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唐琳移開落在陸長興身上的迷戀目光,狠狠地瞪了沈清一眼,駕馬原地繞了兩圈之後,夾起馬腹直線疾奔,抽箭搭弓放矢,速度之快,不過幾個眨眼時間,獻給陸長興的掌聲還未停歇,五座箭靶的靶心上皆可見羽箭,其中一座還並列兩支。
「如何?服不服氣?」唐琳策馬走到沈清身邊,得意地揚起下顎看她。
「唐小姐好功夫,這就換芙渠讓唐小姐服氣一回。」沈清淺笑答,眼中無懼色。
「哼,我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唐琳嗤笑一聲。雖然她贏了也無法將這女人趕出陸家,但琴棋書畫、烹飪女紅她都學得零零落落,會的不過是這門騎射,就算外界傳她欺負陸家姨娘她也認了,她就是欺負怎樣?
沈清目光幽冷,拍了拍棕馬的脖子,行前又檢測了一回弓弦,不理台上陸長興的殷殷目光,眼中只有這五座錯落不一的箭靶。
「駕!」她突夾馬腹,棕馬賣力馳奔,疾風揚起她束起的髮絲,戴着皮製指套的素手挾起肩後為了辨識而塗上黃漆的羽箭,似乎沒有見她瞄準,一搭上弓就射了出去,眾人還在觀望第一靶的結果,第二支箭便已脫弓而出。
「她射穿了唐琳的箭!」有民眾大叫,驚奇地看着唐琳被一分為二的箭矢,而此時,沈清已經射出第五支箭了。
「滿靶!她也滿靶,而且靶靶射中唐琳的箭啊!」狩圍場爆出巨大的驚呼聲,看台都有些抖動了。
眾人激奮的情緒正在沸騰,沈清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拉着韁繩,將馬轉了個方向,往右側場邊奔去,守在右側的民眾突見有馬疾馳而來,嚇得紛紛走避,台上的陸長興也為此坐直身軀,想看清楚沈清在搞什麼把戲。
就見她忽然急彎,身子往地面貼近,宛如鴻鵠展翅一般,從場邊擱放的箭筒當中抽出一支箭矢,在眾人驚詫的眼神之中,在馬背上站了起來,搭弓放箭,射穿了陸長興開場的那支箭矢。
「太驚人了!」狩圍場的掌聲與驚呼聲如春雷,震起一林飛鳥。
沈清緩緩垂下舉弓的手,氣息輕喘,一滴香汗沿鼻而下,有些後悔此番行徑。方才射箭的感覺太過美好,她彷彿回到了當年,還是那個不識愁滋味的小姑娘家,竟然一度忘形了,在這麼多人的面前挑戰他的權威與顏面。
做都做了……她硬着頭皮望向看台,與陸長興熱切的目光對上,冷不防地打了個寒顫,像被什麼難纏的東西盯上似的,這一瞬間居然動不了。
陸長興坐在台上,緊握把手,他掌心出了汗,有些癢,恨不得在她的肌膚上磨蹭,把這磨人的感覺消除掉。沒想到沈閣老一介儒生,居然能教出這麼厲害又耀眼的姑娘。
在她策馬的當下,馬蹄也像踏在他的心上,俐落的身手像滿天飛櫻般絢麗,在他眼裏劃出一道旖旎,直到她射穿了他的箭,他體內被撐到極致的情感瞬間爆發,恨不得再要她百次、千次,證明如此亮眼的人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陸長興忍受不住內心萬蟻攀爬蝕咬,步下了看台。他要近距離地看看沈清,他要抱抱她,離那麼遠,她跑了怎麼辦?得防,得鎖!
唐琳見沈清一次又一次射穿她的箭,讓她面上無光已經十分惱怒,又看陸長興激賞的眼神始終膠着在那女人身上,甚至為了她走下看台,嫉妒燒毀了她僅存不多的理智,她也駕馬沿着場邊奔馳,抽出放在一旁的箭矢,搭弓射向沈清。
她不過是名歡場女子,憑什麼跟她爭!
