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陸冠羽的臉驀然紅了,立刻迅速轉移話題,「總之,就算……就算我以後娶了老婆,也會讓德德來把關的,德德不同意的,我絕對不會娶的!我啊,一定會成為很棒的爺爺,帶小孩出去玩,和他們一起讀書,會好好保護他們,就像……像一棵大樹一樣!」
虞德嫻一開始聽的哭笑不得,後來卻感到心酸。
她知道的,比起自己還知道父親是誰,有着具體的印象,但在他的成長過程里,卻從來都沒有父親的出現,即使方母給予了富裕的物質與呵護以及愛。
方母將他養育得很好,即使沒有父親,他也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一點都不比其它父母雙全的孩子差。他也從來不曾吵要着,想要一個父親。
但他現在為她勾勒着未來的婚姻家庭景象,卻是一張充滿甜蜜歡樂,以及完整角色的藍圖,有父母,有子女,還有愛。
虞德嫻忍不住低頭,親了親大男孩的額心。
她的小老虎,看來還不懂得什麼是戀愛啊,瞧他懵懵懂懂,還分不清楚,對她是情人的獨佔欲呢?還是弟弟對姊姊的親人式的保護欲呢?
他們是要相處三年的。
這才第一年而已,她可以等待他慢慢的成熟,不是嗎?
被憐惜的親吻了額頭的陸冠羽,連耳朵都慢慢的紅了,他收緊手臂,又把臉埋在她子上,輕輕磨蹭着撒嬌。
小老虎一定會保護德德的,壞心的大惡魔,統統退散!
陸冠羽堅定的認為,他對虞德嫻的所有佔有欲、保護欲,所有的親近擁抱,都是因為他將虞德嫻視為重要的家人,他有維護她的義務。
然後他理所當然的忽略掉,他從來都沒有稱呼虞德嫻為「姊姊」過。
於是,在他光明正大的思想里,哪怕是在夜晚,抱着棉被和虞德嫻睡在同一張床上,那也是心安理得的保護。
虞德嫻作惡夢了,不是從受驚的校慶當晚開始的,而是遲鈍的在將近半個月平靜之後,才開始發作,刺激點是花店人員送來的一隻米白長毛幼犬。
圓滾滾的一團小東西,濕漉的小鼻子嗅着虞德嫻掌心裏甜甜的味道,幼犬完全體會不到女主人身體的僵硬防備,一個勁兒的往她懷裏鑽。
幼犬短短的尾巴上綁着一枝早開的臘梅,牠不舒服的使勁搖晃,把花苞都搖下來了,剩下光禿禿的一根梅枝。
虞德嫻看了好笑。
小東西身上短短的絨毛摸起來柔順非常,脖子上綁着一張小卡片──
給我勇敢的安荻雅娜:
請原諒我那日匆忙的離去,無能保衛心愛女神的
騎士需要重新鍛練,而在我離去的這段時間,請讓忠
誠的守衛者來保護妳。
期待我們相見那一日。
妳忠誠的仰慕者張永傑
這算什麼?這人知道校慶那天她所受到的驚嚇?但怎麼會明明知道她怕狗,還弄了一頭幼犬來讓她養?
虞德嫻抱着幼太,與牠濕潤烏黑的眼珠子正對。
指個連路都走不穩,只會嗚嗚叫的小東西來保護她?
虞德嫻幾乎要綻放出來的笑容,被卡片最末的那句「期待相見的一日」而嚇阻回去。老天,她什麼都沒有答應呢,就已經要相見了嗎?
她問花店員工,「這隻狗我一定要收下嗎?」
「張先生吩咐,如果虞小姐把狗退回來,就隨便把狗找個地方丟了,那是他要送給虞小姐的禮物,不可以讓其它人撿回去養。」
這手段也太殘忍!
