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又轉頭對穆深笑道:「這就是小女梁婉,自幼生長在鄉野村下,性子難免粗枝大葉,讓賢侄見笑了。」
幾人寒暄一番,梁敬言和穆公子分賓主坐下,趙氏和梁婉、梁正在一旁坐在小板凳上相陪。
大周朝雖然也講究女則、女誡,但是對於女子的束縛和壓迫還不算嚴苛,成年男女也不是不能見面,只要有長輩在一旁監督,也是容許他們見見面說說話的。
梁婉不知道穆深接連兩天到她家來,到底是何用意?
在原來小姑娘梁婉的記憶里,倒是有穆深這麼個名字,只是小姑娘從未親眼見過此人罷了。
穆家村是個大村落,穆是大姓,絕大多數的村民都姓穆。另外也有其他幾個少數姓氏,比如梁敬言一家在穆家村就屬於獨姓,沒有其他的族人。
穆深和村裏的大地主兼村長穆永貴雖然有親戚關係,但其實相當疏遠。
穆深的家裏有幾十畝地,他的父親曾經中過進士,但是仕途不利,任官中途便病逝了,他原本有兄弟五人,卻夭折三人,如今只剩下一個二哥穆清,穆深年紀最小。
穆深的父親去世時,他年僅三歲,四歲時母親也逝去了,他是由他的二哥二嫂拉拔長大的。
說起來,穆深也是從小吃苦,不過他相當勤奮努力,加上天分不錯,剛過弱冠之年的穆深已經考中了舉人,原本前程看好,可是他的二哥穆清在朝廷政權交替時選錯了邊,結果被貶官回鄉,罷職為民,穆深也受了連累,一時不方便參與科舉,只好跟着穆清回到了穆家村。
關鍵是——穆深還未婚。
梁婉在記憶里搜索到這個訊息時,頓時一陣狐疑,她忍不住再次看了穆深一眼,他不會是來向小姑娘求婚的吧?
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穆深和梁家還能有什麼交集?穆清、穆深兄弟出身良好、學問極佳,根本沒有什麼必要來找梁敬言這個連番落第的舉人吧?
而且小姑娘梁婉是穆連升那種紈袴子弟都看不上的,穆深這個自幼在京城長大、眼界開闊的大才子會看上她?
就在梁婉百般不解時,就聽到穆深對梁敬言說:「梁先生,令媛容貌清秀可人,性格天然率真,正是晚輩心目中的理想女子,故冒昧求親,還請先生允許。」
不會吧?!
梁婉大為驚訝,他竟然真的是來提親的?
而且還是親自上門,當著小姑娘的面就這樣大方求親了?
古代人不是都很講究禮節嗎?不是都很含蓄嗎?他就不怕人家不允許、被拒絕後面子掃地嗎?
這個男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笑起來讓人覺得如沐春風,放到她那個時代絕對能成為療愈系的帥哥偶像,這樣一個男子,卻要娶她?
還是說,昨天他救了她,今日就要她「救命之恩,以身相許」了?
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是來向婉兒求親的?」梁敬言和梁婉都還未回話,趙氏已經等不及地插嘴了。
「是。」不管趙氏有多麼急切,穆深依然平穩淡定地微笑着,「晚輩正是來向令媛求親的。」
趙氏聞言,又仔細打量了穆深一番,見他雖然身着代表士子身分的長衫,面料卻是普通的青布,周身上下也沒有什麼金玉的配掛,就連頭上束髮的簪子都只是木簪,頓時就扁了扁嘴,臉上的笑意都減弱了幾分。
趙氏把梁婉趕到一邊,自己在梁敬言下首坐下,對穆深說:「既然你親自登門求親了,咱也就不說那些客套話。婉兒是我們唯一的女兒,之所以遲遲未嫁,就是我們當父母的想為她尋一個足以託付終身、讓她過上好日子的夫婿,你自認能夠做得到嗎?」
就算明知道事實真相不是這樣,梁婉此時也不得不佩服趙氏會說體面話,瞧瞧人家,大字不識幾個又怎樣?這樣的漂亮話一說出來,誰還會說趙氏遲遲不嫁女兒有錯?
