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生是一連串的意外,而他高以達的意外,大約只比平常人多了那麼一點點。好比,意外地有了兒子、意外地讓老婆逃跑、意外地發現也許自己喜歡的是男人、意外地住進了一輩子也賺不到的豪宅,還……意外地有了個新同居人。
望着自己的大小家當被一箱箱地搬入段家,高以達除了佩服龍尚志調度人手的效率之外,還有種「以後我是插翅也難飛」的預感。這想必和沿途一直扣着自己的手臂不放的男人有關。
「段昀,我們已經回到你家了,你可以放開我了吧?」
抱着憨憨熟睡的貝比,高以達雙手已經酸得不得了,還得關照另一個身材比自己高大,亦步亦趨離不開他的「巨嬰」,他心想此刻的自己想必貌似天上聖母,背後扛着光環、還有天使在頭頂高唱哈利路亞。
「反正我沒事。」
意思就是他不要放就對了。「可是我有『急』事,你現放手一下。」
「你有什麼急事?!」聞言,臉色緊繃的男子迅速加強握力。
「痛!」高以達礙於手上抱着貝比,無力抵抗,只好抬起腳往男人的小腿肚上一踹。「老子內急,閃拉!」
滿意地看着男人抱着小腿在玄關亂竄,高以達抱着貝比到盥洗室時,恰巧遇到正在裏面洗手的龍尚志。
「你這樣上廁所不方便,我幫你抱一下吧。」
「謝謝。」呼,暫時卸下甜蜜的負擔后,總算可以讓手臂伸展一下。
「哪裏,我才要跟你道謝呢。」
「我?有什麼好謝我的?」
「很多。」龍尚志以令人意外的熟練度抱着貝比,還輕輕地搖擺,好讓貝比睡得更熟。「頭一件事情,是感謝你答應搬進來。」
「……」默默地解放完,高以達回到洗手台前,對着鏡子裏頭(站在身後)的龍尚志說:「我當時如果不答應搬,段昀絕不會讓我離開醫院,所以我才點頭的,可不是因為我想點頭才點頭。」
「不過後來你還是有機會可以強硬地拒絕,或者打電話報警,說有人強迫你搬家之類的。」
高以達對他的提議啼笑皆非。「龍老闆你是不是想着總有一天,要把你表弟送入監牢裏啊?怎麼一天到晚都找條子當擋箭牌。」
「呵,我認識的有力人士非白即黑,還是你覺得我找黑道會比較好嗎?」
都忘了,這號人物有多可怕。
高以達把手擦乾之後,想把貝比接回來,但龍尚志卻搖了搖頭說:「我抱上癮了,讓我繼續抱着吧,我們還可以再多聊一下。」
「聊?」這背後該不會又藏着什麼計謀吧?
「對,聊一聊。」娃娃臉的男人無邪的微笑。「你知道吧?自從你來到這個家,已經改變了他很多地方。」
「那是因為我比一般人更死纏爛打,不容易死心啊。我念他一次還改變不了他的壞習慣,那我就念個十次他總聽得進去了吧。」
「嗯,你的韌性真的很強,不過我想說的是……今天早上你遲到的時候,他在家裏氣得用頭去撞玻璃茶几,結果弄傷了自己額頭的事。那個非常討厭被人干涉、不喜歡人家介入他的生活、也不想與任何人建立深入關係的段昀,只因為你不在就做出衝動行為,我想都想不到。」
高以達也一樣目瞪口呆,這是普通人會幹的事嗎?
