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靜謐的景郕山。

四壁蕭然,絲毫不像女子閨房的石洞中,住着兩名綺年玉貌的少女。

應雨睜着略紅的大眼,靜望着對面石床上,正閉目調息、默默運功的師姐隨風。

微微的風在她周身繚繞,輕輕揚起發梢。

然後,隨風嘆了一口氣,睜開眼睛。

「還是不行?」應雨帶着哭音問。

隨風搖搖頭。「感應不到。氣被擋住了,怎樣都傳不進去。」

本來想把自己的功力灌注到應雨的雨石里,結果忙了好幾天,累得她說不出話來不說,還一點用處也沒。

「怎麼辦?!師姐,怎麼辦?!」應雨恐懼地撲進隨風懷中,渾身發抖。「師娘要是知道的話,會、會……」

最恐懼的時候反而想像不出結果。應雨一向愛笑愛鬧的天真臉龐,此刻滿滿都是驚慌。

隨風攬住師妹纖弱的肩,想罵又罵不出口,只能懊惱地嘆氣。

「我們再想辦法。」她當師姐當慣了,無論如何,都會護着小師妹。「妳先別急,一定可以解決的。」

「我們去找薛……薛師爺幫忙?」應雨滿懷希望地抬頭。「我相信他……他會幫我,真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隨風一聽到這人名,就恨得牙痒痒的。

「妳還說!不就是他騙走妳的石頭,才搞成這樣的嗎?!」隨風罵了起來。「不準妳再去找他,也不準妳再跟他說話,聽見沒有?!他要是再來找妳,妳馬上告訴我!」

隨風隱瞞了從凌旭那邊聽來的消息,並沒有告訴應雨她可能是薛師爺的妹妹,只是很堅決地認定薛師爺是意圖要拐走應雨。

她才不相信那種鬼話!

小小的身子又開始顫抖。每次說到薛師爺,隨風就是這副怒火攻心的模樣。應雨又急又苦,委屈得哇一聲哭了出來。

「不能哭!妳不能哭!」隨風連忙出言恫嚇:「要是師父師娘看到妳哭,發現雨沒有跟着來,我們不就糟了嗎?」

這段時間裏,應雨得硬裝出堅強的模樣,不能動不動就撒嬌、掉眼淚,以免引起大人們的疑心。

師父師娘應該也都以為是前一陣子嚴厲的責罰,才讓應雨變成這樣,所以最近對她特別和顏悅色,也讓心裏有鬼的應雨:心虛難過得每天愁着一張小臉。

「我不哭,我會勇敢。」應雨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好,那妳乖乖在這兒待着,我出去一下喔。」

「師姐,妳一定要出去嗎?」又是那個快哭出來的表情。「我會怕。妳可不可以陪我嘛?不要去好不好?」

「妳別說話了,快睡覺。」

隨風安撫過師妹,待她睡了,才轉頭看着外面。

凌旭最近常會上山來找她,兩三天來一趟,告訴她關於薛師爺的事情。

這段日子下來,她一面要面對師父師娘的嚴格要求,一面擔心憂慮應雨的事,還得不停花心思想辦法恢復師妹的法力,交相煎熬下,整個人精神差了許多。

她再倔強不羈,也還只是個少女。滿腔的憂煩無處可說,只有凌旭--這個一開始即讓她看不順眼的男子--給了她一點依靠。

他總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對於她的請託,卻從來沒有拒絕過。

知道她急着想了解薛師爺的狀況,就詳加查問。

知道她下山會受罰,就每隔幾天上山來會她,不管自己會不會被她師娘發現、師父動怒劈死。

知道她總有事情纏身,所以從來不讓她等,總是時辰一到便現身。而他等她多久都無所謂。

隨風一路來到桃樹林,心裏在想: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怎麼用走的?妳不是會飛檐走壁嗎?」一照面,就是調侃的話語。

……人是很好,就是講話扎耳,不取笑她像活不下去似的!

