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此話一出四下皆是驚詫,紛紛將目光投在坐在角落的齊樂身上,當事人本身倒是安靜如常。
「這個……」慕容添夫婦對看了一眼,有些猶豫。
「有何不妥?」施先生隨口問道。
「不是,那就……如果小兒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還請施先生多擔待。」慕容添朝齊樂看去,卻發現他垂着頭,根本沒看他。
慕容添皺眉,尤其是看見施祖誠走到齊樂面前,什麼也沒說,只是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齊樂便乖乖的站起來,尾隨他而去。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恭喜,慕容先生。」有人來道賀,語氣很是陰陽怪氣。「施先生看上去很喜歡您家小少爺,這樣一來,多少為慕容家添了幾分機會……」
「哪裏。」慕容添不怒不笑,神情嚴謹。「不過張先生這樣說,既看輕了我慕容家,也是對施先生的不敬,難道你是在質疑施先生?」
對方被慕容添兩句話說得面紅耳赤,一口氣堵在喉嚨口又不便爆發出來,只得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慕容添也輕嘆了一口氣,施先生怎麼會注意到齊樂?不過再如何擔心,目前看來也只得靜觀其變。
慕容齊樂跟在施祖誠身後,始終保持着五步遠的距離。
他猜不透施祖誠的意圖,不可否認也提防着他,可是當這位施先生跟父親提出邀約請求,他的心中竟有些希冀!
當他走到自己面前,甚至不用開口說一句話,自己便跟着他走,即便內心知道不妥也有一份篤定。
他不會危害自己!
齊樂一向直率坦然的目光,在投射到施祖誠的背後時,浮出些不清晰的光澤。
施祖誠信步走到一塊大石邊坐下,雙手插在褲袋中,雙腿伸長交疊,偏頭看向那一望無際的美麗海洋,安靜而不語。
這樣子很像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齊樂看了他一眼,也轉身面向清澈蔚藍的海洋。
「過來。」忽然一道不容違抗的命令,以不可思議的輕緩語調傳進耳中。
齊樂轉頭,見他不知何時收回了視線注視着自己,身姿未動分毫,眼神卻多了份溫和。
「齊樂,過來。」施祖誠以同樣的語調重複着,在齊樂乖乖的移步過來后,露出會心的笑。
齊樂原本想走到他身邊,卻見他雙腿彎曲微開,並且示意他走到中間。
這算什麼?他擰了擰眉,腳下步子一頓,考慮了一秒后,仍然堅持只到施祖誠的身側。
施祖誠輕笑了一聲,也沒有勉強。
這隻看上去沒脾氣安靜的貓兒,也是很倔強的。
「丁允安說你像個孩子,你哪裏像孩子?」施先生逗趣的伸出手挑了挑他額前過長的髮絲。
「年齡。」齊樂既快又穩的回道,同時頭一偏,避開他的碰觸。
太放肆了,就算是萬眾景仰的施先生,對慕容齊樂來說,卻不見得有多畏懼。更何況,他擁有一具不允許被碰觸的身體。
施祖誠的眸光一閃,五指忽然插進他層層的黑髮中,順勢移到他的後頸,一掌握住,將他小小的腦袋轉向面對自己。
齊樂被陌生的指腹觸感驚動,一時間又脫離不了他的掌控,心中有幾分慌亂。
「不喜歡這個地方?」施先生語調平緩,動作強勢。
「沒有。」受迫於人,齊樂多少懂得看人眼色行事。
「不喜歡出來散步?」
「沒有。」
「討厭我?」施祖誠揚眉再問。
他不像在開玩笑!察覺到這一點,齊樂猶豫了一陣子,感到手掌的力量緊了幾分,沒多想立刻開口。「也沒有。」
「那就好。」施先生微笑着放手,全當沒事。
「如果施先生找我出來並沒有重要的事,那麼我……」
「要回去了?」施祖誠接下他的話,好整以暇的睨着。
「不,我想問施先生,對慕容家的看法。」齊樂瞄了他一眼。
「你認為我會告訴你?」真意外,沒想到以他的性子會關心這個。
「沒有,只是我有義務問,這樣待會兒回去,父親才不至於過於責備我。」齊樂不冷不熱的照實回答。
「聽上去好像是在怪我。」施先生心情愉悅的笑着。「這件事,即便問的人是你,目前我也無可奉告。」
說得他好像跟他關係匪淺一樣,而且,似乎有疼寵他的意味。齊樂的眉心彆扭地扭曲起來。
「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另外一件事。」施祖誠忽然開口,神態和語氣沉靜而鄭重,好似要宣佈什麼重要的事。
「我喜歡齊樂這個樣子,不過……」前一句話已把慕容齊樂死去的三魂七魄震醒,後接的但書又將他的心臟給拎了起來。「目前不會對你下手。」
施先生雲淡風輕的宣佈,像勝券在握的獵人,不急於一時捕獲終究會到手的獵物。
那要什麼時候下手?他才有時間準備該如何應對。
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這個問題,反應過來后,齊樂才意識到自己一定也瘋了。
剛進門,伍之華的身影便衝到他跟前,閃電般抓住他的手臂,將他扯進屋裏。
「怎麼會出去這麼久?去哪裏了?施先生說了什麼?他可有發現什麼?」伍之華劈里啪啦一陣猛問,異常地焦急。
齊樂看了她一眼,眼神又輕飄飄移到同樣注視着他的慕容添身上,心中泛起一圈冰冷的漣漪,唇邊微微浮出笑意。
「還能發現什麼?」伸手緩慢地拉下母親鉗制住自己的手,齊樂逕自走到一旁坐下。
「我不是說過,我能夠小心處理這些事嗎?爸媽為什麼不相信我?」齊樂的聲音平緩,臉上卻佈滿抑鬱的愁緒。
「齊樂,我們只是、只是為了你好。」慕容添想要擺出語重心長的樣子,卻在看見齊樂的表情后,心生愧疚。
「是嗎?」他輕應了一聲。
「那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樣?像見不得人似的從一開始就把我藏起來,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理由是什麼?」
慕容齊樂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是在發問,更像是在喃喃自語。
「我雖然不明白,但仍舊聽着爸媽的話,可是長這麼大還以為你們已經打算跟我解釋了……」眼瞼微抬,他瞥了雙親一眼。
「還是說你們本來就打算讓我這樣過一輩子而無所謂?」像是心有所傷,他的臉色有些慘白,出口的聲音也輕微得飄渺。
「至少應該要告訴我原因。」
「齊樂,等你繼承了家業,爸爸會告訴你的,現在你先忍一忍好嗎?」慕容添看着他,聲調和態度都軟了下來。
「無所謂忍耐,我已經習慣了,因為一開始就是這樣,原本該是什麼樣子早就這樣埋葬吧!」他站起來解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露出纖細光潔的脖頸。
上面似乎還殘留着施祖誠指腹的溫度。
「施先生說,關於合作對象,目前還沒有定論。」
「真的?!」慕容添頓時驚喜。
「你問了?做得很好,齊樂!」慕容添夫婦互看一眼,彼此都很高興齊樂能有為家族儘力的自覺。
「畢竟慕容家將來是我的,我理當要關心。」他一邊說一邊朝浴室方向走去。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怪異,可是慕容添一時也沒找出不對勁的地方,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
他忽略的,其實是繼承與全權擁有,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而慕容齊樂,顯然表明態度選擇的是後者。
在走進浴室前,齊樂的眼角映進了父母放寬心、欣喜的表情,於是,便見他的臉上,出現一朵罕見而清絕的冰花。
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