負讓百姓生靈塗炭的罵名;他更不怕皇帝一怒之下以抗旨之罪將他處死。離開了自己的國家、離開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到大夏國又豈能獨活?

但他萬萬想不到,皇帝竟誣惜秋妖術惑主的罪名。皇帝的藉口很可笑,因為她惑主,所以他抗旨,皇帝降罪的不是抗旨的他,而是無辜的她,最終只能逼得他認輸,應允了皇帝,被羞辱地被送至大夏國和親。

「可王爺,惜秋卻是感謝皇上十年前將您送來茂州的。您不來茂州,處於邊境的茂州也會深陷戰火之中;惜秋是茂州人,也和其他百姓一樣感謝王爺的到來;再者……王爺不來,惜秋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王爺。」最後一句說完,宋惜秋覺得羞怯,連忙依進趙爾槐懷中。

趙爾槐失笑。宋惜秋總能找到他心中的結,且為他解開。「惜秋……我的惜秋,沒有了你我怎麽辦?所以我不能放下你,只是累得無辜的你陪我一同來大夏國受苦。」他心疼地將她揉入懷中。此去大夏國,他帶了部分無家累的親衛及侍女、侍從;在皇帝的默許下也帶來了宋惜秋;但他知道,惜秋的真實身分若被大夏公主知道,她的日子不會好過。

「王爺可以為了惜秋來大夏國,惜秋又何懼跟隨王爺?」

「你可知前來,我非但不能給你名分,甚至可能保不住你?」

「王爺的懷抱就是惜秋的歸宿,就算沒有名分,就算要死,惜秋也只想在王爺的身邊。」

如此令人心疼的可人兒,他私心地不願意放手;他知道以她奴僕的身分,即使他不帶她離開,她最終也可能被哪個大戶或官宦收為小妾。既是如此,就讓他自私地帶着她吧。

「我痴心又令人憐愛的惜秋啊……」

「既知惜秋對王爺一片痴心,就請王爺別再說不該帶惜秋來大夏的話了。」

「好!不說、不說。」他將宋惜秋緊摟入懷。是,他不該再說。愛是自私的,所以他將宋惜秋帶來,是無罪的。

這馬車裏宋惜秋帶來的行李並不多,最顯眼的,是那隻琴盒。「我要你多帶點自己的東西,你怎麽只帶了那把琴?」

「惜秋想着或許有一天王爺肯再彈琴,王爺的琴聲絕美,尤以悲壯之曲,令聽者刻骨銘心。」

趙爾槐搖了搖頭,甚至不肯再看那琴一眼。「那琴我不要了,我再也不彈了。」

「王爺不要惜秋要,難道王爺連把琴都不給惜秋嗎?」

「給,給。你要的我都給……」

大夏國名為戰神後裔,自然是民風剽悍,迎接之人,個個騎着馬等待。

迎接和親隊伍的大夏國排場頗為盛大,那是對同樣擁有戰神之名的趙爾槐的尊重。

大夏國重武輕文,趙爾槐雖是和親而來,還是獲得了國王李頊貞的親自迎接。迎接的官員騎着馬靜靜等待,連馬兒都訓練有素,如兵士一般整齊排列。對大夏人來說,馬就像他們的第二雙腿,駕馭好牠們自是首要。

煙塵捲來了一如小軍隊般的隊伍,趙爾槐那英姿颯颯的親衛分為前後兩伍護送着中央幾部馬車前行,不刻即來至迎接隊伍之前。

大夏國前卒頌呼王上領着官員迎接公主駙馬,趙爾槐聽聞,立刻推開車門,下車迎上。

「有勞女王相迎,小王甚感榮幸。」

李頊貞沒有想到令烏蘭國聞風喪膽、令喬國子民尊崇的戰神趙爾槐,竟然生得如此溫文儒雅、面若冠玉,且趙爾槐身着喬國的文人服飾,更令人看不出他是馳騁沙場的猛將。

「駙馬,既入我王族,已是大夏人,我大夏唯女主治國,自然無『女王』一詞,需稱我為『王上』。」

「婚禮尚未舉行,小王仍是大喬的賢親王,身分等同來使。」

李頊貞在那張看似溫和的臉上看見了十足的叛逆,但她並無一絲慍色;如果趙爾槐真逆來順受,甘願接受和親之議,那他就不是她看上的女婿了。「可以。在大夏,有能力的人就可以得到尊重。允你特權在明日婚禮之前,仍以喬國賢親王自居。不過……你以戰神之名,卻以文人身分乘馬車入我大夏,實在難得我這種『尊重』。」