「還記得我曾跟你提過,他堅持不信任人、堅持躲藏在黑暗當中的事嗎?我一直等着你來問我,可惜你似乎對八卦沒什麼興趣。」言辭間頗有責怪之意。
所謂的八卦都是過去發生的事了,小時候發生的事會影響一個人成年後的人格,可是高以達認識的是現在的段昀,需要去了解的也是現在的他。段昀自己願意告訴高以達過去的陰影的話,他會樂意聆聽,但如果段昀不想,他也不勉強。
「呵呵,你是不是想挖人瘡疤嗎?好吧,就當我雞婆,我隨口聊聊、你也隨便聽聽。」龍尚志抱着貝比在洗手台邊,談談地述說著,段昀在失去了眼睛與母親之後的遭遇,這也可以說是影響他陰暗性格的最大關鍵。
「在阿姨走後不到半年,姨丈就再婚,四周的人都能體諒,畢竟一個大男人帶着失明而且情緒不穩定的兒子,的確很辛苦,而且姨丈又擁有數間公司,不可能整天陪伴在他身邊。
「姨丈那時再婚的對象,就是在阿姨走後,聘僱來專門照料段昀的女護士,她在照顧失明者方面有長期的經驗,會做點字書、也懂很多對段昀適應失明有很大幫助的常識。
「在與姨丈結婚前,她對待段昀還算不錯,也許是因為對她而言這畢竟是個工作,而段昀是僱主的兒子。但誰也沒想到當她成了段昀的後母之後,原本溫柔和善的教育方式變成斯巴達的教育,她認為未來如果他生了姨丈的小孩子,那麼失明的段昀就會變成自己兒子的負擔。
「以這個為藉口,她不停地替段昀增加學習的項目。雖然多虧如此,段昀對樂器的知識是普通人的好幾倍,靠着閱讀過大量的點字書也不至於變成文盲,但是段昀卻學習得很痛苦,而且認為自己受到背叛,由於後母前後不一的態度,讓他深深懷疑別人對待自己的真心。
「大約是那個時期開始,為了躲避後母逼迫他學習不想學的東西,他養成了躲藏於黑暗中的習慣。因為在黑暗當中,他是可以自由活動的,反而是明眼人居於弱勢。他這個舉動反而更刺激了他的後母,她認為段昀需要『矯正』,因此以體罰的名義漸漸超出了控制,成了虐待。」
龍尚志深深嘆了口氣。
「老實說,由於最初他們倆相處融洽,加上段昀後母是個很謹慎的人,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們的關係日益惡化。她還算準了失明后的段昀很怕生,他不會也不敢向不認識的人告狀,只要不讓像我母親這類關心他的人接近,她認為自己體罰段昀的秘密就不會拆穿。」
高以達沉下臉來,他想要相信,其實段昀的後母並不是以虐待他為樂,可能是她求好心切、可能是她太會為自身的利益打算,因此把段昀的人生當成了犧牲品、踏腳石而不自知。
失去光明。
失去母親的溫暖。
唯一能依靠的親人,不在身邊。
留在身邊的是一天比一天更像惡魔的,曾經信任過、接着背叛他的人。
高以達試着想像了一下,那會是個什麼樣的世界?給人什麼樣的感覺?然後浮現眼前的是——喜歡隱藏在黑暗中、喜歡孤單,不願意接納任何人的段昀。
「整件事情被揭穿,已經是段昀十一歲的那一年,也就是將近有七年的時間,段昀都生活在體罰、毒打、各種凌虐下。通常受到施暴的小孩子,不是變得畏縮容易怯懦,就是相反地變得更加暴力,而段昀就是後者。
「有一回在段昀不知又犯了什麼錯,後母要以竹條抽打他時,段昀搶下竹條,反過來發狂似地打着她,當時他們住在獨棟樓房,想逃離段昀的後母一個不慎就從樓梯上摔了下去……她福大命大,扭傷腳而已,但是段昀抓狂的行徑,已經將他們之間長久積累的施虐與受虐的關係暴露了出來。」
「段昀的父親也是在這麼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嗎?」高以達覺得很不可思議,外人也就算了,同一個屋檐底下的一家人,怎麼會……
「那幾年姨丈像是要忘記喪妻的痛苦回憶,傾全力投入公司經營,幾乎是沒日沒夜地在打拚,經常得到各地出差,留在家裏的時間寥寥可數。加上段昀後母有意隔絕父子倆,有時甚至對段昀下藥,讓他提早入睡,無法和自己父親碰上面,段昀也一直以為父親為了母親的死而怪自己、討厭自己,所以才很少探望他,兩人之間的隔閡也因此加深。」
一聳肩,龍尚志搖搖頭。「事後想想,當然分離人心的手段五花八門,多不可數,但是我們都不夠堅持、不夠努力也是事實。我母親很懊惱,為什麼自己輕易就相信段昀後母的話,當她說段昀不想見任何人時,應該堅持見到他一面再說。假使有多堅持一點,也許能更早發現段昀的情況……」