隨風瞪他一眼,不說話。

「我跟薛師爺又談過幾次,不過他不肯多說。所以我正在試着用別的方法調查。」凌旭簡短地報告了這些天的狀況。

「別的方法?像什麼?刑求嗎?」隨風睜大眼睛,急切地問。

看着那張小臉陡然亮起來的模樣,凌旭嗤笑出聲。「他又沒有做什麼殺人放火的事兒,我幹嘛刑求他?」

「可是他搞砸了我師妹的雨石,還騙她!」隨風堅持。

「姑娘啊,妳要想想,妳們在他眼中,可是妖物哪。他一看到妳就想打死妳,對應雨這樣,已經算是很好了。」

凌旭看隨風又要發火,先擺擺手要她安靜。「妳站在他的立場想想就知道,他這麼做是有原因的。」

「我為什麼要站在他的立場想?!」隨風可沒那麼容易被安撫,火得把旁邊落了一地的黃葉颳得滿天飛。

凌旭也不去管她,任着她使性子,雙臂抱胸,懶洋洋地靠在大樹上。

「鬧夠了沒?要不要折壞幾棵樹?」待風勢暫歇,他還涼涼地說。

「……我現下沒那麼大力氣。」隨風噘着嘴,不甘願地承認。

她確實是累壞了的模樣,雖然神情倔強,眉宇間卻帶着絲絲倦意。

凌旭又笑,忍不住伸出手……

等一下!他伸手是要幹什麼?

待他領悟自己居然是想把她攬進懷裏好生安慰時,不由得僵在當場!

隨風沒有發現他的異樣,自顧自地找了塊大石頭爬上去坐着。手肘撐膝,煩惱地捧着臉,一雙黛眉都快打結了。

「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喃喃自語。「薛師爺就算能還原雨石的法力,也不見得願意這麼做。我又沒能力幫應雨……可是,雨水不順,居民都會遭殃啊……」

這年紀的女孩兒,哪個不是在父母珍愛下,成天撲蝴蝶繡花、傷春悲秋些閨閣小事,嬌滴滴地長大?

可是,眼前這個嬌俏娃兒,身上肩負的責任卻是那樣沉重。

「妳這樣瞞,能瞞到幾時?」凌旭定了定神,緩步走過去。「要不要跟妳師父或師娘說說看?」

隨風抬起小臉,眼神猶豫。隨即,小嘴一抿,把頭撇開。

「怎麼著?」

「師父就算了,可我師娘很兇的,要是讓他們知道了來龍去脈,你們會有……危險的。」隨風不太甘願地說。

原來她是在擔心這個!

凌旭忍不住失笑。這個小姑娘,竟獨自擔了這麼多心事!

「妳太高估你們的法力了。」凌旭勾起嘴角,略帶嘲諷地說:「不是我自大,要動成天府衙,就算你們幾個一同施法,也不見得動得了。」

「笑話!明明……咦?」隨風沒好氣地正要反駁,突然,詫異地停了下來。

天際那一道閃光……不是她眼花了吧?

「你快走!」她立刻警覺,從大石上跳下來,也顧不得害羞了,拉着凌旭的手就往官道上拖。「我師娘來了!」

來不及了,師娘清冷如冰的話聲已經悠悠響起。

「凌大人說得對,我們也許沒有辦法動得了成天府衙,但是大人別忘了,要讓您、讓百姓日子難過,對我們來說,也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

然後是悶雷聲在天際滾動。她師父也……到了。

深山林間,深濃夜色中,四人浴着淡淡月光,遙遙相對。

師父師娘的臉色都相當冷肅,靜立在官道旁,那股迫人氣息迎面而來,令觀者心頭莫不一凜。

出乎意料之外,凌旭沒有立刻離開,高大身形反而靈活一閃,擋在隨風面前。

只見他戒備地冷望着面色不善的兩人,毫不畏懼。

隨風還沒會意,驚雷和妻子眼中卻都掠過一絲詫異。

在她師父師娘面前,他一個外人,居然……想保護隨風?

