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遇上宋希浚這個不動如山的男人，董依澪當然什麼都沒問出來，有些懊悔。

不過，她的好奇心來得快，去得也快。

宋伯伯再過幾天就要出院了，她突發奇想地提議說要煮一桌的好菜慶祝，宋希浚不忍心潑她冷水，陪她來到了超市。

應該，說他一點都不想來超市，是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來才來的，而且，現在又是傍晚人潮最多的薛候。

“沒問題吧？”他不太看好地道。

董依澪倒是以乎常心看待。從上回她救了那個人之後，她領悟了很多，還能鼓起勇氣約同事們一起逛街了。

“當然沒問題了，我想，真正可怕的不是人，而是我自己！我總是帶着重重的戒心，害怕被傷害，所以才會排斥人，其實這個世界遺是有很多好人的。”

“是嗎？”宋希浚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這番話讓他想起他自己也是和人群保持着距離，害怕他深愛的那個人會受到傷害，其實，不過是他不敢愛吧！

他一點都沒有自信，他能夠愛一個人，勝過他最重要的工作……

“反正人多才好，就當作特訓吧！我總覺得經過這陣子的事後，整個人變得很有力量呢！”董依澤掄起了拳頭，說得像真的一樣。

“是，你很有力量，是因為吃了菠菜嗎？”宋希浚難得也會開玩笑，方才那一閃而過的想法，已被他藏得好好的，並沒有被她發現．

“我是認真的，你不要消遣我嘛！”董依澪不滿地朝他亂揮拳，一個不小心，揮到了身邊一整排的飲料，飲料整個倒下，散落一地，她嚇得張大嘴。

“完了！”

丟臉死了！她連忙蹲下身撿飲料，看他也放下身段地幫她撿，她覺得好不可思議。他好像變了個人，沒有當初那麼討厭她惹麻煩了。

她悄悄竊喜，撿着撿着，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反應很激烈地跳開。

“我的手有細菌嗎？”宋希浚瞪着她。

“不是……”董依澪一副難為情的模樣。

“那為什麼要一副很害怕的樣子？”她不是不會對他過敏嗎？

“我才沒有很害怕，我是不好意思……”董依澪說得很小聲。

“不好意思？”宋希浚拉高音。

“你真的很討厭耶！”董依澪氣到不理他了，趕緊把剩下的飲料撿起來，推着推車往前走，也因為在氣頭上，她沒發現她待的是特價區，後頭有一堆婆婆媽媽和家庭主婦涌了上來．

宋希浚仍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張大的手，隱隱約約的回想起她碰觸到他的情景，好像……隱約有種心動的感覺……

不對！他在想什麼？他之所以格外關心她、對她有那麼多複雜的心情，僅是因為她曾是他最重要的海音而已！

等等，她人呢？宋希浚搜尋着她，就見她快被人群淹沒了。

這個獃子！他大步朝前走着，推開了重重包圍她的人潮，想拉她出來，卻和她一塊兒被困在裏頭。

他就這麼靠着她，看着她秀氣的臉蛋，漂亮的眼睫毛。發覺他的心跳得有點疾快……不，是太快、太反常了！

一定是他被一群歐巴桑包圍着，所以火氣才會大了起來，心跳也跟着快了起來……

“好擠！”董依澪有點難受。都怪她笨，被人群擠到推車都不見蹤影了，還害他跟着她擠。

“不舒服嗎？”宋希浚很擔心地問，以為她的過敏症發作了。

“不會，因為是你……”他都包圍着她了，還有哪個男人能靠近她？董依澪緊低着頭，說得很小聲。天啊！她沒有臉見他了！

聽她這麼說，宋希浚的唇角微微地上揚。

她說得很小聲，又是不好意思嗎？突然間，他很想知道她碰到他的手的感覺，為什麼會讓她那麼激動地跳開。

想着，他更用力地包覆著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

“你……”