在下班打卡時被堵個正着,還被迫接受了一頭幼犬的虞德嫻僵硬的抱着狗狗,腦子空白一片的回家去了。
當晚放學回來的陸冠羽一進門,就被滿室黑暗給嚇了一跳。
「德德?」
「小老虎……」
「德德,妳怎麼了?為什麼不開燈……嗚哇!這東西哪來的?」
「花店員工送來的。」他一指門口鞋柜上的花瓶,「還有那枝光禿禿的臘梅。」
枝椏全掉光了,因為一路上,幼犬拿那東西磨牙。
於是這個晚上,他們的晚餐是叫了外送披薩,陸冠羽忙碌的一邊查詢着如何飼養幼犬,一邊在社群里詢問有沒有同學要養狗。
「我怕把狗狗送出去,沒幾天就死掉了。」虞德嫻把卡片,以及花店員工的答覆都告訴陸冠羽。
「可是妳怕狗。」
「我……」對,她怕得發抖。
可是那是一隻無辜的幼犬……
她再怎麼怕,也沒有想過要把送上門的幼犬丟出去,更別提如果真的送出手了,恐怕沒多久,就會被莫名其妙的弄死。
老實說,虞德嫻覺得那個每天送花,偶爾寫封卡片嚇唬她的仰慕者,是非常恐怖的,那種恐懼,大概和襲擊她的大狗不相上下。
但神秘的仰慕者隔着距離,以至於那種被窺視的恐懼感也好像隔着一層紗,只有在收到卡片的時候,才會讓她回憶起那份驚惶。
「我們把牠養下來吧。」最後她拍板定案。
於是陸冠羽默默撤了社群上的送養文,轉而給幼犬拍了張照,然後貼到網上。很快的,各路關注他動向的網友送來各式招呼,同學欄里的徐清更跳出來嚷嚷說,明天要帶一袋子幼犬玩具給他。
響應者立刻跟上,很好,陸冠羽計算了一下,這下子狗糧、玩具、洗浴用品都有了,連收錢公道、醫術優良的獸醫診所都有了。
虞德嫻忙碌的應付着撒嬌黏人的幼犬。
陸冠羽看得心裏發酸,一肚子的火氣,忍不住上前把幼犬拉開,一指頭戳在牠眉心,把幼犬戳得一咕嚕滾開。
虞德嫻心想,這孩子也太兇殘了。
「這還只是小狗。」
「從小就要教牠獨立自主,不然牠以後長大了也要黏着妳怎麼辦?」陸冠羽振振有辭,聽起來還很有道理。
家裏多了一個新成員。
離不了人的幼犬,當晚就搬進虞德嫻房裏,因為牠只要一沒看見女主人,就哀哀切切的一直嗚嗚,嗚得虞德嫻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於是幼犬大獲全勝,進駐女主人的房間。
陸冠羽氣得要死。
然後,那天半夜,大概兩、三點之間,陸冠羽突然醒來。
他一開始醒得莫名其妙,愛睏又迷惑的瞪着天花板。
但很快的,他聽見門外傳來怪異的哭泣喊叫聲,他膽量奇大,居然下床開門出去,黑漆漆的客廳里只在玄關點了一盞小燈,而那個女性拔尖的哭喊聲忽強忽弱的,滿客廳回蕩。近冬的夜風冰涼涼的,從紗窗外吹拂進來,貼在他背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他還聽見一種微弱的抓磨聲,咯吱咯吱的,磨着木板的聲音。
這要是在荒郊野外,也許就要從腳下的泥土鑽出一個無名女屍。
但陸冠羽清清楚楚的聽見一聲哽咽的「小老虎」。
他赤着腳往主卧室沖,虞德嫻夜裏不鎖門,於是他一扭開門把,腳邊就倒了一團又軟又熱的小肉球,幼犬嗚嗚哀叫,一邊磨着他腳板,他一把拎起小狗揣在懷裏,一邊要往虞德嫻床邊走。
一步踏出去,他才想到自己上身赤裸。
他一向是裸睡的,天氣涼了,才多少套一件褲子,平常也不覺得有什麼,但現在要踏進虞德嫻的卧室,才突然覺得有些尷尬,有些不自在。
但幼犬不管這些,牠就覺得奇怪,怎麼這個大個子不趕快靠過去呢?於是幼犬使勁抓撓着,小小的爪子還不夠尖,磨不破皮,但多少提醒了陸冠羽。
好吧,反正也沒開燈,就算他沒穿衣服,也不會被發現的。
