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游湖那晚所發生的事情,在古和齊的記憶里,首先是秋舞吟終於與他接吻,而那感覺當真是十二萬分的舒服,令他之後時時刻刻的回味無窮;其次是放進水裏的花燈上確實寫滿他的名字,再經由秋舞吟的手流出去,讓總是感到不安的古和齊心裏大為滿意。
第三件則是,他第一次與秋舞的金釵姐妹在三千閣外見到面,即使隔着蒙面的長紗,但那女子眼中驚惶如小鹿的模樣,卻讓他記憶深刻,連帶着對那位羅公子的面貌也大有記憶。
秋舞的姐妹嘛,也是他要好好保護的。他在心裏重重記上一筆。
……除此之外,他一概都沒記住。
但,他不記掛,卻反而有人對他心心念念。
與他鬧了幾天脾氣的古老太爺,在午覺過後,主動遣人來傳他過去請安。
古和齊心中起疑,但他仔細想了想,手邊既沒有接到大哥的警訊,底下帳簿也沒有出問題,更沒聽說有哪家小姐不懼流言威力,而點頭嫁人……嗯,應該很安全。
他一邊琢磨着,一邊讓言今給他整理儀容,然後主僕倆出了獨立院落,穿過重重疊疊的迴廊,往老太爺所在的主屋走去。
“言今你說,太爺找我去是訓話呢?還是要我去挑女子畫像?”
古和齊在前頭做出無聊的發言,言今跟在後頭,心裏還糾結着二少爺在游湖當日把他扔在一邊看守馬車,自己則和一眾大小美人同舟的恨事。
他半是惱怒,半是風涼的答道:“說不準是老太爺已經談好親事,要盯着二少爺您捺手印畫押呢。”
古和齊聽着,愣了一下,偏過臉來,瞪了言今一眼。
“讓你烏鴉嘴!”
主僕倆一前一後進了主廳,就見老太爺坐在主位,臉上笑容滿滿。
古和齊不知為何,竟然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太爺。”他上前請安。
“好。”老太爺隨意擺了擺手,跟着就要寵孫再靠近一些。
古和齊注意到老太爺手邊的几上擱着一幅畫軸,他眼皮不由得跳了幾下,心想這到底是右邊災還是右邊吉?
老太爺呵呵笑着,展開了畫軸,一邊道:“和齊啊,太爺前陣子遇見個老朋友,才想起來,我那時給你結了個娃娃親呢。你來瞧瞧,這小姑娘生得多好看!”
古和齊額邊青筋蹦了下。
畫軸里那女子畫像相當嬌麗,可惜眉眼太過銳利,臉盤又偏尖瘦,看上去氣勢凌人,讓古和齊望着便一陣不愉快。
老太爺道:“說起來,你和這媳婦兒可真是有緣分。哪,你前些日子,是去鏡照河玩了吧?那小姑娘招人欺負了的時候,還是你救的人呢!”
古和齊一點也不記得有這種事。
他的眼皮卻始終跳啊跳,於是古和齊深深記住了,跳右眼的,是大凶!再其後是,言今那張嘴,也是大凶!
“太爺合過八字了?”
“唔!”老人家一凜。好不容易將這寵孫推銷出去了,他一下子都高興得忘記要去合一下八字。
古和齊一看有空子可以鑽,馬上推託起來,“太爺,依孫兒來看,這女子面相太過單薄,恐怕不利夫運,又有克制之貌……”他低聲道,“孫兒好不容易將身子養得好些,可不想讓一劑下錯的湯藥,再躺回床上去。”
這話就說得冰冷了些,但老太爺卻撫了撫須,又看看手裏畫像,心裏不由得一跳,想着寵孫這話說得刻薄,但也是大實話……唔,下巴太尖,眉又細,線條又高,那眼神也不甚好,凶霸霸的,坐姿雖然規規矩矩,但那雙手一隻擱膝上,一隻擱几上,卻怎麼看都像是會突然抽人一刮子。
別說克夫,恐怕還會押着丈夫抽鞭子。
古和齊觀察着老太爺憂心表情,覺得這背後說人壞話的效果達到了,心想這門親事應該談不成了才是……於是他臉上溫馴乖巧,向老太爺問完安,又陪着老太爺喝了一盞茶,跟着告退回房去歇着。
古家二少拒絕婚事的消息傳回羅府,羅永晉歡欣鼓舞卻不敢太明顯的表現,羅薇薇先是一愣,跟着就氣急敗壞的責罰了報訊的婢女一頓,抽得那婢子皮開肉綻頻頻求饒,然後羅薇薇像刮暴風一樣的衝到羅老爺面前。
“二少爺拒婚了?他不知道要娶的人是我嗎?”