“別動．”宋希浚一副認真的模樣。

見狀，董依澪整張臉都漲紅起來，更難面對他了。

她的手也好小好軟，像是他一握緊，她就會融化似的。而且，只要他看着她，她的臉就會更紅，紅得像她買的番茄一樣可口，讓他覺得她很可愛，很想咬上她臉頰一口……

真是夠了！他到底想怎樣啦？眼見人群漸漸散了，董依澪用力推開了他，找到了她的推車，裝作一副沒事的模樣向前推着。

宋希浚被她那麼一推，差點撞上人，他有點不太高興，不過算了，就暫時把她的反應歸類於她不好意思吧！

“回去了。”

“我還有菜沒有買。”董依澪悶悶地道。

“你都買了那麼多！”她不對着他說話，讓他有點不滿，擋在她面前。

“我都只買我愛吃的，我又不知道你跟你爸愛吃什麼！”明明不需要那麼生氣的，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大概是他一時興起就握着她的手不放，一點都沒考慮她的心情吧！現在又一副沒事的模樣，害她的期待都落空了……

“我不挑食，什麼都吃。”宋希浚頓了好一會兒才說。她是在生氣嗎？他做了什麼讓她不高興的事？

看他那麼心平氣和地回答，董依澪還真的有點意外，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瞪她或是酸她幾句吧！

“那你爸呢？”

“他喜歡吃海鮮類，明明高血壓還愛吃，真是難伺候的老人！”宋希浚難得也會碎碎念。

“原來你很關心你爸嘛！”董依澪故意調侃他。

“少啰嗦！”宋希浚橫了她一眼，沒發現自己提起父親時表情變溫和了，還順手拿了幾盒新鮮魚類。

董依澪不禁笑開了，她決定了，她要讓他和他父親重修舊好。

她不要只從他身上得到勇氣，她也希望他能得到勇氣、得到幸福！

“你知道嗎？你爸也很關心你喔！”董依澪說著，觀察着他的反應。

“父親關心兒子是很正常的。”宋希浚有絲訝異，隨後冷哼了聲。

從小到大，父親只關心他有沒有能力管理公司，他這個月為公司做了多少業積、標到多少可以賺錢的工程、對公司有沒有利潤可言，他已經習慣和父親之間公式化的互動了。

“不，他是真的很關心你，他曾在醫院裏對我說，如果時光可以倒轉的話，他想當個更稱職的父親，他想多了解你……”聽他那麼一哼，董依澪連忙解釋清楚，想化解他對他父親既定的冷酷印象。

宋希浚頓了下。“他跟你說的話還真多啊！”

雖然他不認為父親會說想了解他，但當她這麼說的同時，他還是有點高興，不過只有幾秒鐘。

他承認小時候，他曾渴望過父愛，可是此時已非彼時，現在再說什麼親情太矯情了，因為失去的東西是找不回來的，時光也是不可能倒轉的。

他和父親的互動也僅於目前這樣，不會再進一步了。

“因為只要我去醫院看伯伯，我就會纏着伯伯說你的事！我想了解你，只要是你的事，我全部都想知道……”董依澪害臊道，雖然她臉都紅了，愈說愈小聲，但這是她最忠實的心情，她不想隱藏。

“你……”如果換成了別人，宋希浚肯定非常厭惡的，但因為是她，被她了解，他並不討厭，反而像是被她包容了他的全部，讓他很想碰觸她、擁抱她，而他也的確伸出手了……

“依澪……你不是依澪嗎？”

董依澪屏住氣息，還以為宋希浚會撫摸她的臉，但下一刻，她的緊張、羞赧，都被這一句致命的話打散了。

是誰在叫她？不，一定是她聽錯了，在台北，沒有人認識她的……

“你是依澪吧？還記得我嗎？”一個壯碩的男人擋住了她，激動地說著。“我是陳自強啊！聽說在那件事發生之後，你就變得很怕男人，所以我欠你一個道歉，我一直都想向你道歉，對不起……”

董依澪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他就是當初那個強吻她的男同學。

這裏明明是台北，台北那麼大，她怎麼會碰上他？又剛好選在宋希浚也在她身邊的這一刻……

她很想當作不認識他，偏偏他說的那件事，宋希浚也知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可是她不能逃，她好不容易有勇氣面對人群，要是逃了，她一定又會退縮的！