穆深回答:「在下會努力做到的。」
趙氏點了點頭,又打量一眼自家閨女,出了穆連升這檔子事,她也知道這個女兒是留不得了。
她也約略知道穆深的來歷,他雖然身分挺高貴,但是自幼死爹又死娘,跟着哥嫂長大,原本在京城住着,不知何故前兩年搬回了這鄉下,家裏也沒有多少田產,房屋院落也不算太大。
「既然這樣,我們養大婉兒不易,為了她日後着想,總要替她多要點聘禮,你說是不是?」
「極是。」穆深回答。
「那——」
趙氏剛想開口要聘禮,梁婉已經插嘴:「我不同意!」
梁婉當然不會貿然同意這門婚事。
她前世也交過一個男朋友,但是那傢伙在和她交往的時候劈腿,她被瞞了很久,一直傻傻地沉浸在愛情的甜蜜和對未來的憧憬中。後來夢碎,讓她傷心難過了一陣子,兩人分手后,梁婉也因此對愛情失去了信心。
而現在的她剛剛穿越而來,小姑娘又留下了一個爛攤子,她什麼狀況都還沒有搞清楚,怎麼可能會同意和一個只見了一次面就求親的男人結婚?
就算這個男人救了她,她也不會輕易「以身相許」好嗎?
自古以來,婚姻都不是等閑小事,豈能兒戲?
這可是關係到她以後大半輩子幸福與否的終身大事耶!
且不說自由戀愛什麼的,梁家人對於穆深這個人的人品、經歷與家庭背景其實都並不是很了解,怎麼能允婚?
而且梁婉已經不是原本那個單純的小姑娘了,她現在的靈魂是見多識廣的上班女郎,多少知道一些心機權謀,穆深在小姑娘出了事的緊要關頭突然來求親,顯然是看準了梁家父母急着要把女兒掃地出門的心態,心中篤定只要他求親,對方就一定會允許。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穆深就算再不濟,他自己也有舉人的功名,而且他還年輕,日後還可以繼續參加科考,等考上了進士,前途會更加光明遠大。
與地主家那個紈袴兒子穆連升相比較,穆深這樣有着無限潛力的年輕人更應該是很多父母心目中的金龜婿吧?
像穆深這樣一個潛在的鑽石王老五,為什麼要向名聲已經臭了的梁婉求親?
剛穿越而來的梁婉雖然還沒出過梁家的大門,但是她相信如果自己現在出門的話,肯定會被村裡人指指點點,說不定還會有人當面罵她不知羞恥。
鄉下這種地方沒有任何私隱可言,三姑六婆最愛的就是八卦他人是非。
綜合種種理由,梁婉可以推斷出穆深向小姑娘求親完全不合情理,可是他偏偏就做了這麼不合情理的事,那麼背後一定有隱情。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這樣一位青年俊傑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呢?
梁婉才不相信穆深會對自己一見鍾情。
趁着趙氏發飆之前,梁婉連忙對穆深說:「穆公子,咱鄉下人就直話直說了,你既然來求親,想必也大概打聽過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是想早點嫁人,因為女孩子青春年華就這幾年,再蹉跎下去,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合適的夫君,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會有什麼樣的命運,想必你也知道,所以我之前做了莽撞的事,向一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男人表錯了情。」
說到這裏,梁婉仔細地盯着穆深,卻見他臉上表情依然是淡然微笑,好像根本不把梁婉這件事放在心上,這讓梁婉心底的「陰謀論」越發深重起來,穆深已經被她偷偷在心底貼上了「心機深沉」的標籤。
梁婉因為被穆深所救而對他產生的些許好感,此時差不多也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不顧趙氏暗暗用手指扭得她的手臂生疼,繼續說:「可是人總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不能前面剛摔了跤,後面繼續摔同樣的跤,那樣我就不是率真,而是傻子了。所以我有幾件事不明白,希望穆公子能夠解惑。」
穆深的眼底深處閃過一抹訝異,似乎未料到梁婉如此難搞定,而且看起來頗為能言善辯,這樣的她怎麼會做出倒追穆連升那個蠢材的傻事?