龍尚志苦笑了下。「這就是當年,有關我們這位孤僻暴君的最後一點八卦。」
在還沒有聽到之前,高以達認為「過去」不重要,但是聽了之後,他才曉得自己想得太膚淺了。
段昀身上所帶的傷口,遠比自己所知道的更深、更古老的也更痛。
「你說得沒錯,你是比一般人更不屈不撓。普通人碰了一、兩次釘子,就會放棄段昀,可是你沒有,你做到了當年我們沒能做到的事,你的堅持打開了段昀的心,他打死也不會在嘴巴上承認,但實際上他已經不能沒有你了。」
開誠佈公的目光,直直地射向高以達,不容逃避也閃躲不了。
「要是當年我們也像你一樣,一定能夠早點拯救段昀、保護段昀,但這還不是最令我母親懊惱的。最遺憾的是當年我們的失敗,讓段昀日後即使遺忘創傷,在潛意識裏他還是無法完全地依賴我們、信賴我們。」
龍尚志把貝比交回到高以達的懷抱。
「有人說小孩子學走路時,最先跨出的那一步很重要,如果說現在段昀在人際關係上,好不容易從爬到了會走,這關鍵的一步也是拜你所賜,因此我要感謝你。」
抱著兒子,高以達搖了搖頭。自己不曾刻意拯救誰,自己也沒那麼偉大,光是過日子就已經耗盡他的所有力氣了。
「但我對你有個不情之請。」和氣的笑臉中,多了抹令人為之一凜的嚴肅。
「珍惜你現在擁有的段昀對你的信任,不要讓他再受到背叛。我的意思是,只要把你的想法誠實地告訴他就好了。無法接受的事,就說你無法接受,辦不到的事,就告訴他辦不到。不用裝飾你的語言,也無需擔心自己的拒絕會不會傷了他,沒有什麼會比出發點為善意的謊言,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了。
「當年他的後母已經說了太多『善意的謊言』,段昀沒辦法分辨那些『善意』,他只會記得『謊言』。好不容易他能信任你,但那份信任還非常的脆弱,希望你不要讓他再次因為『信任』人類而感到失望。這是身為親人的我,向你提出的自私請求,希望你能為了段昀而做到這一點。」
最後在貝比的臉上香了一吻,龍尚志離開盥洗室。而從他的言談中,高以達聽到了一個表哥對錶弟的關愛。
雖然龍尚志口口聲聲說,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巴娜娜的利益,希望能讓段昀生活在愉快的環境中。可是,說不定打從一開始龍尚志給自己工作機會,就只是希望他能改變段昀的封閉現狀,和利益根本無關。
否則,他剛剛應該要求自己說謊也沒關係,只要能讓段昀開開心心地創作下去就行了。一個只在乎自身利益的人,一定會做出這樣的請求。
呵,看樣子有一點是不會錯的——這種彆扭的個性是來自家族遺傳。
由於搬家搬得倉促,等到高以達想到自己有通電話忘了打,已經是用過晚餐,一般家庭合家觀賞電視節目的時間。通常此時高以達已經下班了,但在段家,這時候是段昀盡情享受『孤獨』的時間。
「我去打通電話,不打攪你了。」
體貼地替段昀送上咖啡后,高以達就背着貝比離開了餐桌。他回到原本是留給親人專用的,現在成了他們父子住處的寬敞客房。
說是客房,不如說是套房,裏面不但有專屬的衛浴,還有個起居空間能擺放書桌、沙發組。當然,沙發組已經被移開,佔據在房間最佳景觀窗前位置的,是貝比專用的寶寶睡床。
解開背帶,將熱衷於啃大拇指牌雞腿的貝比,擱於嬰兒床上。高以達撥電話給貝比的保母,先告訴她貝比檢查后確定只是小感冒,已經可以回家休養,然後感謝她這幾個月來的辛苦,對貝比和他的諸多幫助,日後自己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帶着貝比,因此將不再勞煩她等等。
「是這樣啊,雖然很遺憾和寶寶見面的機會少了,可是小孩子能跟在父母親身邊就是幸福,我很替你們父子感到高興。關於帶小孩子的部分,要是你有什麼不懂的,以後還是可以打電話給我,我會把我知道的全部教給你。」
「謝謝林媽媽,有空我可以帶貝比去找你玩嗎?」
「這還用得着問,一定要來坐坐。」
在他們寒暄之際,段昀出現在房門邊,轉動着頭在聆聽貝比的聲音。高以達掛上電話,朝他問:「怎麼了?」
「……我可以看看他嗎?」
說起來,到現在為止他們倆還沒正式「見面」呢!