董依澪不敢看宋希浚一眼，不敢想像他會怎麼看待她，她只能面對了。

“我沒事了。”她試着平靜地微笑。其實說恨也沒多恨他，都那麼多年了，現在想想，也許他只是無心之過吧！

也許當她受到傷害的同時，他也承受了好幾年的內疚，跟她一樣痛苦吧！

“這麼想，她的心突然變得很輕鬆，彷彿那一段不甚愉快的回憶淡去了，她也很乾脆地原諒了他，讓他釋懷的離開。

“你就這麼輕易原諒他？”宋希浚看到有人掃他的興已經有點怒了，再知道他是讓她得了恐男症的始作俑者時，他真的有種想揮拳痛打他的衝動。

“嗯，我以為我會很討厭他，可是也還好嘛！”比起原諒陳自強，董依澪更擔心他有沒有注意聽到他喊她的名字。

不過看他這個樣子，他應該沒注意到吧！

聽她說還好，的確是讓他鬆了口氣，但宋希浚可沒忘了那個讓他震驚到沒有真的去痛打對方主要原因。

她……不是海音嗎？

“依澪是誰？為什麼他會叫你依澪？”

糟了！他還記得！

董依澪真覺得自己死定了，她從她不怎麼聰明的小腦袋裏擠出答案：“因為我成績不好，又總是考十分，所以同學都我一零同學。”

真的是好爛的答案！他會相信嗎？

“是嗎？”宋希浚並沒有追問下去，對她沒有一絲懷疑．

見他信以為真，董依澪暗自鬆了口氣，但說謊后的罪惡感，令她很不好受。

說一個謊必須用更多的謊來圓，為了待在他身邊，她已經到了不能不繼續說謊的地步了。

她一定會下地獄的！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想一直當著海音，想陪在他身邊支持着他，默默地守護着他，直到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刻。

直到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刻前，她都要竭盡所能地待在他身邊！

董依澪以這樣的心情，努力做着她所能做的事。她想多了解他們父子倆，想盡辦法想讓他們和樂融融的，更像一對父子，但這個心愿卻很難達成。

雖然說她和宋希浚下班後會一起回家，或一同吃個飯、逛個街，跟一般的情侶沒什麼兩樣，但，只要她刻意提起他父親的事，他就變冷淡了。

她該怎麼突破他的心防呢？

這天下班時間一到，董依澪像往常一樣在一樓門口等他，但今天天氣有點冷，她穿得有點單薄，不時呼着氣暖和手臂。

“董小姐，喝杯熱茶吧，今天有寒流，很冷吧？”櫃枱的警衛見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等，為她倒了杯熱茶。

“謝謝。”董依澪笑着接過，喝了熱茶，果然比較暖和了。

因為她在一樓發問卷的關係，久而久之，就和一樓的警衛伯伯們熟絡了起來，沒事時會閑話家常幾句，而且他們似乎都沒發現她的過敏症，只當她太害羞，所以才很少說話。

“我女兒就跟你一樣大，只是她在外地念書，所以一星期才會回來一次，但我女兒很貼心，每年父親節都不忘送我禮物……”

董依澪像平常一樣，聽着警衛說著家務事，但這會兒，她靈光一現。

禮物？對！她怎麼沒想要讓他們父子互送禮物，解開心結啊？

但是，父親節早就過了，管用嗎？不，誰說送禮一定要在父親節送？過幾天宋伯伯就出院了，為慶祝出院送禮物是很好的理由吧！也許她可以……

“海音，門口風大，你杵在這裏做什麼？不會上樓等我嗎？”

“咦？”董依澪還沒適應海音這個名字，反應有點慢，等她回過神后，宋希浚已經拿開她手上的紙杯，握緊她的手，反覆地揉搓着，像是怕她着涼了。

“副總裁，你們的感情真好啊！”

宋希浚只朝警衛禮貌地點點頭，然後把她帶走。

看着她和人群漸漸地拉近距離，剛剛還很自然的和那個警衛說話，這明明是個好現象，但不知怎地，他就是很火大，彷彿很討厭她跟別人的互動太多。

他記得就在不久前，她誰都怕，就只對他不過敏……

“你剛才表情好凶，那位伯伯對我很好的。”害她沒機會跟伯伯說再見，真是的！

他凶？會嗎？

宋希浚才不願意聽她數落他的不是，轉移話題道：“想吃什麼？”