羅老爺也一臉驚異,“不,他應該知道……爹還送了畫像過去的。”
“所以他真的拒婚了?”羅薇薇氣得扔了帕子。
羅老爺怕女兒氣壞身子,連忙安撫,“不是不是,也不是說拒婚……這個,我們才搬回來這裏半年不到,那古家太爺又是偶然遇到的,爹才說家裏有個女兒呢,老太爺就嚷着要結親了,爹連去打聽一下那位二少爺的名聲的事都沒做啊。”
“那二少爺有什麼不好嗎?”羅蔽蔽聽懂了,跟着問。
“這個嘛……”羅老爺摸摸下巴,“要說不好,還真是很不好……”然後,羅老爺便將市井之間的傳聞都說了一遍。
羅薇薇臉上表情可精采着。
從一開始的沉迷青樓女,再到古家二少體弱多病,無法行房事,還有性情孤僻防人,待女子冷淡,待男子生疏,卻反而跟自家侍從言今形影不離……等等古怪傳聞,簡直令羅薇薇驚愕。
甚至還有人私下揣測着,古家二少雖然無法行房事,卻又沉迷青樓女,為了讓自己能夠雄風大展,還時時抱着藥茶在喝,連與人商談生意之時都是藥茶不離口。
羅薇薇雖然對古家二少一見鍾情,可也不想守活寡!
她臉上顏色青青白白紅紅,最後成了惱怒的黑。
“那古家二少如此破敗身子,老太爺怎麼還敢向女兒求婚事!”
“呃,怕是急了吧……”羅老爺皺着眉,一邊幫老友辯護。
“有什麼好急的!就讓那青樓婢子給他生孩子去啊!”羅薇薇氣惱的喊出來。她想起來那晚古和齊對她理也不理,自顧自的招呼着亭子裏的女人,又挽着那出頭的侍婢走人,她就一肚子的火氣。
忽然羅薇薇又想,那亭子裏的女人,好像是什麼三千閣的人?
那晚的記憶她也有些模糊了,她向來就是個滿心只有自己的人,對於不放心上的人她從來沒有去理會過,更不要說去記住名姓出身了;現在叫她回想,她也只想得起來古家二少的面貌和名姓,但那另外的兩個女人,她卻怎麼也沒有印象。
“對了,好像就是什麼三千閣的!”她皺着眉,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她聽了兩三次的這個詞兒。
羅老爺聽這青樓名從自家閨女口中冒中,不由得皺眉,“薇薇啊,你怎麼也知道這青樓的名兒?哎,該不會是永晉這小子去逛青樓,還回來和你講了?”
讓羅老爺狠瞪的羅永晉,當下背心刷了冷汗。
羅永晉確實是有個青樓里的相好姑娘,但這年頭哪個男人不逛青樓?就連羅老爺也贖了幾個女子,養在宅子裏的啊!
“三千閣是青樓的名兒?”羅薇薇卻一臉困惑。她只是想起來那天晚上有這麼一個詞兒讓她記住了,卻從來沒有意識到,這正是古家二少沉迷的青樓女子所待的地方。
然後她看見一廳里,兩個臉色尷尬的老少男子,跟着她便反應過來了,“那青樓女就待在三千閣?”
“呃,薇薇啊,你一個閨女,這青樓之地的名字……”
“爹,你別管這種小事。”羅薇薇瞪了老父一眼,“女兒可不管古二少爺在街坊間的名聲,傳得怎麼難聽,我就只問一件事。”
“欸,薇薇說啊。”
“拒婚這事,爹是聽了傳言才說的?還是當真是二少爺親口說的?”遭人拒婚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她又好面子,怎麼樣也得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羅老爺摸了摸鼻子,“爹倒很想說是古家二少親口拒的……不過,呃,其實是古老太爺支支吾吾的說他孫兒身體不好,怕耽誤我羅家閨女,後來爹又去問了幾個商界朋友,才知道原來這二少爺真是不少傳聞。”
“古太爺明知他孫兒身體不好,怎麼還敢向爹求親?”
