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月映挽起衣袖,折傾那一袖雲流水紋,多少幽渺。

啪、啪、啪。

輕輕擊起掌來,倚著艷繪美人枕的小王爺滿臉含笑,隨手摘下小指上的紅玉髓尾戒遞到她手上去。“琵琶也彈得這樣好,還有什麼樂器難得倒我們映姑娘。”

“王爺取笑了。”月映一身澄金衣袂,黑色貂裘搭在肩上,胸前微露出一截雪白,那麼一點春色,一點輕誘,惹眼至極。

“映,我要聽‘鶴衝天’!”從小王爺懷裏起身揀過一顆橘子,一身白衣,長發烏黑如夜,冬舒戀性急的剝開橘廢,連白絲也沒有撕乾淨,就往小王爺嘴裏送橘瓣,堵住他張口欲言的動作。“清唱一曲嘛,唱那個‘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月映笑看她胡鬧作為,使著小王爺寵愛,就張牙舞爪的站到他頭上去的任性,那被堵得滿嘴橘瓣的小王爺也不懊惱她的作為,反而拿過一旁伺候人遞上的熱巾子,仔仔細細的幫冬舒戀把指尖擦得乾乾淨淨。

這兩個人,真是自始至終都這麼甜甜蜜蜜。

她喝口茶几上新衝起來的熱桔茶,調整一下呼吸,接着清唱。

冬舒戀愉快的倚在小王爺懷裏聽她清唱,並不時輕哼應和。

歌聲在冬日薄雪的河面上,飄得甚遠,引來岸邊行人駐足傾聽,還深怕畫舫行得遠了,一邊快步跟着,戀戀不捨。

在出身皇室、深受皇帝寵愛的小王爺面前,指明唱這首公然蔑視權貴名利的詞牌曲,無論是極為受寵的冬舒戀,或者從容淡定清唱起來的月映,都泰然自若著。

放任冬舒戀搶走他手邊懷爐,自顧自的揣到月映懷裏去,在長安城裏以放蕩風流着稱、于軍隊中有着“殺生王爺”的血腥稱號,這樣的小王爺卻沒有分毫動怒,連挑個眉梢都沒有,他只是稍微施力,把動來動去,不肯安分的冬舒戀緊鎖在胸前,枕着她小小的肩頭,微合眼,聽著月映的歌聲,以及冬舒戀輕輕應和。

美酒與佳人,低吟輕唱,淺酌慢飲,而畫舫微搖,薄雪紛紛,所謂的風雅也不過如此。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被他緊擁在懷裏的佳人一刻也不肯稍靜,眼見掙扎不出他深鎖的手臂,居然用色誘的!

在耳邊嬌吟緩哼的撒嬌呢哺,晶瑩如玉、修美性感的指尖從他頰邊往下滑到喉口,撫着他瞬間吞咽唾沫而滾動的喉結,那盈握玲瓏的柔軟胸房還在他手臂上蹭了蹭,真把他身下yu望都蹭出火來。

在冬舒戀胡作非為,磨磨蹭蹭得令一旁伺候人都面紅耳赤,目光亂飄的時候,一曲清唱也差不多到了頭,月映以一聲輕嘆結尾,收音卻斷然而決絕,勾起傾聽者胸懷裏一股淡漠傲氣。

岸上行人,紛紛低聲叫好。

薄雪依然紛飛,畫舫行到鏡照牌樓前,冬舒戀望着那座高樓,忽然興緻勃勃的拍打小王爺手背。

“繡球招親!我想看繡球招親。”

月映輕瞪她一眼。“胡鬧!那牌樓哪裏是能隨便登的。”

“戀戀要登牌樓就給她登,繡球落水她這輩子就別想出嫁。”小王爺懶洋洋的飲口烈酒,故意逗著冬舒戀氣鼓雙頰。

“那只是傳說而己!”冬舒戀不服氣。

月映倒是笑了。“不完全是傳說,我真的看過繡球落水呢。”

冬舒戀來了興緻,連小王爺都睜開半眯的眼睛。

“真的落水了?”小王爺不無懷疑。

“嗯。”她漫不經心的一點頭,把冬舒戀在玩鬧掙扎中給散開的襟口合攏,將散發攏在她耳後,將她打點好了,月映才提起去年冬初的故事。“……雖然有顧請武林人在暗處守着,但那繡球就這麼彈過人潮,往河中落去了。還不是落在岸邊,而是河中——那繡球又沒有人在扔著,尋常來說,哪裏能落得這麼遠去?耶日的風勢雖然稍強,卻也吹不動那麼沉的一顆繡球啊。”

