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會準備她最喜歡的柔軟而舒服的衣服,準備她喜歡的點心和茶水,晚間在客棧夜宿時,也會為她準備好乾凈被褥。
還有,每次她做惡夢哭喊醒來,他總是會及時敲門而入,比她身邊睡得死沉的丫鬟都盡心盡責,他不能像娘親那樣擁抱她,但是他會默默守護在她的床邊,像座沉默的高山,像株足以為她遮風避雨的大樹,讓她安心。
在漫長的路途中,他慢慢成為了她的依靠,讓她養成了不管遇到什麼問題,第一時間就會找總管的「良好習慣」。
如果這些還不足以讓一個孤獨的小姑娘芳心暗許,那麼之後遇到劫匪時,總管大人的英勇神武,以及為了救她而流血受傷,便讓她在一瞬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
每個女人心目中都有一個英雄,而她的英雄雖然出身低微,卻讓她心安、心動。
她覺得他堪比世間任何的偉男子。
裴清荷在鄉下長大,有着鄉間人獨有的爽朗和直率,她喜歡他了,就向他表白,她十四歲生日的時候,偷偷送他自己繡的手帕,還特意在手帕一角綉了一朵小小的荷花。
牛之牧當時沉默地看了她許久,那雙深沉黝黑的眼眸里有太多太多她不懂的情緒。
他最後雖然收下了她的手帕,卻對她說:「小的謝過大小姐,不過你我身分有別,日後小姐還是不要再這樣做了。」
身、分、有、別!
這就是牛之牧一直拒絕她的最大理由,裴清荷為此暗恨已久。
很多時候,她覺得牛之牧其實也在偷偷看着她,他的目光熾熱得都要灼傷她,可是當她回頭與他對視時,他又總是若無其事地扭開頭,避開目光,裝作若無其事。
一次,兩次,她還會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但是次數實在太多了,她就知道其實並非自己一相情願,只是這個悶騷又古板的彆扭男人總是謹守着身分有別,唯恐自己配不上她,耽誤了她。
裴清荷小聲對牛之牧說:「你看,我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秀千金,我很有力氣喔,可以和你一起并行的。」
和他在一起無論是吃苦,還是享福,她都可以和他并行,她知道自己一定能夠做得到。
她並非只會幻想風花雪月,她也想過這種身分地位不匹配的婚姻可能會帶來的後果,如果她不再擁有千金大小姐的身分了,她需要自己做飯、洗衣、打掃,甚至需要拋頭露面地賺錢度日,這些她其實都想過。那樣的日子,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個人過,她可能會覺得日子太艱辛,可是如果有他和她一起並肩而行,她就會覺得甘之如飴。
牛之牧抿緊了嘴唇,雙手無意識中握成了拳頭,指甲甚至掐進了肉里也絲毫未覺痛。
最難消受美人恩,他該怎麼辦?
最可怕的是該美人還一點自覺都沒有,動不動就愛撩撥他,完全不知道她經常攪得他寸心大亂,沒有一點平靜。
有時候,他真的很想把她按在懷裏打屁股,讓她不要動不動就飛個媚眼過來──雖然隔着輕紗,他也知道她經常在偷窺他。
他雖然是木頭臉,可並非草木之心,又怎麼可能沒有感受到裴清荷的熱情?他也想回報她,想牽起她的手,一刻也不分開,可是……
他害怕。
他害怕自己那顆被強行壓抑的心,以及對她瘋狂的渴望一旦被打開了缺口,就會猶如黃河決堤一發而不可收拾。
他真的害怕自己會忍耐不住而毀了她。
她喜歡他,多是出於崇拜和依賴吧,她的眼神那麼清澈而明麗,她又哪裏知道他心中對她存有的那些隱晦而瘋狂的欲.望?
在確定自己與她的前途之前,他不得不苦苦壓抑自己,死死克制自己,偏偏大小姐還動不動要替他點上一把火,讓他時常難受得要死要活。
這個該打屁股的小姑娘!