“大概因為我們剛搬來半年不到,又沒有刻意去打聽過這些事,加上又知道了有你這麼個未許人的閨女,才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爹一回來問你,你就應了……”
羅薇薇橫了老爹一眼,“那麼,拒婚一事,就不是二少爺的主意啰?”
羅老爺一聽這話,就覺得有問題,連忙道:“薇薇啊,人家說無風不起浪,那二少爺的名聲對女兒家不好,拒婚了也就……”
“可女兒那天看那二少爺,就不是什麼壞心人啊!而且——”她臉上羞紅,“二少爺還救了人家的。雖然他沒怎麼搭理人家……不過,那也是他害羞了吧!沒錯!他一定害羞了!女兒覺得他挽着人家的時候,那隻手也涎有力氣的。”
羅老爺都有些傻了。他怎麼不知道,那天二少爺英雄救美,竟然還順道吃了女兒一把嫩豆腐?她可還沒許人呢!
“女兒擇個日子,去古府拜訪一趟好了。”羅薇薇笑道。
“咦?”羅老爺吃驚。
“薇薇!”羅永晉哀叫。
但羅薇薇心意已定,“女兒也不管那街坊傳言了,女兒就對古二少爺有好感!說不定拒婚之事的烏龍,還是因為二少爺自覺配不上女兒,才說出來的呢。”她一手撫着自己姣好臉面,一邊輕聲細語的道。
她想起那天晚上,月色湖光,古家二少爺那挺直的身影,狹長的眼裏溫度淡淡的,想起他一手挽在自己腰上的穩定,想起他身上的葯香味。
她覺得,那看起來柔弱,實則剛硬冷然的古二少爺,才是可以托以終身的好男人!這樣的想法一定下來了,她便再也沒有朝一旁軟弱溫文的羅永晉投過一眼。
羅薇薇這人,還真是很有行動力的。
她說要“擇日”拜訪古府,但這個擇日終究比不上撞日,於是吩咐底下嬸女立刻去給古老爺子送拜帖,接着就回房梳妝打扮,羅老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呢,就見女兒已經招來府里馬車,要直往古府去了。
羅老爺都傻眼了。
心繫佳人的羅永晉才不理會管不住女兒的義父,他也沒有愚蠢到以為自己能夠阻止羅薇薇,但是,要跟着去是沒問題的。
於是他也跟着上了馬車,卻不是擠進車廂,而是搶了駕馬的位子。
事實上他這個動作做對了,因為羅薇薇只是瞥他一眼,便沒有再去理他,而是自顧自的給自己理埋頭髮,整整衣裙。
馬車速度很快,因為羅薇薇不住催促,怕極了嫡小姐毫無輕重觀念的責罰手段,車夫一把將駕車的鞭子搶過來,又將義少爺趕到一旁去,自己用力驅使馬兒快跑,至於這路上是不是擦撞到了什麼人,他卻是不管的。
如此一來,等這一路瘋跑的馬車在古府前停下來時,也不過才過了正午半個時辰而已。
羅薇薇在侍女喜兒的陪同下入了古府。
她去的時間有些不巧,一方面老太爺剛用完飯,散完步,正要回房歇歇,睡個午覺,雖然老太爺接到羅薇薇遞的拜訪帖子,但上面也沒有寫明時間,老太爺怎麼也沒想過,一個好好的閨女會這樣硬闖上門。
而古和齊這裏,他正在自己獨立的小院中,關着門,滾在榻上,抱着秋舞吟磨蹭親匿着,他雖然沒有與他的秋舞做到肌膚相親的地步,但挽着她細腰,與她親個嘴兒,卧她膝上睡午覺,這樣的事情,卻是沒有少做的。
羅薇薇在這個令人昏昏欲睡的時間上門來,確實很惹人生煩。
但是,這時間點上,卻又是好的。因為她要見的人都還醒着,而且,全都在了。她甚至能夠見到秋舞吟,這一次,說不定她會將對方的樣貌仔細記起來。