「可以啊,進來吧。他現在一個人自得其樂的玩耍,可是我剛剛已經餵過藥水,他可能很快就會睡著了。」
因為不熟悉這間房間的擺設,段昀以手杖確認方向前進,慢慢摸索到嬰兒床畔,他有點緊張地握着嬰兒床的手把。「要、要用多大的力道摸?他……不會被我碰壞了吧……」
高以達呵呵笑着。「你摸過小動物吧?和抱着貓貓狗狗一樣的力道就行了,嬰兒是很脆弱,但不是沙子做的,不會讓你一碰就壞了。」
高以達捉起了段昀的手,引導他。
「喏,這就是我的兒子,高莫比,小名是『貝比』。」
段昀的手指在接觸到嬰兒臉頰時,彷彿突然觸電似地彈開,接着又緩慢地沿着寶寶的臉頰一一確認着他的小五官。
段昀臉上浮現了驚喜的小小微笑。
「我的兒子很可愛吧!」
耳朵微紅。「哼,還算可以吧。他要是長的丑,那就更證明了你老婆生得不怎麼樣。」
無論如何他就是不撤回「你老婆很醜」的理論,是吧?高以達又好氣,又好笑地搖搖頭。「喂,你不好好稱讚我兒子,以後可不讓你抱他。」
段昀驚愕地停住手。「我……可以抱嗎?」
高以達不回答他,僅是動手要段昀擺出雙手向上的姿勢。
「喂,我看還是不要好了。你的寶貝兒子,萬一被我這個瞎子給弄傷了怎麼辦?你別戲弄我了,這不是開玩笑的。」
「你不要動,不會有問題的,我就在你的旁邊,我知道你會很小心地抱着寶寶,不會讓他掉下去的。」
高以達當然不會拿自己的兒子來跟他開玩笑,他希望段昀抱抱貝比,他想讓他明白一件事。
「這邊稍微提高一點,OK,就是這樣。」
一感覺到手中沉沉的幾千公克重量,段昀緊皺着緊張的眉頭,每當懷中的寶寶為了尋找可以窩靠的地方而蠕動時,他更是面露惶恐,只差沒出聲喊救人。
「啊,不可以,不可以抓這個。」
寶寶的手好奇地在男人的臉上拍打着,驀地把他的墨鏡抓下。
「嘿!把它還給我。」
寶寶格格笑着,把墨鏡丟到地上去了。
無奈又無助地,段昀轉頭四望尋找幫助。雖然高以達都注意到了,但他只是靜靜地等待着貝比教會這個笨拙的男人,那件重要的事。
過了五分鐘,貝比已經找尋到自己覺得最舒服的位置,玩也玩夠了,百般無聊地含着拇指、合著昏昏欲睡的眼睛,漸漸進入了夢鄉。
「呃……他在幹麼?都……沒在動了耶……」段昀不禁求助。
「因為他覺得很舒服、很放鬆,所以快睡著了。」高以達小聲地在他耳邊說:「等他再睡熟一點,就可以把他放下來了。」
可是段昀好像沒聽到高以達的話,他喃喃自語着:「他……在我的手裏……睡著了?他……睡著了!」
「讓我接手吧。」
高以達熟練地將寶寶安置回睡床上,蓋好棉被,哄一哄讓寶寶睡得更熟之後,輕手輕腳地關暗燈光。「晚安,貝比,作個好夢。」
走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段昀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手臂。
「第一次抱貝比的感想是什麼?」高以達笑問。
「……不可思議。寶寶很小,又好軟,好像沒有骨頭的生物一樣。他身上有着和你一樣的奶香味,而且……那麼輕易就在我懷裏入睡,我嚇了一跳。」新奇的經驗,讓段昀也饒舌多了。
「你給他安心的感覺,他自然會放心入睡啊。」坐在他身旁,高以達看着前方窗外的夜空,那一輪皎潔的月真美,可惜自己無法讓段昀看見。
「自從貝比誕生后,我幾乎每天都從貝比身上得到新的發現。像是,想像一下我們也曾經像貝比一樣小、一樣什麼都不會,依賴着雙親,然後讓人一把屎一把尿地帶大。我們也曾經像貝比一樣,安心地在大人的手臂中熟睡,靠着大人們的全心呵護,從原本脆弱的模樣,一天天長大,活到現在。」。
段昀摸了摸手腕上的表,那是他的父親從國外特地訂製的盲人專用手錶,它不僅可以開語音報時,也可以靠觸摸表面上的刻痕得知時間。
「無論是誰都無法一個人活下去的。不信任人,我們誰也無法從小貝比長大成人。不用每一個人都相信,但是我希望你試着去相信……一、兩個也好,你認為可以相信的人。」