他的背脊挺直,身形在月光下看起來是那麼堅強剛毅;隨風忍不住拉住他的衣袖,緊緊握着,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當師父驚雷一開口,隨風就更訝異了!

「徒兒頑劣,多次煩擾大人,在下教徒不嚴,深感抱歉。」驚雷銅鈴大的雙眸瞪了隨風一眼。

這口氣聽起來……他們居然是相識的?

「哪裏。只是令徒與我的師爺之間似乎有些糾葛尚未釐清,我……」

「冤有頭、債有主,我們都知道這次薛承先是衝著應雨來的,我們當然不會怪罪到凌大人身上。」驚雷一揮手,打斷凌旭的話。「凌大人,請吧!」

「也請兩位不要怪罪到隨風姑娘身上。」凌旭可不管他們是不是要找自己麻煩,他只擔心隨風會不會被師父師娘責罰。「是我自個兒要上山來找她的,與她無關。」

「我們早有協議,雙方必須各處其所,相安無事。凌大人現在為何三番兩次上山,破壞此地清靜?」

一旁靜立的師娘此刻開口了,明眸閃爍怒氣,她冷冷道:「隨風犯了門規,自當受罰,凌大人不會連我們管教徒兒的事,都想插手吧?」

「隨風姑娘只是在擔心師妹……」

「你就別說了,快走吧!」眼看師父師娘想放他走,他還扯個沒完,明明就是找死,隨風急得忍不住猛扯他的衣袖。

「妳不要緊張,妳師父師娘都是明理的人,不會為難妳的。」

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隨風不得不佩服他。

只見他嘴角勾起淡淡笑痕,臨走,頗具深意地看了驚雷兩人一眼,篤定說道:「至於我,我與妳師父師娘既不會、也不能反目。妳儘管放心。我過兩天再來看妳。」

說完,瀟瀟洒灑離開,翻身上了座騎,策馬離去。

只留下一頭霧水的隨風,和面色不豫的師父與師娘。

隨風皺眉目送他遠去,一回頭,看見師父跟師娘的臉色,馬上一驚。

她咬住唇,心中已經閃過十七、八個念頭,卻是個個都像是打了死結似的,纏在一塊,讓她愈發著急。

「我--」

「不用說了。」師娘一張含怒芙蓉面,此刻露出疲態,她擺擺手。「回去睡覺吧,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就這樣?不用受罰?不用再回桃樹林?

「把妳關在桃樹林又有什麼用?凌旭還不是愛來就來,每天都跟妳在林子裏說話?」師娘像是練了他心通,冷冷道。

「師娘……你們都知道?」隨風不敢置信地問。

師娘冷笑。「哪裏會不知道!妳們這兩隻猴崽子在打什麼主意、搞什麼把戲,以為自己很聰明、以為瞞得過我們?」

「那師娘,妳也知道府衙里的薛師爺……」

「我們曉得。」驚雷接口,搔搔落腮鬍,嘆氣。「就知道這號人物早晚會出事,沒想到連凌旭都鎮不住他。」

師娘還是冷笑,傲然道:「我看凌旭是有意縱容。這次要不是隨風的關係,他也不會插手。」

「我?跟我有什麼關係?」隨風指着自己鼻子,隨即醒悟。「是說我去找他、拜託他幫忙嗎?」

她那樣還叫做「拜託」人家幫忙?

