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安靜地跟在後頭,汪彥君眼前的道路全被尹正高大身軀擋住。曾幾何時,他天天都跟着這到背影一同進出……一幕幕回憶像默片開始放映。

英緒打開燈,轉頭示意身後朋友進來,一邊喊着:「小彥!小彥你在哪?」

沉悶的午後,只有蟬的回復聲。英緒打開袋子,拿了瓶啤酒,一邊喝一邊往房內走去。「小彥?小彥?」

房門微微開着,英緒進入后見浴室的門關着,他上前敲門。

裏頭這才傳出水聲,沒多久,汪彥君打開門走出來。他的精神看來很不好,一直打噴嚏,顯然不知在浴室睡多久了。

「你看看你!」英緒伸出手摸摸汪彥君的頭,一把接過毛巾幫他擦拭頭髮。「我不是說只能淋浴嗎?怎麼每次都洗到睡着!」

汪彥君又打個噴嚏,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覺得頭昏腦脹。

看來又要感冒了。

英緒拿起吹風機幫他吹乾頭髮,汪彥君的發質很好,蓬鬆柔軟得讓人有忍不住多摸幾下的慾望。

「你沒有在聽。」

「我有。」汪彥君縮在椅子上,頭低低地讓英緒幫他吹頭髮。

明明兩人面前有第三個人在,卻沒人先開口。

直到頭髮完全吹乾了,英緒才開口道:「小彥,他是尹正。」

汪彥君抬頭,往桌上拿起眼鏡戴上,靦靦地點頭示意。

「你好啊。」尹正露出笑容,微卷的黑髮向後攏齊,完美露出混血兒的深刻輪廓。「英緒,他看起來好小。」而且不特別。

尹正眼瞳反射出的影像中,只有一個乳臭未乾的高中生。白白的皮膚,蓬鬆的頭髮,沒有一點他所喜歡的精緻感;他喜歡包裝很得體的那種人,不管是玩樂、性愛都能配得上他的人。

眼前沒有柔順的長發或俏麗的捲髮,沒有窈窕的身材也沒有豐腴的胸圍,怎麼看,就跟他一樣是男的;他心中認定英緒跟他開玩笑的認知此刻煙消雲散。

他的大學同學加死黨,的確是跟一個男孩同居。

「十七歲,羨慕吧?」

「嘖嘖嘖,你誘拐少年,小心被告。」尹正皺皺眉。

「全世界最沒資格說我的人就是你。」

「沈英緒!」尹正氣結。就算他花心有名,可至少是正常的異性戀者吧?而且他才不碰未成年的。

不過仔細想想,英緒一直以來的確沒什麼緋聞傳出,這讓他以為學藝術的都是不食人間煙火,原來他想錯了。

對於背後的連名道姓低吼,英緒根本理都不理。他放下吹風機,蹲在汪彥君面前溫柔地問:「東西都收齊了嗎?」

汪彥君點點頭,他也不避諱尹正,低頭親了英緒,「嗯。」

「記得不要又睡在浴室了。」英緒轉頭對尹正說:「你也記得要好好照顧小彥!」

英緒通過考試,成功爭取到獎金留學名額,到最崇敬的畫家故鄉留學。這可能是他這輩子唯一的機會,所以只好將小彥交給他的好朋友照顧。

尹正和英緒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死黨,他答應收留小彥到他的房子住,一直到十八歲成年為止。

東西都打包寄好了,不管是他或小彥,或是同居的點點滴滴,都在今天搬離這個家。

飛機是晚上九點班次,他要小彥不用去送機,因為怕捨不得。

「別想我。」

「你也是。」

英緒伸手摸摸小彥的臉龐,小彥閉上眼睛,柔順地用臉龐磨蹭英緒的手。

一旁的尹正饒有興味地看着眼前即將分離的兩人,沒見過個性古怪的英緒這麼溫柔過呢。

他忽然想起了今晚十點的約會,苦思那位模特兒的名字叫什麼來着?伸手拿出他的銀白色PDA,皺着眉點開通訊簿查詢。

「這是大門鑰匙。這是房間鑰匙。」尹正拿出一串鑰匙,對身後的少年說。

位於中山北路二十二樓的套房,是尹正大學時玩股票買來的房子,也是他的臨時過夜所。

房間是日式裝潢,還有佔滿半面牆壁的大窗戶,從窗的另一邊,映出很美的夜景,燈火像黑布上的珍珠,閃閃動人。

汪彥君看着墊高的榻榻米,微微蹲下伸手摸着。

拿出冰箱裏的啤酒,尹正見到汪彥君的舉動,笑着說:「我跟英緒的共同好友禾澋設計的,留日的高材生。」續又喃喃自語:「奇怪,我的朋友怎麼每個都在不同國家……」

汪彥君點點頭,「嗯,設計得很棒。」

「要不是看過你跟英緒說話,我還當你是小啞巴呢。」尹正拖過一旁的棉被,「剛剛好幾次以為你跟丟了。」

他將棉被鋪好,又說:「你的門禁是十點,雖然我不常過來,但是我會交代管理員,別想瞞天過海。月初我會轉英緒留給你的錢到你戶頭,每個月只有五千,不夠的你就自己打工解決,這些英緒都跟你說過了吧?」

「說過了,尹先生,很謝謝你。」汪彥君點點頭。

「別客氣,你是我死黨的小情人嘛,雖然算分手了。啊,對了,我有時會過來睡,所以過幾天我會再買棉被過來。」

「那今天……?」

「今天我不睡這,別擔心。我先走啰,小琥珀貓,晚安。」尹正伸出手摸摸汪彥君的頭髮,突然注意到他的眼睛,衝口而出地說。

他有一雙很淡的琥珀色瞳孔,好像小貓一樣的迷濛。

汪彥君身子僵了一下,他抬頭看着尹正,好一會才開口道晚安。

***

「咦?」的一聲,汪彥君放下背包,驚訝看着眼前人。

「今天我要K書,小琥珀貓別亂吵。」尹正頭也不抬地揮揮手,解釋他今天下午就跑來的原因。

「不要叫我琥珀貓。」汪彥君糾正。

「那你是什麼?」尹正翻開下一頁,飛快地在一旁空白筆記上塗塗寫寫。

「我姓汪名彥君,汪彥君!」縱使汪彥君的漠然,也忍不住跟尹正頂嘴。他說過很多次了,但尹正總是任性地亂叫。

「我記得你叫汪彥君,別吵。」尹正用力劃掉紙上的算題,又在一處空白寫起。「等會買罐頭給你吃,乖。」

對於尹正的無賴,汪彥君差點氣得冒煙。沒轍下他打開背包,拿出今天的晚餐吃,試着將尹正當隱形人。

「這是晚餐?」尹正終於抬起頭,挑着他英挺的眉問。

「嗯。」

「發霉麵包?」

「……抹茶麵包。」汪彥君看看尹正,「我沒買你的。」

「我才不要吃!不是有給你零用錢嗎?怎麼晚餐吃這個?」

「很好吃啊。」感到莫名其妙的他回答。就是因為想吃才買的,不然幹嘛買?

