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還在擔心債務問題？”
“是呀。”其實她最擔心的是會連累到他。
“不用擔心，我清算過我的財產，這幾年我賺了一些錢，加上投資上的獲利，要幫你解決債務不是難題。”
藺華鳴另外隱瞞的是，他們現在住的這間房子他拿去抵押貸款，還另外向白彗星借了三百萬。
戚里湘低下頭，心裏感激，卻說不出口，她不應該接受他的好意，那是他辛苦賺來的積蓄。
“你不相信我很快就可以把這些錢賺回來嗎？”
“嗄？”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只是暫時要節儉一點，但不至於過辛苦的日子，你這樣愁眉苦臉，難道是怕跟着我吃苦？”
“才不是！”她急着反駁道：“不要把我想成溫室里的花朵好嗎？我不是吃不起苦的人！雖然我一直過着人人稱羨的生活，但是你應該了解我，其實我並不希罕那些！”
“喔？你希罕什麼？”他玩味地問。
“我——”希罕你！她怔望着他飽含笑意的眼眸，並沒有說出口，只覺得口乾舌燥。
“說呀！”他很有興趣，等着聽。
藺華鳴並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喜歡上戚里湘，他覺得最大的原因，是在他們初次見面那天，她不同於任何他見過的人，沒有因為他驚世駭俗的自我介紹而皺眉，表現出鄙夷的神情，或者像那些偽善者佯裝同情，她只是大刺刺地笑了，甚至為他拍手叫好，她欣賞他玩世不恭的勇敢，而他也看見她特別的面貌，從此迷上她。
“我發現……”她仔細地瞧着他，眼底閃過一抹慧黠的眸光。“你是不是很同情我家破產？”
他頓住正要端咖啡的勢子，一臉莫名，他們剛才是在談這個嗎？她話題轉得真快。
“前陣子你還對我很冷淡，交女朋友之後就對我愛理不理，可是你現在對我真好。如果變得窮困潦倒能換來你對我好，好像也不賴，好奇怪？明明發生這麼慘的事，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她真心地說，“甚至有種因禍得福的感覺。”
聞言，藺華鳴笑了。
她明明是在說傻話，但是聽進他耳里，卻成了甜蜜的情話。
這陣子藺華鳴的住處多了許多女性用品，這次不是他買來故布疑陣之用，而是專程為戚里湘添購的心意，他甚至將她的債務全數清償，讓她能安穩生活。
媒體追了兩個星期的新聞之後，因為毫無進展，新聞熱度漸漸冷卻，戚里湘終於重獲自由，她將關機許久的手機重新開機，簡訊立即如雪片般飛來，提示鈴聲不斷響起，她很有耐心地刪簡訊和未接來電，總計破千，真不愧曾經是“紅亞集團”接班人——戚里湘自嘲地想。
在刪除簡訊時，醫院忽然來了電話。
“戚小姐，你的腦部斷層檢查報告出來了，我們一直無法與你取得聯繫，請你務必來醫院聽取報告……”
“嗯，我知道了。”
戚里湘原本想打電話告訴藺華鳴一聲，但是顧慮他正在工作，於是她寫一張紙條，只交代出去買一些必需品，將紙條放在桌上便出門了。
這陣子受到藺華鳴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的氣色逐漸紅潤，整個人也胖了一圈，能和他朝夕相處，即使身處寒冬，她心裏也有暖陽。
前往醫院的途中，她打算晚一點去書局買幾本料理食譜，每天都吃他親手料理的餐點，她也想回報他。
陽台上的小盆栽因為疏於照顧，葉子都枯萎了，應該再去買一些新盆栽回來；他愛喝的咖啡也快煮完了，還有廚房紙巾和冰箱裏的礦泉水需要補充……她雜七雜八記了一堆，心情卻很愉快，才感覺似乎雨過天青，怎知來到醫院，在聽了醫生告知的消息后，她的腦袋卻呈現一片空白——
“……因為腫瘤的位置很深，情況並不樂觀，手術風險超過百分之八十，如果不動手術只靠藥物控制，恐怕維持不了半年，希望你好好考慮清楚。”醫生語氣沉重的說。
戚里湘覺得整個世界突然烏雲密佈，內心所有喜悅瞬間消失，她以為回歸平靜的生活，其實早已經亂了步調。
“‘維持不了半年’是什麼意思？”她微顫地問道。
醫生看着檢查報告的內容，慎重評估道：“藥物無法根除不斷腫大的瘤，依這份檢查報告的數據來看，半年內，你腦部的腫瘤將會壓迫到腦子，絕對會造成生命危險。”
“所以我的生命只剩下……半年？”她替醫生宣佈結論，身體忍不住泛起一陣冷意。
“其實不用這麼悲觀，現在醫學進步，藥物無法控制的病因還是可以透過手術治療。”
“可是手術風險高達八成，萬一手術失敗，我會變成什麼樣子？”雖然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噩耗，但是戚里湘卻表現得異常冷靜。
雖然她不想死，但是仔細想想，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如果連生命也註定要結束，強求又有何用？
“如果手術失敗，你有可能全身癱瘓，也有可能變成植物人，或者……死在手術台上。”
