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老爹並不認識幾個大字,教育蘇抹微和蘇抹雲姊弟倆的是他們的娘親。在蘇抹微的印象里,蘇大娘一向氣質優雅,談吐不俗。蘇抹微進入原家大門之後,見多識廣,才恍惚意識到蘇大娘可能出身不凡,她身上有那種大家閨秀特有的氣質。
而今,蘇大娘親口證實了這一點。
蘇大娘也許並不愛丈夫吧,也或許對那位二當家的歉疚太深,所以才多年來都鬱鬱寡歡,不見喜色。
蘇老爹大字不識幾個,又怎麼能了解妻子豐富敏感的內心世界?但是畢竟這麼多年攜手走過來了,就算不能稱心如意,多少也有了患難感情。
因為有這樣出身不凡、教養良好的蘇大娘,才能養育出蘇抹微這樣一位知書達理的姑娘,否則,就算蘇抹微外貌絕佳,欠缺了教養,終究會失去幾分靈秀之氣。
蘇抹微很是為母親心疼。
蘇大娘摸摸女兒的頭,「所以,你知道咱們和袁家的關係了吧?如果他們找上你,這個親,咱是不認的。」
蘇抹微重重地點頭,「我明白。咱不高攀那『清白』的高門大戶,我寧願做個賣豆腐家的女兒。」
其實蘇大娘擔心的是袁麗華,袁家和她的恩怨這輩子都難消,如果袁麗華嫁進了原家,到時候蘇抹微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
傍晚的時候,蘇抹微要隨着原齊之回原家了,這一次蘇抹雲倒沒有哭,反而笑得開懷,蘇抹微有點驚訝,問他:「捨得姊姊離開了?還是有什麼好事了?」
蘇抹雲對她扮了個鬼臉,「姊夫說不能告訴你!」
蘇抹微好笑地摸摸他的頭,回頭看自家夫婿,原齊之還是面無表情,只是眼睛深處略帶了笑意,表示他心情還不錯。
蘇抹微踏上小馬車時,還是忍不住落了淚,這一去,以後再難回得了娘家了。
做妾,真的好不自由。
原府
夏日天亮得早,東方已明,院子裏的空氣格外清新。
因為良好的作息習慣,原齊之和蘇抹微都一大早就醒了。
蘇抹微服侍着丈夫穿好衣服,見他一身緊身短打扮,不由得好奇道:「這是要去做什麼?」
「練功。」
原齊之的院落名為「雪松園」,院子裏廣植雪松。風起時,聽松濤陣陣,也是一大享受,院落里有個小閣樓就叫「聽濤閣」。
雪松園是原府西區最大的園子,除了主院落之外,內部又分設了三個小院子,蘇抹微就被分到了一個小院子,但是她還未住進去。這些日子因為她要負責為原二少爺沖喜,才有幸暫時住進了原齊之的主院之中。
原齊之的主院頗大,主建築為五間寬敞明亮的高瓦屋脊帶廊檐獸雕的正房,是主卧室與休憩用的房間。正房兩側有耳室,西側有偏房,東側以抄手游廊與院子的南部建築相連接,南部則為原齊之的客廳、書房、兵器室等。
前院劃出了一塊土地做為原齊之的演武場,場邊羅列着刀槍劍戟各色兵器,有專門的小廝負責管理維護。
現在,原齊之就在演武場內耍起了花槍。
蘇抹微未出嫁前,此時正應該在蘇家幫助老爹做豆腐,如今卻是連早餐都不用她準備,實在無聊,於是也跟着跑來觀看夫君大人練功。
原齊之的槍長丈余,是用整根的白蠟樹榦製成,槍把粗如兒臂,槍頭點點寒光,蘇抹微看着就覺得煞氣衝天,只不知這搶到底挑過了多少敵人。
武將手中的兵器,就猶如文臣的筆,更如皇帝的玉璽,是關係性命的至寶,原齊之顯然也對他的長槍極有感情,他先是摩挲了一陣長槍,似乎在感受它的每一分每一毫,然後才抖超了大槍,練起了武藝。
原齊之休憩時,見蘇抹微看得興孜勃勃,不由得湊到她身邊一本正經地對她道:「我現在才發現了一個練習大槍的最大好處。」
「什麼?」蘇抹微好奇地問。
「可以練習腰力啊,對男人實在好處多多,娘子也可以跟着沾光。」原齊之意味深長地瞄了幾眼她鼓鼓的前胸和平坦的小腹。
蘇抹微愣了一下,然後才陡然意識到他在暗指什麼,不禁大為羞窘,狠狠瞪了原二少爺一眼。
這位據說在戰場上凶神惡煞一般的少將軍,其實根本骨子裏還是個統褲子弟,就會調戲女人!