尹正伸手捏塊麵包放進口中,做了個不以為然的表情。他看看汪彥君雖然不算矮,卻瘦得可憐的身材后,將書本合上,站起身說:「走。」

「走去哪?」趕忙保護麵包的汪彥君狐疑地問。

「吃『好吃』的東西,你味覺殘廢啊。」尹正做個「天哪」的表情。

「你怎麼那麼獨斷,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刷」地一下,罕見的,汪彥君臉紅了。

「獨斷?」這兩個字真刺耳。

尹正不容分說的拉起他,逕自往外走。「雖然我只照顧你到十八歲,但可不希望被人說虐待你。英緒跟你住的時候,難道配合你吃的東西?」

「他會煮。」

「是啊,那還真抱歉,我不會下廚。」尹正拉着他進電梯,重重地按下B1停車場樓層,「以後只要我在,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

「酸梅?」汪彥君用手中叉子推推眼前的顆狀物,抬頭問:「蕃薯?」

「吃就吃,問那麼多。」

汪彥君嘀嘀咕咕地吃了一口。

見到汪彥君吃下前菜,尹正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好吃嗎?」

預期不到的好吃,汪彥君只能猛點頭,接下來的海鮮濃湯也讓他吃的精光。主菜很快就送上來,牛小排整齊地擺在圓形餐盤上,上頭點綴一些香料。

「對中國人而言,最重要的一餐是晚餐,不應該隨便吃。」

「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真沒說服力。」

「小子!」尹正做了個揍人的姿勢,引起旁桌客人的注目。

「好啦好啦……」

吃了幾口,尹正停下動作看着前方,汪彥君不時因切歪牛小排后撞擊餐盤而發出的聲響,讓他揶揄道:「水晶音樂可以回家玩。」

一聽,本就臉紅的汪彥君簡直像是被澆了汽油般,轟!「你……你管我……」

尹正身體向前傾,一手穩固地用叉子固定帶骨牛小排,一手利落地分開肉與骨,「別急,跑不掉的。」

汪彥君已經想將手中刀子射出了,他悶悶地看着眼前被切成一塊塊的肉片,「你的嘴比你切肉的功夫行。」

「哪裏哪裏,做一個十項全能的人也挺讓人眼紅的是不?」

忍不住翻翻白眼,汪彥君開始衡量口欲與被氣到中風間,兩者誰輕誰重。他選擇了閉口苦吃,決定對尹正視而不見。

不過切得真漂亮。不得不承認的他看着幾乎不帶肉的骨頭,與切得整整齊齊的肉片心道。

另一邊的尹正低垂着眼,優雅地吃着食物,氣質就像電影中宮廷的貴族。

忍不住瞄了幾眼,卻叫尹正給逮到。

他眼神有着戲謔的光彩,嘴角上揚地直視汪彥君。「你還有多久滿十八?」

「明年三月。」

「喔?」尹正放下刀叉,「想不想去我的PUB打工?當然薪資照算。」

「PUB?」汪彥君驚訝地問道。他不知道還是學生的尹正居然有自己的店。

「在忠孝東路。對調酒有興趣嗎?還是當個無聊的服務生?」

「好……好啊……只是我怕我笨手笨腳的……」

「沒關係,弄壞東西照三倍賠給我就行了。」尹正雲淡風輕地道。

「啥!?」手中餐具差點掉了下來,「你是土匪啊?」

「現在才知道?」尹正危險地瞇了瞇眼,見汪彥君傻住的表情終忍俊不住笑起來,「放心,弄壞的我記在英緒頭上。到底要不要?」

「……要!我要!」汪彥君猛點頭。

事實上,他是多麼期待經濟能自主的那一天。

從媽媽永遠閉上眼的那天起,他就由衷地這麼期待着了。

***

汪彥君回到套房時,已經累得快躺下去,現在是周末的凌晨,剛剛打工的PUB忙得像戰場一樣。

累歸累,但他還是拖着疲憊的身體跑去洗澡,想要將自己身上的煙酒味洗去。這是他有潔癖的媽媽從小對他的嚴格要求。

洗着洗着,他又睡著了。

恍惚間,被大喝聲驚醒。他揉揉眼睛,感到自己正被拉出浴缸。

能發出這生氣大吼的,自然是尹正了。

他就知道,這小子一定又在浴室睡著了!尹正在心底咆哮着!縱使他也很累,但在數聲咒罵中卻還是繞回來探望,果不其然,又被他抓到了!

「我說過,你再睡着一次就要將浴缸拆掉!我明天就讓人拆!」尹正拿出浴巾擦乾汪彥君,疲倦又着涼的少年毫無搶過浴巾的能力,只能任尹正將他弄乾。

為什麼沒人將浴缸做成床呢?像溫暖的水床。

汪彥君小時候曾這樣問媽媽。後來媽媽回答什麼?他總記不起。

汪彥君高瘦的身體光裸地任人擦拭,他覺得好冷,慢慢地移動身體想躲進棉被裏。

「別亂動!」尹正用力將他拉回來。

為什麼他大半夜要來當個保母?

今天是汪彥君正式上班的第二個月,在老是奇怪自己員工怎麼三不五時的感冒生病後,尹正這個老闆終於發現一年前的狀況重演。英緒的火不是發的沒原因的!這小子真當自己是條魚嗎?有床不睡睡浴缸?