戚里湘只是點頭表示了解，沒有做出任何決定。
“你需要和家人商量你的病情，如果不方便說，我們院方有告知家屬的義務——”
“不用。”她略顯慌張地拒絕，“我自己說就可以了，這麼大的事情，我當然會和家人商量……”
真是笑話，唯一的親人早已經背叛她，根本沒有人可以和她商量，忽然間，她覺得自己好慘！
戚里湘腳步蹣跚地走出醫院，醫生叮囑的話猶在耳邊回蕩——
雖然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機會，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放棄，儘早決定，才能提高存活機會……
百分之二十嗎？
如果生命的選擇權只有五分之一，她現在該好好考慮的不是如何讓自己活下去的問題，而是仔細去想，在人生僅存的有限日子裏，她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突地，藺華鳴來了電話，溫暖的嗓音讓她差點哭了出來。
“要回來了嗎？買很多東西嗎？你人在哪裏？我去接你。”
戚里湘抬頭望着天空，被四周林立的大樓切割成好幾塊，哪來風景美麗？她覺得最美的風景，是有他在的地方啊！
“不用了。”她堅強地笑說：“我還想逛逛，這陣子快悶壞了。”
藺華鳴沒有察覺到她語氣里淡淡的哀傷，笑道：“好吧，允許你去透透氣，但是不要太晚回來，晚餐我準備了你最愛吃的烤牛小排，食材都買好了，晚回來就沒收。”
戚里湘笑了出來，晶瑩的淚珠無聲地滾落臉頰。
“嗯，我會準時回去，不准沒收。”她笑着說，心情卻好凄涼。
關上手機，她才驚覺命運如此安排，真是再好不過了！她那麼愛他，但是他卻愛別人，原來是上帝仁慈，如果他也愛她，豈不是即將面臨永遠失去她的痛苦嗎？
他只當她是妹妹，就算她死了，還有美麗的彗星姐在一旁安慰他，相信愛情的力量會淡化他對她的記憶，日子久了，她將成為他回憶中的青梅竹馬，一個像妹妹般的好朋友……
戚里湘忽然笑了，心中豁然開朗——原來他不愛她，竟然是上帝最好的安排。
【第七章】
在有限的生命里，若能預知自己的死期，就可以趁早安排最後的人生計劃，並且珍惜每一次呼吸的機會，而戚里湘就決定這麼做。她想起自己有一份高保額的壽險，於是她利用藺華鳴外出的時間，前去保險公司確認保單，並且變更受益人姓名，將父親的名字改成藺華鳴。
她的計劃就是盡全力地對藺華鳴好，但是她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他做些什麼，實在有點苦惱……
“在想什麼？”
早上她吵着要吃義大利面，他特地去專賣店買食材回來煮，以為她會吃得津津有味，卻反而見她吃得心不在焉。
“沒想什麼。”她趕緊用叉子捲起麵條，明顯作賊心虛的樣子。“唔……這面好好吃！你手藝真好！”
藺華鳴放下餐具，伸手握住她的手，她心底一驚，嚇得抬眼看他。
“怎、怎麼了？”
“是你怎麼了？”
“我沒事呀。”戚里湘在心底拚命精神喊話，要穩住陣腳，千萬不能露出破綻！於是她臨時掰出一個理由：“剛才看新聞報導火災的消息，死傷人數不少，我覺得生命無常很可怕……”
藺華鳴信以為真，輕撫她發頂，笑了出來。
“真佩服你，吃飯時間還能想那些新聞畫面。”難怪會吃不下去，他還以為是自己廚藝退步。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知道自己生命快結束了，你最想做什麼？”她假設性地問，心底真的很好奇。
藺華鳴只當她是看了新聞后的突發異想，並沒有察覺不對勁。
“我會擁抱心愛的人。”他笑望着她，眸光飽含情意。
“還有呢？”唉！彗星姐真的太幸福了。戚里湘在心底偷偷羨慕起他心愛的女人。
他連生命告終前，都想着女友呢！其實還不是和她一樣，她在生命被宣告進入倒數后，心裏也只挂念着他。
“生命即將結束，多做什麼都沒有意義，不如跟心愛的人廝守最後一分一秒來得有價值。”
戚里湘點點頭，心裏不禁產生對愛的渴求，如果他能在她生命結束前擁抱她，就當是最後的幸福了。
晚餐結束，戚里湘進浴室洗澡，她打開蓮蓬頭，讓熱水從頭淋下，心裏的淚水卻只能往肚子裏吞。
她也算實現願望了，在生命快要結束的時候，還能跟他朝夕相處，日夜生活在一起，死亡似乎變得不足為懼。
深夜，當戚里湘躺在厚軟的大床上就寢，藺華鳴還伏在桌上寫着密密麻麻的電腦程式，她突然失眠，想到他是為了替她清償債務，才勞心勞力工作，她深深感到抱歉。
她下床走到他身後，望着他寬闊的背影，倏地心一緊，她還能睜着眼睛凝視他到什麼時候呢？她那麼想愛他，卻不能再愛了，真是不甘心！
藺華鳴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喝着，回頭看見她，不禁訝異的問：“還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