冬舒戀聽着她說自己的親眼經歷,一張粉嫩嫩的小嘴驚訝得微微張著。

小王爺雖然也聽得有趣,卻還是覷着她沒有注意,一低頭就搶個了香吻回來,惹得冬舒戀小臉俏紅,手下沒有輕重的打在他手臂上。

月映在心裏嘆氣著,很識趣的轉移視線,讓偷得香吻的小王爺和被輕薄的冬舒戀,開始他們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

個兒小小,嬌養憐寵的冬舒戀打起人來,也不能完全說是不痛不癢,但是一向放縱她的小王爺只要忍耐過一時半刻,就可以裝得可憐委屈的向冬舒戀討得“痛痛快飛”的含羞親吻。

所謂的小兩口濃情蜜意,甜溺旁人,也不過如此了。

冬舒戀嬌喘輕吁,恨恨瞪着饜足滿意的小王爺,她還是被鎖在他懷裏,半步也挪不了。

求救的視線飄往月映那兒去,身為好姊妹的月映卻面無表情,立刻挪開視線假裝沒有接到她可憐的求救。

她氣得嘟起嘴來。

月映含笑看着,分毫不動。

她才沒有那麼傻,從老虎嘴裏搶走屬意的美食。冬舒戀沒有意識到這個小王爺對她的獨佔欲有多深,然而旁觀著的一眾姊妹,乃至閣主艷娘,都心知肚明。

總有那麼一日,小王爺會名媒正娶的迎回這任性姑娘的。

“到那時候,你再上鏡照牌樓去拋繡球好了。”她喃喃。

冬舒戀看她朱唇微動,卻聽不清楚她說什麼,嚷着要她再說一遍。

月映還沒開口,小王爺倒是插了話。

“聽戀戀說,方記錢莊的長公子找上你了?”

這一下問話毫無預兆,月映不禁一旺,瞥向冬舒戀。

那嬌養的姑娘一反平常積極,緊閉嘴巴,一臉無辜。

月映平靜微笑,“方公子是代替弟弟來拜訪止翠,並不是刻意親見我的。只不過恰恰遇上元寶兒她們,才曉得我原來的身分。”

“那小書生敢瞧不起你嗎?”小王爺若無其事,刺探了一句。

“方公子沒有任何輕蔑。”月映語氣平穩,不急不躁的為方少行辯駁。“以往茶樓相見,我都是儒生裝扮,方公子不曉得我原來是女兒身,所以才嚇了一跳。”

“哦?”小王爺接過冬舒戀斟來的烈酒,一口慢慢飲盡,干到見底。“閣主似乎是說過,你放假時都以男裝打扮,出閣遊玩,本王還真感詫異。”

隔着杯緣,他瞧向月映一身金澄衣裾,笑道:“向來執著收集金銀珠寶、喜好光芒四射之物的月映,平日閑暇居然沒往淘寶鋪去,反而遊山玩水,逛起鏡照河沿岸來了。”

月映垂下眼睫,“王爺今日儘是取笑映哪。喜愛美好之物,也不過人之常情,鏡照河水波粼粼,薄雪輕旋,這樣的美景不看多可惜。”

“冬日有雪,留戀玩賞也沒什麼,不過聽說方家公子一個月總有一天會到茶樓坐着,還一坐就是一整天——你裝扮成儒生,他也沒認出來……莫不是,他不喜女子,卻好龍陽?”

小王爺問得輕佻,實則微含殺意,他懷裏的冬舒戀聽不明白,但是月映卻清楚的曉得小王爺己動殺機,若是她答得不妥,方少行隨時會被當成負心漢,而被小王爺隨手安個罪名拖去處死。

冬舒戀深受小王爺寵愛,連帶的身為她姊妹淘的月映,也被納入小王爺的極為偏心的保護範圍之中。

三千閣內,在感情深厚的十二金釵之間,向來沒有什麼秘密隱瞞,包括月映的出身、入閣前的經歷,一眾姊妹也稍微心裏有底,只是彼此平日並不多提。

月映在放假時間會以男裝打扮出遊,早就不是什麼稀奇事情。但是在與方少行相遇之後,他與月映的一月一會,就成為閣里姊妹暗暗關注之事,她們既怕她受委屈,又心喜有人珍惜自家姊妹。