每個人都說他是需要人照顧的大少爺,那麼眼前這個被他照顧的人又算什麼?

汪彥君皺着眉,癟着嘴胡亂推開尹正,一古腦往棉被鑽去。

「你還沒穿衣服!天啊!我會被你氣死!」尹正用力丟下浴巾出氣,但最終還是認命地拿出吹風機,從棉被中找到汪彥君的頭,為他吹頭髮。

吹乾頭髮后,尹正也沒力氣再回家了。他草草淋浴完,便往汪彥君身旁躺去。

這夜窩在一起睡的兩人,睡得很熟,像孩子般單純地擁睡。

隔天早上,先起床的汪彥君覺得頭好重,沒關上窗帘的大窗正射進大量日光,他不舒服地揉揉眼睛,一轉頭便見到身旁只穿內褲的人,低頭見到自己的一絲不掛。

他迷糊地想這是什麼情形。但昏沉的大腦完全無法運轉,他伸手推推旁邊的人,又躺下去抱着他,「我餓了……英緒……我要吃意大利麵……」

尹正被身旁的碎碎念吵醒,他煩躁地抓抓頭髮,終於睜開眼睛,看到正舒適窩在身旁的人,他還沒意識到,就已經伸出手。

汪彥君瞬間清醒過來,臉頰發疼的他無辜看着眼前人,沒戴眼鏡的情況下,只看到模糊的人形在前面。

「英緒……」

「我不是英緒!」尹正手都讓人躺麻了,罪魁禍首竟還要求他煮東西?驚覺自己過大的吼聲,尹正吸口氣道:「尹正、尹正啦!」

汪彥君一聽到是尹正,尷尬地說了句抱歉后伸出手摸探,想找衣服穿。他眼前一片模糊,像雨天的車窗,雖不至成瞎子,但也沒看到尹正臉紅的奇景。

「等等!別亂動,我幫你拿衣服就好!」尹正覺得自己快暈了,他忍不住出聲要汪彥君別動。

他第一次在白天暈眩,空氣不知為何稀薄了起來……

細長身軀在棉被間跪趴着摸索,介於少年與成人的膚色帶些透明的、年輕的白。伸手拿衣服的短暫時間內,尹正腦中出現無數他自己都驚訝的念頭。

他得承認,英緒那傢伙會喜歡這隻琥珀貓不是沒有原因;少年是這麼的美麗,他的存在是讓人舒服的。

不對,他還是喜歡漂亮女孩們。尹正在心底補充。

但一個月過去,換汪彥君看着躺在他身邊的人,皺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尹正又來過夜了。

自從他上次在這裏過夜后,便三不五時出現在他床上,而且常常是在三更半夜才過來。這讓汪彥君在醒來時分不清現實或夢境,以為身邊的人是他的沈英緒。

他吻了他,隨後才在尹正睜開的藍眸中清醒過來。

英緒沒有這麼冷的眸子,沒有。這不是夢境,這是沒有英緒的現實世界。

尹正也皺着眉,俯視他的汪彥君為何又露出悲傷的表情?因一個吻而清醒的尹正忘了糾正汪彥君,只是無言地對望。

昨夜跑去PUB,被熟客逮住而多喝了幾杯,帶着睡意又摸上汪彥君的床;以往他會就近找個飯店睡,但最近的他總愛到中山北路的這間小小套房過夜。

兩人誰也沒開口,直到汪彥君終於起身找衣服穿時,尹正看着他纖細的背影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也不想。」

「是嗎?」

「嗯。」

「你在想英緒?」

「沒有。」

「那你為什麼吻我?」

「你管我!」汪彥君將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發泄在一直打不好的領帶上,他越扯,卻越是亂。

尹正看着眼前倔強的身影,起身伸手將汪彥君轉向自己,並幫他系好領帶。「不要跟我說,領帶也是英緒幫你系的。」

汪彥君不甘心地咬住下唇,不發出聲響的哭出來。

「別哭……我會幫你系……」尹正安慰眼前漲紅着臉哭的人,連自己都搞不清,或者說,連自己都刻意忽略,這句話代表了什麼。

甜言蜜語是他擅長的,但沒必要跟一個少年甜言蜜語,不是嗎?

體溫略低的瘦長身軀,沒被破壞過的柔軟髮絲,不會因為掉妝就嚇到人的清秀臉龐。他挺喜歡睡在汪彥君旁邊的,一早看見少年像小貓般窩在自己身旁的景象,讓他有些迷戀。

在越來越常跟汪彥君一起共度的夜晚,他習慣了少年的體溫。

汪彥君也有了一些些細微的改變,他會對尹正發出靦腆的微笑,他會試着做兩人的早餐,還有,開始習慣了尹正似乎沒有目的的親吻。

尹正這幾天有點煩躁,他覺得今年夏季的太陽實在是熱得讓人心煩。偏偏今年也是到父親身邊實習的第一年,每天不下數次地進出辦公室,讓他好幾次差點中暑。

有時候,他會天馬行空地想到中山北路套房內的涼爽,還有汪彥君清爽的膚觸。

在公司,在車上,在路上。

尹正止住腳步,驚訝自己像個高中生似地心猿意馬,隨即一個翠綠的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阻斷他的思路。

哈密瓜。

幾片裹在蜜糖里的哈密瓜,清爽地躺在白色優格上,蜜糖閃爍着黃色瑩光,綠、白、黃三色形成涼爽的協奏。

他立刻轉進蛋糕店買了兩個出來,雖然因為不知道要冰哪而隨即後悔,不過也非不好解決的事。他跟一邊的特助交代他有事要消失一個鐘頭,然後便不顧身邊人的哀嚎逕自跳上出租車。

