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風和日麗，羅桂傑的心情卻像在颳風下雨。

韓映竹拍了拍老伴的手，手背上的紋路像開了朵歲月花。

「二丫……」羅桂傑反手握住她，神色凄惶。

韓映竹嘆了口氣，都半年了，這男人還是沒做好準備。

「楹萱，把人都帶出去，留你爹下來陪我就行，別所有人都守着我這老婆子。」她吩咐守在床邊的大女兒。房間沒多大，擠了快三十個人，有點悶。

「娘！」羅楹萱跪了下來，眼淚無止境地奔流。

「出去，別讓你娘說第二次。」羅桂傑沉聲趕人，羅楹萱只好扶著丈夫的手站起，忍痛把人都帶出去。

房內就剩他們這對老夫老妻，羅桂傑翻身上了床，把妻子抱進懷裏，埋首在她頸間，撫着她墨中帶銀的長髮，禁不住地顫抖。

「二丫，我怕……我真怕……你等等我好嗎？不要走得這麼急……」

「都半年了，你還看不開嗎？」她回擁丈夫，心裏也是捨不得，但在生死之前，這點掙扎更顯得無力。

打從年前摔了一跤，她的身體就不行了，都已經年近八旬，確實捱不住這點傷，這一、兩個月，更是睡得多，醒得少。這兩天精神不錯，她大抵知道時間近了，才要丈夫把兒女和孫子都喚回來。

「再給我幾年都看不開。」一想到妻子在他面前閉眼，從此不醒，就像有人用石磨碾着他的心一樣，他要如何看得開。

可要妻子反過來受他現在的苦，他又捨不得。

「二丫，我想跟你一起走……我們誰也別留下誰，好嗎？」

「說什麼傻話？」她拍著丈夫的肩膀，眼淚如流星，從眼角滑落，沒入衣領。「夫君，你還記得當年在姻緣廟前立的誓言嗎？」

「記得，當然記得。我說下輩子還要與你做夫妻。」羅桂傑笑了，比哭還扭曲。

「那時候楹萱才剛出生，還是個娃娃呢，轉眼間都是四個孩子的娘了，年底也要當祖母了呢，可惜我瞧不見了……」韓映竹語氣平緩，眼淚卻越流越凶。「我以為幾十年的時間很長，誰知道眨個眼就過了，現在只能指望來世，能與你再續今生緣分。」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一輩子根本不夠。二丫，下輩子你一定要等我。」羅桂傑在她耳邊低吼，眼淚潰堤。

「呵，說好的，怕你認錯人，下輩子由我去找你，在我找着你之前，可得……可得等……等我……」韓映竹緩緩閉上眼，呼息更是淺了些。

羅桂傑嚇壞了。「二丫？二丫！」

「嗯？」她淡淡地應了聲，無奈地笑了。「年紀大了，才說一會兒話就受不住睏。我先睡會兒，到飯點你再喊我。今天精神還行，說不定還能伺候你用飯。」

「好，我再喊你，你別放我一個人孤伶伶吃飯，說好的……」羅桂傑眼睛眨也不敢眨，看着妻子緊閉的雙眼以及無力垂至身側的手，他內心忽然一沉，既害怕又絕望，一開口，聲音都變調了。

「二丫？二丫——」他輕喊，卻遲遲等不到回應，他又喊了幾聲，都是同樣的結果，他慌了，輕輕地搖著妻子，但怎樣都沒辦法讓她睜開眼看他。

他抖着手，置到她鼻下。

「二丫……你說好要陪我吃飯的……」羅桂傑抱緊她，泣不成聲。「二丫……二丫……」

這輩子的伴走了，他人生還有意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