“可以先去個百貨公司嗎？晚餐就在美食街吃好了。”董依澪笑臉盈盈的，像是在打什麼鬼主意。

“為什麼突然想去百貨公司？”她的笑有點不對勁喔！

“你爸明天就出院了，我想送他出院禮物嘛！”

宋希浚板着俊臉，她以為他不知道，她滿腦子鬼主意想拉近他和父親的距離嗎？

“我爸需要什麼我會買，你不用太費心。”

“我是你女朋友嘛！當然要費心一點啰！”董依澪臉着紅說完。

真不知道她怎麼說得出那麼噁心的話，如果他不領情，那她就丟臉了。

但讓她意外的是，他二話不說地帶她到百貨公司了。

百貨公司有好多新鮮貨，看得董依澪眼花撩亂，但她注視的目光不在那些漂亮的衣服上，而是布偶區的一隻超大型哆啦A夢。

她的雙眼發亮，直盯着它。

“怎麼了？”

她指着它，有點撒嬌的意味。“我想要那隻哆啦A夢。”

宋希浚蹙眉。“休想我會幫你抱。”

“我會自己抱。”董依澪樂悠悠地抱着哆啦A夢想去結帳，她沒搞錯，他說的是他不會幫她抱，並沒有不准她買。

她還沒有領薪水，當然是宋希浚付的帳了，雖然那隻機器貓很礙他的眼，但看着她那麼容易就滿足了，他不由得揚起笑。

“謝謝你，宋先生。”

“你不是我女朋友嗎？還叫什麼宋先生！”他聽得都快膩了。

“希浚。”董依澪吐吐舌，任這個名字在她心裏嚼了好幾遍，甜蜜蜜的。

宋希浚稍稍別過臉，再次轉移話題道：“你想送我爸什麼？”

“我不知道耶！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嗎？”董依澪故意把難題丟給他。

雖然說她要送禮物給他父親，但禮物是他挑的，也是他付帳的，跟他送的沒什麼兩樣。

“我爸他喜歡喝酒……”宋希浚的眼光掃向一旁的酒類區，想拿一瓶，不過下一秒他又收回了手。“不行，他才剛出院，不能喝酒。”

董依澪見他快步走過，掃了眼琳琅滿目的酒瓶，閃過了某種念頭，踮高腳想拿瓶白葡萄酒，但因為她抱着偌大的布偶，有點重心不穩，眼見手上的酒瓶快滑出手心--

“小心點！”宋希浚接過。

剛才就因為看她沒跟來，他才會回頭的，沒想到這丫頭又惹麻煩，要是瓶子破了，割傷她怎麼辦？

她的膽子真是愈來愈大了，他明明都說不能送酒……

“我曾在網路上看過一則報導喔！心臟病患者小酌一點酒，比完全不喝酒的患者，在下次病發時更能減少致死率。”因為宋伯伯有心臟病，她曾跟宋希浚借過電腦查過相關資料。

“冰箱裏不是還有魚嗎？我想，用白葡萄酒做成的魚料理，伯伯應該會喜歡吧！”說完，董依澪眨着一雙小鹿斑比般無辜的眸，就這麼懇求着他。

“拜託啦！我只會加一點白酒，真的只有一點點……”

她希望他買，因為她認為這是他的心意，她想讓他父親看到他的心意……

“別忘了買了你根本不能喝，你上次喝點有酒精成分的飲料就醉了。”

“我可以別吃啊！”董依澪努着嘴撒嬌着。“伯伯那麼疼我，我是真的很想送給伯伯，拜託啦……”

左一句拜託、右一句拜託，宋希浚心都軟了，早知道他就不帶她來百貨公司挑什麼禮物了。

“發什麼呆？我要去結帳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他真的是太寵她了！他必須糾正這個壞習慣才行。

耶！她贏了！

董依澪笑了，抱着布偶追了過去。

她知道的，在冷淡疏離的外表下，他有一顆比誰都細膩溫柔的心．

怎麼辦？他對她愈好，就會讓她愈喜歡他，想緊緊捉住他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