陸冠羽悶頭衝進房去,到了虞德嫻床邊,才發現她是被夢魘住了,他俯下身把她抱進懷裏,輕輕拍着她後背,小聲安撫。
「德德,小老虎在這,德德不要怕。」
虞德嫻一下子醒不過來,陸冠羽撫摸她的臉頰,才發現她哭得滿臉是淚,這下子心疼得不得了,一旁被丟在被子上的幼犬蠕動着,把小腦袋安置在她的小肚子上。
陸冠羽手勢輕柔的把她弄醒過來,她哭得打嗝,仰着臉,讓陸冠羽拿濕毛巾給她擦臉,又喂她喝了杯溫開水,最後把趕不開的幼犬塞進她懷裏,自己坐了上來,把她抱進自己懷裏摟着。
「德德作什麼夢了?」
「有大狗……嗝,大狗……」
陸冠羽瞪了一眼裝乖的幼犬,「那我們不養狗了好不好?」
虞德嫻還沒答話,幼犬已經可憐的嗚叫起來。
「小狗狗很乖……如果牠不會長很大的話……小老虎,牠會長很大嗎?」
陸冠羽瞥牠一眼,「不會,長毛臘腸狗再大,也不會高過膝蓋。」
「那就可以養。」她抽噎,「我以前不怕狗的……媽媽跟我說過,爸爸是訓狗師,家裏常常有大狗,我小時候都爬在牠們背上玩。」
「哦?這麼勇敢?」
「嗯,很厲害吧!不過爸爸後來出車禍,好像是斷了腳吧?被公司解僱了,回家以後就一直喝酒,對媽媽動粗,後來又迷上賭博,把家裏的錢都輸光,連兩條名貴的大狼狗都抵出去了,媽媽後來受不了,要求離婚,爸爸不願意,弄到最後,是請方阿姨幫忙的,好不容易才讓爸爸蓋了章,我從那次之後,就沒看過爸爸了。」
陸冠羽從來不知道這些事,「是妳十歲以前的事嗎?」
「不記得了……這件事拖很久,大狼狗什麼的,我都想不起來,有印象的時候,已經是爸爸媽媽在吵架,最後方阿姨帶警察來家裏,讓爸爸在離婚協議書上蓋章的事。」
原來自家母親這麼剽悍?陸冠羽為方母的利落手段吞口水,但一想到就是這樣,才能讓虞德嫻和她媽媽脫離那個酗酒又家暴的男人,他又由衷的感激起自家母親來。
「德德作了很久的惡夢嗎?」
「嗯……前幾天還有一次,不是每天,有時候會突然發作,夢大部分都是重複的,我很熟悉了,但每次都還是很害怕。」
「夢裏面是怎麼樣呢?」
「大都是白天,周圍有很高的樹,溜滑梯,盪鞠千,看起來比例非常大,就好像來到巨人國一樣,還有一個魚池,裏面的魚也很大,嘴巴更是恐怖,都聚在眼前,好像要把人吞進去一樣。然後……好像有走一段路,就突然有一隻大狗衝出來,牠在流口水,很飢餓,想要我喂東西給牠,我手裏面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很美味,但不能餵給牠,可是大狗一定要吃,我只好蹲下來把東西抱在胸前,大狗就用力的咬我,很痛,我還聞到血的味道,很臭。」
陸冠羽知道那個夢在哪裏。
那是他們小時候常常玩而的公園。
虞德嫻其實是記得他的,她把他保護在懷裏,為了他在夢裏面抗拒着大狗得襲擊……不過,剛才她說那個重要的東西,很美味?
「一直都很美味嗎?我說那個重要的東西。」
「也沒有,是最近才開始變得美味,我想也許是甜點?」是上天指示她要創作新的蛋糕嗎?
甜點個大頭。陸冠羽翻白眼。他一點也不覺得那會是甜點,除非德德最近有新作品,但他明明沒有聽說她弄出了新點子。
「怎樣的美味?」
「唔……就是很想嘗一口,想要獨佔,不給別人看……不過,我也沒有吃到嘴裏,怎麼知道是美味呢?可是就是覺得一定很好吃啊!會讓人流口水的那種。」
虞德嫻迷茫的思考着,陸冠羽已經滾在一旁,笑到肚子疼的地步。
「絕對不是甜點!」他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