等原齊之身上的衣裳都被汗水打濕,他才結束了訓練。
蘇抹微見他辛苦,忍不住勸道:「你才剛蘇醒沒多久,還是多休息幾天再練吧。」
她暗自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找大夫問問,原齊之剛剛蘇醒就這樣又是房事又是練槍的,到底對身體復原有沒有妨礙?
原齊之接過她遞過來的溫熱帕子,仰頭望了望天,視線遠遠投向北方,那裏,才是他的人生主場。
「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要想練好槍法,是要一輩子勤練的,我怎麼可能再休息呢?敵國的大軍也是不等人的。」
「對軍國大事我一竅不通,可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麼?」原齊之回眸看她。
「我只知道,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一切理想都是無用。」
原齊之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大手把她攬進懷裏,使勁揉了揉,恨不能把她揉緊自己身體裏。
「你說得對,我以後會注意的。」他又壞心地補充一句:「如果身體不夠好,也不能讓娘子滿足啊。」
蘇抹微被他摟在懷裏,被他身上的汗味熏得直皺眉,又聽他在胡說八道了,忍不住伸出小手在他腰間狠狠掐了一下。
原齊之笑着一把將她凌空抱起,原地轉了幾個圈,嚇得蘇抹微哇哇大叫,他這才放下她,拉起她的手,「走,跟我去給母親請安。」
蘇抹微臉上的笑容淡了,有些遲疑地問:「這……不合禮數吧?」
按照大家族的規矩,少爺們的小妾、通房丫鬟這些上不得檯面的女人,平時是沒有資格到當家主母跟前請安問候的。
以原齊之為例,如果原齊之娶了正妻,身為小妾的蘇抹微一大早先到他的正房跟前伺候,服侍她起床,穿衣、梳發、洗漱等等,比貼身大丫鬟也好不了多少。然後,正妻去給當家主母的鄭氏請安,而蘇抹微並沒有資格跟隨前去,只能轉回自己的小院子裏發獃。
因為很難見到長輩主子們,所以即使正妻虐待了小妾,小妾也難以找人伸冤,除非她的男人肯維護她。但是大家族的規矩,男人一般不插手內宅之事,後院女人再多,也都歸正妻統管。
小妾如果受寵,會被男人的正妻和其他妾室忌憚和排斥,甚至陷害,如果不受寵,又會被下人怠慢,甚至刁難生活所需。所以,小妾的生活真的是處於水深火熱,相當難熬。
進入原府之前,蘇大娘給蘇抹微講了許多大宅門裏的陰私之事,也講了不少女人迫害女人的手段,也就是世人所謂的「宅斗」,其驚心動魄處並不亞於男人之間的戰爭。
蘇抹微已經明白自己的娘親為什麼會對這樣的生活了解甚深,但是她最擔心的還是自己以後的日子,擔心原齊之的正妻什麼時候入門,擔心有一天自己會活得生不如死。
原齊之見她明亮的目光黯淡下來,小臉也有些蒼白,心底暗自嘆了口氣,摸摸她的頭,說:「管他什麼禮數,你既然嫁給了我,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其他一概不用理會。」
蘇抹微雖然對大家族繁雜的規矩很不耐煩,卻也忍不住對原齊之的大言不慚嗤之以鼻,嘲笑道:「哄小孩的吧?」
只要公公婆婆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原齊之肯定就大氣不敢吭,還說什麼「他自己的規矩」。
原齊之笑道:「看看,敢對夫君沒大沒小,你這是合了什麼規矩?」
蘇抹微一窘,緊抿了嫣唇不再吭聲。
她反省自己是否真的對原齊之不夠尊敬,是否在他面前太過恣意隨便了?是否太過口無遮攔了?
