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可是,躲在他背後的女人一直在發抖,他雖然很想繼續討回公道,不過還是更在意她。
“沒事了。”他深呼吸,調整自己的語氣,故起剛才的殺氣騰騰,面對她又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樣。
宋雅鈞雙手拉他的衣袖,仍不停的顫抖。
“我們離婚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說出這件對她打擊很大的事實。
“沒有的事。”他一口否認。
“我簽名了……”她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害怕他會為此怪罪她。“因為舅媽說安蓓為了你奔走,要報答……”
“我沒簽。”他搖搖頭,皺眉。“就算報答也不能用這種方式,你把我當什麼?豬嗎?說賣就賣?”
“但是有律師……”
“宋雅鈞,你真的很笨,我們結婚的時候手續是怎麼辦的?是不是兩個人一起到戶政事務所登記,對吧?”見她點頭,他繼續說:“結婚登記要兩個人一同到場辦理,離婚手續當然也要兩人一起去辦……你這個笨蛋,虧你還是我老婆!”
真的假的?原來要這樣辦理才有算離婚,不是簽了字就代表離婚了?
“所以……我們沒有離婚?”她難以置信地問。“我……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你很想離婚嗎?你這笨蛋——”他捧着她的臉正要破口大罵,但看見她嘴一扁,眼淚開始掉下來,他就罵不下去了。
“我又沒離過婚,我怎麼會知道……電影都這樣演……”她也很委屈好不好!
“乖,別哭,好,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應該保護你,竟然讓碰過到這種鳥事……乖,我回來了,你乖啦……”
個性轉變后的嚴恕,暴烈的火氣在宋雅鈞面前全像泄了氣的汽球一樣,咻一聲,沒氣了。
南台灣的秋天晴空萬里,陽光照射在海平面上,正熠熠生輝呢。
宋雅鈞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嚴恕真的回來了嗎?真的恢復記憶了嗎?還有,他們真的沒有離婚嗎?
種種的不真實威總讓她心裏不踏實,半夜經常睡不着,就這麼離開自己的宿舍,來到嚴恕的房間。
然後,她會蹲在床沿看着他,捨不得眨眼,怕他突然消失不見。
“你……是來折騰我的吧?”嚴恕半夜驚醒,看見她蹲在床尾,睜着一雙紅通通的大眼睛,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他。
看得他心都痛了好不好!
“上來吧。”他拍拍雙人床空下來的那一邊,示意她上床。
“不可以。”宋雅鈞搖頭。
“為什麼?”
“你是病人,我是護士。”哪有護士爬上病床的道理?
“你是我老婆,你不上我的床,還有誰能上我的床?快點。”嚴恕有時真覺得她的規矩多如牛毛。
“可是院長知道了會生氣……”
“你再不上來讓我抱着睡,我才要生氣。”他忍不住低吼了。
“可是……”
見她還有一堆的“可是”和為難,嚴恕乾脆耍賤招。“我頭好痛……”他抱着頭,裝作很痛的模樣。
果然,宋雅鈞立刻忘掉那些規矩和“可是”,乖乖的爬上床,伸手摸他額頭。
“還很痛嗎?程度一到十哪一種?”
嚴恕立刻把她攬在懷裏,逼她躺在他臂彎,讓他可以用四肢纏着她。
“嗯,現在一點也不痛了。”下巴抵着她的頭頂,他滿足地回答。
他無賴的反應讓宋雅鈞好氣又好笑,但心裏頭也覺得安心了。
這是她很熟悉的懷抱,她過去夜夜在這副懷抱中熟睡、清醒,光聽着他的心跳聲,她就覺得好安心。
他車禍之後,她被迫離開他,一個人到南部來,為此失眠了好一陣子,因為沒有聽慣的心跳聲,也沒有枕慣的臂膀。她不只失眠睡不好,更因無法得知他的情況而失聲痛哭。
現在,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聽着讓她安心的心跳聲,不知為何原本憂愁睡不着的她,突然很想睡。
於是她就這麼迷迷糊糊的,在他懷裏閉上眼睛,睡著了。
反觀她的好眠,嚴恕卻睡不着了。
他是一個正常男人好嗎!老婆在懷裏睡得香甜,他若還能什麼都沒做就睡得着,他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他只能找事情做,比如——數她的眼睫毛有幾根、欣賞她纖細的十指、看着百看不膩的她的睡顏。
他執起她小巧的手,十指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不會蓄得過長,這大概是她身為醫護人員的習慣。
手部皮膚的觸感有一點點粗糙,應該是做很多家事的關係,他突然想起自從她來照顧他之後,醫院伙食變得非常合他胃口,而那些家常菜,也都是她從前常做的……
“雅雅。”他把唇附在她耳邊,輕聲喊她。
“嗯……”她迷迷糊糊地回應一聲。
“你二十四小時當我全天候護士,還要幫我準備三餐,不會很辛苦嗎?”再細看着她的小手,發現她指間還有燙傷的水泡。這幾天他喝了多少她煲的湯啊!砂鍋又燙、她力氣又小,一想到他就不免心疼,把她的手舉到唇邊,細細親吻。
“不會。”半夢半醒間,她沒有力氣去拉回自己的手,就這麼乖巧的讓他握着把玩。
“可是我看你這麼累很心疼,你有好好休息嗎?我現在沒事了,你就不用再煩惱那些東西了,嗯?”
“沒關係啦。”她輕笑,慢慢睜開眼睛看着他的臉,發現他表情很認真,看着她的眼神很柔情,她的心一陣暖燙。“不累,真的。”
“為什麼不累?怎麼可能不累?我早上七點吃早餐,你不是六點就得起床了?”