牛之牧腦海里盡情想像了一下自己懲罰她的場景:把她放在自己大腿上,褪下小褻褲,露出白嫩嫩的渾.圓小翹臀,他的大手輕輕放在上面,唔……牛之牧若無其事地摸了下鼻子,還好,沒有流鼻血。
趕路吧,不能再想下去,不然就要丟人現眼了。
裴清荷的身體確實很健康,以前她在鄉下的莊子裏,經常滿院子亂跑,母親也縱容她,說多活動,吃飯吃得多,身體也健康,所以她從小身體就很不錯,就算來了京城侍郎府,雖然足不出戶,但是侍郎府的後花園也不算小,她每天都會去散散步,體力依然比大多數的千金暗秀要好得多。
跨過內山門,從天王殿、正殿、菩薩殿一路燒香拜過來,在後殿裏就有專供男男女女求籤問卦的地方。
裴清荷對裴清蓮說:「我們來求個簽吧。」
裴清蓮猶豫了一下,也點頭了,說:「好吧。」
裴清荷道:「你是妹妹,讓着你,你先來。」
裴清蓮也不客氣,跪下虔誠地先磕了三個頭,才小心翼翼地搖起了簽筒,當一支簽「啪曬」一聲掉出來時,她的心也立即高懸了起來。她先閉了閉雙眼,在心裏默念了三遍菩薩保佑,才睜眼觀看,只見簽上寫着八個字:白雲初晴,幽鳥相逐。
裴清蓮雖然不是很明白簽的意思,卻依然心內大喜,因為此簽乃「上吉」,這是不是意味着她將來一定能夠姻緣如意,比如,能夠嫁給袁鳳鳴袁大公子?
裴清蓮笑嘻嘻地對裴清荷道:「姊姊,妳看,上吉呢。」
裴清荷拿着簽看了看,笑道:「那就提前祝妳心想事成喔。」
裴清蓮此時心情愉悅,便催促她,道:「妳也快點去求。」
裴清荷如她一樣,磕頭,搖簽筒,等待那一支命中注定的簽被搖出來。她拿起簽來觀看,與裴清蓮簽上的詩情畫意不同,她的簽卻相當直白: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
看到這句話,裴清荷忍不住轉頭看了看隨侍在一旁的牛之牧,嘴角微揚,這個男人可不正是如此值得依靠嗎?
此簽是「上上」,乃最好的簽了。
裴清蓮湊熱鬧搶過來看,見是上上籤,忍不住道:「真是奇怪了,又是孤啊,又是命的,哪裏好了?」
裴清荷不理她,卻微笑着對牛之牧道:「好不容易來一次,不如牛總管也求一簽?」
牛之牧本想拒絕,可是被她水汪汪的眼睛盯着,無聲的哀求讓他瞬問心軟,只好也認命地跪下求籤。
等他的簽一出來,他自己先拿起來看: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
同樣是上上籤。
他的心猛然一陣狂跳,立即又將這支簽投到了簽筒里。
就算不去問解簽的老和尚,他也知道這支簽的意思,因荷(何)而得藕(偶),有杏(幸)不需梅(媒)——因為意外的機緣而得到配偶,幸運得甚至不需媒人。
而他的機緣,真的就是眼前這朵小荷花嗎?
他與她如果真的這樣情投意合了,豈不是真的不需要媒人了?
牛之牧的心裏又是喜又是愁,連月老都願意促成他與她嗎?他真的能夠匹配她嗎?
可是天知道,他是多麼擔心自己會讓她受到委屈。
裴清蓮不滿地問:「你求了支什麼簽?幹嘛那麼小氣都不讓我們看看,是不是不吉利?」
這個小姑娘巴不得別人都求個下下籤。
裴清荷也一臉擔憂地看着牛之牧。
牛之牧依然是萬年不變的木頭臉,淡淡地回道:「只是很平常的簽,沒什麼好解的,兩位小姐是否還要去解簽?」
解簽的老和尚在偏殿裏,需要排隊等候,裴清蓮看了看時辰,有點焦躁道:「算了,這簽大家都明白的,不需要解了吧?」
裴清荷也無所謂,她一直盯着牛之牧看,敏銳地感覺到他似喜似憂的矛盾情緒,猜測他求到的簽可能有點小麻煩,但應該還不錯吧?