沈清雖然注意着陸長興的一舉一動,也沒有忽略箭矢破空而來的聲音,她側身躲避,原本瞄準她眉心的利箭劃過她的雲鬢,射下她覆面的紗巾,正當她想策馬迴避時,唐琳射出了另一支箭,目標是她胯下的棕馬。
她還來不及反應,眼見就要連人帶馬翻摔過去,此時棕馬突然失控,滿場狂奔,唐琳射出來的那箭不僅落了空,削了面子,最後還被卷進披風當中。
而以披風卸勁、不讓利箭傷人的,就是步下看台而來的陸長興。
「輸不起便罷,居然還動手傷人?」陸長興高舉披風,冷冽地看着面色蒼白的唐琳。
「天子腳下,蓄意傷人,現在人贓倶獲,懇請世子還給陸某一個公道。」
方才冷箭射向沈清時,他生平頭一回感受到失去的恐懼,害怕沈清像隕星一樣,光芒劃過天際,就消失在無垠的黑暗之中。
兩年前,他找不到沈清的屍身,還可以告訴自己她沒死,倘若今天她在他面前中箭落馬,傷在眉心,一箭一命,他該如何說服自己她還會再回來!
「必不辜負陸大人所託。」秦王世子在朝中是有領職的,正好負責京防這塊,看到唐琳朝芙榘舉弓,心臟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來人,拿下唐九小姐。」
「不——」唐琳奮力掙扎着,發束都凌亂了,最終還是被掖下馬,雙手反剪帶了下去,等候審判。
沈清大難不死,安撫好受驚的棕馬後,主動回到陸長興身邊。雖然陸長興給她的感覺太過虛幻難測,終歸還是在緊要關頭救了她一命。
她翻身下馬。「謝——」
兩個字都來不及說完,人就被陸長興按入懷中,埋首在她脖間猛然吸氣,兩人之間密不可分,隨着他呼息而脹大的胸膛壓得她有點疼。
「你沒事……快點告訴我你沒事……」陸長興撫着她的發,唇瓣貼着她險些受創的眉心與額鬢,不住地細語着。
「我沒事。」沈清覺得他的反應有些過火,更讓她摸不透的是他的恐懼與擔憂不像裝出來的,他是真的怕。
「爺,鬆手吧,周遭太多人了。」
「也是,待我回去好好看看你。」他的人怎麼能讓旁人欺侮去,回去檢查仔細后,他還得跟唐順理一理帳。
陸長興輕捏了沈清臉頰一下,再把她抱到馬上,跟着跨坐上去,將她護在懷中,望向台上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的世子們,拱手道:「內人受了點傷,怕延誤救治時機,陸某欲先離去,還請各位世子多加包涵。」
這話一出,不曉得嚇壞了多少人,居然稱姨娘為內人,陸長興對她究竟喜愛到什麼程度?
「……」沈清都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了,她少了面紗,馬背上又沒什麼可遮掩的,除了低頭,還能做什麼?
這下陸長興疼寵她不再是傳言了。
「應該的,別耽誤——呃……你儘管放心回去,這裏我來處理就行了。」秦王世子不知道該如何稱謂沈清才好,把身分說低了,怕陸長興不高興;擺正了,又怕壞了陸長興的姻緣,誰願意把女兒嫁進來就低姨娘一頭?連世子都替姨娘說話呢。
「多謝世子。」陸長興一拉韁繩,調轉方向,奔出狩圍場。
這下京師又有新話題了。
騎射比試差點比出人命,連聖上都驚動了,先是薄懲了寵幸妾室的陸長興,要他在家反省十日,再召回教女不嚴的唐順,要來辦唐琳的案子。
陸長興無法出府,不代表旁人不能上門探消息,可惜陸長興這幾天足不出戶就算了,還謝絕訪客,奴僕們都像被下了封口令,連小翠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大人。」孫嬤嬤來到書房外。「奴婢有事稟報。」
「說。」陸長興翻着路冰、路雨送上來的消息,今年雨水增多,不少地方都要防洪、排洪,人手跟資金都是要預先考量起來的事情。
孫嬤嬤垂首回道:「集玉閣的閣主求見芙姨娘。」
有人來找姨娘,通常都是回了主母,陸府沒有主母,只能來回陸長興。
「動作挺快的。允了。」陸長興合上案卷,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有些疲累。
「要門房注意,以後有人來找芙姨娘,切記不可刁難,若我在府,記得報過我再放人入內,若我不在,就把人打發了,也別讓芙姨娘知道。」
「是。奴婢知道,先退下了。」孫嬤嬤退走兩步,卻發現陸長興站了起來,伸了下腰,意思是要跟她一塊兒離去。
「大人是?」
「辦公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勞逸結合,成果才會豐碩。陸長興笑了笑。「我也去見見閣主,總不好客人上門了,我還在書房裝聾作啞吧?」
「以大人的身分,確實可以。」孫嬤嬤不免說了句,畢竟集玉閣閣主還不夠格由他親自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