不知為何,人人都怕的「修羅殺神」原二少爺,她卻不怕。
從他醒來看過她第一眼,和她說過第一句話,她似乎就已經不再怕他了。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他對她沒有惡意。甚至,如果不是她太自以為是和自作多情的話,他也應該是有點喜歡她的吧?
她立即警醒自己,以後要更加恪守本分,注意言行舉止,切不可恃寵而驕,否則一旦男人的寵愛沒有了,她的日子可就更難熬了。
原齊之在她的額頭敲了一下,「又在胡思亂想。我可告訴你,你既然要講規矩,怕踏錯半步,那就一概只聽我的話就好。沒聽過那句話嗎?女子要出嫁從夫的!如果有誰挑你的錯,你就只管說是我的吩咐,為夫一概為你擔著。」
蘇抹微對他展露一個明媚的笑臉,「那你可要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喔。」
話是這麼說,她心底卻在暗自想:信你話的才是傻子。
蘇大娘早就再三警告過她:「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不可靠的就是貴族少爺們的甜言蜜語。他今天對你說,明天就會對別的女人說,總有一天他自己都記不得自己到底對誰說了什麼,更違論負責了。
或許因為蘇抹微沖喜有功,所以鄭氏看到蘇抹微跟隨兒子來給自己請安時,並沒有擺什麼臉色,但也沒有理她,也不讓她伺候,只任憑她行完禮之後在一旁傻站着。
蘇抹微倒因此鬆了口氣,沒人注意她正好。
原齊之問完安后就離開了,鄭氏房裏留下的都是女眷,包括原父原北顧的三個妾室,以及原家長媳雲青蘿,和原家的庶女原宜之。
本來這些人應該一起去給更高的長輩何氏太夫人問安,但是太夫人自從何家落魄之後,就一直吃齋念佛,不耐煩這一套羅唆的規矩,只准她們初一十五到她跟前問候。
原宜之來得早,見蘇抹微沒人理,孤單單挺可憐,便湊到蘇抹微身邊,悄悄拉拉她的手,小聲問她:「你還好吧?」
蘇抹微回握她的手,捏了捏,說:「很好,謝謝你。」
原宜之雖然是庶出,但畢竟是正經的原家小姐,沒人鼓勵她和妾室們多打交道,就連生她的周姨娘,鄭氏也不讓她多加親近,鄭氏當時說:「免得不學好,自降了身分,白白讓人家恥笑了去,日後說親也不好說的。」
但是原宜之喜歡蘇抹微,覺得她雖然出身平凡,卻充滿了一種貴族女子少有的生命力,眼睛是那麼清澈又有神采,很迷人。
原宜之更加小聲道:「以後有機會我去找你玩啊。」
蘇抹微喜道:「歡迎之至。」
在原府,能遇到一個看得起她的女眷實在太不容易了,蘇抹微也很喜歡原宜之。
等蘇抹微回到雪松園,吃上早餐時,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不由得暗自感慨——大宅門的規矩真能餓死人。
飯後,原齊之去了前院書房,蘇抹微回自己的小院準備做鞋子。
準備好針線,蘇抹微拿着原齊之以前的舊鞋比量大小,琢磨着怎麼裁剪,或者找和安、和寧問問以前有沒有留下鞋樣子?
和安、和寧是原齊之房裏的大丫鬟,比蘇抹微的身分低不了多少,又因為是家生子,整個原府都混得很開,蘇抹微平時是沒有權力指使她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