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宜之無奈地撫額,又來了!
謝雍真是個笨瓜父親啊,只會黑着臉訓斥小孩子,難怪謝昭總怯生生的,不光和趙氏的影響有關糸,也是被謝雍嚇的吧?
笨蛋爹爹啊!
原宜之撫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暗罵著肚中小娃娃的父親。看來以後為了孩子的教養問題,她和他還有得爭執呢。
不過,她是萬分期待着那一天的。
從早到晚,一大群人圍着原宜之打轉,吃飯、穿衣、散步,無不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原宜之本來還想笑謝雍己句,可是想到丁錦繡就是因為難產而亡,謝雍應該心裏已經有了陰影,她便又心疼起他來,便乖乖地聽話,認真仔細地保養起自己的身體。
生育向來是女人的一大難關,尤其第一胎更為辛苦和危險,原宜之雖然心胸豁達,也確實不敢大意。
她起初還覺得懷孕後身體沒什麼感覺,直到有一天早上醒來,她忽然覺得一陣噁心,謝雍見她臉色不對,急忙叫丫鬟們進來,可是原宜之已經趴在床邊吐了出來。
這只是個開頭,從這一天起,原來一向胃口好的原宜之開始拚命嘔吐,越來越劇烈,吃什吐什麼,胃裏從早到晚像壓着塊大石頭,以前愛吃的東西看見就噁心,只想吃一些清涼的新鮮蔬菜、水果等。
可是她懷孕的時間不巧,冬天哪裏有什麼新鮮蔬菜?水果也很少。結果就是原宜之的臉色越來越差,胃口越來越壞。
謝雍急得上火,幾次三番親自去王姑家中拜訪,希望她能到謝府常駐為原宜之調養身體。
王姑是揚州出名的婦科聖手,她出身書香之家,父親曾當過一個小官,精通醫術,母親也精通藥理之學,她自幼就對醫藥之學感興趣,寵愛獨女的王氏夫妻就把所有的本領都傳授給了她,可是一家之學畢競有局限性,而且王姑立志於研究婦女之病,長大一點后就四處拜訪名醫,這在當時重男輕女、傳男不傳女的醫學界是相當困難的事,但是她志堅意誠,許多老醫生被她打動,傳授了她許多不傳之秘,而她邊學邊行醫,逐漸成為一代名家。
可惜,王姑的行為在當時頗為驚世駭俗,竟沒有尋到合適的男人嫁掉,王姑一輩子小姑獨處,只收了幾個弟子跟隨身邊。
如今王姑年事已高,體力大不如前,門下弟子們也各自獨立出去,她其實過得挺孤獨寂寞。
原宜之對這樣一位女神醫很好奇,更敬佩,想親自去拜見她,但被謝雍制止了。
謝雍學習古人三顧茅廬,以揚州最高官職的身分親自去拜見王姑,希望她到謝府做供奉,更誠意為她養老送終。
王姑一輩子獨立行醫,不肯到別人家做家月醫生,但是如今她已經近六十歲了,沒有體力再跋山涉水四處濟世救人了,同時也有些被謝雍的誠意打動,更重要的是她喜歡上了謝雍每次都帶來的謝昭,上了年紀的人都特別容易被小孩子純真無邪的樣子打動,王姑最終答應了謝雍的懇求。
王姑先給謝昭做了診斷,他是娘胎裏帶來的弱症,要想真正健康無憂地長大,需要漫長時間的調養,食補為主,葯膳輔助。
之後王姑才給原宜之仔細調養飲食,原宜之的身體底子很好,她現在只是害喜,妊娠反應比一般孕婦激烈一些,這並沒有什麼特別有效的好辦法,只能慢慢調養,盡量尋找一些她想吃、愛吃的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在孕吐階段,是無法講究什麼營養不營養的,最重要的是能讓她吃進東西,不管是什麼,只要她想吃、能吃進去就好。
王姑對謝雍說有些孕婦妊娠反應特別厲害,有可能一直孕吐到最後生產,漫長的八、九十月時間裏都只能忍耐着,孕婦真的很辛苦,不管如何呵護珍愛都不為過。
謝雍聽了,良久靜默無語。
就在這時,京城謝府里傳來了消息,謝母送來了一封信,一些藥材和食物,以及一個人——丁六小姐丁錦芸。