驚雷和妻子對望一眼,都張口想說話,卻欲言又止。

他們決定還是不要多說。

「哎,算是吧。」驚雷隨便敷衍過去。「別多問了,去睡覺吧。」

「不行。師父,你們還是沒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隨風急得嚷起來:「你們跟凌旭本來就認識嗎?這次應雨的事情,又該怎麼辦?!」

驚雷搖頭。這個大徒兒性如霹靂,不跟她說清楚,是會鬧翻天的。

「好吧,妳坐下,我跟妳說。」做師父的指指旁邊的大石,自己一屁股就坐在官道邊上的草地,也不嫌臟。

「我去看看應雨。」師娘瞪了大徒兒一眼,先行離去。「聽完就給我回去睡覺,不要多生枝節,聽見沒有?」

「是,師娘。」

「還有你。」

「是,師妹。」驚雷抓抓頭。

師娘走後,隨風這才放膽走過來,扯着師父衣角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嘛!師父你快說啦!」

看她已經亭亭玉立的一個大姑娘家了,偶爾卻還有小孩心性和動作,驚雷寵溺地拍了下撒嬌徒兒的頭。「妳就會找麻煩!差點把妳師娘給氣死!」

「對不起嘛。」隨風噘着小嘴。

虎背熊腰的驚雷盤腿坐着,讓隨風乖乖坐在身旁,然後,娓娓道來--

「我跟妳師娘在景郕山已經好久了。其實,我們並不是在這裏主掌風雨雷電的,那只是順手幫忙而已。」

「我知道。師父說過,我們只是順氣而行,必要時刻才出手協助。」

驚雷點頭,然後指着山腳方向。「那妳記不記得,師父也教過妳,成天府的風水有什麼特殊之處?」

隨風當然記得,朗聲說:「記得啊!師父說這兒是五馬拖車帝王穴,地勢有如五匹馬拖着一輛馬車,奔馳如電,氣勢非凡,瑞氣直衝雲霄,相傳會出帝王。可是因為怕引起太多糾紛,所以不能明說,只能隱諱地稱此地是鳳凰穴。」

驚雷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是了。妳師父我跟妳師娘呢,就是在這裏守護這特殊的風水,免得被人破壞。可是,多年以來,只要是想奪權篡位的,沒有一個不想來破壞……」

見隨風睜大明眸看着自己,驚雷苦笑。「反正這事兒複雜,妳不用懂。簡單來說,歷任派到成天府的知府都接過京里來的密令。要不是誓死保衛,就是給逆謀的叛臣收買。總之,都會身陷險境,沒有好下場。這個知府的位置,沒有一點本領,是坐不穩的。」

「那凌旭他--」

驚雷只是謹慎一笑。「他是個特殊人物,妳不用擔心。」

隨風小臉一紅,嗔道:「師父胡說!誰擔心他來着!」

「他從一上任就曾多次設香案禱祝請神,找我們去長談過。」驚雷沉吟片刻。「我們有過默契,雙方相安無事。他不來破壞,我們也不會去找他麻煩,但求平安過日,風調雨順便是。」

「原來是這樣!」隨風恍然大悟,難怪他老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點點頭,隨風隨即又問:「那,他們府里那個薛師爺……又是怎麼回事?幹嘛欺負應雨?」