喬朝服飾華麗飄逸,但對趙爾槐卻形成不了阻礙。他口哨一出,隊伍中便行來一匹白馬;頗有靈性的神駒來至趙爾槐身邊,輕輕一聲嘶鳴彷佛應命而來,繼而趙爾槐便用那大夏人眼中纏手綁腳的服飾俐落輕蹬上馬。

「如此女王可滿意?」

到目前為止,李頊貞看了還算滿意。她命人安排了車隊、親衛先前往駙馬府安頓,只留下趙爾槐。

「依禮俗,婚禮前日你與公主不能相見;如果你能早一點來,不要非等到最後一刻才由開封出發,或許你還能在婚禮前見公主一面。」李頊貞明顯地看見趙爾槐持繮的手扣了緊,只一聲淺笑,沒有點明。

「既是婚事已訂,幾時相見又有何差別?」

「我大夏國不如喬國鎖國,長久與西域往來、通婚,有部分的人與漢族人長得非常不同,公主就是其中之一,你不好奇?」

「或許小王的耐性更勝好奇心。」

趙爾槐有禮卻疏離的態度,若是一般人或許已被惹怒,但李頊貞不同,她是一國之君,不會為這種小事發怒。

「駙馬,有骨氣是好事,但你似乎忘了自己非但不是來使,更甚者只算是一名質子,為自己的祖國好,你必須多點犧牲。」

李頊貞此言是威脅嗎?趙爾槐不服輸的眸光直視着大夏國王,不受她言語恫嚇。

而他這舉動,反而讓李頊貞笑了。「要我原諒你的無禮亦可,你與我前往獵場,誰能獵到最稀有或最多的獵物為贏家。」

「小王無需女王的原諒,因為我知道您若有意侵犯我大喬,這和親之議只會成了阻路石;但若女王興起,小王還是可以參與這場比賽。只是我若贏了,希望女王能允我一件事。」

「哦?何事?」

「小王與公主婚後,大夏人不稱我為駙馬,稱我為王爺。」

「以和親身分來我大夏,你相當不滿意。」

趙爾槐一點也不擔心得罪這位大夏國君、他未來的岳母。他簡明扼要:「深惡痛絕。」

「你喬國男尊女卑,就沒想過女人也不想當男人的附屬品?」李頊貞點明了趙爾槐言中的矛盾;在大夏,對這名義上的稱呼如此執着,是可笑了。

「女王可以不允,小王並不強迫。」

「如果不允,豈不說明我大夏與喬人一般,無視男女生來平等?可你終究非大夏王爺,若想有王爺之尊需正名;我大夏與國君尊輩為上王、同輩為親王、遜輩為郡王。我允你此場比賽若你贏了,我加封你這位大夏駙馬為襄定郡王,屆時,公主仍稱公主、王爺仍稱王爺,這你可接受?」