謝母在信里為原宜之的懷孕感到欣慰,希望她能好好保養身體,來年就為謝家添丁進口。
但是她信中的重點是在後半段,謝母說原宜之懷孕了,無法照顧謝雍,更無法照顧謝昭,而且謝昭之前病了,病得很重,謝母字字句句問隱隱指責都是原宜之害的,所以她和謝昭的外祖丁家一拍即合,未經謝雍的許可就聘了丁六小姐丁錦芸做謝雍的側室。
丁錦芸這次跟着謝府的馬車前來揚州,身分已經完成從謝昭小姨到謝昭二娘的重大轉變——她已經被謝母一抬小轎迎進了謝府,在京城缺少男主人的情況下獨自進了門。
謝雍面無表情地看完母親的親筆信,然後慢慢把信摺疊好,重新放回信封裏面。
一身銀紅色新衣裳的丁錦芸有些怯怯地站在一邊,水汪汪的桃花眼卻不時偷偷看一看謝雍。
因為在家裏,謝雍只穿了身藏青色家常便袍,素色袍子沒有什麼花紋圖案,只在領口和衣襟邊沿用同色藏青絲線織了滾邊,卻襯托得謝雍越髮長身玉立,氣質卓然。
丁錦芸心裏怦怦亂跳,她從第一次見到謝雍就起了少女的朦朧情思,這個男人又年輕又英俊又有才華,前途無量,她怎麼能不心動?
可是那時候她只能羨慕自己的嫡姐好命好福氣,自己一個庶女怎麼也嫁不了這麼好的丈夫。
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一向好強的嫡姐那麼快就因難產而去世了呢?那時候的丁錦芸雖然表面上悲傷,實則內心是有幾分竊喜的,她仔細算計過,她知道父親不捨得放棄謝雍這個女婿,而丁家未出閣的女兒就只有她了,她很可能會成為謝雍的續弦!
謝夫人,多麼美妙的稱呼!
謝府女主人,多麼美妙的未來!
丁錦芸一方面小心謹慎地討好自己的父親和嫡母,一方面在謝母面前拚命扮乖巧,表示自己與飛揚跋扈的嫡姐截然不同,不會忤逆婆婆。
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如意小算盤就要成功了,無論父親母親還是謝母,似乎都有意要她成為謝昭的繼母,謝雍的繼室。
可是她千算萬算,就是失算了謝雍的心,她沒想到謝雍居然會出人意科地向一個有着‘克夫’之名的掃把星女子提親!
他瘋了嗎?
還是他真的是個攀龍附鳳之徒?因為貪圖原府第一世家的權勢地位,所以才不惜被克的危險而娶了那個可惡的女人?
除了這個原因,丁錦芸想不出任何謝雍向原宜之提親的理由。
她比原宜之年輕,比原宜之名聲好,自信容貌也不會比原宜之差,或許原宜之的娘家顯赫,可和她一樣也是庶出之女,為什麼要選原宜之?
確認謝雍娶原宜之為續弦之後,丁錦芸很快又振作起來,從懂得男女情思起,她的一顆心就掛在了謝雍身上,自然不肯就此甘休,所以她毅然放下做正妻的打算,退而求其次,做側室也要嫁進謝府。
而她的小心運作顯然成功了。
只要成功嫁進謝家,憑藉着自身的年輕貌美,她不信自己得不到謝雍的心。
男人無論怎樣的道貌岸然,其實都不過是好色之徒,就像她的父親,已經一大把年紀,鬚髮皆白了,不又新納了一名僅有十七歲的小妾嗎?
“姐夫?”丁錦芸小心地看着謝雍,特意選擇了這個暖昧的稱呼。
她知道男人們就愛這種禁忌。
謝雍抬眼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目光更是冰寒。
丁錦芸情不自禁地縮了縮,似乎心也被冰凍住了一般,她只覺得自己在這樣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似乎自己所有的小心思都被看穿。
謝雍冷冷地移開目光,對侍立在一邊的知柔道:“安排丁小姐到客房住下,稍後我另有安排。”
“是。”知柔應了聲,然後走到丁錦芸跟前,客氣道:“丁小姐,請跟奴婢來吧。”
丁錦芸有些焦急地看向謝雍,她已經是他的側室,是他的女人了,怎麼可以去住客房?