「中山北路一段。」

他微笑看着那兩杯精緻的哈密瓜優格,心裏想着汪彥君星期三下午好像沒課。

這個優格晶瑩剔透的美好,讓他聯想到那個應該在他套房睡覺的少年。

按了電鈴,但房內就是沒有任何響應的聲音響起。

尹正心裏或許有那麼一點責怪自己的莽撞,不過也只好認命的掏出鑰匙,想着將優格放進冰箱再說。

打開門,悶熱的空氣隨即撲上尹正。看來真的不在家呢,他想着。

脫下鞋子抬頭,尹正才驚訝地看到榻榻米上呈大字狀的物體。

房間沒開冷氣,悶熱讓少年額際浮出點薄汗,臉頰又因熱而浮現了潮紅。大窗的帘子只拉下一邊,少年則是在較沒陽光的那邊。

只是一個睡着的少年,但汗與臉頰上那股潮紅卻讓他多了情色的味道。

尹正沒驚醒汪彥君,他慢慢走到少年身邊,手中裝優格的紙盒不知何時離開他的手掉到地上,他困惑看着因熱而不舒服的熟睡少年。

往後伸手找到了優格,拿出一片已經快退冰的哈密瓜,惡作劇般輕輕撫過少年唇瓣,汪彥君昏沉的出於本能,伸舌舔過自己算不上豐潤的唇。唇上有了唾液的滋潤,閃耀着像蜜糖一樣的光澤。

他低頭輕輕舔過少年的唇瓣。

少年似乎醒了。

但他又閉上眼,任尹正將舌頭伸進去糾纏。直到尹正的手伸進他的無袖汗衫里,他才有了微微掙扎。

無法運作的腦袋如果說是被熱弄得有點暈,那尹正讓人透不過氣的吻就是主凶。

汪彥君已經一年多沒跟人做愛,他雖不是寡慾的人,但也不是縱慾的人,真有需要,其實去廁所或被子裏解決一下就好。

而男人混着古龍水的賀爾蒙味刺激着汪彥君的性慾,他直到胸口傳來反常的疼痛才算清醒了點。

但一切就像一個混亂的夢境,他沒想過尹正會碰他。在亂七八糟的吻及愛撫后,尹正停下了動作,他眼中明白地充滿慾火,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汪彥君喘着氣看他,知道尹正靜止的動作及顯而易見的迷惘是為何,汪彥君突然難堪地別過臉去。

他不是跟他同一世界的人。

這只是……他的一時衝動。

他掙扎着要起身,尹正也說不上為什麼,他反射地立即壓住他,掙扎與壓制下,兩人的性慾被挑得越來越高。

尹正皺眉看着臉紅的汪彥君,他伸手扯下汪彥君的短褲及汗衫。但見到跟自己一樣的男性象徵時,他又遲疑了。

這是他也有的東西,要怎麼讓兩人快樂他當然知道。但是接下來該怎麼做?

以前有個跟他一起玩樂的少爺,在一天酒喝多時提出做愛的要求,可也僅止於互相摩擦。

但在越過道德那面無形的牆后,該是怎樣的光景?

汪彥君像站在懸崖上,只有兩個選擇,跳,不跳?

兩人的心跳是這麼激烈,好像下一瞬間便要離開自己身體了,汪彥君翻過身坐在尹正身上,在被貫穿的瞬間,汪彥君的腦袋是空白的。

沒有媽媽也沒有英緒,沒有這個讓他迷惘的男子,沒有痛苦急遽的心跳,有的,只有像國中聯絡簿上的空白。

只能選擇漠視的空白。

***

「好像有點變質。」

尹正放下咖啡,一旁的尹夫人疑惑地問:「咖啡?」她也端起喝了一口,果然,受潮了吧。

尹正的表哥徐子軒翻翻白眼,「別這麼吹毛求疵。」他話一說完,隨即吹了聲口哨,「美女來了。」

穿着正式套裝的林郁珊正款款而來;粉色大領上衣及合身窄裙,襯托出她的大家風範。

她身邊跟着林夫人,兩人微笑着入座。

無視母親的笑容及殷勤,尹正無聊地喝着有點小瑕疵的咖啡。早知道今天還有外人來,那他就會找盡理由推卻。

牽線人是他無聊的表哥,從一坐下來就跟他咬耳朵說林家二小姐多漂亮又多美麗。他知道身為尹氏獨子,挑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是避不了的,但既然無法避免,跟對象只要相親,步入禮堂不就得了?何必多道無聊的婚前約會手續?

有家教的女孩跟放在玻璃櫃裏的娃娃一樣,無趣。

林郁珊顯然對尹正印象很好,連林夫人也是,他們將尹正的無趣錯當成「現在年輕人這麼沉穩的不多了」。

在五人的下午茶里,尹正的心思居然跑到了那個小琥珀貓身上,他想起昨天,一向沒什麼表情的汪彥君呻吟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吶。

後來兩人在套房內又做了幾次;當然,第一次的激情過後他馬上開了冷氣。今天早上他要出門前,若有所指地問汪彥君什麼時候回家,汪彥君也只是悶着頭說PUB那今天有班。

他們倆的關係算是什麼?

汪彥君沒同他問,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他沒打算跟個男孩談戀愛,但又着迷昨天的性愛中。

不過,如果汪彥君開口要兩人交往,那他今天早上也不會邀約地問他何時回來了。

回家跟汪彥君講清楚吧,他的身邊不會只固定一個愛人,如果不想做大可拒絕,他絕不會因為掌握了經濟大權就強迫人。

但他又害怕汪彥君拒絕床伴的要求,矛盾的心情讓決心一再拖拉。他想到之前的女友跟他說要減肥,但又離不開吉士及蛋糕,只好一而再跟自己說,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

跟個毒癮犯似的。

總而言之,如果跟身旁的表哥講,那也一定是得到「自私」兩個字的響應。

他的思緒沒停留多久,短訊聲響起,他按了幾個鍵后,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

跟母親謊稱有事而必須早走後,尹正來到了一間舞廳,舞廳還沒開始營業,但員工見是熟人就讓他自行進入。

「Joanna!」尹正看到吧枱前那抹火紅的背影,笑着叫喚。

「尹正!」火紅背影轉過身,她跟尹正相擁了一下,媚眼如絲。「我好想你。」

Joanna本名鍾嘉,是這間舞廳老闆,離過婚並跟尹正一樣有兩國血統。她很美,真正讓人不惜窮盡家產也想得到的美人,而尹正玩樂性質的PUB開業時,就是她幫他的。

而她,也是尹正關係維持最久的情人。

因為他倆都知道,這是互取所需的遊戲。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叫我去接機?」尹正親吻Joanna的手背,轉而向吧枱內道:「Screwdriver。」