「女王開明,小王自是知所進退。」

「既知進退,有一事我需提醒你;有朝一日我遜位,公主仍是大夏國王,你仍然只是王夫。」

「我要的是男人尊嚴,不是大夏國的王位。」

「雖然我不知當我大夏的男人是何來沒有尊嚴一詞,但只要你贏了,我允你。」

大夏女王擅騎射眾所周知,趙爾槐要贏,不能只是盲目地隨意獵殺;李頊貞既說了最稀有或數量取勝,那他就必須選擇前者。

大夏獵場的第一珍稀為雪兔,雪白的身軀在綠草之間看來雖醒目,但雪兔不但聽覺靈敏,且動作更勝一般白兔數倍;雪兔可在遠處聽見拉開弓弦的聲音,進而迅速逃離,十分難獵捕。

獵捕已是不易,活捉更難。趙爾槐要的就是活捉雪兔,並打算以兔絨做為贈予公主的新婚賀禮;他相信即使李頊貞身為女王之尊輸了比賽,此舉亦不算給她難堪。

而另一方的大夏國王李頊貞,則是身居丘陵之上,遠觀着獨自一人在獵場緩行的趙爾槐。

「王上想故意輸給女婿?」一名年逾不惑的西域男子策馬來至李頊貞身邊,對她的意圖瞭然於心。

即使是王者,在愛人面前還是只有柔情;當她的王夫一把將她由馬上扯進自己的懷中時,李頊貞只是抬起手勾住王夫的頸項,給了他一個頰吻。「靖之,你提早回來了?」

「你急着把我的寶貝女兒給嫁了,我能不趕回來?」唐靖之有些不滿地抗議着。

大夏國王夫唐靖之,他的名是當初他來到大夏國時,只保留了音譯姓氏而重新取的名。

「你又怎知我不是想你快回來,才把親事訂得這麽急?」

「王爺和親,你又是一創舉啊。」

「喬國太弱,配不上這有戰神美名的男人。我正因女兒羸弱,覺得對不起我閻族聲名、先祖,如今有了這男人當駙馬,我終是無憾了。」

「可惜……漢族人觀念迂腐,不知我閻族人訂親無分尊卑,還在執着嫁娶二字。」

「什麽事讓你這麽急着趕來?連等我回王城都不行?」

「我得知了一個消息。你可知這趙爾槐有一名已論及婚嫁的戀人,也被他帶來大夏了?」

這事她當然不知。李頊貞因這消息而皺起眉頭,臉上也起了慍色;但轉念一想……她收起怒容,反而讓她顯得面無表情。

「我的王上啊!你這什麽表情都沒有的一張臉,反而讓人懼怕啊。」

「你呢?你明明疼愛女兒,知道這個消息後你應該比我更生氣不是?」

「我是很想悔婚沒錯,但你看來不是?」

「我們的女兒太懦弱了,或許藉由扞衛她的婚姻會有所改變。」

「身為一個母親,你至少應該將那女人處死,以保護自己女兒的婚姻才是。趙爾槐既是和親而來,帶着那女人就是背約。」

「殺了那女人就永遠得不到趙爾槐,你知道我不甘心大夏只是一小小王國,我最終的目的是成就大夏帝國吧?」

「正因如此,我實在不懂你找一個喬國的皇族來當駙馬是何意。」他背棄了自己的國家,當了大夏國王的王夫,所以他能了解趙爾槐,要他背棄自己的祖國非易事。

「這場聯姻讓我大夏得了名將,喬國少了一名將軍,公主得了強者為夫婿,雖然這姻親關係讓我無法針對喬國,但覬覦喬國的不是只有我大夏而已。不管最後大喬帝國是傾倒還是與我大夏並立,喬國已無能力對上我大夏。」

「你真能坐視女兒不幸福?」若是他人聽到,或許會認為李頊貞對自己的女兒太過絕情;但沒人能像他如此了解她,她身為大夏之主,知道女兒的性格無法綿延大夏國國祚,若不加以訓練,終究在她成為大夏之主後,也只會受它國欺凌。

「王族的婚姻不一定要有感情,那趙爾槐雖另有戀人,也不代表他與綺蕾會成怨偶。這場聯姻,還沒到悔婚的地步。」

她心意已定,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王族的婚姻或許不見得都像他們一樣有感情為基礎,但趙爾槐若膽敢傷害綺蕾,莫說他不會放過他,他相信李頊貞雖口頭如此說,亦不可能坐視不管。

唐靖之看着趙爾槐不躁進地騎馬徐行,似是有了針對的獵物。「你覺得趙爾槐對這比賽有什麽打算?」

「他知道數量取勝勝不過我,所以打算獵殺雪兔。」

「那你呢?若不行動會讓得太明顯。」

「我也不想累着自己,我來獵狑狐好了。」

「第二珍稀?你確定不想累着自己?」

李頊貞自信的笑容,顯得唐靖之多慮了。

王族獵場裏,一名女子形單影孤,緩緩地走至一條小溪旁,在溪邊蹲了下來。

現在非雨季,所以溪水流得緩慢,女子只是將手上的水燈捧高,口中喃喃念禱之後,才將水燈放至溪水中,任水燈緩緩飄離。

她是大夏公主李綺蕾。這位於丘陵之下的獵場,是她最不願讓它存在的一個地方;可大夏人習性難改,這是有朝一日她即使為王,都無法改變的;為此,她只能每到非打獵的季節就來此放水燈,祈願那些被獵殺的動物來世莫再淪畜牲道,可往生極樂。