想必是因為如此,在從不留心蘭止翠以外人事的伺候人疏樓因為不留神,忘了轉圜保密,而闖下太禍之後,閣內暗暗關心的一眾姊妹,心裏擔心月映隔絕身邊三個伺候人,與方少行獨自在偏廳談話,事後又隻字不提,害得一眾人等心裏着急,卻又拿捏不準關心的時機點。

一忍再忍,終於看不下去冬舒戀的緊張擔憂,小王爺才會趁著這次遊船之便,順勢審問她吧。

月映要想留下方少行的腦袋,不從實招來的話,恐怕還保不住。

“王爺慈悲,那麼一個無名書生,何須勞動王爺關心。”

她下意識輕揉耳飾,那一彎金月鑲著淡淡銀邊,勾尖處懸著一粒粉紅珍珠,模樣輕巧優雅,風過還有玲瓏之聲,是她初入閣時,閣主艷娘給予的飾物。

月映心中不安之時,就總會揉揉耳垂,傾聽那一彎金色折迴風聲之時清亮悠遠的聲音,藉以寧定心緒。

她的這個小動作,並沒有逃過小王爺的眼。

“那麼,你之後不見他了?”

“不,還是見的。”月映微一猶豫,還是老實道:“茶樓里一月一會,己經是習慣了;至於閣里……他堅持要來,說是要來認識一下。”

小王爺微微一愣。“認識一下?他不認得你?”

“認得的。”月映苦笑,“只是,他往日認得的是儒生打扮的我,他還沒有和身為青樓女的我相處過呢。”

“哦……”小王爺手裏轉著杯子,單刀直入的問:“他要追求你嗎?”

月映措手不及,臉上浮掠紅暈,吶吶不成言。

那瞬間的嬌羞可人,極其動情。

連已經心有所屬的小王爺都看得微微一愣,更別說一向和她親親密密的冬舒戀。她被感染了那種羞澀似的微紅臉頰,掙脫小王爺的懷抱,膩到月映懷裏去,像只撒嬌的貓兒一樣磨蹭。

月映僵硬著身子,心裏嘆息。

小王爺滿含嫉妒的怨怒目光向她掃來,月映連忙將懷裏的冬舒戀推回老虎嘴邊,讓它繼續叼著,省得禍延旁人。

從溫香軟玉中被扔出來的冬舒戀抱怨著小王爺一身肌肉硬邦邦,半點也不舒服,月映只得當作沒聽見,躲避開小王爺怒氣沖沖的視線。

這兩人你儂我儂,恩愛甜蜜視作平常。只苦了旁人忍耐萬分,那種光芒萬丈的粉紅色浪漫強光,實在是會閃瞎眾人眼睛。

月映起身,從紗幔垂簾之中走出,懷抱着琵琶站到甲板上來。

己經約莫申時,日頭稍弱,冬雲掩蓋著天空,再半個時辰,也差不多該要日落了。薄雪變得微厚,風勢也轉強,逆着風嚮往前行的畫舫速度變得極緩,想來為了幫小王爺爭取和冬舒戀相處的時間,搖舫的奴僕也是動作越慢越好吧。

但,也該讓畫舫回岸,她要準備回閣梳洗換裝了。

月映心裏漫漫的想過,站在船頭,迎著風雪,她不經意往岸上一望,就見一書生立在霜白柳樹旁,凝望着她。

不過一眼相對,便過悠長一生。

明明相隔甚遠,應該要看不分明彼此,但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就是一眼便明白,那扶著柳樹枝幹,衣着狼狽而氣喘吁吁的書生,就是方少行。

……她忽然懂了,今天裏,一直令自己煩悶不己的心事。

她想要見他,一直都想。

思念清楚的浮現,以真實的方少行的形象出現在眼前。

雪落無聲之中,月映明確無比的聽見自己心跳脈動,她在這一瞬的痛楚與喜悅之中,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小王爺總要佔著冬舒戀,連須臾都不願分開。

她星光蕩漾的眼中,映入那書生專註凝視的身影。

他們的視線,緊緊交纏。

方少行沉溺在她幽潭般微漾光芒的瞳底。

在小王爺的指示下,一名漢子放下輕巧小舟,划到岸邊接來了方少行。

月映站在甲板上,冬日的雪花紛飛,她的臉頰卻紅撲撲的,那彷彿是羞澀,又彷彿是因為冷風吹拂而凍傷。然而不管一旁伺候婢女怎麼婉言勸告,她就是難以離開甲板,入到船艙中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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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鍾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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