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坦誠

第三十九章坦誠

第二天.葉知秋再到展館看了半天,下午應邀去蔣定北的公司參觀。他的公司設在福田區一個寫字樓內,除了設計部與銷售部外,只有一個秘書兼前前台,顯然將生產這個環節交給了父親的工廠,可謂輕裝上陣了。設計室寬大明亮,裏面有四個設計師、七八個設計助理正在忙碌。據他介紹,另有一個香港設計師是設計總監,平常深圳香港兩地跑。就他這個規模的公司來說,設計陣容很強大了。

辛笛自畢業以後,就簽約索美,難得有機會看別的公司,聽到葉知秋受邀來參觀,立刻要求同來,蔣定北自然是歡迎之至。葉知秋仔細看着加盟手冊和形象設計手冊,辛笛則認真打量着設計室,年輕的設計師之一,一個頭削得短短的漂亮女孩小米看到她卻頗有點激動,誇張地尖叫:“偶像,真的是你嗎?”

葉知秋和蔣定北呵呵直笑,辛笛疑惑地看看這蹦蹦跳跳的女孩子,再看看蔣定北:“你們弄得我自信心空前膨脹了,話說,我只今年在北京做了一場秀而已,沒這麼有名吧?”

“有啊有啊,我最崇拜的師兄參加當年那次全國新銳設計大賽,還是我們學校的主場,他敗在你手下,那會兒我剛讀大一,坐在台下看你領獎,你個子最小,可是姿勢最帥,我印象太深了,於是你取代師兄成了我的偶像。”

辛笛不能不有點小小感動,那是她學生時代一戰成名的輝煌時刻.算是拿的獎中分量最重的一個.想不到同樣也刻進了別人的記憶。談及以前的工作經歷,蔣定北這才恍然。

“葉小姐,我正納悶客戶怎麼可能如此了解服裝經營.原來你是行家了。昨天我真是有點班門弄斧,希望你能給我這邊的加盟商政策好好提點意見。”

葉知秋沉吟一下:“那我直說了,坦白講,我覺得你的加盟政策、形象裝修直到產品,都有一個相對高的起點了。一個新創立的品牌.能夠做得這麼從容成熟,我猜應該有很強的資金實力支持,但設計師品牌想走加盟的道路做推廣.一向比較艱難。”“不瞞你說,之前我一直在父親公司里做市場看,本來以為算是經驗豐富了.但現在一看,確實和想像的有差距。”

蔣定北顯然在公司里並沒什麼架子,小米笑着插言道:“阿北.你要不給我加薪,我就和小丁一樣穿你爹做的牌子,不許笑我沒品。”

葉知秋打量一下小米指的那個叫小丁的男孩子,倒吃了一驚.他穿的T恤是國內一個銷驚人的大眾休閑品牌,她驀地記起這個牌子的老闆正是姓蔣。蔣定北笑了:“葉小姐,你大概猜出來了,對,那個是家父做的品牌.現在我姐姐在操作那邊市場,我也不算鬧獨立了,是得到他們的同意.嘗試一下走相對高端點的路線。”

“休閑品牌和女裝的操作確實又不一樣。”葉知秋委婉地說,他父親那個牌子是圈內俗話說的跑量貨,專賣店開得遍及全國大小城市,遠到拉薩都有,招牌營銷政策就是三天兩頭打折,粗看起來沒啥技術含量。可是葉知秋清楚,既然能在市場上滿坑滿谷的低價位產品中殺出一條血路,自有其過人之處。不過蔣定北新做的牌子當然不能和那個扯上關係,甚至也不能用那邊現成的通路。

“大概你也能理解我的苦衷.我不能依賴他,只能全部從頭做起。”

“像這樣另起門戶,獨自從頭做起,當然有利有弊,可這就決定了開始姿態不能放得太高。比方加盟條件里這一點,要求至少在大商場裏有四十平方米店中店,不大切合實際。現在新牌子沒一點業績傍身,想進稍好一點的商場求二十平方米的位置談何容易,我想這個要求會嚇跑不少有加盟意向的客戶。”

蔣定北點頭:“有道理,我有我的考慮,但確實犯了眼高手低的毛病,其他呢?”

“其他我說不出大的意見,不過可能我不會做你這個牌子。”

“這話怎麼講?”

