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景沁雪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也是一個那麼多愁善感的女人,每當自己與殷初影單獨相處在一個辦公室的時候,她總會不自覺地感到傷感,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他。
他的眼睛很亮,眼珠很黑,眼底深處卻有一抹解不開的寂寞與淡淡的憂愁,每當她偷偷瞄他的時候,就會看到那種讓她感到心酸的情感,她不懂這是為什麼?
殷初影不過是來幫她的男人而已,為什麼自己會對他產生這麼多不解的情緒,就連她過去的未婚夫唐風,她都不曾在他身上花過這麼多的心思。
「唉……」她孩子氣地把臉埋進打開的文件里,低聲嘆口氣。
把臉埋進文件里的景沁雪沒有發現,此時的殷初影把視線微微向她一轉,英挺的眉峰不自覺地緊蹙……殷初影對自己的行為越來越不解,他現在所做的這些,都不是他以前會做的。
教人如何管理公司,坐鎮整個案子的進展,甚至每天到這裏待兩個小時……等等,他所做的這些讓程飛幾乎跌破眼鏡,直呼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而這個答案,也正是他想知道的!
殷初影猛地站起來,過大的響聲把景沁雪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你要去哪?」景沁雪忘記自己的敬畏,想都不想就跑過去,拉着他的衣袖。
殷初影低頭盯着抓住自己的小手,冷冷地說了一聲,「放開!」
「你還沒告訴我,你要去哪?」他就像飄渺的風,隨時都會飄走一樣,讓她抓不住,感覺很不安。
奇怪,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呢?她對他應該只有敬畏,不應該有別的感覺才對,他要走就隨便他嘛,幹嘛要攔住他呢?
「那個……對不起。」景沁雪悻悻然地鬆開手,她承諾過不打擾他的,也讓他自由出入公司的,現在反倒質問他,是她的不對呀,她側身往旁邊一移,讓出位置給他走。
「已經下午一點了,你不餓嗎?」殷初影越過她身旁,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
景沁雪一愣,獃獃地望着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倏然明白他剛才說那一句話的意思了,急忙跑出去追他。
「等等,我也要去吃飯啦!」她的語氣不自覺地帶着撒嬌的味道。
走在前面的殷初影嘴角微微一勾,任由她在身後不顧形象的叫喊,大步向前邁,景沁雪小跑追在後面,好不容易趕上他,與他並肩同行。
她一邊走還一邊小聲問道:「你要吃什麼?去哪裏吃?你……」
「閉嘴!」殷初影再次冷冷地打斷她的話。
「哦。」景沁雪趕緊捂住小嘴,委屈地答道。
哼,小氣,只不過問一下去哪裏,就這樣凶人家!她跟在他後面,一邊走,一邊暗自在心裏抱怨,要不是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去吃飯,覺得他可憐,她才懶得理他呢?
半個月的相處下來,她知道他沒有什麼朋友,除了那個叫程飛的,聽說還是程飛硬是纏着他不放,久了他才沒有拒絕程飛接近。
沒有什麼朋友,也沒有社交活動,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這家夥該不會很享受孤獨、寂寞的滋味吧?
不管怎麼樣,她是真的想把他從那個寂寞的泥潭中拉出來。
「不管了,跟着他就好了。」景沁雪低聲給自己打氣,然後再次追上他,死賴活賴地跟着他!
殷初影沒有再開口趕她,因為他知道這個小女人一旦固執起來,沒有人能說得動,就像前幾次一樣,她每次都會跟着他出去吃飯,無論他怎麼給她冷臉,她都不在乎,逕自跟着他去。
這次也不例外,不過明知她會跟,他剛才為何還要給她提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啊!殷初影沒有理會她在旁邊的喋喋不休,來到老地方,依舊是在最角落的位置,不受任何打擾。
他應該是老顧客了,要不然每當他進去的時候,那些服務生為什麼把他的位置重新佈置過?這個家夥真的是有潔癖,每次用餐都讓人這麼大費周章,不過,他有的是錢吧,要不然人家怎麼會這麼盡心為他服務呢?景沁雪暗自猜測道。
「你為什麼每次都到這裏來吃,吃不膩嗎?」景沁雪坐在他對面,硬着頭皮問出自己想問很久的問題。
殷初影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為什麼不回答?」景沁雪有些生氣了,脾氣再好的人,被他這麼冷臉相待半個月也沒有耐性了,「女士問話都不回答,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耶!」氣得把他面前的餐盤拉過來。
「你說話呀!」總歸是大小姐,從來沒有被人這麼忽略過,任性的脾氣被他磨出來了。
殷初影的眉頭一皺,不屑地勾出一抹冷笑,「我不是你的下人,沒有必要對你畢恭畢敬,如果景小姐要找一條聽話的狗,那你找錯人了!」
景沁雪愣在原地,擡起頭望着他,頓時感到無比的委屈,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就是倔強的不落下來,她只不過是不忍心看他這麼孤單而已,他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
「你怎麼說得這麼難聽,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景沁雪委屈地朝他喊道:「你怎麼可以隨便給我按罪名?」她不由自主地擡高聲調,每一句聽在殷初影的耳里都像是在質問,甚至變成了無理取鬧的任性行為。
「我還要吃飯,如果景小姐不餓的話,可以先走。」說著,他伸出手要拉回自己的餐盤。
景沁雪氣他這麼輕描淡寫,出手阻止他的動作,誰知動作太大,不小心把餐盤給推到了桌沿邊,「噹啷」的一聲,餐盤摔在了地上,殷初影見狀,眼神變得更加淩厲陰沉。
「我……」景沁雪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尷尬地望着地上的碎片。
「這就是身為千金小姐該有的行為,還是說這才是你的本性,一不如你的意,就把氣發泄在別人身上?」殷初影冷冷地盯着她,彷佛她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我……不是故意的。」景沁雪聽出他話里的嘲諷,尤其是在說出「千金小姐」這四個字的時候,更加明顯了。
「是嗎?」他冷笑,「上流千金小姐怎麼會故意呢,只是不小心罷了,這些都是你們慣用的藉口,對嗎?」
「為什麼你字字句句都帶着刺,我不過是打破一個盤子,你為什麼說話這麼苛刻?」她不明白,他為何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從來沒有受過如此委屈的她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討厭!討厭的殷初影,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向他吼完后,景沁雪轉身就跑出餐廳。
果然,還是大小姐。
殷初影望着她的背影,臉色變得無比陰沉,眼裏全是一片冷寂,他原以為她會不一樣,沒想到才這樣就受不了了,嬌蠻的性格這麼快就暴露出來了。
嬌蠻的千金總歸是嬌蠻,再怎麼忍也忍不住的,殷初影的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一種苦澀的味道在嘴裏蔓延開來,他真的不該對她另眼相看的!