所以她也就不再操心,便說:「既然如此,不如就回家吧。」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順利利,平平安安,她想早點回家,應該就不會出現什麼事情了吧?
裴清蓮卻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幹嘛急着回去?再說這一路又累又渴,我們不如去水泉院喝點水,歇歇腳?那裏的風景也是碧雲寺最好的喔。」
裴清荷想了想便答應了,她確實是難得出來一回,在寺院裏走走,看看風景,應該也沒什麼問題吧?
再說她一直戴着紗笠呢。
水泉院位於碧雲寺的北跨院,是寺內風景最幽靜的地方。
一行人閑逛着一路走來,倒也不覺得怎麼累,裴清荷像只飛出籠子的小鳥,東看西看,尤其覺得新鮮。
水泉院裏自然有清泉,清泉從山石中流出形成池子,池子上面有橋,池子一畔有亭子。
裴清荷她們上了橋,準備到亭子裏面歇歇腳,因為松柏的掩映,她們最初並沒發現亭子裏已經有人。
走下石橋時,才發現亭子裏已經坐了幾個人,裴清荷正想轉頭和裴清蓮說離開這裏,另覓歇腳之處,裴清蓮卻腳下一軟就要跌倒,裴清荷本能地伸手去攪扶她,裴清蓮此時也伸手扯住了她的紗笠——人那麼章,紗笠那麼輕,自然紗笠就被輕飄飄地扯了下來,裴清蓮就勢靠在了向她伸出手的丫鬟身上,手裏還掛着裴清荷的紗笠。
就這樣突如其來地,裴清荷如一支初綻的新荷亭亭玉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剎那間,她的美麗讓春日明媚的陽光都黯然失色,整個水泉院似乎都為之一靜。
而涼亭里的那幾雙目光突然變得更加熾熱。
當裴清荷意識到不妙時,一件輕紗己經重新籠罩在她的頭上,將她的美貌嚴嚴實實包裹住。
是牛之牧送上的紗巾。
牛之牧將裴清荷緊緊攬入懷裏,雖然只是很迅速的一瞬間,隨後又鬆開,那種力度卻強悍地宛如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裏。
如果可能,他真的想把她依進自己的身子裏,讓別的男人再也無法看到她一分一毫。
天知道,他此刻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維持住這張木頭臉,沒把那些涼亭里的男人統一統踢出去!
就是這種瘋狂而獨佔的心思、這種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強烈感情,才讓他不得不時時刻刻地警醒着自己、剋制着自己。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如果一旦失控會變成什麼樣?
裴清荷好奇道:「你怎麼會隨身攜帶紗巾?」
牛之牧嘴角抽搞了一下,如果他不隨身攜帶紗巾,怎麼應對現在這種情況?
他轉頭瞥了裴清蓮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冷意,他自信自己的眼光沒問題,裴清蓮絕對是故意的。
裴清蓮手裏還捏着裴清荷的紗笠,委委屈屈對她說:「對不起呀,姊姊,我不是故意的,走了這麼久,我的腳都軟了,剛才差點摔倒呢。」
裴清荷示意紫鳶接過自己的紗笠,就讓紫鳶拿着,她現在只想用總管親手給她戴上的紗巾。
她對裴清蓮說:「你還是小心些吧,紗笠掉了是小事,萬一你的腳受傷了,爹爹和二娘就要心疼了。」
裴清蓮低頭應了聲,嘴角卻揚起一抹陰險的笑。
「兩位小姐可是累了,不如到涼亭里歇息片刻?」一個略微沙啞的男子聲音道。
裴清蓮抬頭,不由大喜,正是她期盼的那個人啊——忠國公府世子讎正鸞,亦是京城四大美男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