可是謝雍已經大步離開了客廳。
與此同時,謝府後宅。
原宜之歪躺在床上,背後墊着大迎枕,眼睛低垂着,看着自己纖細的手指,狀似發獃。
即將迎來新生命的喜悅還未散去,雖然她每天都要忍受着孕吐的折磨,但心理是滿足的,對未來也充滿了各種美好憧憬,她甚至不顧孫嬤嬤的勸阻,每天都花費一點時間為小寶寶準備貼身衣物。
小寶寶的皮膚特別稚嫩柔軟,所以小寶寶的貼身衣物並非越新越好,反而是穿舊了、磨柔軟了的棉織布會比較好。
原宜之找了自己和謝雍以前穿過的棉布衣料,反覆漂洗過,又用滾燙的開水煮沸過之後,再為小寶寶量新裁剪小衣、小褂子、小褲子和小肚兜等衣物。
但做衣服一針一線又是個特別費眼力的事,所以孫嬤嬤才反對原宜之多勞作,原宜之不聽話,孫嬤嬤都快發飆了——謝府與原府都不缺針線手,就算再寵愛孩子,也不必非得這個時間親手做衣服吧?
孫嬤嬤都覺得有必要讓謝雍教訓教訓不聽話的原宜之了。
只是,這時的孫嬤嬤坐在床前的小凳子上,看着自家發獃的小姐,心疼得要死。她輕輕嘆了口氣,道:“現在側室都進門了,可怎麼辦?也怪我太寵你,什麼都依你,按理說你懷有身孕了,沒辦法伺候老爺了,就應該主動為老爺安排一個通房或妾室的,陪嫁來的大丫鬟不都是為這個做預備的嗎?哪家不是這樣?和煙與和霞性子都乖巧,也沒什麼狡猾心思,就算以後她們生兒育女,身契也還是在你的手裏,她們的一大家子都還在原府,你擔心什麼呢?”
“嬤嬤!”原宜之提高聲音打斷了孫嬤嬤的絮叼.她一向尊重自己的奶娘,這些年孫嬤嬤全心全意為她着想,她很感恩,只是兩人一說起這個話題就會起爭執。
“和煙與和霞我都已經給她們挑選了合適的人選,再過一兩年就把她們嫁出去,為老爺收房的事莫再提。”
孫嬤嬤嘆口氣,很是發愁地看着自家小姐,又道,“我知道你心裏想什麼,哪個女人不盼望着與丈夫能夠琴瑟和諧、一心一意一雙人?可是貧寒之家還好說,大富大貴之家的男人,有幾個能守得住的?與其便宜了別人,倒不如找個信得過、拿捏得住的。”
“嬤嬤!”原宜之有點煩躁了。“你忘記了小鄭姨娘的事了嗎?”
小鄭姨娘是原府的姨娘,曾經是原北顧的妾,而且她還是原府主母鄭氏的陪嫁丫鬟,曾經是鄭氏的心腹丫鬟、最信賴最倚重的丫鬟,小鄭姨娘也是鄭氏娘家的家生子奴婢,還被賜予了家姓‘鄭’,由此可見鄭氏多麼信任她。
就是這位小鄭姨娘,在主毋鄭氏第一次懷孕的時候,鄭氏先是讓她做了原北顧的通房,等小鄭姨娘懷孕后立刻又提拔成了妾,成了正經的姨娘,對她算是盡心照顧,當時原宜之的娘周氏都還只是通房丫鬟,沒被提拔呢。
小鄭姨娘卻不知為何鬼迷心竅,不久后居然給原府嫡長子原修之下毒,原修之命大沒死,小鄭姨娘生的兒子卻誤吃了有毒的糕點,死了,小鄭姨娘因此也瘋了,不久也病死。
此事成為了原府的一大疑案,有些人懷疑根本是主母鄭氏設的局,要害小鄭姨娘與她生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