“五點……還要準備中餐和晚餐的菜啊。”
什麼?五點?!那她到底有沒有好好休息?這樣就算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況她又這麼嬌弱!
“不要做了。”嚴恕板起面孔,不悅地說。“你看看你,都瘦到沒有肉了,以前抱起來比較舒服……”她以前豐腴一些,氣包也好,哪像現在這樣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我情願吃難吃的伙食,也不要你累到憔悴不堪,臉色蒼白。”
“我不累,真的啦……窮操心。”
“怎麼可能不累?”嚴恕直覺她只是想讓他心裏好過一點才這麼說。
“因為是我願意的啊,為你做菜我很開心,看你吃得開心我就不累……因為我很愛你,很愛很愛你,所以怎樣都不會累。”
這個女人——
嚴恕喉頭一緊,說不出話來了,向來很會說話把人哈死的他,面對妻子愛的告白,他居然回答不出來。
“乖喔,睡覺了。”宋雅鈞見他不再說話,笑笑摸了摸他的頭,安撫他后翻個身,在他懷中找到舒適的位置,沒一會便又睡著了。
但是嚴恕更睡不着了。
他老婆說愛他,他竟然開不了口回應?!
“遜得要命……”他咕噥,為自己的沒用想撞牆死一死。
懷裏的女人是他主動追求的,婚也是他求的,他很喜歡她,卻從來沒有對她表白過,反而是她很容易受到感動,動不動就開心的抱着他,說喜歡他、好愛他。
他從來不曾回應她任何訊息,通常就只是這麼默默地接受她直率的表白。
問他開心嗎?那當然。喜歡嗎?這不是廢話嗎?只不過身為一個男人,若老把情啊、愛啊那些掛在嘴邊,不是太娘了嗎?
因為這樣,他從來不曾告訴妻子,他有多喜歡她、多重視她。
然而車禍造成失憶,讓他有了警惕——他運氣好,只是失憶而已,而且失去的記憶還找回來了,可如果他又發生意外呢?
如果哪天他連命都丟了呢?
那麼他的妻子是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他有多愛她?
她付出了滿腔的愛,卻從來沒有從他口中聽見一句肯定的話……每回想到這裏,他心頭就很難受,像被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雅難、雅雅,醒一醒。”他把懷中的女人搖醒,決定現在就告訴她。
“嗯?”
“我……”
“什麼事?”被他吵醒的宋雅鈞睜開眼睛,緊張地凝望他。“有哪裏不舒服嗎?”
“我……”說啊,嚴恕,你快點講!
但是他辦不到,看着她的眼、她溫柔的臉龐,他說不出來。
“當全職護士太辛苦了,我也不喜歡跟你離這麼遠,過兩天我出院后,你把工作辭了吧,跟我回家。”結果一開口,竟然是這麼大男人的命令。
你真的沒有救了嚴恕,遜斃了!
“好。”宋雅鈞沒有怪他就為了這點小事把她吵醒,輕柔地應了一聲。“還有別的事嗎?”
“我……”愛你——該死!怎麼那麼難講出口?“再過幾天,那些煩死人的檢查都做完一遍,我們就回家。”
回家……像是有什麼東西敲在宋雅鈞的心版上,終於讓昏昏欲睡的她張大眼睛,認真看着眼前的男人。
回家啊……想起他們的家,她唇瓣綻放出一抹微笑,對他點了點頭。
“嗯,我們回家。”她吻了他唇一下,發出好大聲、好甜蜜的“啾”一聲。晚安吻給了,她再次偎進他懷裏。“晚安。”
又啾了一下。
嚴恕看着她滿足幸福的睡顏,卻無語問蒼天,一整晚干憔自己的沒用。
不行,他不能這麼孬,一定要好好練習,好能坦率直接的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回家啊,那真是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宋雅鈞父母雙亡,自成年起就是自己一個人生活,做着壓力很大、工作時間很長的護理工作,由於在小兒科服務,看多了年輕幼小生命的新生及隕落,她很早就學會了看開,造就了從容淡定、臨危不亂的個性。
她很好相處,總是微笑聆聽,有不錯的長輩緣和同濟緣,照料的病患和病患家屬也都很喜歡她——但也只是這樣而已。
只要離開了醫院,她還是一個人。
直到霸道的嚴恕野蠻地闖進她的生活,護士少得可憐的假日,全數被他佔據。
他總是讓她很忙,忙到心裏只能惦記着他。
約會八次后,他開口求婚,沒有盛大的婚禮,因為兩個人都太忙,就只是抽空去登記。然後,她搬出醫院的宿舍,搬到他為兩人添購的新家。
他們的家,不是什麼電梯華廈,而是在一個寧靜的小社區里,一棟雙層的小洋房。
屋前屋后都有小院子,綠油油的草坪上有小碎石子路徑通往家門口。窗檯前那一排香草,是某天假日他去接剛上完大夜班的她之後,火速去花市買回來的。
“好可憐……”宋雅鈞看着一整排枯萎的香草好心疼,覺得很對不起它們。“對不起,讓你們死掉……”
這些花花草草,她通常在早餐的時候使用,她喜歡用香草泡茶,隨着心情變換在茶中加入不同的香草。
也因為這是忙碌的嚴恕抽空帶她去買的,她一直很小心地養着它們,後悔先前就這樣離開,沒有照顧好他給她的愛……
“沒有全部死掉,你看。”嚴恕也跟着她一同趴在窗檯檢視,在一排枯死的香草中尋覓“生機”,並未急着打開家門。
幸好讓他看見一盆香草,原本枯萎了,卻又新生了嫩芽。
“還有一株。不要難過,以你的巧手,很快就可以讓這排小草又欣欣向榮了。”
聽見他的安慰,宋雅鈞心一動……是的,她一點也不懷疑,嚴恕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