正當她看着水燈飄離時,一隻雪兔也來至溪邊飲水,或許靈敏的動物知她無害吧!只是邊飲着水邊看着她。

此時風中傳來箭鏃聲,雪兔受驚奔逃,卻被疾射入地的箭支擋住去路,直至箭支圈列成圍,雪兔脫逃不得被困其中。

她急忙奔向受困的雪兔,無視身處獵場的危險,將雪兔一把抱起,正想逃離現場時,疾馳而來的白色駿馬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受驚跌倒在地,雪兔則趁機逃逸無蹤。

看着好不容易獵得的雪兔失了蹤影,趙爾槐很是不快。這比賽的獎賞對他極為重要,卻被這女人給破壞了。

「這是王室獵場,閑人不得擅進,獵場裏只有獵人及獵物,想必你是後者吧?」

李綺蕾抬起頭望向馬上的男人。喬服本就飄逸脫俗,而這男人又有何郎之貌。誰說天仙只能用來形容女子美貌?若有這男子樣貌,也不辱這天仙二字了。

大夏人果然如女王所言,有部分人與漢族人長相極為不同;大夏是草原上的國度,莫說男子,即使是女子都有較黝黑的膚色,但這女子天生的白皙肌膚有如喬朝女子敷上薄粉,兩頰被午後的艷陽曬出了粉色,那特殊的棕發褐眸,更是完全承襲了西域人的血統。趙爾槐猜測,此女的父母至少有一方是西域人。

「你放走了我的賀禮,該如何賠償我?」

「雪兔怎是賀禮?」

「那雪兔兔絨是我要送給公主的賀禮。」

公主?指的是她吧!她怎不記得自己喜歡兔絨了?

「公主與一般的大夏人不同,不愛這打打殺殺的遊戲,自然不愛活生生由雪兔身上剝下來的兔絨。」

「哦?你認識公主?」

李綺蕾曾在狩獵季來獵場放水燈,險被誤獵,所以她已被母親下令不準再來;但她心裏總是念着那些無辜的動物靈,才會改而在非狩獵季偷偷跑來,若被發現她在此,必會被母親責罵。

「我……是公主的侍女。」

不管公主是不是如她所說的不喜兔絨,但他的確失去了他的獵物;他不能輸了這場比賽。「或許我該讓你權充獵物,能獵到人,倒也算珍稀。」

由他的語意,她知道他是參與了一場比賽,而他的勝利毀於她之手。

她打量着他。身着喬服的男人在大夏國很是罕見,又能進這獵場,想必是母親一時興起,找他來比賽的吧。而能讓母親如此重視,此人只有一個可能——她的夫婿趙爾槐。

「王上雖愛打獵,但從不會以人為獵物。」

「那豈不是更稀奇?上馬來,你是我的獵物了。」

「我不要!我不能回宮!」

趙爾槐挑起眉。這女子方才說自己是公主侍女,如今卻說不能回宮?莫非是逃走的侍女?以他親王之尊,實在無需紆尊降貴去追捕一名侍女,但眼見比賽時限已至,抓了她便算交差吧。

但這女子既是懼怕回王城,他就必須采迂迴之計。

「不去王城你打算繼續在獵場裏閑晃嗎?這獵場正在進行打獵比賽,你在此處太危險。上馬來,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他是好心要救她的吧?李綺蕾要自己相信眼前這個她未來的夫婿,但她怯懦地看着那高大的馬匹,還是沒有行動。