老太爺接到下人難掩驚愕的通報時,那張老臉上也升起了難得的驚訝表情,一時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可是一個未許人的大閨女,居然就這樣近乎粗暴的闖上門來嗎?老太爺在這一瞬間,幾乎懷疑起來自己一頭熱的幫寵孫求來的姻緣,其實是給自己招來了天大麻煩。
撇開老太爺被措手不及的突擊給打懵了腦袋不管,古和齊這邊,聽到言今困惑又訝異的通報“羅家嫡小姐來訪”的時候,他正躺在秋舞吟膝上,閉着眼讓她給自己打扇子,滿臉的舒服表情。
“言今,你聽錯了吧?”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嫡小姐拖到今天才來?”這是一旁的秋舞吟的聲音。
她這句話,讓古和齊和言今這對主僕,錯愕的瞠大眼睛。
秋舞吟見他們兩人令人發笑的傻愣表情,不由得噗地笑出聲來;吉和齊回神,便揪着她的發尾,硬是討來了一個嘴對嘴的親吻,旁邊言今看天看地,就是不把眼睛往主子身上瞥。
秋舞吟很快就討饒了,“別……別咬了,再咬下去,唇就腫了……我的好少爺,您別……古二少爺!”終於她惱怒低嘁。
言今在一旁已經聽得臉紅,那偷得香吻無數的古和齊卻只是回味的咂着嘴,一邊把秋舞吟摟得更緊,一邊哄着說要聽她解釋。
秋舞吟喘過了氣,才說出了她從春亦尋那裏聽到的,關於羅家嫡小姐的種種事迹,以及不久之前才發生過的,羅永晉竟然對閣里的金釵春亦尋動粗,欲強行親近的事情。
“羅府內,說來都是嫡小姐說了算的,羅老爺溺愛這獨生女兒,連收下羅永晉這個義子,恐怕也只是為了給嫡小姐找個靠山而已。”
古和齊努力回想那天在亭子裏匆匆見到的狼狽書生,卻怎麼也無法把“可靠”兩個字安在他身上,更別說他聽到羅永晉竟然在酒後對春亦尋旋暴——古和齊可記得清楚,當時他看過的,春亦尋那雙驚惶濕潤的眸子。
這樣柔弱的女子,羅永晉沒有好好保護,竟然還動手動腳?
至於那被嬌慣了的嫡小姐,今日上門拜訪,恐怕也不安什麼好心——古和齊想,他拒婚的這件事,老太爺幾天前就和他應對過了,而那得到消息的羅家嫡小姐竟然還忍耐了這麼多天,想必是不會善了了——
但這卻是古和齊誤會了,雖然他一開始就拒絕,但先是老太爺礙着面子,沒有立即告知羅老爺,而羅老爺得到消息時,也是膽戰心驚的拖了幾天,才吞吞吐吐的跟寶貝女兒說;瞧這嫡小姐兇悍的,聽了消息便立刻來拜訪。
不知道內里這番拖延的古和齊,只是覺得這嫡小姐心機深沉,他心裏不痛快,起了身,懶洋洋的讓秋舞吟給他整理儀容,想了想,又叫言今護着秋舞吟先往後門去,若是半個時辰內他沒有出現,就讓秋舞吟先回三千閣。
他可沒打算讓秋舞吟去面對那個兇惡的女人。
然後,他慢吞吞的,往主屋方向走,去見那上門的羅家嫡小姐。
羅薇薇正與老太爺喝茶。
出門在外,她還是懂得禮數,並沒有將家裏那套作派使出來。但她都來了兩刻鐘有餘,卻還見不到古家二少,她臉上雖然還平靜的喝着茶,與老太爺說話,一邊打探着二少爺對這婚事的意思,但實際上,她心裏已經不耐煩了。
古老太爺鎮定的同她喝茶說話,卻也看見她眉頭已經有點皺起,像是隨時會發脾氣似的,老太爺也不禁在心裏搖頭。
該不會當真應了寵孫那句評語,這小姑娘涼薄尖刻吧?