驚雷濃眉大眼的臉上,兇惡的怒意一閃,並沒有回答。

「師父?」隨風拉拉師父的袖子。「他是壞人吧?為什麼他說應雨可能是他妹妹?這,這是真的嗎?」

「不可能。」驚雷的聲音冷如玄冰。「絕對不可能。」

霜降之後,緊接着是立冬、小雪、大雪,然後冬至。

成天府雖然算不上北地,不會這麼早就有滿天鵝毛的景緻可看,不過,寒意也已開始絲絲入侵。

農事早已告一段落,居民百姓開始整理一年所得、腌菜藏糧,做好過冬的準備。

凌旭也應該要忙着彙整今年成天府的狀況,好好說說自己宣風化、平獄訟、均賦役、教養百姓等等事迹,以上報朝廷的。不過近日他雖案牘勞形,忙的卻不是正事兒。

只見他把幾大箱從京裏帶來的書都搬出來細細翻找。平常這種事都交給文職,像照磨、檢校這些人去做的,不過這次,他居然親力親為。

「大人,奏章……不用準備嗎?」薛承先身為知府的文膽、師爺,看主子這樣放任的態度,忍不住發言詢問。

雖然這段日子來主從間或有嫌隙,但薛承先還是謹守本分,出言提醒。

凌旭只是淡淡說:「不忙,還有時間。」

「近臘月了,今年封印又封得早,大人,這樣真的來得及送進京里去嗎?」

薛承先站在書房門口,看着堆了一屋子書、桌上也攤滿簿本紙張的混亂狀,困惑地問着身在其中的凌旭。

「我說來得及就來得及,你緊張什麼?」凌旭一揮手,逕自翻閱着手上文件,不太耐煩地說。

明知知府大人就是這樣的個性、口氣,薛承先聽了,還是覺得心頭不快。當下他只好壓抑住,低頭說:「知道了,學生告退。」

待薛承先在長廊盡頭消失,凌旭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只是嘴角略揚,低聲說:「好了,妳就進來吧。」

清風微揚,翻動了書本紙張,帶來一股甜香。不過這股甜香可不是姑娘身上的,因為姑娘進門后,還皺了皺鼻子。「這什麼味道?甜甜的。」

「紅棗。府里大概在準備做臘八粥。」凌旭指着窗邊小桌上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甜湯。「今晚的點心就是紅棗桂圓湯,妳喝吧。」

隨風照例坐在窗欞上,小小金線繡花鞋踢啊踢的,彎身端起特地為她留、放在她常坐的位置旁的甜湯,一發現燙手,又馬上放下。

凌旭手握書卷,看着她皺起眉苦着臉,猛瞪着還冒煙的熱飲,好象看到什麼惡鬼的模樣,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擴大,慢慢蔓延到神氣的丹鳳眼眸。

也就是一碗熱甜湯,幹什麼怕成這樣?

「好燙啊……對了,你調查得怎麼樣?」隨風沒有注意到注視着她的溫柔眼光,只是問。「師父師娘都不肯多說關於薛師爺的事兒。可是,其中一定有問題!」

「妳又這樣偷偷溜下山,小心被妳師娘罰。」凌旭說:「他們不說,是不要妳多擔心。妳一個小姑娘家,別管這麼多閑事。」

隨風被說得噘起小嘴,很不開心。「你們是約好的么?幹什麼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凌旭只是微笑。

「我不管!我就是覺得這薛師爺很古怪。」隨風堅決地說:「你查這個人的來歷到底查得怎麼樣了?有沒有什麼進展?快跟我說!」

「我說過了,妳要問我事情,總得好聲好氣些。」凌旭慢條斯理的坐下,翻著書,一面悠閑的說。

隨風早已習慣他的調侃和取笑,揚起小臉,一本正經回答:

「凌大人,凌大知府,請問您最近可曾找到什麼蛛絲馬跡,可以與小女子我說說嘛?無任感謝,當赴湯蹈火以報……」

凌旭聽了大笑起來!「這是齊時教的吧?不倫不類!」

「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你真難伺候!」還是被取笑的隨風氣鼓鼓地抱怨起來。「那你到底要人家說什麼嘛!」