「怎麽了?」

「我……我上不去……」

趙爾槐失笑。不是說大夏男女皆擅騎術嗎?這女子竟連馬都上不了?他好心地彎下身子,將輕盈的她撈起,輕易地讓她側坐在馬鞍上。

「謝謝你。」李綺蕾對這男人的體貼露出頗有好感的笑容,沒想到下一瞬,他竟從鞍袋裏拿出一綑繩索,將她綁得紮實。「你不是要帶我去安全的地方嗎?」

「在我大喬,私闖皇室獵場會被視為想暗殺皇室的叛逆,在大夏國想必亦是吧。」

李綺蕾點了點頭,突然意會了趙爾槐的語意,她連忙否認:「我大夏沒有這條律法,你不如抓緊時間再尋找下一個獵物吧!我——」

她未竟的話被趙爾槐塞入她口中的一條巾帕所阻斷。從開封出發到大夏起,他一直是不耐的,現下他更沒心思多聽這女子的吵鬧,他只是帶着她,往議定的集合點去。

早在集合點等待的李頊貞,本以為趙爾槐會拎着一隻血淋淋的雪兔回來,想不到見到的,竟會是被綑綁住的大夏國公主。

衛士們見趙爾槐的獵物是誰時幾乎衝上前援救,卻被李頊貞喝止,這才退回守在原地。

李頊貞只消一記眼神,就讓還徒勞掙扎着的李綺蕾止了動作,怯怯地低下頭不敢妄動。

對這孩子的不聽話,李頊貞頗無奈。

她明明要綺蕾不能再來獵場,獵場裏箭矢無眼,對她是很大的危險;而且她來便罷了,還被新任駙馬給遇了上,完全犯了婚禮前日不能相見的禁忌。

「駙馬,人……可不算是獵物。」

「這出逃的侍女放走了我活捉的雪兔,我只好捉她交差了。」

「你說她是出逃的侍女?」李頊貞不明白,怎麽他大夏國的王儲會成了侍女了?

「侍女是她自己承認的,出逃是我的猜測。」

「她的確算是出逃,因為我已明令她不許入獵場……你說,駙馬活捉的雪兔真被你放了?」

李綺蕾無奈,而且嘴裏塞着巾帕,只好老實點頭,心想母親這回不知道要怎麽責罵她了。

「活捉?駙馬,獵殺雪兔已是不易,活捉更難,看來……是我小看你了,只是這『侍女』壞了你的比賽了。」

侍女兩字讓李綺蕾更心虛地低下頭,她知道母親的不悅,婚禮前日,她與駙馬是不能相見的,這是習俗……

「無妨。我本來活捉雪兔就是為了將兔絨送給公主,可依她所說,公主好似不喜歡。」

「我這女兒與一般大夏人不同,她的確不愛兔絨裝飾。」

「那真是可惜了。那是我欲送給公主的第一份禮物。」

這趙爾槐絕不是諂媚之人,說是禮物,怕是這比賽若輸的是她,他擔心讓她失了面子,反悔答應他的條件,才會想出的藉口吧!

「你以為我不知你的心思?放心,我願賭服輸。至於給公主的賀禮,抓回這個人,就是大禮了。明天你與公主的婚禮,沒有她還真完成不了。」

「哦?她如此重要?」

若不是趙爾槐如今身處這處境,他或許會冷哼一聲,說「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放她離開才是」;但他沒有多言,只是為她鬆綁,助她下馬,任她隨着女王的兵衛護送離開。

「對我、對公主都極為重要。明天你就知道原因了。」

「所以,小王是贏了比賽?」

「那是自然。總不會是你脅迫了那侍女,為你做了偽證吧?」

「女王說笑了。」這大夏女王開明至此,怕是別有所圖吧?只是他趙爾槐雖是喬朝親王,但終究未掌實權,到底別人能在他身上「圖」到何物?趙爾槐不禁陷入深思。

閻族原也是北方漢族的分支,只是與西域往來得早,數百年下來文化民情與中原漢族已有很大的不同,但本質上仍相去無多,至少這婚禮形式差異不大,依然熱鬧非凡。

閻族婚禮與漢族相同,只是沒有拜堂的儀式;婚宴在王城裏舉辦,公主則已被送出慕凌王城,並在駙馬府的新房中等待。熱鬧的喜宴結束後,趙爾槐多希望自己只是一名賓客,而不是婚禮的主角。