“我比較謹小慎微,可能會選擇關注一段時間再說,而且你產品的價位區間放在那裏,保證金和先期投入定得都不算離譜,但對我來說還是太高了.我眼下拿不出這筆錢來。”葉知秋笑道。

蔣定北鬆了口氣,也笑了:“我被嚇到了,生怕你又指出一個致命的缺點來。說真的,葉小姐,我倒有個別的想法,也許我們能有合作的機會。”

一直沒說話的辛笛突然開了口:“不許打我家秋秋的主意.她不會來深圳工作的。”

蔣定北一怔,隨即大笑:“辛笛你太聰明了。事實上.你們兩人的主意我都想打,就不知道有沒那個榮幸。”

辛笛沒料到此人如此直截了當,嘿嘿一笑:“現在流行這麼直接挖人嗎?”

葉知秋好笑,但並不打算再接這個話題。

晚上蔣定北堅持請她們吃飯,同時叫上了公司幾個銷售經理和設計師。出公司時他打了一個電話,再過一會兒戴維凡神奇地晃了過來,和蔣定北稱兄道弟儼然知交,借個女孩子看到戴維凡都是兩眼星星亂冒。不一會兒功夫,小米直接開始叫維凡哥哥了,辛笛聽到這個稱呼,一臉咬牙忍笑的表情,戴維凡好不尷尬,求饒地說:“又不是演《紅樓夢》,別哥哥妹妹的交不成。”滿座的人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葉知秋抽空出去給許至恆打電話,他的手機卻提示已經關機。她只能悵悵地回到座位,吃晚飯後,蔣定北開車送她。他顯然還有話單獨和葉知秋談,先送戴維凡和辛笛去了五洲,然後將車開向葉知秋住的酒店。

“葉小姐,你的意見很中肯,這兩天參展的情況也基本如你所說,很多加盟客戶都被產品吸引,但被條件攔住了。不過我不打算降低條件,因為客戶除了資金實力外,我更看重的還是品牌操作能力。一般牌子,很在意加盟保證金那一塊,可以圈錢保證品牌的持續開,但說實話,我這邊反而沒有多少資金壓力。我更需要的是能有人在各區市場維持品牌的良性運作,進好的商場,保證好的賣場形象和統一的營銷手段。”

“這個想法也有道理.尤其你一心想走中高端市場,但必須有起步比較艱難的心理準備。”

“目前公司的市場由我直接管着,但坦白講,我確實有力不從心的感覺.我以前和商場打交道的經驗有限。葉小姐,索美這個品牌我非常有印象,你的資歷和能力也很打動我,可否考慮一下,到我這邊來擔任銷售總監。”

車子已經停在了酒店門口.葉知秋笑笑:“我很意外,阿北,我還沒考慮過到外地工作。”

“現在交通達,地域並不是一個障礙。葉知秋清楚沿海地區服裝業銷售人員的待遇非內地可比,她沉吟一下:“我考慮一下再答覆你怎麼樣?這的確是個需要時間考慮才能做的決定。”

蔣定北笑着點頭:“那是自然。”他隨她一塊下車.站在車子另一側對她揮手笑道:“葉小姐,我會為你保留這個職位,而且堅持認為,到深圳來工作是不錯的選擇。”

葉知秋笑着對他揮下手,看他上車掉頭而去,轉身準備進去,想了想,先走到旁邊便利店裏,翻着新出的幾本時尚雜誌.準備買一本回房間打時間。她打開皮包拿錢夾,身後伸過一隻手.搶先將鈔票遞到了攤主手裏,拿起那本雜誌。

她驚訝轉身,正看到許至恆站在她身後。他穿着白色T恤加牛仔褲,斜背了一個包,意態悠閑地看看她.再看看手裏的雜誌.笑道:“小姐.我有幸為你買份雜誌嗎?”

五十歲上下的便利店店主一臉好笑地講了句方言:“現在還有這樣勾女的呀?”

許至恆居然聽懂了。一本正經地說:“我是個很守舊的人.比較喜歡老式的追求方法。”

葉知秋也起了玩心,一手接過雜誌,一手挽住他的胳膊:“如果附帶還有一份消夜的話,我接受。”

店主眼睛瞪得幾乎要掉出來了,一邊找零,一邊喃喃地不知說著什麼。兩人走出便利店,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你怎麼來了,至恆?”

“我再不來,恐怕你不接受別人的求婚,也會接受一份這邊的工作,離我越來越遠了。”許至恆揚起眉毛,口氣戲謔地說,可是目光卻是認真的。

葉知秋只能笑着搖頭。

“去把房間退了。”

“上哪兒?”