橘色Screwdriver總被Joanna笑說他跟個小孩子似的。但她就愛尹正壞孩子的氣息。

「剛下飛機就傳訊息給你了,」她湊過身輕舔他的耳郭,「你那還是我那?」

「坐了幾十個鐘頭飛機妳不累嗎?急色鬼。」尹正戰慄地閉上眼睛,他腦海中浮出一個人的面容。

Joanna不客氣地大笑道:「臭小子!多少人排一輩子隊都上不了我的床!」

許久不見的兩人為了這個問題爭執起來,笑鬧間又喝了不少酒。

調酒的後勁比較強,就酒量來說,尹正絕對是比不了酒國大姐Joanna的。兩人步出舞廳時,尹正已經有點迷濛。

「到我那。」尹正說。他不喜歡到Joanna的地方去,總使兩人都明白是各取所需,但大男人主義的他一想到那張床上不知有幾個人躺過,他就有些敗興。

雖然尹正其實也沒資格說她,但是尹正從不將女孩帶回自己家或是套房,夠資格到他地盤的只有Joanna。

Joanna絕對安全,眼光也絕對不低,但她喜歡在家中做愛的習慣,讓尹正不想到她的豪宅去。

熱情如火,Joanna代表的,就是個火字。

兩人在出租車上就開始廝磨了,尹正被酒精沖刷的腦袋中,完全忘了一件事。

一件日後一定會後悔的事。

在糾纏過後,尹正沉沉睡去,等到黎明的暑光照醒Joanna時,他依然在沉睡中。

Joanna伸個懶腰,卻被眼角瞄見的人影嚇得尖叫起來。這高分貝的尖叫不僅嚇醒了尹正,也嚇醒了縮在門邊的人。

見是個少年,Joanna轉頭狐疑地問着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尹正。「你房間有人!」

「什麼……?」烈酒的後遺症,尹正的頭好痛。

想到可能昨天的裸體跟做愛全叫一個小朋友看去,縱使她再開放也不禁面紅耳赤。「我說你房間有一個小朋友!」

「我……我什麼都沒看見……」汪彥君結巴地說,他的臉色有着不正常的潮紅,「清晨我才從廁所出……出來的……」

尹正捧着頭安靜了一下,他表情夾雜了生氣、無奈……或許還有那麼些的懊惱。心中思緒轉了幾圈后,最後怒氣卻全指向汪彥君身上,這是他的套房,為何他卻反倒心虛?該死的!

他冷冷地開了口:「……你沒地方去嗎?」

你沒地方去嗎?這句話讓汪彥君的胸口揪疼了一下。

他低下頭,埋在自己膝蓋間,蚊蚋似地說:「門打不開……」

尹正拿起褲子大剌剌地穿上,走到門邊用力拉……該死的真的打不開。又用力拉動幾次,依然紋風不動,他奇怪地沉思一會,轉身到牆壁上按了個鈕:緊急通知鈕。

不久,門外傳來樓下管理員特有的山東省腔調:「請問怎麼了?」

尹正煩躁地扒了扒頭,「門打不開。麻煩你幫我叫一下鎖匠。」

三人沉默許久后,才聽到鑰匙落地的聲響。

門打開了,管理員笑着說:「我們大樓鑰匙是四面式的子母珠,防盜一流,但是鑰匙要是插在孔上沒拔下來,從裏頭就打不開吶。如果你外面的鐵門是封閉式又剛好反鎖,要叫消防局來鋸門吶!賣房子的沒跟你講嗎?」

尹正無力地接過鑰匙,地上的汪彥君隨即起身想要出去。尹正拉住他的手,問道:「你要去哪?」

「我……我去上課……」汪彥君好像回到初見尹正的疏離,低着頭講話,聲音又細又小。

「……你生病了?」尹正這才注意到汪彥君臉上的潮紅,而且他的目光很渙散。

「沒事……」

「等等,我帶你去看醫生。」

「放手……」他伸出右手想拉開尹正的手,完全沒力氣的身體讓他心慌,失去自制地大叫,「放手!」

他不敢想尹正會愛他,他可以安靜地當尹正希望的情人,床伴,或朋友……但是,不要讓他看到,不要讓他看到!

汪彥君昏了過去,送到醫院時,尹正被醫生責備都快四十度了才送醫。

應該是那晚做愛時開冷氣感冒的,他在家中昏沉了一天,想着讓尹正帶他去醫院,因為他什麼力氣都沒了。但他很安心,就像以前媽媽還在的時候,只要他等,就會有人帶他去看醫生的。

但尹正卻帶人回家做愛。

昏沉中睜眼見到眼前糾纏的兩人時,他想悄悄離開才發現門打不開,這時要出聲喊尹正已經來不及了。

又是冷氣吹不停的一晚,只穿着短袖的汪彥君在盛夏的季節,差點得了肺炎。

睜開了眼睛,身旁是無止盡的白。醫院特有的藥水味充斥鼻間,汪彥君花了幾分鐘才想起他為何會躺在這。

晚餐時間到了,病人身旁的家屬都跑去拿餐盤,只有他的晚餐是護士拿進來的。

隔天一早,終於有人出現在他床邊,是那晚尹正帶回家的女人。

Joanna微笑地對汪彥君道:「尹正昨天有事到上海去了,我來幫你辦出院。你好點了嗎?」

汪彥君點點頭,Joanna便拿出換洗的衣物給他。一旁跟來的護士為他拔掉點滴后,Joanna便和護士一同到櫃枱。

汪彥君穿好衣服到了櫃枱,Joanna已經辦好手續。「餓不餓?我們去吃個飯吧?」

「謝謝妳,不用麻煩,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這樣啊……」Joanna拿出錢包,遞給汪彥君一千元,「那你自己小心,記得招出租車。」

汪彥君搖頭,他沒伸手接過錢,只是很小聲地說了謝謝。

「那天我嚇着你的對不對?雖然我不想為自己辯解,但我真的也是很無辜的,你不要生氣啊。」

汪彥君嗯了聲,Joanna伸手摸摸他的頭,兩人一同下了電梯后便揮手告別。

他漫無目的走在中山北路上。眼淚在眼眶聚集了一下,汪彥君抬起頭來,哼起一首歌。

你聽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天真得不得了笑有人以為用痴情等待幸福就就會慢慢停靠你聽海是不是在笑笑有人夢做得醒不了笑有人以為把頭抬起來眼淚就不會往下掉……

自我安慰,這世界上不只他做這樣的傻事。

站了一會等眼內的淚褪去,身上一塊錢都沒有的他,慢慢走回中山北路上的套房。

你沒地方去嗎?