在廳里的平靜將要崩潰之前,古和齊終於姍姍來遲。
“勞羅小姐久候。”他施一禮,跟着偏過頭去,咳了一咳。
羅薇薇心裏驚疑不定的,看着這蒼白柔弱的青年公子。
“薇薇此來,是不是擾着了二少爺休養身子?”她忍不住問上這句,又看着一旁的侍從端來藥茶,那二少爺一口一口的喝了。
那股藥味,羅薇薇當日在亭子裏,也從古和齊身上聞到過。
這二少爺當真是終日藥茶不離身,想給自己壯陽嗎?羅薇薇忍不住想到那些傳言,又盯着古和齊喝藥茶。
古和齊雖然專心喝藥茶,但眼角餘光也見到羅薇薇臉上表情,那種又困惑又猶豫,還帶了一點鄙視的模樣,讓他覺得莫名其妙。
言今俯身,輕聲道:“有傳言,二少爺這藥茶,是為了子嗣問題。”
古和齊聽了,愣了下,才明白過來言今說得很含蓄,但這句話要坦白的說,便是古家二少身子太弱,弱到無法傳宗接代,只好拿藥茶拚命灌,看能不能灌出一時半會兒的雄風。
他雖然早知道有這樣的市井傳言,但今天還是第一次,有個女子這樣赤裸裸的以眼神表示出驚疑。
古和齊忍住了噴笑的舉動,以及心裏暗暗升起的惱怒。
他家秋舞都沒有拿眼睛這樣瞄着他下身呢,這讓他拒了婚,又闖上門來的女子卻如此膽大!這要是傳出話去,她還想不想嫁人了?
一旁的老太爺沒有意識到這場目光廝殺,但看着寵孫一言不發,捏着藥茶在喝,越喝越皺眉,老太爺心裏也打起鼓來,想說寵孫這幾天好不容易給他一點好臉色看,別是這羅家嫡小姐一上門來,就又掀起寵孫的怒氣吧?
“和齊啊,這羅家小姐呢,說是來和你……呃,來問候你身體安好。”老太爺彆扭的拐過話,讓古和齊橫來一眼,他又拿袖子擦擦汗。
還不到夏季呢,這天就這麼熱了啊!老太爺心中感嘆。
古和齊才懶得理會這招來麻煩的太爺,只是平淡的和羅薇薇說話,“嫡小姐此來,是為了探視?”不是吧?那怎麼看都像是要來討個拒婚的說法,若是聽得順耳就算了,但要是聽得不順耳,恐怕就要摔桌砸椅了。
羅薇薇還沒發話,一旁的羅永晉已經先開口挑撥了。
“我們是來討個說法的!”羅永晉揚眉道:“提親之事,是你們古府先說起的,等到我們羅家點頭下嫁,你古府又說要推拒,這不是欺負人嗎?還是你們古府覺得我羅家嫡小姐配不上……”他眼珠子一轉,冷笑,“配不上那得終日抱着藥茶喝的二少爺?”
這話說得羅薇薇臉色一變。
“住口!”她恨聲喝道,“二少爺怎麼會是這種低劣之輩!”
她氣得急,古和齊在一旁聽了,卻一點也不在意。
流言是他放的,也是他刻意助長的,反正對外形象脆弱可欺也沒有什麼關係,還可以降低他人戒心,讓他談生意方便許多,還可以免去他人找他去逛三千閣以外的青樓,更可以杜絕外人打他親事的主意,不管怎麼樣,都是效果很好的,既然這樣,讓人拿來說嘴又如何?
只要他家秋舞知道真相就好了!古和齊想到還在後門等着他的秋舞吟,心裏一陣甜蜜,又急着想脫身離開。
他柔弱的咳一聲,臉上血色立刻又白上幾分,看得羅薇薇心驚。
“二少爺千萬不要動氣……”
“羅小姐。”他聲音很輕,淡淡的道:“婉拒婚事,是和齊的主意,請小姐千萬不要怪罪太爺——”他瞥了一眼老太爺那充滿欣慰的臉,心裏哼了聲,嘴上還是繼續說道:“太爺這是擔心和齊體弱,又終日待在府中,出外言商所結交的,也俱是男子,還沉迷青樓之女,卻又偏偏是個藥罐子……”
他把自己在流言中所擁有的形象敘述了一遍,看着羅薇薇臉上顏色五彩變幻,簡直是精采。
他心裏暗笑,臉上卻還是那副傷懷的表情,“和齊與羅小姐素不相識,也不想害了小姐幸福,因此要太爺拒了婚事,還請小姐體諒太爺的一片憂心,原諒古府的失禮。”
羅薇薇被他這副憂傷的面貌哄了過去,滿腹火氣都消失了,又聽到他說與自己素不相識,連忙要提醒他那日在亭子裏的英雄救美。
誰知古和齊卻露出一臉茫然,“有嗎?”
她不由得噎了一下,“……有啊!那時候,薇薇,還偎着二少爺……”她說得羞紅雙頰,那女兒嬌態,讓羅永晉目不轉睛。
古和齊自然沒有錯過他那痴迷表情,“若說如此便是救命之恩,羅公子為了小姐,而被那群惡徒打倒在地,恐怕是豁出性命,也要保護小姐吧?”