他微笑說:「我貿然求親,行事也算魯莽,梁姑娘不理解也是應有之義,有什麼疑問你請問。」
梁婉毫不客氣問:「那麼,請問你為什麼選擇這個時候,向我這個有問題的人求親?」
穆深眼底的笑意越發加深,他原本只想找一個自己可以控制得住的小娘子,這兩次前來也是想親自來探看一番,如果梁婉實在庸俗不堪,他自然會放棄求親的念頭,但是一見之下卻令他頗為驚喜,梁婉面容憔悴狼狽,但是五官確實清秀可人,如果日後仔細嬌養,想必會更加賞心悅目。
而更令他滿意的是梁婉的氣質,就算她現在身處逆境,行走端坐依然落落大方,眉目之間是鄉下女子罕見的機敏靈秀,不,就連京城中那些千金貴女也罕見如此的自信,在她孱弱的身體之下,似乎掩藏着一個無比強大的靈魂,這才是讓穆深最感興趣的。
所謂「趣味相投」、「惺惺相惜」,人們其實很容易被和自己相似的同類所吸引,如果說穆深本身是個強大的磁場,他的魅力可以輕易吸引許多年輕漂亮的女子,可那些女子本身磁場卻極微弱,吸引不了穆深本人心動。
可是梁婉卻不同,梁婉就和穆深一樣,她本人也是一座強大的磁場,如果給她施展的舞台,她也可以輕易吸引周遭的異性。
當穆深和梁婉相遇,兩座強磁場相遇,彼此感受到張力與吸引,絕對比別人要增強好多倍。
這才是穆深貿然向梁婉求親的最根本原因。
他從來不會兒女情長,也不留戀各種柳綠花紅,他的野心放在其他方面,但人生大事總是要辦的,妻子總是要娶的,既然這樣,那麼選擇一個讓自己視覺和心靈都感到愉悅的女子,總比對着一個乏善可陳、言語無味的女子要好得多,不是嗎?
梁婉的問題很尖銳,穆深考慮了一下,才回答:「染姑娘是擔心我趁人之危吧?老實說,選擇這個時候來求親確實是取巧了,但是我也沒有存壞心,只不過是想着趁此機會,或許可以一箭雙鵰,同時解決了你我兩方的難題。」
「你有什麼難題?」這次是趙氏急切地插嘴了,她原本還想呵斥女兒多事,沒想到穆深還真有問題呀?
「在下的家庭情況,想必各位多少也了解一些,在下今年已經二十歲了,但是還未成親,所以嫂子難免有些心焦,今年她接了她娘家的堂妹來家裏住,無非是想親上加親,但是那位姑娘實在是……反正不怎麼合在下的心意,如果硬要成親,怕要成為一對怨偶,兄嫂對在下有撫養之恩,如同父母,在下不忍強硬拒絕,便想早點成親,也了絕了那位姑娘的念想。」
「喔,我知道了,你說的是你嫂子的那個遠房堂妹孫秀雅,那姑娘不是很漂亮嗎?據說來咱們村子裏時還引起了一陣轟動,好多人都想去親眼看看呢,不過話說回來,孫姑娘是你嫂子的堂妹,如果真要和你再聯了姻,你可就要完全受制於孫家女人了。」趙氏平時不太愛做家務事,專喜歡到處打聽八卦,她對於穆家村裏的各種事情倒是很清楚,而且趙氏的嘴也很毒辣,一語便道破了穆深二嫂打的如意算盤。
穆深點頭,說:「除此之外,孫姑娘的性子也有點太過固執,非我所青睞,所以……」