是啊,我沒地方可去。

有些膽怯地打開門,跟尹正見面是他自己都想避開的尷尬。

幸好沒人。

這才想起那女人說過尹正到上海去了,汪彥君疲憊地嘆口氣,脫鞋子時注意到門邊倒立的紙盒,打開一看,爛爛的哈密瓜扭曲地掉出杯子。

兩個發臭的優格。

他皺皺眉,隨手將優格連同紙盒一併丟到垃圾桶。

將身體捲曲成一團躺在榻榻米上,他不想碰有人在上面歡愛過的棉被,一不小心竟睡著了。睜開眼時,房間已經暗下來。

今天沒有星光,也沒有月光,夜黑得像潭不見底的湖水。

好餓。

他摸索着想起身去開燈,卻摸到身旁一個物體,汪彥君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來時,身旁的人開口:「是我。」

是尹正。他下午就回台灣了,當回到家看見汪彥君,其實是百感交集的。明知道等他醒來是尷尬,卻又不想離開,在一來一往的猶豫中,他已經坐了兩個多鐘頭。

見人醒了,他想開口說些什麼時,身旁的人已經起身。汪彥君摸黑打開燈後轉頭問:「我肚子餓了,你要吃東西嗎?」

見尹正搖頭,汪彥君蹲下身穿鞋子,在他伸手要開門時,尹正突然衝到他身邊拉住門把,「等一下,你沒有什麼要說的?」

「說什麼?」

「拜託你有點反應好嗎?跟我吵架或打我一拳都好!」

「跟你吵架……」汪彥君像自言自語地說,然後輕輕抬頭看着高了他許多的尹正,「可是,我什麼都不是,不是嗎?為什麼要跟你吵架?」

尹正愣了一下,無話可說。明明是他忍受不了兩人的疏離而開口,卻叫汪彥君的話堵得無法反駁而生氣。

「自欺欺人。」尹正思緒轉了幾圈后,低低的笑了聲,他將手掌輕輕靠在汪彥君胸口,「你受傷了,這裏對嗎?」

「為什麼要笑?」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地問?汪彥君不敢問這個,他怕眼淚會忍不住,「對你而言……很好笑嗎?」

「你好可愛,你希望我在你身上綁條最漂亮的項圈,讓大家知道你有主人的,對嗎?」尹正伸手環住眼前纖細的少年,「我的小琥珀貓。」

帶點諷刺的言語令汪彥君打了個冷顫。他不懂尹正的態度,他不懂尹正曖昧不清的話與心思。

「我喜歡你。」但還不是愛。

尹正低下頭親吻汪彥君。「給我一點時間。」他不想放手,也不想拿手銬銬住彼此。模糊曖昧的那一條界線,或許是掩護他的最好方式。

「然後,我會給你答案……」尹正將手從腰撫進汪彥君上衣里,並舔吻他的頸項,吻出一道道印子。

汪彥君壓抑的性向,讓他無法要求眼前人果斷地下決定;因為他從意識到承認自己是同性戀,是經過了數年的矛盾與低潮,才有的結果。

他為尹正留了條後路。他不想逼他,就像他不希望別人識破他是同志一樣。

汪彥君是何其心軟……或許,心軟之外還混雜那麼點自卑。不敢要求幸福的自卑。

「等我。」尹正已經將汪彥君推倒在榻榻米上,他的唇游移在身下人白皙的肌膚上。

此刻才回過神的汪彥君,想起這間房內尹正和那個女人的性愛,他急忙地掙紮起來。但儘管汪彥君推拒眼前強勢的人,但也只是無濟於事的連自己褲子都守不住,而微笑的尹正卻依然衣冠楚楚的像隨即要出門般。

白亮的日光燈赤裸地照出汪彥君,他紅了臉,身形上的差異讓他羞恥得只能做無謂掙扎。隨即身後的刺痛,讓他連要尹正住手的話都無法說出口。

沒有潤滑的進行,只有汪彥君及他手下緊抓的榻榻米承受,那晚床上一男一女交纏的呻吟聲在耳邊徘徊,他不斷失神,又不斷在刺痛及快感間回神。

尹正的發泄行為持續着,他睥睨着身下咬着唇的人,對這雙淺色瞳眼中掩飾不住的惶恐不安,心中沒有憐惜卻只有不快。

那名為「想要愛」的惶恐不安,像塊石頭般壓在他心上。

太沉重了。

扯動嘴角,尹正從性愛的折磨舒緩了他心中莫名的焦躁。

汪彥君不知道他的思緒,因為一直沒將目光放在尹正臉上,內心也在交戰中的他自顧不暇。泥足深陷前,該抽離,還是繼續淪陷?

快感取代不適,將汪彥君的思緒拉到感官上,成了幫凶之一。

他終於呻吟出聲,閉上了眼。

媽媽,為什麼不能將浴缸當床呢?