羅永晉沒有想過古和齊會為他說話,臉上愣了愣。
羅薇薇想起來的,卻是羅永晉難看的倒在地上的蠢笨樣子,以及那撲到他面前去安慰他的青樓女人,羅薇薇心裏一點感動也沒有,只有厭惡而已。
古和齊見她嫌惡的皺眉,心裏不由得嘆息羅永晉眼光太糟,竟然連這種不知好歹的女人都愛得死去活來。
他不由得煩了,便要離去,於是又掩袖咳了幾聲,然後搖搖晃晃的起身,讓言今扶他一把。
“和齊身體不適,先告退了。”他說,又對着老太爺輕輕搖頭,嘴裏卻對羅薇薇說話,“羅小姐一個女子出得家門,也太不安全,便讓我古府派些人手,護送小姐回去吧。”
然後他不等羅薇薇挽留,轉過身去,在言今的掩護之下,以着虛軟的腳步走出門去。等到一離開廳內眾人視線,他便扔着言今不管,飛快的往後門奔去。
言今看着二少爺眨眼間甩脫他的手,那奔走的速度與力道如此迅速,哪裏還有剛才在廳上的軟弱虛疲?
他嘆口氣,心裏再度想着,傳言不可信。
廳里被扔下的羅薇薇咬咬唇,又看了一眼老太爺,她已經被一番裝模作樣的古和齊給哄得怒氣俱消,但古和齊卻沒想過,正是因為他的柔弱模樣,更讓看慣了羅永晉怯懦作派的羅薇薇,覺得他應該是自卑。
沒錯,就是自卑。
二少爺一定是喜歡着她,卻又憂心自己配不上她,所以才想拒了婚事!羅薇薇咬着唇,回想起方才二少爺那蒼白臉色,以及淡雅嗓音,她想,若是羅永晉聽見她點頭下嫁,一定高興得手舞足蹈,說不定還會拚命隱瞞自己有疾——但二少爺就不一樣了,他珍惜她,才會這樣貶低自己,又頻頻拒絕。
一這麼想,她更加覺得古和齊是可嫁之人。
她不能讓二少爺懷抱着傷懷離去!想到二少爺方才離去的黯然脆弱樣子,她心頭一陣熱血,恨不得立刻奔到二少爺面前,讓他知道自己不嫌棄他有疾,她願意嫁!
這麼想着,她也站起身來,匆匆向老太爺福個身,退了下去。
羅永晉被她嚇了一跳,也趕緊跟着要告退,卻被老太爺留下來,打點着剛才古和齊吩咐的,要古府派人護送羅小姐回去。
倒是侍女喜兒很快追着出去。
走在前頭的羅薇薇沒有看見古和齊,卻看見了言今的背影,她跟上去,而喜兒跟在她身後,跑得氣喘吁吁。
喜兒個子嬌小,跟得辛苦,一陣左彎右拐的,也不知道自己跟隨着前頭的羅家嫡小姐,到底跑到了哪裏,正上氣不接下氣時,卻見到前頭嫡小姐停下腳步,但是,她卻也沒有見到古二少爺。
喜兒一陣疑惑,也跟着停了。
在她視線斜前方,她看見古二少爺的侍從言今站在一旁,而那看起來像是古府後門的地方,二少爺站在門內,雙手像是挽着什麼人的腰身,而有另一雙手正從門外伸進來,款款的幫二少爺繫緊身上薄氅。
喜兒看見那站在門外,又讓二少爺摟着腰的人,衣擺飛揚。
因為角度問題,沒辦法看見那人的臉面,但喜兒還是看見那人身子修長美好,更有鈴聲清脆,原來那人穿着一件雪紡為底,又綉着金色雲紋,上頭間綴着透明晶石與鈴鐺的外衣,很是精緻。
喜兒看了幾眼,又習慣性的頭看看自家小姐,卻驚見她臉色陰沉,黑得像是隨時要發怒。喜兒不禁一陣發抖。
然後她聽見言今說話的聲音。
“二少爺,秋舞金釵已經吹了大半天的冷風,您還是趕緊讓金釵姑娘回閣去歇着吧,再把人留下來,秋舞金釵又回不了三千閣了。”
喜兒恍然大悟。
原來,那人竟是三千閣的秋舞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