段昀扭了扭唇角。「你是不是聽尚志說了些什麼?」
「你覺得我們背着你談論你的過去,讓你不愉快嗎?如果是,我以後不會再這麼做了。」
想了想,段昀搖搖頭。「讓你知道……也好。那個,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我會盡量試着去……相信別人的。我可以……相信你……會對我說實話吧?高以達。」
高以達拉着他的雙手來到自己的臉上,讓他摸着自己的表情。
「假如你願意相信我,我也願意向你保證,再怎麼難以啟齒,或糟糕的、甚至是會打擊到你的事,我也絕不隱瞞你,不向你說謊。請你相信我會說百分之百的實話。」
段昀嚴肅地蹙着眉,屏着呼吸,以手指尖的每一分觸感來感受高以達的每一個字、臉上的每一分真摯線條。
慢慢地,像潮汐被月兒吸引似的,他的臉湊近了他,可是在他快要碰觸到高以達的雙唇之前,又戛然而止,並鬆開了手。
「對不起。」
高以達喘出了一口濃濃失望的呼吸。
撇開頭,段昀移開身體,說道:「我忘了我把墨鏡留在你的房間裏了,你可以把它拿來給我嗎?」
高以達想起一件自己很納悶的事。「你一個人的時候,也會戴着墨鏡嗎?」
「……因為很醜。」
「就因為這樣?」高以達上前以兩手左右固定住段昀的臉,不顧他詫異的表情,說道:「那是你榮譽的勳章,你應該覺的驕傲,而不是羞恥!」
「這麼醜陋的……是勳章?」
「也許它稱不上美麗,但它是你和死神搏鬥后留下的傷口,是你戰勝死神的勳章,有什麼好可恥的?就像對每個老兵而言,自己身上一個個用生命換得的傷疤,可是比任何獎章都值得驕傲,拿它當寶似的。你可以像他們一樣,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的勳章,如果有人笑你,那個人才是可笑的!」高以達激動地說。
段昀沉默了幾秒,伸手覆蓋住高以達的手。「那麼,你沒有覺得我很噁心,因此而嚇到發抖嗎?」
這種時候要解開誤會,最快的方式是——
抬起身,高以達緩慢地把雙唇壓在段昀乾癟的眼皮上,久久的一吻過後,移到另一邊,同樣地印上一吻。
「我不討厭你,但是……」
吞下害羞的口水,高以達逼自己一口氣說完。
「要是我們現在做了,我一定會搞不懂,自己是真的喜歡你,或者是我的身體喜歡你而已。」
吻到中指的男人停了下來。「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就是……」唉,非得要講得這麼明白嗎?「確實像你之前所言,我或許是個GAY也不一定,畢竟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機能顯然變得很正常——太正常了些。」
「換句話說,你也知道你很敏感嘛!」男人的唇角揚起一抹邪笑,漸漸地捉到高以達想傳達的意思。
「反正就是,萬一做了之後感覺很好,說不定我是喜歡上和你做……那種喜歡和你想要的,是不一樣的東西吧?」
段昀想了想,他把高以達的無名指含入口中,在那應該是戴着結婚戒指的地方,輕咬一下。「這個,才是我想要的。」
高以達望着自己的無名指上那一圈泛紅的咬痕,覺得自己的心也被他啃掉了一大口,但是因為太肉麻了,他絕對不承認。
「那麼……你願意等到我能肯定地說出『我喜歡你』之後,再做那件事嗎?」
段昀面露苦澀,好一會兒才說:「萬一過程當中你把我餓死了怎麼辦?又不能再找別人,你又不給我吃。」
我是食物嗎?高以達好笑地退讓一步說:「只要不做到最後那一步,其他的就……隨你嘍。」
自以為這提議很安全,但段昀色迷迷的笑容,馬上讓高以達後悔不已。
「這是你說的,那麼在你說出『我喜歡你』之前,為了安慰苦惱的夜不成眠的我,往後每天晚上你都得負責哄我睡覺,在我滿足地睡着之前,你不能離開我的床!」
媽啊,原來搬進來之後,他除了白天要工作,晚上還得繼續「兼差」啊,這也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