躺在那睡着會生病呀。

為什麼會生病?明明好舒服的。

傻瓜,因為他的溫暖,總會消失……

***

那一天後,尹正果然沒再帶女孩子回來,或是做出任何讓汪彥君心理上不舒服的行為。

尹正跟所有情人宣佈他要收心一陣子,他編了理由是一成不變的:忙。

只是這也意味着,他的需求都轉移到汪彥君身上;有時汪彥君沒課,他們兩個就一直關在那小小的套房內。

汪彥君不是縱慾的人,但尹正是。尤其這恍若禁忌的關係,刺激着他的所有感官。

雖然汪彥君並不喜歡這樣赤裸裸的讓人知道他倆的關係,但就算在PUB,尹正也毫不在意地招汪彥君進個人辦公室。

「不要。」汪彥君搶前將尹正拉開的抽屜擋住。他坐在桌上,擋住他下來的正是尹正的身體。

「你不怕痛?」

抽屜裏面顯而易見的是什麼,讓汪彥君更掙扎的要下來。

「我怕痛……不對,我是說我不要。」看到尹正挑釁的眼神,他的臉紅得跟外頭的紅酒沒兩樣。

「但是我要。」尹正理所當然地說。

汪彥君差點因為尹正的話氣絕。他掙扎着想下來,但是尹正擋住他下來的路線。

「明天要交報告,我要回家看書。」

「我可以幫你。免費的。」尹正大學時也玩票性質地當過幾個月的家教,他可是當時高中生搶着要的熱門老師。

「我『明天』就要交了。」汪彥君的腳分跨在尹正頎長的腿旁,兩人的爭執對話內容露骨雖然已經是家常便飯,但對他不擅言語的個性來說,無論何時都是太刺激了一點。

「什麼報告?」尹正饒富興味地逗着汪彥君,臉紅紅的他看起來可以用「可口」兩個字來形容了,同時掙扎的動作越是挑起尹正性趣。

「你……你這個無賴……」汪彥君突然將臉埋在尹正胸口。他很少罵人,現在則是因為尹正的先下手為強而發出指控。

「不喜歡?」尹正伸在兩人間的手停下動作,汪彥君濕潤的眼神慢慢看向他,然後倔強地又將頭埋到眼前人的胸膛。

尹正今天直接從公司過來,穿着西裝筆挺的他一進PUB,着實讓PUB安靜了一段時間。尹正高大俊美,但氣質卻看來比明星還高不可攀,鐵灰色西裝穿在他身上一點都不像上班族。

有經紀人找他進演藝圈,但身為尹氏獨子,就算他有興趣也是不可能,更何況他沒興趣。

尹正的外型對讀美術的汪彥君來說是病毒,他簡直沒抵抗力,說誇張點,跟醫院的病患一樣虛弱。

但是最重要的那三個字還沒出現……還沒出現。

汪彥君空白的表情依舊空白,看着熟悉的房間跟眼前熟悉的人,他竟然笑了出來,在這有着許多回憶的房間裏。

他在這裏得到尹正照顧,第一次與尹正做愛,隔天的Joanna與生命中的第一次住院,還有受傷時的休養及月前的分手。

好多的第一次。

尹正是帶領他沖向雲霄的人,也是將他推落谷底的手。

對於汪彥君的笑,尹正表現出的反應,只是將抱住汪彥君的手加重。「笑什麼?」

「嗯……?」汪彥君回過神,「你結婚的時候記得發帖子給我。」

「我不發給你。」尹正低頭親吻汪彥君的額際,「因為我們會繼續在一起。」

「關係不會繼續,我不當別人的情夫。」最後的兩個字,汪彥君重重地說出。他的理智在尹正說出婚後依然要繼續這關係而斷裂。

「我不會放手,你知道的。不管是經濟上學業上,就算卑鄙也不放手。」這次換尹正笑了,他用下巴輕輕摩挲汪彥君的發。

但他的口吻突然變得又沉又重,「是你把我的人生弄得一團亂了……我們誰也別想先抽身……」

「不……」汪彥君想反駁時,尹正已經覆蓋上他瘦長的身體,讓他閉嘴。汪彥君就像陷入捕獸器般動彈不得。

「你走到哪裏我都會找到你的。」尹正近乎強迫地拉開汪彥君的腳。「下次別再逃了,沒用的。」這幾天他簡直要發狂了,汪彥君竟然敢逃離自己?

粗魯的動作,讓汪彥君察覺不出尹正手指微微輕顫的事實。

汪彥君臉上只剩下青白的臉色,他的聲音有點抖,「別把這麼一點純粹的感情毀掉……」

「早就變質了不是嗎?在你引誘我的時候就該知道,我們的關係會在黑暗中一直進行。」

「我沒有……沒有……」他連尹正會碰他都不敢想,他沒有誘惑。

「不要……不要!」汪彥君開始瘋狂掙紮起來,但他跟實驗室里被釘在板子上的青蛙又有什麼不同呢?

而尹正呢?他本來想好好跟汪彥君談,他已經練習了好多天的話,全在汪彥君的笑容里破碎,他沒有過這種心痛的感覺,從小到大一路順遂的他為了那痛苦發狂。

應該是可以幸福在一起的兩人,到底是哪裏出錯了?

因為尹正的身分;因為汪彥君的過去?

因為尹正的傷害;因為汪彥君的死心?

愛的另一面是,恨。

***

打開門,尹正依然沒出現。

汪彥君機械化地取出冰箱裏的牛奶,倒進杯子,喝掉,然後發獃。

尹正一個月沒出現了,擔心他的同時,卻又膽怯去問他的近況。不只是尹式企業的光環,還有那麼一絲莫名的不安。他想着如果他是尹正的女朋友,此刻應該可以光明正大地撥他電話,問他所有想問的問題吧。