“你一直欠我一個假期,不要問了,跟我走就是。”

葉知秋依言退了房間,拎着行李隨許至恆上了外面停的一輛越野車。開車的是個中年男人,十分沉默。她和許至恆並坐在後排,只知道車出了市區,周圍漸漸黑暗,許至恆握着她的手,並不解釋去哪裏。

她突然放棄了自己對於目的和計劃一定要清楚知道的執著,她安心地靠在他肩上,連日失眠帶來的困意讓她很快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葉知秋被許至恆輕輕叫醒,迷糊下車,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排建在松林間的木屋,小小的平台上擺着沙灘椅和遮陽傘。許至恆找到其中一間,拿鑰匙開門,隨手開了燈,裏面是尋常酒店標間模樣,鋪了雪白床單的大床。空調、獨立衛生間一應俱全,只是沒有電視機。

“我們到哪裏了,至恆?”

許至恆笑而不答:“不要問,把東西放下,還是跟我走。”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攬着她的肩,囑咐她閉上眼睛,帶她出去。幾年來她頭次這麼孩子氣地投入一個似乎帶點神秘色彩的遊戲,閉着眼睛走路,邁出腳步不免遲疑,可是他的手那麼堅定,她的心由忐忑到平靜。走了大概七八分鐘,只覺迎面的風清爽而帶着點咸腥氣息,前方有轟隆隆的水聲,腳下變得鬆軟。許至恆在她耳邊輕聲說:“現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已經是深夜了,葉知秋眨着眼睛,出現在她面前的是月光下的銀白色的沙灘,上面扎着一頂頂帳篷,不遠處,三三兩兩的遊客打着手電筒遊盪着.不時彎下腰去,似乎在撿拾貝殼什麼的,遠處漁船閃着星星點點的燈光。再望向遠方.只見藍黑色的天空掛着半輪明月和幾粒零落而高遠的星星,暗沉沒有邊際的大海,海水起伏不定,海天相連在一片無盡的夜色之中,視線中隱約有山的剪影。層層海浪拍打着沙灘,那聲音彷彿有着奇異的節奏,讓她紊亂的心境完全平復下來。

葉知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頭看着他,滿眼都是喜悅:“這是哪裏?”

“西沖,據說是深圳最美的海灘。本來打算走得遠一點的,可是時間不夠,也只能將就這裏了。”

兩人坐到沙灘上,她靠在他懷裏,伸手抓起一把沙子,此處的沙細潔白,她握緊手,看着沙從指縫慢慢滑出。海風迎面吹來,將沙子吹到兩人的衣服上。許至恆起初還閃避,後來看她一下一下抓得滿把又鬆開,玩得樂此不疲,索性坐着不動,任由沙子落得滿身都是。

“你大哥現在怎麼樣了?”

“他還在醫院,外傷並不要緊,只是腦震蕩後遺症引的頭痛還需要觀察,醫生的建議是要避免勞累和情緒波動刺激,所以公司眼下還得我代管着。”

“那……他和你大嫂現在怎麼樣了?”

“沒進展.我大哥一向自負,這次居然弄得這麼狼狽。”許至恆搖搖頭,他們的問題,別人幫不上忙,必須他們自己解決。”

葉知秋不做聲,仍然抓着沙子玩。

許至恆突然問:“秋秋,你怎麼不問問我怎麼樣?”

葉知秋的手一下停在半空,有點心虛地回頭,只見月光下許至恆側頭看着她,神情平靜,並不似要清算她一走了之的舊賬模樣。她回身環抱住他的腰,仰頭對着他,悄聲問:“那,你怎麼樣了?”

“先是着急,然後是吃醋,生氣.再然後是……難過。”

“對不起。”她只能將臉抵到他胸前,悶聲說道。

“怎麼要你道歉?知道我為什麼難過嗎?那天你跟我說,沒有原因,只是任性了。我突然現,你在我面前幾乎沒有任性過。”

“年齡大了,大概任性的功能就退化了。”她只能自嘲地笑。

“是嗎?我不這麼看。你一直把自己的事情通通處理得好好的,幾乎沒對我說過工作上的不開心。我猜肯定是有不開心的.不然不會那麼突然就辭職了。事實上所有的不開心你都自己消化了,我不能不想,我這個男朋友究竟給了你什麼呢,就值得你這麼通情達理對我。連偶爾任性一次,都要跟我講對不起。”

“你已經給了我很多了,至恆。”葉知秋並不抬頭,聲音輕微到幾乎湮沒在海浪聲中,“想到你,我就覺得開心。你給了我戀愛的感覺,讓我知道我也可以繼續心動,可以放縱自己享受生活,可以仍然對未來有期待。如果我不是太愛操心,太愛患得患失的話,這已經很夠了。”

許至恆緊緊抱住她.只覺得這寥寥數語彷彿如同面前海水一樣激蕩着自己,良久他才說:“你看你又在說服自己了,這當然不夠。我們都只會在自己最信任的人面前袒露軟弱,我對你坦白,秋秋,我怕你並不像我需要你那樣需要我。請給我時間,我願意給你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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