夜裏,回到駙馬府的趙爾槐停在新房前的廊道,卻不願再前行一步;他只是望着門,沒有移動腳步,直至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側過臉,看見的是宋惜秋,她笑着的一張臉卻無笑意,只有凄然。

「你別來……」

「惜秋受得住。我知道王爺比我還不想看見這新房,我是來勸王爺,別在新婚夜冷落了公主。」

「我知道。但我想着我若進去了,你有多傷心。」

「王爺,這新房……終究得進的。」

「我不想你親眼看我進房。」

宋惜秋知道這是趙爾槐對她的體貼,她也只能接受,於是她轉身離開。

一直跟在趙爾槐身後的駙馬府管事,因為王夫的交代,所以他也只能無視這新任駙馬另有愛人一事,他只是上前提醒:「郡王,閻族婚禮與漢族不大相同,您若再不進新房,只怕公主會着涼。」

這管事名叫高平。駙馬府里的侍衛、奴僕大多是趙爾槐由大喬帶來的,但他總是新來乍到,所以大夏王宮裏也送了不少奴僕過來;這管事便是大夏人,由他總管府中的大小事;為了兩方文化的差異,他暫且讓原有的奴僕服侍趙爾槐,而宮裏送來的則服侍李綺蕾。

雖然高平將整個駙馬府打理得妥當,但趙爾槐知道,此人心中的主是公主,不是他。「為何會着涼?」

「閻族原是游牧民族,在草原上,一個家族的壯大看的不只是能力,還有人口,所以閻族的新婚之夜定要完成一場盡情的房事,象徵能綿延子嗣;而女子,會在床上裸身以待。」

所以他除了屈辱地成了和親的王爺,還成了打種的種馬嗎?趙爾槐實在難以容忍,這進新房的腳步,就顯得更沉重了。

「你退吧。」

「郡王……時候不早了。」

「我知道,你退吧。」

趙爾槐再次命令,高平也只好聽命離開。

新房中的李綺蕾將一切聽得仔細。原來她的夫婿另有心屬之人嗎?那今夜他推開這扇門,看見她,會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她無法想像,也無法得知,因為終究她還是聽見了趙爾槐離去的腳步聲;他不想面對這個婚姻,甚至,他連看她一眼都不肯。

李綺蕾捧起整齊疊在床邊的衣物,顫抖着穿上;這顫抖不只是因為寒意,也因為夫婿的無情。

她是王室的公主,身為國王的母親雖嚴格,但父親卻視她如珍寶。他說她不像閻族女子,所以摒棄閻族女子名親自為她取名,般般件件都說明了他對她的重視;所以被如珍寶一般養大的她,從未受過這樣的對待,從沒有人如此無視她,而這甚至是她的新婚夜。

李綺蕾終於委屈地落淚了,她從不想要這樣的婚姻,雖然母親想要的是為大夏國增一名強將,但她願意應允婚約,卻是為了兩國的和平。

只是她從不知道,這個婚姻會這麽苦。

已離去的趙爾槐當然不會聽見新房中的哭泣聲,但另一個女人的哭泣聲他卻聽見了……

他回到自己原先的房,不解哭泣聲的由來,推開門就見宋惜秋坐在他的床沿,抱着他的衣裳哭泣着。

她的淚,令他揪心。

「惜秋……」

看見趙爾槐回來、聽見他喚她,宋惜秋終於抑忍不住飛奔上前,投入了趙爾槐的懷中。「王爺!王爺!我不想的!我不想您與公主洞房的!」

「我這不是回來了?」

宋惜秋急急地想送上自己,趙爾槐卻推開了她。「別這樣。」

「從前王爺說未給惜秋名分之前不會抱我,但我已跟隨王爺來到大夏,就是王爺的人了,這新婚夜,我不想王爺給其他的女人。」

趙爾槐當然也希望這是他與宋惜秋的新婚夜,可他今生還有可能給她名分嗎?他輕撫着她的髮絲,滿是不舍。「我只是不想委屈你。」

「只要能成為王爺的女人,惜秋什麽都不在乎。」

眼前的是自己心念之人,趙爾槐怎捨得推開,他低下頭與她纏吻,並橫抱起她往床上去。他今生,就只要宋惜秋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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