「我要妳說……」凌旭欲言又止,眼眸中閃爍着笑意。

被那樣注視,隨風只覺得臉蛋一燙,加上紅棗甜湯的熱氣蒸騰,她白玉般的雙頰霎時染上淺淺紅暈。

然後,最不識相的蠢牛一隻又沖了進來,打破了這一刻的曖昧。

「大人、大人!」齊時很少這樣急驚風似的,他手上拿着一封書信,直衝到凌旭面前,遞給他。「京里來的,剛到!」

凌旭不慌不忙地接過,低聲說:「把門關上。」

隨風玉手一揮,一陣清風便把書房門輕輕掩上。

「咦?」齊時詫異轉頭,這才發現高坐在窗欞上一手拿着小碗的隨風。他很羨慕地說:「主子的點心原來是留給妳的。真好!」

「別說廢話。」凌旭拆信,順口斥了齊時一句。

待他專心看完密函,一抬頭,便發現齊時已經移步到窗邊跟隨風講話。

齊時很喜歡跟隨風閑扯,一有機會就在她身邊繞,兩人也挺有話說。從抱怨凌旭到所有芝麻蒜皮小事,都能扯上大半天。

「……就是運功嘛,會先感覺到風勢怎麼起、從哪來,然後就想,吹過去關上門,就行啦。」隨風解釋着剛剛的動作。

「嘩!好厲害!」齊時兩眼發亮,佩服得要命。「光是想想就可以指揮風勢,那還有呢?妳還會些什麼?」

「我還會……」

凌旭冷着臉打斷兩人的相談甚歡。「還聊?府里都沒事了么?」

大人不高興了!齊時再蠢,也能清楚感受到。

當下他抓抓頭,很識相。「有、有事!那我先下去了。」

「慢着。」凌旭喊住他,俊美臉龐有着深思的表情。

房裏另外兩人都睜大眼等着下文。

「你要說什麼呀?」隨風從來不怕他,等半天等不到,忍不住就開口問。

「京里有密使來,明後天就到了。」凌旭揚了揚手上的信函。「你去找個乾淨的地方招待客人。別去客棧茶館。悅來居那種人來人往的場所更是不行。」

「京里有人來,不是該住驛館嗎?」齊時不解。

凌旭緩緩搖頭。「不成。得愈隱密愈好,我自己去見他就可以了。這事兒,最好就你我知道。聽清楚了?」

一聽見「密使」二字,隨風的小臉頓時褪去血色。

雖然不知道密令的內容是什麼,不過,看凌旭這個平常談笑用兵的人,此刻竟出現難得的端肅面貌,隨風猜也猜得到,一定是很嚴重的事、很重要的人物要來。

她想起師父說過的--歷任成天府知府只要接到密令,結局都不會太好……

「不要去!」她突如其來的衝口而出,把兩個大男人都嚇了一跳。

慎重交代好事情,讓齊時離開之後,凌旭走到窗前,凝視那張慘白的臉蛋。

從認識她以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他沒見隨風這麼驚惶過。

「怎麼回事?」他略皺着層問:「妳在嚷什麼?」

「那個……密使,密令……」

隨風說不上來,就是有股不對勁的感受梗在心頭,令她忍不住慌亂。

她在微微發抖,震得她捧住的碗和調羹撞出叮叮輕響。凌旭接過了,擱在旁邊小桌上,然後,溫厚略粗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

「別急,慢慢說。」凌旭低聲哄着。

「你別去好不好?」隨風仰臉,頭一遭這樣好聲好氣的求他。「我……我師父說,成天府的知府,只要接了密令,就……反正……反正這個密令……你能不能別接?」

凌旭只覺得心頭一陣酥麻。

先別管她要求的是什麼,光看那雙水盈盈的眼眸滿懷期盼的瞅着他,甜軟嗓音殷殷懇求……說實話,就算是要他去天上幫她摘星,他搞不好都會去。

可惜這次他不得不硬起心腸,拒絕她的要求。

「不成,我非接不可。」他溫言道:「京里來的這人相當要緊。我不是第一次見他了,他絕對不會對我不利的。」

「可是……」隨風着急!「可是……」

「不會有事的。」凌旭扯起嘴角,俊美臉龐上此刻儘是笑意,他低聲問:「妳很擔心?妳怕我被人害死?」

隨風心事被說破,羞得一張小臉都紅了,嘴上卻還是倔強着不服輸。「誰……誰擔心你!我只是……只是怕你沒辦法幫我查薛師爺的事!」

「這次的密令,應該就是跟薛師爺有關。」凌旭握緊了纖纖小手,臉色轉為凝重。「所以,我非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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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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