殷初影在心裏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都已經看透那些驕橫的嘴臉了,卻還是學不乖,還以為會有例外出現,呵呵,終究是自己在妄想,怎麼會有不一樣的千金小姐呢?
你真是太天真了,殷初影!他冷冷的眼神一沉,從位置上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餐廳。
從那一天在餐廳里不歡而散之後,殷初影還是照樣每天來景帝待上兩個小時,景沁雪也像往常一樣來公司上班,可是,兩人之間像是豎起一堵無形的牆一樣,再也沒有任何交談。
景沁雪每每看到他的冷臉,心就往下沉一點,倔強的她也不願低下頭先開口,兩人就這樣冷戰着。
「冷戰?」景沁雪在聽到李詩詩說這個詞的時候,不由得冷哼,她跟他又不是什麼關係親密的情侶,就連朋友都談不上,冷戰這個詞能用在他們身上嗎?真是高估他們兩人的關係了!
「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對我說那麼重的話的,他要是不跟我道歉,我才不會跟他說話。」景沁雪忿忿地翻着手中的文件,自言自語道:「對,就要這樣,要不然他還以為我好欺負呢。」
吳媽一走進景沁雪的房間,就聽到她坐在單人沙發上嘟囔着。
「小姐,你看很久了,先喝點甜湯,再繼續看。」吳媽把一碗甜湯端過來給她。
「吳媽……」景沁雪看到從小把自己當成親女兒一樣疼愛的吳媽,一想到殷初影給自己受的委屈,淚水不禁掉了下來。
「小姐,怎麼了?」吳媽一見到寶貝小姐掉眼淚,嚇得慌了手腳,急忙上前詢問,「是誰欺負你了?」
「嗚……」景沁雪把手中的文件往旁邊一丟,撲到吳媽懷裏,放聲哭了起來。
當初唐風要跟她解除婚約的時候,她只是有些難過,而這一次殷初影的話卻讓她感到心痛。
吳媽抱着景沁雪,輕輕安撫道:「小姐,不哭不哭,有什麼事就跟我說。」
景沁雪雖然是千金小姐,可是從來不輕易流淚,除非真的遇到傷心不已的事情,否則她是不會掉眼淚的,許久之後,景沁雪才止住淚水,覺得剛才自己的舉止太失禮了,擡手擦拭掉淚痕。
「吳媽,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
「小姐?」
「真的,不要擔心,甜湯我會喝,你先下去吧。」景沁雪揚起一抹牽強的微笑對吳媽說道,不想讓她擔心自己。
吳媽看得出來她在假裝,只好咽下要說出口的話,點點頭,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深夜的郊外異常安靜,只能偶爾聽到窗外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本該熟睡的殷初影猛地從夢裏驚醒,之後就再也睡不着,他起身走下樓,從酒櫃裏拿出一瓶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他一飲而盡,讓酒精刺激着自己的神經,企圖保持清醒。
那個夢,他已經好多年不曾再作了,如果不是景沁雪嬌蠻任性地命令他回答時那種語氣太過深刻,他可能都不會再作這個夢,這個被他視為惡夢的夢。
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沒想到終究是沒有忘,只是封塵起來刻意不去想而已,在過去的幾年,他也不是沒有遇過嬌蠻不講理的千金小姐,可她們都沒能讓他勾起回憶,唯獨景沁雪做到了。
如果不是在那晚的宴會上多看了景沁雪一眼,他就不會記住她的樣貌;不記住她,就不會留意她在餐廳里被未婚夫退婚的反應;沒有留意她的反應,他就不會接手景帝的案子了,沒有這段時間的接觸,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好奇與探究了。
果真是好奇心害死貓啊!
殷初影冷冷地自嘲一笑,再次將酒倒滿杯子,猛地灌進嘴裏,過去的回憶在今夜像潮水一樣,不斷地湧現出來,他想忘都忘不掉,母親的淚水和那些被譏諷、淩虐的畫面像是電影一樣,慢慢從眼前滑過,讓他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