但他是男的,而且連男朋友都稱不上。

戳倒空的牛奶紙盒,又將它拉起來,然後再伸出手指戳。看看牛奶罐子真可憐,任人玩弄。

汪彥君嘆口氣,拿出素描簿開始速寫眼前倒在榻榻米上的牛奶盒。

畫著畫著,一天又過了。

尹正再度出現是他消失后第三十八天,他帶着一束玫瑰,神清氣爽地出現在汪彥君學校門口。

汪彥君當然遠遠的就看到了,他連忙跑到後門搭出租車,快到家時才打電話給尹正,響了三聲后隨即被接起來,聽到尹正愉悅地說:「小琥珀貓,你在哪?」

「我……我現在在家裏,你人在哪裏?」汪彥君心跳快得連自己都覺得不舒服,他小小的說了個謊。

「啊?我人在你學校。」尹正的口吻有些懊惱了,他明明先回家看到汪彥君不在家,才想到學校給他驚喜的。

「你到我學校幹嘛?」奇妙的事發生了,汪彥君忘了上個月的難受與疑惑,他心中竊喜的漩渦越擴越大,驚愕尹正那大膽的舉動同時也滿心甜蜜着。

「找你吃飯……算了算了,我回家接你,別亂跑。」尹正掛斷電話,隨手將手中的玫瑰往垃圾桶丟。

這花害他一直打噴嚏。

十幾分后,尹正回到了套房,汪彥君故作無事的樣子幫他開門。但只看見他兩手空空如也,汪彥君心裏還想着應該在車上。

到了車上依然不見玫瑰。

汪彥君疑惑,但是他裝傻在前也不好意思問。

到餐廳點了牛排,汪彥君心思還在那從沒收過的玫瑰上。紫玫瑰,他媽媽最愛的花。

「……啊?抱歉你說什麼?」尹正的拍手聲讓汪彥君回過神。

「我說你的頭髮長了。」尹正似笑非笑地說:「再留長一點應該也很好看。」

「你之前跑哪去了?」汪彥君摸摸頭髮小小聲地說:「我怕你上報紙頭條呢。」

「公司有事讓我去大陸一趟。」這是事實,但同時他也跟一起去的職員談了一段戀情。美麗的實習助理,大學剛畢業,又直又長的黑髮枕在手上的觸感讓他留戀。但不論如何,顯而易見眼前的少年更吸引他。

「喔……」「下次先告訴我」的話硬生生跟着牛排一起下肚,他想說又怕尹正煩。

如果真的要用什麼形容尹正……那大概就是毒品了吧。

讓人又愛又恨。

***

日子又回到之前的狀態,尹正勤於找他到有時連續一個禮拜都沒回老家。汪彥君在學校與PUB及尹正間,像個忙碌的陀螺般轉啊轉。

充實的他沒注意到,尹正接無聲電話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冬天沒多久到臨,尹正在簡直像秋天的冬晨,擁着他說想去滑雪。

「台灣的冬天真丑。」

說這句話的尹正在兩天後化為行動,拖着汪彥君又是辦護照又是找旅行社。

「什麼!?你沒出過國?」原本預計馬上出國的尹正,只好托旅行社用急件的方式,處理汪彥君生平第一本護照。

沒出過國的汪彥君在尹正眼中,簡直媲美國寶貓熊了。

下午四點的飛機。尹正出門前叮囑汪彥君別遲到後到公司去,在床上的汪彥君昏昏沉沉應了一聲。

下午一點,汪彥君急忙起床洗臉刷牙。

一點四十分,汪彥君打開門。

一點五十分,同一樓的住戶報警。

疼痛的汪彥君連站都使不出力,他困惑地看着眼前慘白一張臉的女人。

女人很漂亮,白皙皮膚及又黑又長的髮絲,酒窩只有一邊,任何地方都帶着甜美的遺傳因子。

但又是血又是淚的扭曲面容讓人害怕。

「怎麼……怎麼……尹正的新……新情人呢!?」女孩搖晃正大量出血的汪彥君,又笑又哭問:「告訴我……拜託你告訴我那個女人在哪?她死了尹正就會再回到我身邊,對不對……」

女人說話的同時,溫熱的液體也流了下來,沒發現自己流着淚的汪彥君,伸出手環抱神智不清的女人,血沾污了兩人間,他哽咽地重複着:「對不起……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

又是白色的醫院。

汪彥君轉動酸澀的眼珠,一如以往身邊沒有半個人。身旁的椅子上只掛着尹正的西裝外套,氣質出眾的白。

他輕輕笑了聲,認識尹正看來真不是好事呢,竟讓他接連住了兩次醫院。

笑聲帶來扯動傷口的疼痛,提醒他尚在人世,生老病死依舊循環。

天空好藍啊,真的好藍……

門口傳來聲響,尹正手上還拿着跟人不相稱的水果,就這麼著急地跑到病床旁,握着還吊著點滴的手道:「你終於醒了!」

「嗯……」

「餓不餓,吃水果?」尹正不讓自己提及汪彥君臉上的傷;從下顎到耳下的刀痕,目前安靜地躺在白紗布下。

尹正笨拙削着蘋果的手停下來,「要不是那個瘋子已經被羈押,我絕對會狠狠揍她一頓。」

在他心中汪彥君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是他所有的,讓人傷害讓他極度憤怒。

警方告知兇手目前情緒非常不穩,在精神科醫生陪同下審訊中,所以衝到警局的尹正也見不到那個神經病。

而且如果用神智喪失來辯護,就算告也可以用這理由免刑;但縱使尹正不是汪彥君的親屬,可憑尹家背景請個有能力的律師,也可以讓犯人吃點苦頭。

「你知道拿刀殺我的人是誰嗎?」汪彥君緩慢地問。

「瘋女人?」他在機場等不到汪彥君而折返時,只看到門口的一灘血,還有議論八卦的住戶。

「一個……皮膚白白,頭髮又黑又長的女人……」汪彥君又轉頭看向窗外,「酒窩很可愛,不過只有一邊……」

尹正停下手上的動作,想到激動而且大罵兇手的自己,像面諷刺的鏡子。病房內的空氣像有重量般讓人喘不過氣,他自己先開了口:「她叫楊心蘋。」

「很可愛的名字。」汪彥君閉上眼睛,「我困,你能先離開嗎?」

尹正沉默,手中的蘋果仍被他笨拙地削完了,他才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你應該跟那個女孩子說才對。」閉着眼,汪彥君慢慢地微笑道:「我們的關係只是上床。就這樣。」

對了,他終於想起來,尹正一直沒給過他答案,也沒給過他承諾。他就這麼順從又盲目地過了這些日子,直到女人的哭泣驚醒他的美夢。

身旁的尹正沒說話,離去的腳步聲響起。

他的媽媽,有時候也會像那個女人一樣,又哭又笑的自言自語。

年紀小小的他只要一哭,媽媽就會馬上恢復正常,抱起他安慰着。但是她老得好快,漸漸的變成無法下床時,依然總是問他,爸爸來了沒。

然後爸爸探望的間隔越來越長,媽媽瘋瘋癲顛的情形嚴重起來。但善良的媽媽從沒有罵過爸爸或到爸爸家去鬧,她只是自己哭,然後逼瘋自己。

她只是緊握着汪彥君的手哭着說:「小彥……千萬別愛上不該愛的人……」

然後,汪彥君最後一次見到媽媽,也是在白色的醫院裏。

只有母子兩人的孤單病房裏,媽媽用很久沒講的日語小聲地說一句話后,便永遠睡著了。

彥……媽媽……媽媽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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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男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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